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在猜出小鸟身份后,便让正在查镇国侯府的隋子明特意认真去查沈溪年。
隋子明之前就知道这小鸟说自己从前是人,来找裴度是为了报恩,后面裴度让他专门去查沈溪年,之后更是他最早拿到沈溪年的生平情报。
很多事情单独起来或许无法联想,可一旦摆在一起,真相便呼之欲出。
虽然沈溪年的身上仍旧有不少事情存在疑点,但从小鸟的表现,可以肯定的一点是……
毫无疑问的,沈啾啾就是从前的沈溪年。
隋子明走时,将所有查到的情报都留给了裴度,裴度方才简单扫了一遍,发现了隋子明故意没有当着小鸟面说出的细节。
沈溪年在京城的那段时间,腹背受敌,因为谢家产业的事被亲生父亲惦记。
继母周氏之所以选择大费周章利用科举大案设计陷害沈溪年,一是因其亲子的确有舞弊之举;
二是因为沈溪年一直有意无意表现出自己与当朝首辅裴度有旧交,使得镇国侯与周氏投鼠忌器,这才想了这种招数想要试探沈溪年与裴度的关系。
可阴差阳错的是,那个时候的裴度,的确不知道沈溪年的存在。
裴度闭了闭眼,压下所有复杂心绪,自桌后的矮柜中拿出一小截木料与刻刀,垂眸雕刻起来。
策论太长,以沈啾啾的小鸟爪不可能一次写完,于是决定分期书写。
晚上,沈啾啾二次爬床,有了裴度的默许,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不过当沈啾啾想要贴贴的时候,裴度还是表现出了一点欲言又止的迟疑。
沈啾啾很大度的窝在裴度枕头边,准备等裴度睡着了之后故技重施。
但沈啾啾刚闭上眼示意小鸟已经睡着了后不久,就感觉身体被轻轻握着托起,动作轻柔地放在了枕头上。
沈啾啾惊讶睁眼,却发现裴度双眼紧闭,唇瓣微微抿着。
沈啾啾轻轻“啾”了一声,上前一步贴到裴度的脸颊边,用鸟喙蹭了蹭。
裴度果然不愧是小鸟的恩人。
又温柔又大方。
小鸟和你天下第一好~
裴度将小鸟放在了枕头上挨着。
但沈啾啾想到上一次的小鸟恶行,脚爪在枕头上踩了踩,视线落在裴度胸口的位置。
他这次主要是想去梦里找找关于随子明之死的细节,保不准就被再次气到,万一在梦里气狠了,又对恩公进行深夜殴打,那多不礼貌啊。
于是沈啾啾有些不好意思地啾了一声,用翅膀尖尖指向裴度的胸口。
裴度叹气:“会压到你的。”
沈啾啾重重摇头,啾声里满是对裴度睡觉姿势的信任。
说真的,醒着的裴度言行举止无一不是从世家贵公子模具里刻出来的,而睡着的裴度绝对是一尊静止的玉雕,头发丝都不带动一下的。
沈啾啾昨晚等裴度睡着的时候就感叹过,他还以为裴度并没有深睡,结果等了好半天,裴度的呼吸绵长而平稳,整个人愣是维持平躺的姿势,一动不动。
和沈啾啾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因为小鸟只听自己想听的话。
沈啾啾见裴度迟迟不同意,索性来个先斩后奏,动作轻盈地跳上裴度的肩膀,踩着裴度的里衣靠近裴度的胸口,小鸟脑袋顶开被子边缘,滋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裴度:“……”
想到今晚特意没有点燃的安神香,裴度迟疑片刻,再一次放任了小鸟团子的亲昵。
不放任的话,难道要大晚上的在床榻间和这小鸟团子追逐抓鸟吗?
裴度只觉得头疼。
沈啾啾趴在裴度胸口,听到裴度的心跳声,感觉到脑袋上盖着的被子被微微掀开,露出小半个鸟脑袋在外面自由呼吸,明白裴度这是应允了,顿时开心轻啾了一声。
裴度没回应,眉眼间浮现出些许无奈。
沈啾啾趴在裴度胸口,和裴度盖着同一条被子,这种暖乎乎的感觉是睡在枕头边上不一样的享受,舒服到尾羽都舒展开了。
然而小鸟酝酿了好半天,都没能酝酿出睡意,两眼一睁,清醒得可怕。
这不对啊。
他今天刚写了一截策论,累的鸟爪抽抽,怎么可能不困呢!
而且昨天晚上他刚贴到裴度时,就像是吃了瞌睡虫似地,很快就睡着了。
想到这,沈啾啾抬头看裴度,却发现裴度也似乎睡的并不安稳,眉头紧蹙,身体甚至远比刚躺下入睡时还要紧绷。
沈啾啾伸长脖子,小鸟脑袋侧枕在裴度柔软的里衣布料上,暗自思忖今晚和昨晚有什么不同。
床还是那张床,人还是那个人,鸟也没有被掉包——等等。
沈啾啾眼睛一亮,猛地抬起脑袋。
鸟,今晚,没有,贴到裴度!
自信找到了问题所在,趴在裴度胸口的沈啾啾动了动小鸟爪,放轻动作,一点点磨蹭到裴度的衣襟边缘,见裴度一直没醒,便大着小鸟胆,一不做二不休,闷头钻进了裴度的衣襟。
裴度的里衣里满是裴度的味道。
没有了外袍上的熏香,那种沈啾啾莫名有些熟悉的草药香气便清晰了许多,很好闻。
让鸟上头的那种好闻!
沈啾啾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
做完这个动作,沈啾啾才后知后觉自己真的很像一只变态小鸟。
沈啾啾心虚地咂咂嘴,小脑袋贴上裴度胸口的肌肤,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梦里的沈啾啾还没睁开眼,就感觉胸口像是压着什么重物,呼吸都有些困难。
“好点了吗啾啾?乖,要按时喝药的。”
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沈啾啾感觉脸颊被轻柔抚过,带着无比的疼惜。
“我没事啦,娘亲去忙吧,掌柜他们肯定都已经到前院了。”
沈啾啾张口,听见一道属于孩童的嗓音。
“好,外面日头晒,下午就不要出去了,睡一觉好不好?”
女人的嗓音并不是温柔软语的类型,正相反,她说出的每个字都站得笔直,尾音微微下压,听不出半分严厉,却带着常年行商的自信笃定。
“嗯!啾啾知道啦!”
沈啾啾无比留恋地看着女人的背影,心中温软又酸涩。
母亲离开后,孩童立刻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因为动作太急促,一口气没上来,扶着床沿猛咳了好一阵。
没办法只能放慢动作的孩童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一点点钻进床底下,从床底的木头缝隙里抠出一个用油纸严严实实封着的小包。
这是一卷用油布包裹着的素绢,上面已经画了许多的墨点与横线,乍看上去像是孩童无聊的涂鸦。
与当下竖向的书写阅读习惯不同,沈啾啾一看到这张素绢,便明白这些墨点与横线都应当是横向看的。
孩童将素绢放在床边,起身走到铜盆边,伸手进去把手上刚才掏床底沾染的灰尘洗干净。
映着盆中水面的倒影,沈啾啾看到了男孩的模样。
只看五官,这个孩童和之前梦里的少年截然不同,但沈啾啾就是知道——他也是沈溪年。
沈溪年擦干净双手,回到床边往脚踏上一坐,展开素绢,沈啾啾这才真正看清楚素绢上的内容。
沈溪年是胎穿,上辈子才大二暑假在乡下避暑的时候脚滑掉进池塘淹死了,醒来就发现自己穿进了才刚看完的龙傲天男频后宫文里。
旁人只认为是沈溪年自幼体弱,只有沈溪年自己心里清楚,作为携带记忆的外来者,他一直在被这个世界所排斥。
他在这个世界接触的人越多,排斥就越厉害,身体就越虚弱。
冥冥中沈溪年明白,只要他肯顺应这股力量忘记前世的记忆,忘记那本可以当做预言的小说,他就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健康生活下去。
可沈溪年不敢忘。
前世的沈溪年是孤儿,没有亲人,可这一世的他挣扎在夭折的边缘,是母亲谢惊棠一次次将他从黑暗中拽回来,用爱与呵护磕磕绊绊养育长大。
但在原书中,母亲谢惊棠的所有心血,所有产业,都只是作者设定给龙傲天男主白捡的金手指,而他的母亲也因此死于上位者私欲争斗的横祸。
沈溪年明明知道这些,试过了所有的方法,都没办法将原书的情节提前告知母亲。
所以沈溪年甘愿这样病弱地、离群索居地活着,也不敢忘记这些记忆。
像是等待沙漏倾泻一样,提心吊胆等着剧情里谢惊棠死亡的那一年。
沈溪年十五岁的那一年。
但沈溪年清楚明白地知道,盯着谢惊棠的眼睛太多,暂时帮谢惊棠规避死亡剧情只是一时成功,想要真正改变剧情,必须去京城。
只有去到权力最中央、主线剧情展开的地方,才有可能从根本影响、改变这些人物既定的结局。
镇国侯府是指望不上的,想往上爬,沈溪年只能靠科举。
所以沈溪年拼了命的读书,想要尽可能早的参加科举,进入官场,不至于错过关键剧情和重要人物。
“如果不是穿过来前,推理社团正好在研究摩斯密码,我还真不一定能记住……”
沈溪年挠挠脑袋,从小包里翻出一支巴掌大的翠竹小笔。
“记忆越来越模糊了,不行,得努力想想,上次记到哪里了来着……”
沈溪年手中的翠竹小笔很奇特,笔尖是相较寻常毛笔更加硬挺的动物毛发制成,和毛笔不同,为了方便携带使用,笔杆用的是空心细竹,连接笔尖的地方开了小孔。
笔杆里面存放着一根细墨条,使用的时候只要滴入清水,插入墨条研磨,墨水就会逐渐濡湿笔尖。
这是母亲谢惊棠根据沈溪年的比划解释,亲手做的。
借着梦中沈溪年的眼睛,沈啾啾很快就在素绢上找到了隋子明的名字。
裴度醒来的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僵硬着身体,抿着唇瓣,手伸进自己被扯得有些松散的里衣衣襟,从里面掏出了一只焐得暖烘烘的小鸟团子。
沈啾啾乖乖窝在裴度手里,见裴度醒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而是没精打采地啾了一声,又蔫巴巴地把小鸟脑袋耷拉下来了。
裴度缓了缓,努力让自己忽视醒过来时心口陌生柔软的触感,检查了一下小鸟团子,确定没有被他压伤后,这才将沈啾啾放在枕边安全的位置,坐起身整理里衣。
沈啾啾像是小鸡一样拢了翅膀窝在枕头边上,裴度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这平日里最是精神活泼的小鸟团子,正用鸟喙怼着软枕边缘的刺绣用力叨。
“怎么了?”裴度确定沈啾啾今日的确反常。
沈啾啾站起来,一副想张嘴说话又说不出人话的郁闷,鸟爪在床单上划拉着抓出皱巴巴的痕迹,最终只低低啾了一声。
和他猜想的没错,隋子明的确就是死在那场山里的劫银计划里。
镇国侯府的确是不足为惧,但这笔银两数额庞大,又是白拿,吴王一党猜到这其中有诈,肯定有其他势力也盯上了这笔银子。
身为吴王世子的龙傲天男主正好到了年龄,这件事就恰好成了吴王锻炼儿子,想让儿子见见血开开眼的磨刀石。
隋子明很厉害,不仅仅是在同龄人中,他今年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在军中一呼百应,足以见得隋子明本身的武力和手段。
但偏偏……他对上的,是原书里金手指开满,顺风顺水总有高人相助的龙傲天男主。
沈啾啾看了看自己的小鸟爪和短翅膀。
过去的那十几年间,沈溪年做了无数的努力,无比确定关于原书剧情的事,是不可能说出也不可能写出的。
而现在,沈溪年变成了沈啾啾,无形中的桎梏就更多了。
当然,他是可以将那些只有他自己懂得的密码教给裴度,但沈啾啾却不敢保证,一旦有其他人学会了密码,能够看懂剧情后,这些沈溪年曾经想方设法留下的痕迹是不是还能保存。
万一那些梦也不见了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和裴度贴贴睡觉后,他可以做梦梦到以前的记忆,但这些记忆很显然非常重要且有用。
沈啾啾在昨晚入梦过后,就有了怀疑。
既然当初的沈溪年知道母亲会有一劫,还那么在意这件事,就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但偏偏在母亲谢惊棠失踪后,他却放下金陵里关于谢家的商铺产业,跟着镇国侯府的人北上京城。
沈啾啾忽然就对这个词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个词代表了未知,却也代表了无限的希望。
镇国侯府如今这么缺钱,那么母亲的田产铺子很可能并没有落入他那个便宜父亲手里,是被母亲或是沈溪年提前转移或另做安排了。
母亲的剧情显然是被改变了,那么沈啾啾觉得,隋子明的死也一定有可以改变的方法。
这其中绝对是有漏洞可以钻的。
沈啾啾想到这里,立刻打起精神,深深呼吸,鼓起小胸脯,朝着窗外拉长语调大声开嗓。
“啾——啾啾——!!”
换好衣服,刚洗漱完的裴度看向朝着窗外天空像是在挑衅什么的小鸟团子,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沈啾啾骂完贼老天,一改刚才蔫巴巴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裴度走过来,身后仿佛燃烧着奋斗的小火苗。
裴度:“。”
这架势他熟悉,之前沈啾啾第一次夜袭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气场。
裴度决定今天和小鸟团子稍微保持一下安全距离。
于是他道:“我今日去前院有事,你要留在后院还是去书房?”
沈啾啾抬起小鸟爪子,示意小鸟要去写策论。
这么积极的态度让裴度有些意外:“策论不用急,可以慢慢写。”
小鸟的爪子用来写字的确很艰辛。
沈啾啾翅膀一挥,后退两步一个助跑蹦跶上裴度伸出的手,高声“啾啾”了两声,催促裴度快点把小鸟送去书房。
小鸟可不是在闹着玩,小鸟是急着找办法救人呢!
好在隋子明这两天应该还在等镇国侯府的动静……要是他也能找眼睛盯着镇国侯府就好了。
这不比猜隋子明的动向快?
等会儿。
他现在是沈啾啾。
他是鸟啊!!!
作为一只鸟,他之前能和阿飒沟通交流,就能和其他小鸟说话啊!
论盯梢,谁能比得过无处不在并且没人在乎的小鸟!
沈啾啾眼睛一亮,又看看自己的小鸟爪爪和小鸟翅膀,扑腾着从裴度的手心一跃而下,蹦蹦跶跶地朝着后花园跑去。
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一只上下弹跳的鸟球球。
沈啾啾毕竟不是一只真的小鸟,裴度也没想着用养小宠的方式拘着沈啾啾,见状只是招来一个小厮,吩咐道:“仔细照顾,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照他吩咐做便是。”
小厮恭敬应答,转头就跟上了那团跳跃的毛茸茸,半点没有因为伺候对象是一只小鸟就表现出任何意外或怠慢。
婢女拿来熏好香的外袍伺候裴度穿戴整齐,裴度又净了下手,这才往前院的方向缓步行去。
“大人。”
今日本就是裴度惯例诊脉的日子,金大夫早早就来前院候着了,见裴度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还没把到裴度的脉,金大夫就敏锐察觉出身前人的变化。
夜惊、不寐的患者无法安眠,多半脸上会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突然发作的头痛更是煎熬,长久下来,患者难免会身形消瘦,甚至左了性情。
但今日的裴度看上去却是难得的放松,眼底一直压抑着的疲倦郁色也淡去了不少,甚至含了些许笑意。
当年裴度突然头风发作,明里暗里找了不少医者,就连宫中御医也看了不少,一直不见有多大缓解。
后来隋子明阴差阳错听说了治疗头风十分厉害的金大夫,特意跑了一趟,好说歹说将金大夫请来了裴府。
金大夫虽然无法彻底根治裴度的夜惊不寐,但却至少能靠着药膳和安神香尽可能让裴度勉强入眠,不至于病情加重到头痛欲裂的地步。
这些年如果不是金大夫一直努力调整药膳和安神香的配比,裴度的情况只怕会更糟。
“金先生请坐,不必多礼。”
裴度向来敬重这位医者,快步上前扶了金大夫一把,没让对方真的拜下去。
金大夫却反手握住裴度的手腕,手指点在裴度的脉搏间,竟是急切到连明面上的礼节都无暇顾及。
金大夫放开手:“大人近日可是服用了良药?”
医者最是知道病患的情况,而这位裴大人素来极遵医嘱最配合治疗,昨日裴度停了安神香的事金大夫是知道的,今日这才一大早匆匆赶来诊脉。
裴度闻言,指尖轻轻摩挲着案几边缘,眼中掠过一丝沉吟,而后缓声道:“良药没有,倒是府中多了一只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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