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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反派洗白指南(煅庚)


“……没事了。”祁纠摇了摇头,“帮我喘气。”
郁云凉整个人凝定得仿佛结冰,他斟酌力气,把冰冷的手慢慢按在祁纠胸口。
他只敢跟着祁纠呼吸使力,很怕哪一次疏忽了对不上,拿刀杀人也从没软过的手,此刻每一下都僵得不知该怎么动。
这样徐徐按了一阵,祁纠才终于缓过口气,舒服过来,靠在少年宦官僵硬的肩膀上。
郁云凉拿起水袋,倒出一点甜汤来喂他。
祁纠抿了几口,润了润喉咙,抬头问:“吓着没有?”
郁云凉沉默着摇头。
祁纠不大信,但这具身体实在麻烦,冷不丁就要给他弄出点问题:“马车颠了一下,一口气走岔了,不要紧。”
他继续说被打断的事:“不用把腰牌押给我……你自己戴着。”
祁纠很体贴:“下次再没带钱,也有东西押。”
郁云凉:“……”
他不接这个玩笑,扶着祁纠躺回软枕上:“你要我做什么?”
祁纠还没想好,合眼慢慢调息,摇了摇头。
郁云凉说:“你可以让我去杀皇帝。”
祁纠咳嗽两声:“……”
好主意。
就是这事在马车里密谋,实在不算妥当,况且这事也用不着搭上郁云凉。
那个皇帝的命数本来就是定的。
这其实是件挺讽刺的事——沈阁机关算尽,折了一个郁云凉,才换来那个九五之尊死在龙床之上。
可没人知道,郁云凉不懂毒,至少没有皇室懂……郁云凉下的那些毒,根本毒不死皇帝。
皇帝会在那时候毙命,是因为自作孽不可活,荒虐无度耗尽元阳,又夜夜有故人魂灵造访,频频梦魇惊悸,致使心脉耗弱衰竭。
不是因为中毒。
“犯不上。”祁纠慢悠悠驳回,“把你搭进去,可惜了。”
郁云凉垂着视线,瞳孔隐蔽地缩了下。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医馆门口,不适合再聊这个。
祁纠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接过郁云凉递过来的披风。
他裹着披风,被郁云凉架住肩膀搀扶着,慢慢走进了那间再三造访的医馆。
老神医德高望重,在百姓间名声极好,并没因为救治废太子受什么为难,依旧每日坐堂,照旧治病救人。
此刻医馆里仍有不少病人,老大夫一时分不开身,见两人进门,笑吟吟颔首做礼:“还请稍等。”
郁云凉朝他施礼,扶着祁纠坐在僻静通风处。
吹了吹风,被他扶着的人看起来舒服了些。
郁云凉尝试把手罩在祁纠的眼睛上,这人就顺势合上眼,靠在郁云凉身上打起了瞌睡。
近几日天气冷热不定,染风寒的人不少,医馆里的人络绎不绝,比街上居然还要热闹几分。
只是等待的片刻功夫,就有不少人暗暗朝这边打量。
沈阁这个废太子其实相当有名,这么在京城里游荡,京城百姓认识他的人多得是。
废太子频繁出入医馆,说不定又会惹什么流言,又要有哪家道士卦师旧事重提,煞有介事地说起那一道短命的批文。
郁云凉不自觉蹙眉,他扶着祁纠,脸色转冷,用身体遮住这些各异的视线。
那件厚披风磨烂的地方不算显眼,郁云凉也往里掩了掩,用身体挡住。
幸好出门前让这人换了衣服,没有皱巴巴穿不成的袖子。
想起今天来医馆,又要花自己的钱,郁云凉心疼银子的念头就又发作,忍不住想板一板这人糟蹋东西的毛病:“你——”
祁纠听见他出声,睁开眼睛:“嗯?”
少年宦官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蹙紧了眉,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
有个因为梦魇惊悸,正嚎啕大哭的孩童。
五六岁,看起来家境很好,且颇受宠爱,戴着沉甸甸的精致银锁,手臂粉嫩得像是莲藕。
……这些都并不重要,这样的小儿京城多得是。
郁云凉没少见,从未留心在意。
他只是盯着那孩子的手。
——这个废太子……是不是嫌伤好得太快、嫌命太长,在外面坐了一宿来着?
郁云凉看向祁纠,这人没等到他说话,就又靠回去闭目养神,还试图抓过他的手把眼睛遮上。
郁云凉遮住祁纠的眼睛。
郁云凉一直没想通,他在外面睡是习惯,祁纠为什么有床不睡,也要陪他在外面坐两个时辰。
他说这个人糟蹋东西,这人居然也不辩解,漫不经心答应会改。
郁云凉想起祁纠的那半片袖子。
那孩子叫梦魇吓得不轻,哭的几乎厥过去,手里死死攥着大人的袖子,不住往里藏。
那袖子被死死抓着不放……揉得皱巴巴,难看得穿不成。

医馆里重新清净下来, 不复方才的嘈杂喧闹。
小学徒把门关上,又探出脑袋,往外头挂了块暂歇的牌子。
祁纠睁开眼睛,拽了拽少年督公的袖子:“到我们了。”
他只是节省力气, 眼前恰好是郁云凉的袖子, 就顺手一扯。
郁云凉却猛然打了个激灵, 悚然扭过头来, 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神色越发莫测。
……隔了半晌, 少年宦官才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袖子, 伸手过去,仔细搀起祁纠。
郁云凉在外面从不开口, 沉默着斟酌力道,把祁纠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撑着祁纠站稳,再往那张诊桌慢慢走。
祁纠在内线敲系统:“我错过什么剧情了吗?”
系统也没琢磨出关窍,只知道郁云凉刚才扶着祁纠, 眼睛却一味盯着个做了噩梦、叫家人千宠万哄的半大孩子。
“是不是羡慕?”系统猜测, “郁云凉可能也怕噩梦。”
系统建议祁纠:“你没事就哄哄他。”
这事简单, 祁纠被郁云凉搀着,走到诊桌前,掀起袖口叫老大夫诊脉:“行。”
他和系统在开小会,那边老大夫诊脉半晌, 神情却逐渐变得极为复杂, 抬头时几乎可见惋惜之色。
老大夫原本对废太子所知不多, 阴差阳错之下,连着几次替对方治伤瞧病, 这才有所接触。
这位废太子,似乎并不像世人所说……因为身中剧毒,就养成了乖戾偏颇的性情,荒诞无度。
……只不过,身中剧毒还是做不得假的。
老大夫诊了足有一炷香的脉,才挪开手,抬头看向一旁的郁云凉。
“无妨。”祁纠关掉聊天框,收回右手,“是我的人,先生直说。”
“殿下还该静养。”老大夫说,“这毒……这病禁不住折腾。”
皇家之事,民间不敢置喙。老大夫斟酌审慎,低声劝道:“宽着心,慢慢养。不可过劳过伤,如此下来,五年十年……”
老大夫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话头。
因为那一身黑衣的少年宦官正蹙紧了眉,对废太子打手势,态度说不上恭谨,到更像是咄咄焦灼。
“他说。”祁纠看懂了,帮忙翻译,“五年十年,怎么行。”
“太慢了。”祁纠看一眼,再看一眼,“怎么,能,立刻好。”
老大夫愣了愣,随即摇头苦笑,有些无奈:“这位……小公公。”
“老夫是说,五年十年……或可撑过。”
老大夫见多了生死,深知有些话与其藏着,不如说清:“这毒发作起来,当即就夺人性命,也是保不准的。”
郁云凉停住比划,漆黑眼睛盯住祁纠,脸上血色迅速褪尽。
“只能宽心养着,没有别的办法。”老大夫缓声说,“这毒很烈,也很霸道……每发作一次,都是要人一条命。”
七日高热寒苦,从第一日起就有蚀骨之痛,个中煎熬凶险,非是常人所能受的。
眼前这位废太子,居然说话行走都如常,看起来只是虚弱些……若不是天生就不知道疼,恐怕就是心性坚忍至深,非常人所能及了。
老大夫心中敬佩,话也难免说得多了些,写了张方子下来,却又据实明告:“就算吃了药,也并没什么真正效用。”
“再好的药,也只是能勉强止一止疼、发作时叫人昏睡过去。”
老大夫说:“治不了本,少些痛苦罢了。”
可即使是这样,这几味药也依然相当昂贵,一剂就要煎进去半两银子,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
……话说回来,寻常人家也不至于中这种毒,受这份煎熬。
废太子住的破王府有多寒酸,京中其实不少人知晓。老大夫隐约听人提过,捏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预先询问祁纠:“殿下——”
那张药方被一只苍白的手夺走。
少年宦官把它交给等着抓药的小学徒,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祁纠。
祁纠就有点歉意地朝老大夫点头。
他转过来,跟郁云凉压低声音商量:“贵。”
郁云凉紧抿着唇,眼尾颤了颤,看起来就要忍不住说话,末了还是咽回去。
他对祁纠打手势:吃药。
“也没这个花法。”祁纠压着嗓子哄他,“没事,我真不疼。”
这话其实真是实话,但郁云凉能信就有鬼——这人把袖子给他攥了半宿,揉得见不得人了,还不跟他说。
郁云凉终于想通,他在水牢里的那两日一夜,这人的毒只怕就已发作了,多半是在府上昏昏沉沉躺了两天一夜。
即使是这样,这个死鸭子嘴硬的家伙上马车的时候,还跟郁云凉说,是“有事耽搁了”。
郁云凉根本不听他说的“不疼”,朝老大夫一揖到底,又把袖子里那个半旧的布包拿出来,全放在桌子上。
布包里有七两半的银子,还有一枚玉镯、两片金叶子,是郁云凉这些年藏下来的全部家当。
他把布包打开,全推过去,定定看着老大夫。
“……用不了这么多。”老大夫吓了一跳,摆摆手说,“只银子就够了。”
银子也用不完,因为这已不是第一日发病……看情形至少过了三四日。
“殿下毒发的时候,就不该再跟人动手。”
老大夫看得出祁纠身上功夫不弱,只是这样动一次手,毒就入骨一分:“应当不问世事、潜心养病……否则会疼死的。”
医者不打诳语,老大夫说的“疼死”并非虚言,而是真活活疼死人,死了比活着好受。
宫中过去用这种毒除叛党奸逆,老大夫也曾见过一次……发作到最厉害的时候,根本用不着毒性索命,看见刀就要抢过来自尽,只求一死以得解脱。
老大夫不明这两人就里,仔细同祁纠嘱咐拆解,没留意少年宦官的脸色越发惨白、身上愈见僵硬。
郁云凉盯着祁纠,垂在身侧的手攥得青白,胸口起伏渐微,眼看就要连喘气也不记得。
“殿下如今年轻,内力浑厚,尚能压制得住。”
老大夫说到此处,话头一转,总算给郁云凉留了半条活路:“现今来看,倒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也千万多加小心。”
“不可再跟人动手了,内力真气,都要留着压制毒性。”老大夫嘱咐,“动一次,少一分。”
倘若有天内力耗竭、真气使尽,这毒彻底发作起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人。
祁纠将话尽数听完,向老大夫道谢,被郁云凉搀着站起身。
小学徒抓好了药,扒拉走半两银子,把油纸包交给郁云凉。
郁云凉接过那个油纸包,用力攥在手里。
半旧的布包险些被落下,祁纠及时伸手捞了,塞回少年宦官怀里:“这个不要了?”
祁纠把布包裹好,塞进郁云凉衣领,来回扯了几次抻平,轻拍两下。
郁云凉抬眼,看着祁纠。
他脸上没有血色,只剩一双眼睛漆黑,静默得像个石像。
“神医真厉害。”系统在内线翻设定,“跟这里说得一模一样……你要是运气不好,将来就是这么死的。”
祁纠靠在郁云凉肩上,被少年宦官森森盯着,有点头疼,叹了口气。
“是厉害。”祁纠在内线回系统,“郁云凉不能不听这个吗?”
系统也没有办法:“怎么不听,我变成棉花团堵他耳朵?”
办法不错,可惜执行性不高。
还容易被郁云凉拽出来,一团团全扯碎。
祁纠有些惋惜,被郁云凉搀着往医馆外走,碰了碰少年宦官的胳膊,暗地里打手势:不一定准。
祁纠用郁云凉看得懂的手势,专心忽悠郁云凉相信:热一热、冷一冷,睡一觉,就好了。
郁云凉半扶半抱地搀着他,停在马车前,忽然低声问:“你有几条命?”
祁纠也不知道,问系统:“我有几条命?”
系统:“……一条。”这话问的,这又不是修仙玄幻文。
祁纠点了点头,看着石像似的缄默不动,身上僵冷的郁云凉。
他这么低着头琢磨一会儿,忽然轻笑了一声,抬手按在少年宦官颈后:“九条。”
“九条命。”祁纠一本正经答,“现在是八条半。”
“好。”郁云凉说。
郁云凉的情绪和黑化度都没有任何波动,系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信了这个回答。
但郁云凉也的确在这个回答、又或者是颈后覆着的那只手里,一点一点活过来。
郁云凉控制好力气,搀扶着祁纠慢慢上了马车,把软枕全扫到一边,让祁纠靠在自己身上。
“睡觉。”郁云凉说,“我送你回府。”
祁纠依言闭上眼,又睁开:“你呢?”
郁云凉侧过头,看车窗外的天色。
他们在医馆耽搁了大半天,眼下是早春,天色仍黑得很早,现在就已经显出暮色。
郁云凉沉默半晌,低声说:“也……跟你,回府。”
“我不出去。”郁云凉似乎知道他要听什么,慢慢咬字,嗓音愈加低哑,“你不要乱跑。”
祁纠挺满意,笑了笑点头,总算把眼睛闭上。
郁云凉托住他的头颈,这人每次合眼,几乎就像是变了个人。
——那种能慑得江顺不敢造次、只敢老老实实放人的气势全然收敛,于是只剩下肆虐的伤病和毒。
马车在转弯处一晃,郁云凉就立刻有准备地抬手,护住无知无觉倒下来的废太子。
他把祁纠小心放平,让祁纠躺在自己的腿上。
这次的马车并没那么宽敞,祁纠身量很高,躺下来就变得异常憋屈。
……只不过,这个到处霍霍银子的废太子,大概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他计较。
毕竟已经昏死过去的人,也管不了昏过去的地方舒不舒服、憋不憋屈了。
郁云凉收紧手臂,抱住怀里渐渐冷下来的人,用最谨慎的力气,抵挡那种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淬了毒的寒颤。
“很冷?”郁云凉低声问,“疼吗,有多疼?”
被他抱着的人回答不了他。
他只能感觉到快要压不住的震颤,寒意像是无休无止,从这一身淬了毒的骨头里溢出来。
郁云凉把人抱得更紧。
郁云凉死死皱着眉,盯着狭小局促的马车车厢——不该只想着省钱,雇这么寒酸的破马车。
他需要钱。
这不是废太子,是个会吃银子的无底洞。
少年督公垂下视线,开始慢慢翻检自己记忆中,前世里抄的那些家。
他记得,在他手刃江顺之前……对方为了求个痛快的死法,告诉了他不少藏宝贝的地方。
全是司礼监背地里敛来的金银财宝,被江顺藏了,因为数目太大,多得连账册也写不下。
都是……放在什么地方来着?
接下来的三天,郁云凉盯着祁纠,一点点用完了剩下那半条命。
半两银子一剂的药管用,喝了药后,祁纠能躺下睡一会儿,大约一个时辰——接着就又打起寒颤。
这人叫寒毒蚀骨,抖得不成样子,还半开玩笑哄他:“你把碗端稳……这怎么喝?”
郁云凉不跟他争:“是我手抖。”
祁纠大概没料到他这么乖,有点惊讶,就着那只碗勉强喝了两口药。
刚咽下去,就又呛得咳出来一半。
“还是冷?”郁云凉蹙紧眉,“哪不舒服?”
郁云凉从江顺的藏宝库里弄来了裘皮,全裹在祁纠身上,明明是上好的厚实裘袍。
……怎么也不管用?
祁纠摇了摇头,很有耐心:“来,端稳,我再喝两口。”
郁云凉爬上床榻,伸手绕过这个人,揽住他的背,一手端着药碗。
祁纠这次把药喝了进去,苦得“嘶”了一声,少年宦官就迅速放下药碗,换成竹篓里的热甜汤。
“你不能只吃这两样东西。”郁云凉扶着他,让祁纠一口一口抿甜汤,“会饿死的。”
“……”祁纠咳了两声:“不至于。”
他确实是吃不下,痛感虽然不共享,可“撑”这种感觉还是有的……最多也只是不涨得胃疼而已。
因为他擅动真气,这具身体里的毒发作得比前世任何一次都剧烈,脾胃弱到了一定地步,根本觉不出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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