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厂区内,只有几台老旧的脚踏缝纫机在角落发出有气无力的哒哒声,几个女工低着头,动作机械,脸上写满了麻木和迷茫。
卫戈和费明远在厂长周志强的陪同下,沉默地穿行在空旷的车间里。脚下是坑洼的水泥地,头顶是蛛网密布、蒙尘的桁架和电线。一排排蒙着厚厚灰尘的缝纫机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繁忙与如今的死寂。
角落里堆放着成包成包落满灰尘的、颜色土气、款式过时的涤卡工装和涤纶中山装,那是新星厂最后的“遗产”,也是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志强四十出头,头发却已花白了大半,脊背微驼,脸上刻满了被生活重压和无力感折磨的痕迹。
他指着那些蒙尘的机器和积压的库存,带着浓重的无奈:“…卫老板,费教授,你们也看到了。厂子…就剩这点家底了。设备是老了点,但大部分还能转。工人…都是干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师傅,手艺没得说!就是…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没活干,没钱发工资,人心早就散了。
“三角债拖了多久?欠了多少?”卫戈打量着那些老旧的锁边机、钉扣机和锈迹斑斑的裁剪台。
“快两年了。”周志强苦笑,“最大的债主是区里原来的劳保用品公司,改制后成了‘四海商贸’,欠我们厂加工费加原料款,小二十万!另外就是拖欠工人的工资,三个月,也有小五万块。银行那边…还有笔到期的设备贷款,八万块。厂里账上…早就空了。”他报出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三十多万的债务窟窿,在这个工人月薪几十块的年代,无异于天文数字。
费明远推了推眼镜,低声对卫戈道:“设备清单和厂房租赁合同我都看过,基本属实。人员名册也在这里,技术骨干还有七八个,是厂子的真正价值所在。”
卫戈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这片破败却蕴含着基础生产力的空间,最终定格在周志强那张写满绝望与最后一丝不甘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走到一台老式的电动缝纫机前,伸手拂去厚厚的灰尘,按下了启动按钮。电机发出一阵沉闷的呜咽和刺耳的摩擦声,皮带轮转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停了下来。
“机器,需要保养,需要更新。”卫戈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坚定而向上,“人,需要活干,需要希望。”
周志强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卫老板…道理我都懂。可这债…这窟窿…”
卫戈转过身,打断了他:“债,我来解决。窟窿,我来填。设备,我投钱更新。工人工资,我立刻补发。前提是——”他顿了顿,用一股掌控生死的魄力道:“新星服装厂,必须彻底改姓‘利民’,由我卫戈全盘接手。你周志强,留下来,做技术副厂长,管生产,带着你的老师傅,跟我干!愿意留下的工人,待遇翻倍!不愿意的,结清工资,好聚好散!”
“全…全盘接手?”周志强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大,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二…二十五万的债…您…您真能解决?还有设备更新…工人工资…”巨大的冲击让他语无伦次,难以置信。
“我卫戈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卫戈的声音沉稳如山,“一周内,第一笔资金到位,先解决工人欠薪和银行到期贷款。四海商贸的债,我去谈。设备更新方案,费老师会协助你制定,我要的,是这个厂子立刻动起来。半个月内,我要看到全新的‘利民制造’挂牌!”
他每说一句,周志强眼中的光芒就亮一分,那被生活磨平的血性和技术人的尊严仿佛被重新点燃。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气势逼人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力量,再看向旁边气质儒雅、目光沉静的费明远…一股绝处逢生的巨大希望,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绝望和迟疑。
“干!”周志强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布满老茧的手掌狠狠拍在旁边一台蒙尘的缝纫机台面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只要卫老板说话算话,我周志强这条命,以后就卖给‘利民’了!带着我的老伙计们,跟您干了!”他眼中泛起激动的泪光,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卫戈伸出手,与周志强那只粗糙、沾满油污的手,重重握在一起。一个濒死的厂子,在这一握之间,被强行注入了新的血液和灵魂。
费明远站在一旁,看着卫戈在破败的厂房里,以雷霆手段和雄厚的资本(来自利民店铺源源不断的现金流)瞬间扭转乾坤,看着周志强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倍感自豪。这个男人,总能于绝境中开辟生路,斩开一切阻碍。
清华园,学生宿舍区。
卫戈坐在桌旁,面前摊开着新星厂的设备清单、人员名册和费明远协助草拟的设备更新计划书。
他眉头微蹙,手中的铅笔在纸上飞快地计算着、勾画着。收购只是第一步,如何让这个破败的厂子迅速焕发生机,成为“利民”品牌的坚强后盾,才是真正的挑战。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是那种老式的、需要转盘拨号的座机。
卫戈随手拿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传来费明远熟悉的声音,但这一次,那素来温润平和的声线里,却透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急促和凝重,背景音里似乎还有车流的嘈杂和隐约的粤语广播声。
“卫戈?是我。”费明远的声音很低,语速很快,“我在香港,刚出港大图书馆。”
香港!卫戈的心猛地一沉。费明远之前只提过会动用香港的关系查黄德发,但没说会亲自过去。
“你怎么…”卫戈刚开口,就被费明远急促地打断。
“听我说!时间不多!”费明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关于陈永昌和‘蛇眼明’,查到关键了。陈永昌不仅是走私头子,他背后还牵扯到港岛一个老牌字头的洗钱网络。‘蛇眼明’不只是打手,他手里可能沾着人命!黄德发最近在穗港两地频繁活动,似乎在转移一批重要‘货’…等等!”
电话那头的声音骤然中断,随即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声模糊的粤语呵斥,紧接着是费明远一声短促的闷哼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碎裂声。
“费老师?费明远!”卫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对着话筒厉声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和恐惧而变调,“出什么事了?说话!费明远!”
听筒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杂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和引擎发动声。几秒钟后,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忙音。
“嘟…嘟…嘟…”
忙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电话线缠绕住卫戈的心脏,狠狠噬咬。费明远在香港,他遇到了危险!极有可能是…因为追查黄德发和陈永昌!
一股足以焚毁理智的、混合着滔天怒火、噬骨恐惧和冰冷杀意的狂暴洪流,瞬间冲垮了卫戈所有的冷静。他握着听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黄德发!陈永昌!蛇眼明!
如果费明远少了一根头发…
他要把他们连皮带骨挫骨扬灰!!!
“砰——!”
一声巨响,卫戈手中的电话听筒被他硬生生捏碎,塑料碎片和零件四溅飞射。他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窗外沉沉的暮色,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费明远,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卫戈谁都不能拿走!
毒蛇,终于露出了致命的獠牙,而这一次,它咬向了卫戈心底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砰!”
卫戈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木桌桌面上,桌面以他的拳头为中心,瞬间凹陷下去一个深坑,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浑然不觉,剧痛反而刺激了那狂暴的神经。
他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踱步、冲撞!书架被撞得摇晃,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椅子被一脚踹飞,砸在墙上发出巨响,宿舍内一片狼藉,如同飓风肆虐。
“卫哥!卫哥!怎么了?”宿舍门被猛地撞开,赵大勇和陈小兵惊恐地冲了进来。他们刚走到楼下就听到楼上惊天动地的巨响,被吓得魂飞魄散。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卫戈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浑身散发着骇人的煞气,双目赤红,手上鲜血直流,周围一片狼藉。那狂暴失控的样子,比面对王建国最恶毒的刁难、比亲手焚烧价值万金的样品时,还要恐怖百倍。
“卫哥!你冷静点!”陈小兵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想上前又不敢。
“费…费老师出事了?”赵大勇反应更快,看到那碎裂的电话和卫戈的状态,瞬间猜到了最坏的可能,脸色也瞬间惨白。
“香港,陈永昌,黄德发!”卫戈猛地停下脚步,低吼着,“动费明远…老子要他们的命!”
陈小兵和赵大勇被这赤裸裸的杀意激得浑身一颤,他们从未见过卫戈如此失态,如此…疯狂。
“卫哥,卫哥你听我说!”陈小兵强忍着恐惧,声音发颤,“费老师吉人天相,肯定没事!你现在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啊!我们得想办法,冷静!一定要冷静!”
“冷静?”卫戈赤红的眼眸死死锁定陈小兵,吓得陈小兵连退两步,后背撞在墙上。“费明远在香港,生死不明!你让我冷静?”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卫哥!”赵大勇猛地跨前一步,魁梧的身躯挡在陈小兵前面,“小兵说得对,你现在冲去香港,就是送死!连费老师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救?”
他盯着卫戈赤红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得活着,你得清醒,才能救费老师,才能给那些人渣送葬!”
“活着…清醒…”赵大勇的话语狠狠撞进卫戈被暴怒和恐惧填塞的脑海,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赵大勇说得对,他现在冲去香港,就是自投罗网,就是送死!非但救不了费明远,反而会把自己也搭进去,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卫戈身体剧烈一晃,一口滚烫的鲜血竟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殷红的血点溅落在狼藉的地面和他染血的拳头上,触目惊心!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强行压制暴怒的反噬,让他内腑受创。
“卫哥!”陈小兵和赵大勇同时惊呼,脸色煞白地冲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卫戈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那抹刺目的鲜红反而让他眼中狂暴的血色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内敛、却也更加冰冷的恐怖。那是被强行压缩到极致、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他推开两人的搀扶,挺直了脊背,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玄冰般的冷静。
“拿纸、笔!”
陈小兵慌忙从散落一地的书本中翻找出纸笔递过去。卫戈接过,落笔异常沉稳、快速,字迹却饱含刻骨的杀意:
“一、立刻,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南方线人,特别是跑穗港水路的。不惜一切代价,查费明远在香港的行踪。
最后一次通话地点在港大图书馆附近,查他住的酒店,查他接触过的人,我要知道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哪怕把香港翻过来!”
他将纸条撕下,塞给赵大勇,“大勇,你亲自去办,动用所有关系,所有钱,立刻动身去深圳,坐最快的火车。到那边,用钱砸!用命逼!我要消息!”
“是,卫哥!”赵大勇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凌厉的字迹,眼神同样变得凶狠,转身就冲出了宿舍,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消失在楼道里。
“二、小兵,打电话给海淀区工业办的张副主任。就说费明远费教授在香港做学术交流时突发急病,情况危急!请他立刻动用他所有能用的官方渠道,联系香港那边的学校、文化部门,请求协助寻人和提供医疗援助。
记住!是‘突发急病’,是‘学术交流’,措辞要官方,要急迫,但绝不能提半个‘查案’、‘遇险’的字眼,明白吗?”这是动用官方力量的烟雾弹,也是施加压力。
“明白,卫哥,我马上去。”陈小兵心领神会,脸色凝重地点头,立刻冲向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
“三、”卫戈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给新星厂的周志强打电话,告诉他,计划不变,资金明天就到账。让他立刻给我把厂子运转起来,先接街道的零活也行,把机器给我热起来,把人给我聚拢起来。告诉他,我要看到厂子冒烟,看到工人拿到钱,谁敢在这时候给我掉链子,滚蛋!”新星厂是他未来的根基,不能乱,必须稳住。
“是,卫哥!”陈小兵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四、”卫戈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堆散落的、关于新星厂收购和设备更新的文件上。他拿起费明远留下的那份详细的设备清单和更新计划,以及那份标注着“蛇眼明”昌发码头仓库的广州市区地图。迅速在清单上勾画出几项最核心、最急需的设备(高速缝纫机、锁边机、专业裁剪台),在更新计划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和“立即执行”的指令。又将那份地图仔细折叠好,连同设备清单一起塞进贴身口袋。
做完这一切,卫戈仿若耗尽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额头上全是冷汗,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但那双眼睛里面却翻涌着刻骨的疯狂。
他不能等
赵大勇去查消息,陈小兵去放烟雾弹稳住后方,新星厂要运转…
但他自己,必须立刻南下。
坐等消息就是等死,费明远等不起。
“小兵!”卫戈对着楼下厉声喊道。
“卫哥!”陈小兵刚放下电话,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给我订票,最快的,去广州的火车票。不!飞机票,不管什么舱位,不管多少钱,今晚,我要走!”卫戈破釜沉舟,“通知我们在广州认识的所有人,特别是上次帮过忙的。告诉他们,我卫戈来了,有笔大生意,需要人手,要敢打敢拼、嘴巴严实的,价钱…好说。”他要在广州,在黄德发的老巢,在陈永昌走私链的核心地带,拉起一支临时的、只为复仇而生的力量。
“飞机?卫哥你的伤…”陈小兵看着卫戈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忧心忡忡。
“死不了!”卫戈粗暴地打断他,眼神凶狠,“按我说的做,快去!”
陈小兵不敢再劝,一咬牙,再次冲向电话。
宿舍内,只剩下卫戈粗重的喘息声。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清华园草木的清香吹进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血腥与冰冷。他望向南方沉沉的夜空,那里是香港的方向,是费明远生死未卜的险地,也是毒蛇盘踞的老巢。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贴身口袋里那份冰冷的地图,抚过那标注着“昌发码头仓库”的红圈。
黄德发…陈永昌…蛇眼明…
你们最好祈祷费明远平安无事。
卫戈的脸上是厉鬼般的狞笑,眼中寒芒爆射,妥妥一个出鞘的饮血凶兵。
他掏出那支费明远送的钢笔,紧紧攥住,仿佛攥着唯一的信念。
“等我。”卫戈对着南方无尽的黑暗,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淬血的誓言,“费明远,等我!我一定…带你回家!”
夜色,彻底吞没了清华园。
第160章 仓库位置
夜风灌进敞开的车窗,老旧吉普车在通往广州郊区的颠簸土路上疯狂疾驰,车灯宛如两把胡乱劈砍的光剑,撕裂浓墨般的黑暗。车身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引得卫戈胸腔深处猛烈颤动。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卫戈脸色惨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左手死死按在肋下。强行压制内伤、不顾一切赶路的代价正在疯狂反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喉头那股腥甜味挥之不去。
开车的汉子叫“老刀”,是卫戈上次在广州通过跑单帮的线人紧急搭上的关系。四十多岁,精瘦黝黑,脸上一条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眼神狠厉,沉默寡言。此刻他紧握着方向盘,粗糙的手指骨节发白,油门几乎踩到了底,老旧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卫老板,撑住!快到了!”老刀瞥了一眼后视镜里卫戈惨白的脸和紧按肋下的手,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北方来的老板,身上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和冰冷刺骨的杀气,让他这个在刀口舔血多年的老江湖都感到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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