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卫戈低吼一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没有再说下去,也无需再说。所有的愤怒、不甘、后怕、以及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都在这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中宣泄出来。
他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粗暴的将眼前清瘦的身体狠狠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汲取那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定的温暖和力量。
费明远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闷哼一声,眼镜都歪斜了,身体被勒得生疼,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奇异的是,预想中的推拒并未发生。短暂的僵硬过后,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情感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和矜持。他缓缓抬起手臂,犹豫了一下,最终坚定地、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了卫戈紧绷的脊背。一只手甚至无意识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打着卫戈那坚如磐石却微微颤抖的肩胛骨。
没有言语。
只有两颗同样饱受冲击、在危机中紧紧依靠的心脏,在寂静的房间里疯狂跳动的声音。只有彼此身体传递的、带着劫后余生余悸的微颤和滚烫的体温。
卫戈沉重的头颅埋在费明远的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烧着那片敏感的肌肤。费明远则仰着头,下巴抵在卫戈坚实的肩膀上,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泄露着内心同样翻江倒海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卫戈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松弛下来,那几乎要将人勒断的力道也缓缓放松,但拥抱并未松开。他依旧将头埋在费明远颈侧,声音闷闷的传入费明远耳中:
“风衣…没了。文化衫…也没了。”
“钱…烧了。”
“黄德发…必须死。”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人。
费明远拍打他后背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紧地回抱住了他。他感受到卫戈话语中那刻骨的不甘和滔天的杀意,也感受到那深埋在杀意之下、被强行压制的巨大痛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脸颊更贴近卫戈汗湿的鬓角,用无声的拥抱传递着一个坚定的信念: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血海,我与你同在。
断尾求生,刮骨疗毒。
一场大火,埋葬了“利民”品牌初啼的梦想,也烧尽了黄德发精心布下的毒网。
“名单上的人,我去处理。”卫戈轻轻松开费明远,“老马那边,多给钱,让他把嘴缝死。李师傅、张师傅,还有红星厂的其他人,我去谈。美院的学生,小兵去搞定,多给‘设计费’,让他们忘掉之前所有图案的来源。”
“好。名单上有两个红星厂的小组长可能听李师傅提过一嘴‘外国画报’,我会再想办法,确保万无一失。”他的声音同样冷静,带着学者解决问题的缜密。
“至于黄德发…”卫戈的眼神瞬间变成冰冷的刀锋,“他以为躲在广州就万事大吉?”他走到桌边,拿起笔,在刚刚那份名单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几行字:
“穗发商贸,黄德发”
“香港上环永乐街XX号(疑似走私中转点)”
“广州西关逢源路‘德记茶楼’(常用接头点)”
“疑似合伙人:绰号‘蛇眼明’(粤港水客头目)”
这些信息,有些是黄德发名片和口风里无意泄露的,有些是卫戈上次在广州时通过特殊渠道(如火车上结识的跑单帮老江湖)旁敲侧击得来的。他一直留着没用,就是在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他吃进去的,我要他连本带利吐出来!更要他…永远闭上那张嘴!”他将写着信息的纸撕下,递给费明远,
“费老师,帮我查。动用你在学术界、在海外的一切关系,查这个‘穗发商贸’的底。查黄德发在香港的所有关联,查‘蛇眼明’。我要最详细的资料,他靠什么起家?走什么路线?上面罩着谁?下面养着谁?所有见不得光的底细,我都要知道!越黑越好!”
费明远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没有任何犹豫:“好,我马上去办!香港那边,我有同学在港大教书,还有几个留洋时认识的做国际贸易研究的朋友。广州这边…清华在穗的校友会也有些能量。给我一周时间!”
“一周…足够了。”卫戈眼中寒光闪烁。他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更需要时间磨砺一把足以将黄德发及其背后毒网彻底斩断的利刃。
“还有,”卫戈的目光扫过桌上那本没有沾染批次号的普通《ELLE》(费明远私藏的正规进口版本),落在那款米白色风衣的图片上,眼神中的痛惜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加深沉、坚韧的火焰取代,“风衣…我们还得做!文化衫…也要做!”
费明远微微一怔。
“但不是现在这样!”卫戈声音坚定,“黄德发这条路是毒蛇窟,彻底堵死。红星厂那边,暂时不能再用,我们得另起炉灶。找更干净、更安全、也更可控的源头。”
他眼中闪烁着破而后立的疯狂与智慧,“费老师,帮我留意,有没有那种…规模不大、设备还行、但快撑不下去的小型国营或集体服装厂?最好是厂长有魄力、懂技术,但被体制和债务压得喘不过气的。我们要的,不是代工,是合作,甚至是…收购。”
费明远瞬间明白了卫戈的意图——他要直接掌控生产环节,将“利民”品牌的命脉,牢牢攥在自己手里。这步棋,风险更大,投入更巨,但一旦成功,根基将无比牢固。
“好!”费明远眼中也燃起了光芒,“我立刻去筛选信息,清华经管院那边有不少关于企业改制的调研资料,或许能找到目标。”
夜色深沉。一场毁灭性的大火之后,断尾求生的巨轮并未沉没。新生的蓝图,在废墟之上,悄然勾勒出更加庞大、也更加危险的轮廓。
清华园,经济系办公室。
费明远坐在桌前,面前摆放着几份字迹潦草的传真文件、几页密密麻麻写满英文和繁体字信息的打印纸,以及一张摊开的、标注着各种符号的广州市区地图。
电话铃声响起,费明远迅速拿起听筒,用流利而低沉的英语快速交谈了几句,又切换成粤语说了几句,最后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好,资料收到,非常关键。尾款我会按约定汇到指定账户。保持联系。”
他放下电话,立刻在那张广州市区地图上,用红笔圈住了一个靠近珠江码头的位置,旁边标注:“蛇眼明-昌发码头仓库(疑似主要走私集散点)”。
桌角的另一部电话也响了。费明远接起,是略带粤语腔调的普通话:“费先生?您托查的‘穗发商贸’在港注册信息,有眉目了。公司注册人是‘黄德发’没错,但实际注资来源复杂,通过几层离岸公司转手,最终指向一个叫‘陈永昌’的港商,此人背景复杂,与港岛几个字头(帮派)有染,主要做电子表和服装水货。另外,黄德发在广州西关的住址也查实了…”
费明远手中的笔飞快地在一张新的白纸上记录着,眼神越来越冷。黄德发的背后,果然盘踞着港岛的黑影。一条由港岛黑金支持、利用穗港两地管理漏洞、织就的走私毒网,在费明远动用海内外学术及隐秘人脉编织的情报网下,正一点点被抽丝剥茧,露出狰狞的原貌。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卫戈刚从利民店铺过来。
费明远抬起头,看到卫戈,紧绷的神色略微缓和,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卫戈反手关上门,走到费明远桌边,目光扫过桌上那堆明显不属于学术范畴的“情报”,以及费明远眼中尚未褪去的冷冽锋芒。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沉的信任,悄然涌过心间。
“有进展了?”
“嗯。”费明远将刚刚记录下的关键信息推到卫戈面前,又拿起那张标注着“蛇眼明”仓库的地图,“黄德发只是前台马仔。背后是港岛一个叫陈永昌的黑金商人,靠水货起家,手很黑。‘蛇眼明’是他的头号打手兼走私链核心,专门负责从香港到广州的‘水路’运输和仓库管理。这是他们在广州的主要窝点。”他点了点地图上的红圈,“黄德发负责内地分销和‘洗白’,包括…给我们设套。”
卫戈拿起那张写着陈永昌、字头关联和“蛇眼明”信息的纸,又仔细看了看地图上那个被红笔狠狠圈住的码头仓库位置。冰冷的杀意在眼底凝结,他需要的就是这个!蛇的七寸!
“另外,”费明远推了推眼镜,“关于收购目标,筛选了几个。”他抽出另一份文件,“最符合你要求的是海淀区属的‘新星服装厂’。集体所有制,规模不大,八十多台缝纫机,半新。厂长周志强,四十出头,科班出身,懂技术,有想法。但厂子被三角债拖垮了,设备老化,产品过时,工人工资拖欠三个月,区里几次想甩包袱。周志强一直在找活路,甚至私下接过一些街道小作坊的零活维持,但杯水车薪。他…应该是最有可能接受我们条件的。”
“新星…周志强…”卫戈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被体制和债务逼到墙角、懂技术、有求生欲的厂长,正是他需要的!“厂址和设备情况?”
“在四季青桥附近,厂房是租的街道的老仓库,条件一般,但面积够大。设备清单在这里,主要是老式的脚踏和电动缝纫机,锁边机、钉扣机有几台,裁剪设备老旧,但还能用。”费明远递过设备清单,“关键是他们有完整的缝纫工队伍,大部分是熟练工,只是现在没活干,人心涣散。”
卫戈快速浏览着清单,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盘活这个厂子需要的资金投入、设备更新计划、人员整合方案……
“干得漂亮,费老师!”卫戈抬起头,看向费明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依赖,“有这些,足够了!新星厂,就是我们的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费明远的肩膀,动作却在中途顿住,转而拿起那份关于新星厂的资料,指尖不经意间划过费明远放在桌面的手背。
那触感温热而短暂。费明远的手却像是被细小的电流击中,微微一颤,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他飞快地瞥了卫戈一眼,正撞上对方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柔笑意。费明远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耳根悄然爬上不易察觉的红晕,掩饰性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发现杯里已经空了。
卫戈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底那处因仇恨和压力而冰封的角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暖石。他没有点破,只是自然地拿起旁边的暖水瓶,为费明远续上热水。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
“收购方案和谈判策略,我来做。”卫戈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区里那边,可能需要费老师你…”他话未说完,费明远已经了然地点点头。
“区工业办的张副主任,是我大学校友,关系尚可。新星厂是区属集体企业的包袱,区里早有甩脱之意。我去找他聊聊,铺垫一下,问题不大。”
费明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镜片后的眸光在触及卫戈专注的神情时,依旧会泛起细微的涟漪。
“好。”卫戈心中大定。有费明远的学术身份和清华人脉开路,加上区里甩包袱的心态,拿下新星厂的阻力会小很多。
他目光重新落回那份关于黄德发和陈永昌的情报上,眼中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寒芒取代:“至于黄德发…和他的主子…他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几天后,清华园经济系的一间小会议室,气氛庄重。
卫戈站在讲台上,讲台下坐着几位神情严肃的答辩委员会教授,包括那位曾尖锐质疑他的孙教授。费明远作为导师,坐在旁听席首位。
黑板上挂着的,依旧是那份“个体经济在改革开放初期资源配置效率的实证研究——以‘利民杂货店’为案例”的图表。卫戈的陈述清晰、有力,结合最新的展销会数据和服务社合作成果,将“利民”模式论证得更加丰满和具有说服力。
轮到提问环节。孙教授推了推眼镜,依旧带着审视的目光:“卫戈同学,你反复强调个体经济的效率。但效率的代价呢?无序竞争、假冒伪劣、冲击道德底线…这些问题,在你的‘利民’案例中,是如何规避和解决的?或者说,你如何保证这种‘效率’不是建立在破坏规则和社会成本之上的?”
问题依旧尖锐,直指核心。
卫戈神色不变,没有急于辩解,而是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空处,快速画出一个简单的流程图:
【市场自发需求(如居民对丰富商品的需求)】→【个体经济响应(利民提供)】
【政策引导与规范(服务社合作/工商监管)】←【反馈与优化(利民模式探索)】
“孙老师的问题一针见血。”卫戈的声音清晰而理性,“效率与秩序,从来不是非此即彼。个体经济的活力如同野马,其自发性确实可能带来混乱。但‘利民’的案例恰恰证明,这匹野马,是可以通过‘缰绳’引导,服务于正确方向的。”他点了点流程图中的“政策引导与规范”和“反馈与优化”环节。
“服务社的合作,赋予了‘利民’探索‘服务社区、解决就业’的合法性方向,这是一种来自基层组织的引导。工商部门的监管(在规范前提下),则是维护市场秩序的底线保障。而‘利民’在经营中不断反馈的问题(如质量把控、供应链稳定性),又反过来促使我们去寻求更规范、更可持续的合作模式(如正在洽谈的集体企业深度合作)。”
卫戈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孙教授脸上,透着一种实践者的笃定,“个体经济的效率优势是客观存在的,关键在于如何通过制度设计、政策引导和市场主体自身的规范意识(如品牌信誉的建立),将这种效率纳入健康发展的轨道,降低其可能的社会成本。这本身,就是改革探索的意义所在。”
他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将问题纳入了改革的动态框架中,用“利民”正在进行的实践作为论据支撑。逻辑严密,有理有据,更透着一种超越书本的实践智慧。
孙教授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但眼中那顽固的质疑明显淡去了许多,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答辩最终在一片相对平和的氛围中结束。卫戈扎实的案例、清晰的逻辑和沉稳的应对,赢得了答辩委员会的基本认可。
当他走出会议室时,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毕业,这个曾对原主遥不可及、对他而言也曾无暇顾及的里程碑,终于触手可及。
费明远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声音温和:“答辩很成功。孙老师虽然固执,但你的回答,他听进去了。”
卫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费明远在阳光下清俊温润的脸。强烈的情绪翻涌。这一路走来,从王建国的刁难到黄德发的毒计,从学业压力到商海沉浮,身边这个人,始终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最智慧的军师,更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港湾。
“费老师…”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谢谢你。”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费明远对上卫戈那双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心跳骤然失序。他微微垂下眼帘,耳根再次染上薄红,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低低的回应,让卫戈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要克制不住伸出手去…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卫哥!卫哥!”赵大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凝重,凑到卫戈耳边,“货栈那边…有点不对!这两天晚上,总感觉有生人在附近转悠,影子晃一下就不见了!刚才我假装追一只野猫绕到后巷,在墙角…捡到这个!”
他摊开粗糙的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个被踩扁的、印着繁体字和英文商标的——希尔顿香烟烟盒。那是在内地极其少见、几乎只在涉外场所或走私渠道才能见到的舶来品。
卫戈周身温和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警惕。
黄德发,还是陈永昌?
南方的毒蛇,果然没有死心。他们的触角,已经无声无息地探到了北京,探到了“利民”的腹地。
第157章 彻底改姓利明
海淀区四季青桥附近,一片低矮的工业区里,“新星服装厂”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门柱上的白底红字招牌早已褪色剥落,透着一种被时代遗忘的颓败。
厂房是几排旧仓库改造的,红砖墙灰扑扑的,窗户玻璃碎了不少,用木板或塑料布胡乱钉着。空气里有一股布料存放过久产生的淡淡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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