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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灰(晓棠)


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在夜幕降临时,翻过最后一个山头之后,远远地眺望到乌蒙大本营之外最偏远的一处哨岗。这里驻守着大约百余乌蒙本族士兵,并无十六部联军的人。
“那里,”带头人指了指,“去吧。”
同伴注视着这个平素善良心软的年轻头领,以为会有些许动摇或者迟疑,但丝毫没有。
俘虏迈下坡地的同时,黑衣人如风如雾般散开,隐匿入漆黑的灌木中。
老者带着二十几个精疲力尽的族人举着双手前行,边走边喊着来意,以免被误伤。很默契的,没有一个人回头。
在距离哨位颇远的距离,他们被喝止在原地,不大一会儿,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长官前来盘问。仔细询问清楚来人身份目的,他以核实讯息为由,暂时离开。不多时,从这里起飞的鹰隼直奔乌蒙大营腹地而去。
投奔而来的十六部灾民被勒令席地而坐,干巴巴地等了许久,直到天光渐亮,无有招待,饥肠辘辘。然而,生机近在眼前,即便不是自己的家园,但他们家中壮丁皆入联军,出生入死,是乌蒙货真价实的袍泽,即将逃出生天的侥幸之感支撑着他们,耐心地等待。
只有那个瞳仁浑浊的老者的心渐渐往下沉,山神给了他感应,一个模糊的念头爬上心尖。还不待他细思,适才盘查的将领带人返回。这一次,他们都没有骑马,但马刀悬在腰上,一走一晃。
脑中一道闪电划过,老者猛扑上去,死死攥着那人的腕子。
“快跑!”他声嘶力竭地呐喊。
可仓促的变故之下,族人呆住了,心慌腿软,面对着四周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哪里还有力气逃?又能逃向何处?
“老不死的。”将领用乌蒙语咒骂,一脚将人揣倒在地,拔出马刀,当头砍下。
密林中隐藏的黑衣人抬起袖箭,发射出去的同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侧方赶来的骑队呼啸而至,手中长刀当空飞舞,对着欺辱老弱的乌蒙兵卒狂砍,一个个脑袋如爆裂的西瓜,遍地滚落。
向瑾长出了一口气,扯下面罩,站了起来。
华楚同样的动作,走过来,指点对面血腥的场面,“啧,野蛮。”
他们等了一会儿,待对面战场打扫得差不多,老者与赶来的首领叙话完毕,方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无一与暗卫寸步不离地围着他,向瑾倒并不担心。
对面的彪形大汉快步迎上前,隔着暗卫,对着向瑾一抱拳,“多谢世子救我族人之恩。”
这人,正是之前被他们捉住又放了的首领赛格,且合力演上一出戏,顺便诛杀了顽固派索布。
当时,向瑾以一封族人痛陈境遇的血书说服了赛格。他们为乌蒙军身先士卒的同时,家人饱受欺凌。如若说当时还只是将信将疑,除掉索布也更多出于个人恩怨。那么眼前这一幕,则印证了向瑾所有的预判……刚刚在老者的叙述中,赛格不断地后怕,若是他稍作迟疑来晚半步,那么不但族人的性命难保,恐怕还要被一直蒙在鼓里。乌蒙人定然会做局将锅扣到敌军头上,届时他恩将仇报,死后魂灵将不被山神接纳。
“举手之劳。”世子云淡风轻地揭过。
“这里由吾等接管,”赛格不说废话,“大营暂时不会察觉。”
“好,”向瑾也不啰嗦,“你的族人我送去金戈那里,他们同意接收。”
金戈是十六部中最大最富裕的部落首领,之前送到京都意欲联姻的便是他的独生女儿。崔嫣到达西北之后,吕老将军那条线断了,她没有急于露面,而是搭上了小公主这艘船,继而与金戈暗度陈仓。若不是十六部中的九部先一手被乌蒙收买,金戈的本意一定是更倾向于交好了几十年的大晟。若是九部迷途知返,那么十六部集体倒戈,此消彼长,形势必然逆转。
“九部之前以索布为首,如今我说得上话。”赛格并未说大话,他正在游说中,加上今晚这一桩差点儿酿成的血案,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投靠乌蒙的九部贪婪粗野,但并不蠢。
“本世子为首领添砖加瓦,”向瑾又递给他一封众人签字画押的书信,“祝首领马到成功。”九部战力混编,赛格是最为骁勇的战将先锋,手下将士由各族勇士组成,这封信乃之前华楚押送回营的各族将士手书。
“我也附赠世子一个消息。”
向瑾眉峰一挑。
赛格:“乌蒙大王子起兵十万,清缴山阴藏军。”
向瑾先是一怔,随后与华楚对视片刻,两人皆从对方目光中读出了大事不妙。
乌蒙对投靠的十六部并不信重,赛格能够打探到的消息,并非绝密。换句话说,便是不怕被透露的军情,因为,此乃阳谋。
适逢冬去春来,雪灾频发的危机过去。滞留山北的飞鹰军损失惨重,若此时围剿,有望赶尽杀绝。乌蒙大营扎根草原深处,与蜿蜒的山脉融为一体,距离山北比陛下坐镇的大晟驻地要近得多。寒冬凛冽之时,不易行军,但眼瞅着冰川消融,乌蒙十万军队来去自如。
陛下面前摆了一道难题。
若是派大军支援,则道艰路远,大部队行至半路,乌蒙完全来得及撤军,转而正面反扑空虚的大晟驻地。若是置之不理,则军心民心不保。
事不宜迟,早一刻筹谋便多一分把握。辞别此处,三人兵分三路,无二亲自回营禀报陛下,向瑾由其余暗卫护送,带俘虏投奔金戈,争取拿下十六部允诺,则死局可解。华楚则快马加鞭回城,向荣国公夫人复命,兼之报讯。
三日后,三人陆续回返,在荣国公府碰头。
与陛下不谋而合,一切顺利,将计就计。
对外放出迫于压力不得不派出五万兵力增援的消息,实则出兵两万,急行军奔赴山北,令三万做做样子。大军行半,乌蒙若是回撤十万众与剩余兵马合力进攻,则且战且退请君入瓮,待敌军深入,则与十六部前后夹击,攻其不备。若乌蒙不撤军,飞鹰军则先发制人,直接汇同十六部剑指乌蒙老巢。至于刘壤率领的残军自然也不会被置之不理,除去破釜沉舟自救的魄力之外,明面上两万援军,暗地里向瑾协同迎粮归来的樊岱林,抽回驻城军里的一万精锐,从丰城出发抄近路送粮送人,出其不意。
此局亦进可攻退可守,不惧泄密。但为万全起见,军中自冯文斌以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于军中愁眉不展,骑虎难下。
而出发前安静的夜色中,本该坐镇大营的陛下兼主帅,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荣国公府。
“陛下怎么来了?”向瑾明知故问,带着恃宠而骄的惊喜。
成景泽伸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没有说话。他阖该信任面前不知不觉长大,已然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但此一役不同之前算谋取巧,真正的战场上没有万无一失。
一切尽在不言中,向瑾懂。
“陛下,”他踮起脚尖索吻,“你夸夸我。”
陛下目色如水,大手拢着向瑾后脑凑近,两人额头相抵,吐字的呼吸打在面颊上。
他说,“吾家世子……有勇有谋。”

儿女情长时,英雄气未短。陛下来去匆匆,世子亦整装待发。
前些日子,樊岱林历经千辛万苦才与无六接上头,满载百车粮草分散押送回来,并未进城,其中一部分早已偷偷北上。此番,向瑾与樊岱林携一万京营出身的精锐骑兵从丰城南门大大方方地出城,迂回一段又折路返回,虽绕了些距离,但路途平坦,在进山之前能够节省不少时日。况且,樊将军取回自己的心腹兵马虽不突兀,但出兵总要有个由头,护送“扶不起”的世子先行回京,则正合适不过。
一路无碍,长驱直入。
向瑾心中隐隐惶恐与激动杂糅,没有人期待战争,但不得不面对之际,则不由激发出心底压抑许久的血性与不甘。
自幼体弱加上母亲灌输,他曾认命,自己今生大概与行伍无缘。有父兄传承祖训保家卫国,他安安稳稳地衣食无忧,这何尝不是一种偏得。
儿时的童言无忌或是大言不惭,早已在成长中慢慢淡去,连他自己也不做他想。
这次一意孤行前来,本也不是奔着扬名立万。
是从何时开始,勇于直面自己的心气儿与欲望?
大约便是那一次在陛下寝帐,事后难得短暂的依偎,他趴在人家怀里,没头没脑地诉说着从未对人言连自己也以为记不得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譬如母亲扔了他偷偷藏起来的小弓箭,他哭得起了大半个月的疹子;再譬如,母亲离世那一年,父兄操办过丧事匆匆离家,他睡醒后,背着小包袱偷偷带着福安追出去,两个小豆丁晕头转向迷了路,被焦头烂额的管家找到时,弹尽粮绝,差点儿沿路乞讨;还有,被乌蒙族人绑架那一遭,他脱险醒来后,见到了一年多不曾见面的父亲,父亲对他说了一句,“成事不足”……
彼时,成景泽似乎也未安慰他什么,让那人说几句好听的话,怕是比登天还难。但他宽大炙热的掌心抚在向瑾背上,一下一下,神奇地就将心底那些沟沟坎坎抚平了。
小世子笑着问,“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你怕不怕?”
陛下回他,“不怕。”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心弦上的桎梏烟消云散,从今往后,随心而为,轻装上阵。
如若说向瑾这边一日千里,游刃有余,那么正面战场则堪称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陛下并未等乌蒙撤军,根本没有给对手选择的机会,而是联合十六部出其不意,倾巢而出。
乌蒙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败退。飞鹰军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大军沿途遭遇了几波尚且算得上顽强的抵抗,但徒劳无用,局势已定。
主力战场顺风顺水地推进,从刘壤那边传来的消息亦振奋人心,两万援军先行抵达,他们先发制人,有望将偷袭的五万乌蒙铁骑剿灭在大山深处。
似乎,过于顺利了些……陛下于行进途中隐隐不安,指派从未离开他身侧的无一前往另一侧确认战局。
尚未等到回应,大军直捣黄龙,轻易攻破乌蒙大军驻地的那一刻,成景泽窒住了。
他的猜测过于匪夷所思了些,但十有八九差不离。
一切皆是障眼之法,乌蒙兜兜转转,剑指一人。
荣国公府世代英豪,国之柱石,盛名在外,向家独苗不能在大晟境内出任何差池,否则犯了民怨众怒,难掩天下悠悠之口。因而,康王下这么一大盘棋,令世子于战中落入敌手,无懈可击,天衣无缝。
乌蒙不惜令族人龟缩塞北苦寒之地,将多年蚕食的地盘拱手相让,盖因确信,卷土重来不过轻而易举之事,甚至只要世子在手,不必再耗费一兵一卒,多年筹谋唾手可得。
攻城者,事倍功半;攻心者,以小博大。
乌蒙从何得知,以荣国公世子威胁,大晟皇帝必然言听计从?哪怕是将皇位拱手让人,亦不皱眉头。
无暇深究,陛下招来冯文斌,令他主持队伍原地驻扎,打扫战场,随时待命。成景泽钦点五十亲卫,策马飞奔,焦心如焚。
黑风性灵,不必主人扬鞭,径自鼻端生火。
在迎面撞上无一的当口,成景泽只是轻轻勒了一把缰绳,黑风急停,仰天悲鸣。
一个对视之间,陛下接受了最坏的后果,也是,举全族之力做局,又有内应配合,生擒一个初出茅庐的战场生手,不是难事。
归根结底,是他大意了。
无一也不必再开口,陛下扔下大军出现在这里,就是明明白白的抉择。暗卫紧紧抿着口唇,将一肚子的劝谏尽数憋回去。徒劳无用,他家主子做了决定的事,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成景泽将身后亲兵交予无一,又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后续的部署,旋即打马转身,一刻不停地奔赴乌蒙皇城。
所谓皇城,也不过是一座刚翻修不久的规模不大的城池。大抵几百年前,的确有一座堪称草原明珠的皇都存在,彼时,乌蒙还是这片广阔草原与山脉的主宰者,十六部不过是周边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直至那一年,一场蓄谋已久的分裂动荡,乌蒙一分为二,投敌者认贼作父荣华富贵,坚守者家破人亡一蹶不振。
从此,乌蒙与中原势不两立。
后历经朝代更迭,百年迁延,仇恨渐渐模糊,但复兴的火苗在历代族人心口交叠,从未磨灭。他们游牧四方,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励精图治,在马背上烧杀抢掠,贵族不思享乐,臣民无惧生死,日久年深,积少成多,终于在乌玛可汗这一代,聚沙成塔,回到了最初的聚居地,有了与大晟一较高下的底气。
然而,这位雄心勃勃的枭雄刚刚摆开宏图大志的架势,便在诡谲的斗争中一命呜呼。徒留一妻两子与遍地鸡毛。对外,群龙无首的大军进退两难;在内,唯一的两个继承人互相指责对方是谋害可汗的真凶。
大皇子乌伦乃乌玛青梅竹马的正妻所生,高大威猛,能征善战,本是继承人的不二之选。但其母早逝,乌玛娶回来的第二任妻子虽出身低微,却长袖善舞,他们父子在外开疆辟土,王后都兰坐镇部落,勤政亲民,俘获人心。同时,与十六部暗通款曲,徐徐图之。可以说,乌蒙迅速壮大,并且与九部组建联军,背后都撇不开都兰的功劳,而他们的小儿子当然也格外受乌玛宠爱。
可汗暴毙,真相扑朔迷离。两个继承人皆有嫌疑,互相指责,乌烟瘴气。可这王位总要有人承袭,不是他,就是他。
乌伦虽有大军兵权在手,但皇城的亲兵禁卫大多不是他的人,十六部与他多有龃龉,此般情势之下,他无有魄力刀兵相向,彻底翻脸。
而且,他表面看似势强,但实际外强中干不占优势,常年在外领军扩张,于政务人情疏离浅见,族中威重位高的贵族皆不站在他这边。眼下局面,他若是撤军回营,一心一意夺位,不论结果如何,必落下有违父训,惧外欺内的恶名。若是抓紧军权,将这一仗打到底,同样先不讲成败,恐怕在这过程中,后院早就火势蔓延,回天乏术。
唯此骑虎难下,跋前疐后之际,有可靠消息为他递上两全其美之策,无异于雪中送炭,柳暗花明。
乌伦当然也没那么好糊弄,除去消息源头万无一失之外,此举一本万利的巧妙之处,十足诱惑。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几乎不费多少代价便将筹码握在手中,即便并不如对方透露的那般有求必应,荣国公府世子至少也价值连城,这桩买卖于名于利皆亏不了。
事实上,里应外合,属实不费吹灰之力。
他令大军吸引对方注意,率心腹悍将于世子行军路上一段密林中埋伏,佯装大股偷袭,引开有带兵经验的樊岱林。又作势打劫粮草,小世子果然信以为真,仓促驰援。在复杂的地形范围内,这一来一回的拉扯中,难免兵力分散。而世子身边的暗卫果如情报所述,极为棘手。但双拳可敌百手,难挡千拳,他们有备而来,人力物力,黑网暗器,无所不用其极。杀光了拦路虎,何愁猎物不落网。
唯一的意外则是那小世子竟然颇有几分血性,若非乌伦及时反应过来出手阻拦,怕是带回来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陛下单人一骑,无牵无绊,挑着最近的捷径而行,淌过淬冰的河流,穿行瘴霭横生的深山老林,一日一夜,直插乌蒙腹地。
在硬闯第一道卡口的时候,他不屑于回答任何质询,耀武扬威的小头目高高扬起的马鞭还来不及落下,就被他先发制人,飞起一脚横踹在马背上,连人带马跌出十米开外,筋断骨折,惨不忍睹。
围观一众兵卒呼拉拉退开,又围上来,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他打小游走于塞外,对于乌蒙人欺软怕硬的慕强脾性再清楚不过。一鸣惊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押送至皇都外城。
“来者……何人?”守城的将领年岁颇大,早些年曾与飞鹰军交过手,他怀疑自己大概是老眼昏花了。
来人自下而上斜睨他半目,由城墙所带来的高低势差陡然逆转。
他开口,声震千里,“大晟皇帝,成景泽。”

第87章
大晟皇帝孤身一人勇闯乌蒙皇城的消息传入宫中时,乌伦正坐在大殿侧位上,接受各路奉承。荣国公府及飞鹰军,是百年来压在塞外部落头上,不可逾越的大山。因而,将向家唯一的继承人俘虏回来,压过了十六部倒戈的挫伤,足以令他耀武扬威地归来。
他往正对面空的椅子瞟了一眼,他那位美貌精明的后母避其锋芒,称病不出。他又向一个台阶之上空荡的王位瞥了瞥,一步之遥罢了,如视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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