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经济系!
他做到了!他们做到了!
卫戈看着费明远汹涌的泪水,看着他因激动而颤抖的单薄身体,看着那无声滑落的滚烫水滴…胸腔里那股沸腾奔涌的洪流,终于找到了方向。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住费明远。在赵大壮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卫戈伸出那只沾满黑色炭粉、带着狰狞疤痕的手臂,将费明远颤抖的身体,狠狠地、紧紧地箍进了自己滚烫的怀抱!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费明远的脸被迫埋进卫戈带着浓烈汗味、泥土味和铁锈气息的胸膛。那滚烫的温度和坚实的心跳,如同最猛烈的撞击,让他瞬间失声。眼泪更加汹涌地涌出,浸湿了卫戈单薄的旧棉袄。他伸出同样颤抖的手,死死地回抱住卫戈宽阔的、山岳般的脊背。
没有言语。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到极致、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是卫戈的,滚烫的液体,同样从卫戈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滴在费明远凌乱的发顶。
赵大壮站在门口,看着这震撼的一幕,脸上的狂喜早已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茫然取代。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陋室内,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和两个灵魂激烈碰撞、无声痛哭的粗重喘息。所有的苦难、挣扎、绝望、隐忍…都在这一刻,在这滚烫的拥抱和汹涌的泪水中,得到了最彻底的宣泄和确认。
腊月三十,除夕。
陋室被仔细打扫过,地面夯得平整,屋顶角落的蛛网被清理干净。炉火烧得格外旺,干燥温暖的气息充盈着小小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杂着麦芽糖甜香和野物油脂焦香的气息,与往日纸张和炭笔的味道截然不同,充满了属于“年”的、世俗的暖意。
那张三条腿的破桌被擦得发亮,罕见地铺上了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包袱皮。桌上摆着的,是卫戈和费明远合力炮制的“年夜饭”
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煮冻饺子(面是卫戈用最后一点细粮票换来的,馅是费明远用秋天晒干的野菜和一点点卫戈从老乡那换来的猪油渣调的)。
一只烤得金黄焦脆、油脂滋滋作响的野兔(卫戈顶着严寒,在雪地里蹲守了两天两夜的战利品)。
一小碟珍贵的、颜色深褐的麦芽糖(费明远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小把麦粒,偷偷在炉火边用破瓦罐熬了几天,熬出的精华)。
两个粗瓷碗里,倒满了烧开后又晾温的白开水。
没有酒,没有鞭炮,没有红灯笼。但这已是陋室所能承载的、最丰盛、最温暖的仪式。
卫戈和费明远相对而坐。卫戈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旧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炉火下却显得不再那么刺目。费明远穿着那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衬衣,外面依旧套着卫戈宽大的旧棉袄,破碎的眼镜擦得锃亮。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吃着。卫戈大口撕咬着烤兔肉,油脂沾满了嘴角。费明远则小口地吃着饺子,偶尔夹一小块兔肉,细细咀嚼。麦芽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时,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近乎餍足的暖意。
屋外是零下三十度的酷寒和死寂的雪原。屋内,炉火融融,食物的香气和温暖的沉默交织。这一刻,没有清华,没有王翠花,没有过往的苦难。只有炉火旁,两个伤痕累累却终于劫后余生的人,共享着这方寸之间最珍贵的安宁与饱足。
“家。”
卫戈咽下最后一口饺子,目光扫过简陋却温暖的屋子,落在对面费明远被炉火映红的侧脸上,突然低低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费明远拿着筷子的手猛地顿住。他抬起头,撞进卫戈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跳跃的炉火,清晰地映着他自己的影子,还有某种沉甸甸的、他几乎不敢深究的东西。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瞬间冲上鼻尖。他低下头,掩饰般地用筷子戳了戳碗底,轻轻“嗯”了一声。
炉火噼啪,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年味还未散尽,离别的阴影却已笼罩。
那张印着清华抬头的录取通知书,被卫戈用油纸仔细包裹,压在了枕头下最深处,却如同烙铁烫着他的神经。
费明远开始更频繁地咳嗽。胸口的闷痛似乎随着卫戈离开日期的临近而加重。他依旧穿着卫戈那件宽大的旧棉袄,坐在炉火旁,低头翻阅着他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或者帮卫戈整理着那些写满公式的稿纸,动作缓慢而细致。只是那破碎的眼镜片后,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空茫和寂寥。
卫戈变得异常焦躁。他不再沉默地踱步,而是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劈柴的力道大得惊人,碗口粗的木桩在他斧下应声而裂,木屑纷飞。他看向费明远的眼神,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深,里面翻涌着痛苦的占有欲和…毁灭一切的冲动。
“不去了。”
第89章 胡话
费明远整理稿纸的手指猛地一顿,一张写满公式的纸页飘落在地。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静静地坐着,炉火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
“说什么胡话。”
他弯腰,慢慢捡起那张飘落的稿纸,用指腹仔细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是胡话!”
卫戈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遮蔽了炉火的光,将费明远完全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
他压抑了数日的焦躁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鬼地方?让那帮杂碎再有机会…让那些人知道你落单?做梦!”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清华算个屁,老子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等他们来!来一个,老子剁一个!”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戾气和对即将到来的分离的恐惧。
陋室内空气凝滞,只剩下炉火不安的噼啪声和卫戈粗重的喘息。
费明远终于抬起头。他没有被卫戈的暴戾吓退,破碎的眼镜片后,目光平静如水,深处却燃烧着坚决的火焰。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卫戈面前,微微仰头,迎视着那双燃烧着毁灭欲的眼睛。
“看着我,卫戈。清华,不是你一个人的清华。是我费明远耗尽心血,把你送进去的清华!是我用命赌出来的清华!”
他猛地抓住卫戈那只沾满木屑和汗渍、紧握成拳的右手,那手坚硬如铁。费明远用尽力气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将自己冰凉的手指强硬地插进去,与他十指紧扣。
“你听着!”费明远的音量悠然加大,“你必须去,带着我的脑子一起去!去学,去拼,去站到他们永远够不着的地方,去挣回我们失去的一切!去把清源县,把王翠花,把刘德贵…把他们统统碾碎!”
他另一只手猛地指向墙角,指向那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和那根浸油的麻绳,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泣血的嘶哑:
“用那个?那是下策,是匹夫之怒,是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我要的是审判,是让他们跪在尘埃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最在乎的东西灰飞烟灭,是用他们永远理解不了的力量,把他们彻底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费明远剧烈地喘息着,破碎的眼镜片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
“卫戈!你的战场在清华,在未来的商海,在更高的地方,不是在这里!不是跟这些蛆虫同归于尽!”
“你走了,我不是累赘,我是你的后方,是你的根基。我会在这里,守着我们的‘书房’,等你…等你带着足够碾碎一切的力量回来!”
他死死攥着卫戈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最后的命令:
“去!给老子滚去清华!学成一把最锋利的刀,回来,我们一起…杀!”
最后一个“杀”字,不再是血腥的宣泄,而是被知识、智慧和滔天恨意淬炼过的、指向未来的审判宣言。
卫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向来温润儒雅、此刻却如同出鞘利剑般锋芒毕露、燃烧着毁灭意志的费明远,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信任。胸腔里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戾,瞬间冻结、凝滞。
他反手,更加用力地、几乎要捏碎对方指骨般地回握住了费明远的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在陋室里回荡。
许久,许久。
卫戈眼底翻涌的血色风暴终于缓缓平息。他猛地松开费明远的手,转身,大步走向墙角。在费明远惊愕的目光中,弯腰捡起了那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那把小刀,又从自己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一根不知何时准备的、细长的、颜色暗红的丝线——像是从某件旧衣服上拆下来的。
他用小刀在剔骨刀的刀柄末端用力一划,刻出一道深深的凹槽。然后,用那根暗红的丝线,在凹槽上飞快地缠绕、打结、系紧。一个简陋却异常牢固的绳结死死勒在刀柄上。
“拿着。”卫戈强硬的地将其塞在费明远手中,“敢动你,就用它。”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锁住费明远的眼睛,“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看费明远,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抽出那个油纸包裹的通知书,紧紧攥在手里。
费明远低头,看着手中这把系着红绳、寒意逼人的凶器,又抬头看向卫戈紧攥通知书的背影。他明白了,这刀,是卫戈留给他的爪牙,是野兽守护巢穴的标记。那根红绳,是羁绊,是烙印,是卫戈无声的誓言。
他握紧了冰冷的刀柄,将那抹暗红紧紧攥在手心。
陋室内两个沉默的身影,一个紧攥着通往未来的通知书,一个紧握着系着红绳的冰冷凶刃。分离在即,没有拥抱,没有软语。只有无声的托付,和用最坚硬外壳包裹的、刻骨的不舍与承诺。
风雪在窗外呜咽,仿佛在为远行者送行。
第90章 离别
正月十六的清晨,低垂的云层压着农场光秃秃的树梢,冻得梆硬的土路在脚下嘎吱作响,声音刺耳。
卫戈站在三分场场部那扇歪斜的木头大门外,脚边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
赵大壮搓着手,脸上堆着僵硬的笑,说着些“前程似锦”、“给三分场争光”之类的废话。
卫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牢牢绷在身后那个方向——那间被厚厚草帘遮挡的陋室。
门帘纹丝不动。
卫戈知道,费明远就在那草帘后面。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冰冷的空气,隔着即将到来的漫长分离。
他几乎能想象出费明远此刻的模样——穿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旧棉袄,背对着门口,坐在炉火旁,破碎的眼镜片后,目光定定地望着跳跃的火焰,或者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深蓝色笔记的封面。单薄的肩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强撑的寂寥。
他为什么不出来?是怕这离别的场面,还是…怕自己看到他眼中可能流露的软弱?
卫戈拳头紧握,指甲深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左臂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寒风中隐隐作痛。他猛地转过身,仿佛再多看一眼那扇紧闭的草帘,他就会彻底失控,砸开那扇门,把里面那个苍白瘦削的人拖出来,塞进行囊一起带走。
“走了。”卫戈丢下两个字,弯腰拎起那个轻飘飘的帆布包,往肩上一甩。他不再看赵大壮谄媚的笑脸,不再看身后死寂的陋室,迈开大步,踏上了那条通往总场、再通往外面世界的、冰冷而陌生的土路。
沉重而坚定的脚步踏在冻土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角,吹乱他粗硬的短发。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高大的背影在沉灰色的天幕下,沉默而倔强地,一头扎进了北方的风雪里。
赵大壮看着迅速消失在风雪中的卫戈,缓缓松了口气,仿佛送走了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他搓了搓冻僵的脸,转身小跑着回了场部温暖的办公室。
陋室门口,厚厚的草帘被一只苍白修长、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掀开了一道缝隙。
费明远站在门内的阴影里,破碎的眼镜片后,目光紧紧追随着风雪中那个越来越小的、孤绝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寒风从缝隙灌入,吹得他额发凌乱,单薄的身体晃了晃。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猛地放下了草帘。
光线瞬间昏暗下来。
炉火还在噼啪燃烧,释放着暖意,却再也驱不散屋内骤然降临的、巨大的空寂。那张三条腿的破桌还在,垫着厚厚稻草的破椅子还在,墙角擦拭干净的铁皮炉子还在…甚至桌上,还摊着几张卫戈最后演算留下的草稿,炭笔的凌厉印记清晰如昨。
可那个人,不在了。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了炭笔急促的沙沙声,没有了沉重压抑的踱步声,没有了那低沉的、偶尔带着戾气的提问声…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和窗外寒风单调的呼啸。这熟悉的屋子,瞬间变得空旷而陌生。
费明远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卫戈坐过的椅背,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他拿起桌角那半截被卫戈捏断的炭笔,粗糙的断口硌着掌心。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将他淹没。他缓缓坐回炉火旁的床沿,抱紧双臂,宽大的旧棉袄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胸口的闷痛似乎随着这空寂感,变得更加清晰而顽固。
卫戈走了。
那个在风雪中为他挡风,在雨夜里为他点烛,在病榻前为他熬药,在方寸陋室中与他思维碰撞、共同搏杀出一条生路的卫戈…走了。
这间屋子,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温度,所有的意义,只剩下一个被掏空的壳。
日子在空寂中缓慢爬行。
费明远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秩序。他依旧早起,生炉子,清扫屋子,去食堂打回难以下咽的糊糊。
他翻看那本深蓝色的笔记,试图在熟悉的公式里寻找慰藉,可那些冰冷的符号和逻辑,再也无法点燃他眼中曾经的火焰。
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远——卫戈到哪了?火车挤吗?在清华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不适应?会不会…又像在农场一样,被孤立,被刁难?
担忧如同藤蔓,在空寂的心底疯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卫戈临走时塞给他的那把剔骨刀。冰冷的刀柄贴着皮肤,那根暗红的丝绳缠绕在腕上,这是卫戈留下的,也是他唯一的慰藉和沉重的牵挂。
第七天。
清晨,寒风依旧凛冽。费明远刚把炉火捅旺,门外就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的敲门声。
“费明远同志在吗?”
门外站着的不是赵大壮,而是总场政工科的一位干事,手里拿着一个印着鲜红抬头的牛皮纸文件袋,表情严肃,姿态恭敬。
费明远心头一跳,一种模糊的预感掠过。他推了推破碎的眼镜,平静地打开门。
“费明远同志,”干事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宣读,“经上级部门重新审查核实,现正式撤销对你的一切不实指控和不公正处理,恢复你的政治名誉,恢复你原清华大学教授职务。”
费明远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门框。撤销指控?恢复名誉?恢复…教授职务!
干事的宣读还在继续:“…鉴于你在经济学、数理科学领域的卓越贡献和特殊人才身份,清华大学经济系正式向你发出聘书,邀请你即刻返校任教!”
说着,他将那份盖着清华大学钢印、措辞恳切严谨的正式聘书,连同那份沉甸甸的平反文件,一起递到了费明远面前。
文件纸带着特有的油墨气味。聘书硬挺而庄重。
费明远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接过。他低头,目光掠过文件上那枚象征着拨乱反正的鲜红印章,落在聘书抬头那熟悉的“清华大学”四个字上。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暖流猛地冲垮了连日来的冰冷空寂和担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他胸骨生疼。
平反了!
他可以回去了!
回到阔别已久的讲台,回到知识的殿堂!
而且…是清华!是卫戈即将踏入的地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所有的混沌。他要去清华,他要站在卫戈的面前,不是以累赘的身份,不是以需要保护的弱者身份,而是以教授的身份,以引路人的身份。他要亲眼看着那头自己亲手雕琢出的蛟龙,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如何亮出他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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