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肆归迅速后退几步,回到了皇子和丞相应有的交谈距离。
 沈原殷将手中被强塞的祈愿符收进袖中,略微侧身,看见了崔华温和三皇子妃向祈愿树走去。
 崔华温也看见了沈原殷,独自上前打了招呼,之后才陪着三皇子妃将祈愿符挂在树上。
 再次回头的时候,丞相已经不见了,只有他那个四弟还在原地,举着手上的祈愿符,对着祈愿树上比划,似乎是想选一个好位置挂上去。
 崔华温回想起方才的画面,丞相和崔肆归站得并不近,瞧着也挺生疏,至始至终没有一句交谈,像是恰好碰上,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头总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们二人之间笼罩着一个无形的屏障,他们之间特有的、任何人都插不进的氛围。
 他们很熟悉么?
 崔华温想了想,除了崔肆归去丞相府短暂待了一段时间,以及共事过几次,除了公事,便没有听说过私下有过联系。
 反倒是还传出过一些这两人不和的话来。
 “走吧。”三皇子妃轻轻说道。
 崔华温压下心底的异样,带着三皇子妃回了宴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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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黑猫动作敏捷地从房梁上跑过,无声无息地跳落在地上,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令嫔手持圆扇,一旁的小桌上放着冰块,宫女正用芭蕉扇将冷气扇过去。
 都是九月后旬了,早已经过了正热的时候,但兴许是因为怀了胎,令嫔总觉得热,因此殿中的冰块还在源源不断地供应。
 令嫔打了个哈欠,一只手轻搭在小腹上。
 宫女见此问道:“娘娘,可是疲了?”
 “嗯,就寝吧。”
 宫女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托着令嫔的手。
 令嫔正要起身,却感觉到下腹部隐隐作痛,她原以为着疼痛不过是和往常一样,便没怎么在意,只是没急着起来。
 过了一会儿,疼痛久久不散,反而变得有些坠胀感,像是有东西在把小腹往下坠。
 这种痛她有点受不了了,身上冒出冷汗。
 她的指甲掐进宫女的皮肤里,声音颤抖着道:“去叫太医……”
 话音刚落,疼痛开始一阵一阵地扩大,她能感觉到腹部在不停收缩,痛感让她有点头晕眼花。
 “娘娘,您见血了!”
 ——这是令嫔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令嫔怀的这个孩子十分受到和锦帝的重视,毕竟宫中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过新生儿了。因此令嫔一出事,消息立马传到了各个殿中。
 和锦帝在养心殿一听到消息,火急火燎的就要往令嫔那边赶。
 和锦帝刚到令嫔宫中的时候,太医也刚给令嫔看诊完。
 令嫔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
 “如何了?”和锦帝问道。
 太医唰地跪地磕头道:“臣无能,在臣到之前,娘娘就已经落胎了。”
 皇后匆匆赶到的时候,便听见了此话,她手一抬,脚步停在外面,暂时没有进去。
 和锦帝脸色一变,怒道:“她身子好好的,怎么就落胎了?!”
 太医哆哆嗦嗦地道:“臣把脉来看,许是令嫔娘娘幼时四处奔波,身子可能不太好。”
 “这月份本就是不稳当的时候,再前段时间加上天气炎热,可能……可能就……”
 太医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再说。
 和锦帝脸色铁青,却没了话。
 皇后闻言,嘲弄般低低笑了一声,这才推门徐徐走进来,她作为皇后,掌管凤印,令嫔出事的事她是第一个知晓的。
 现在才姗姗来迟,不过是要等在和锦帝之后罢了。
 皇后收敛了表情,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了一副悲伤的神情。
 她神情悲怮,道:“怎会如此,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
 一时间无人说话,屋中几人都无言。
 令嫔久久不醒,和锦帝心情败坏,没过多久便拂袖而去。
 而皇后在和锦帝离去后没多久,便也离开了。
 皇后走出殿外,嬷嬷搀扶着她。
 皇后抬头望这天,天空黑漆漆的,但她的心情却好的不行,嘴角扬起笑容,又很快克制回去。
 等回了自己殿中,她才彻底松懈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她抬着手,欣赏着自己手指上的染甲。
 是白日时刚做的染甲。
 皇后笑了一声,与自己的心腹说道:“将令嫔那儿给本宫仔细盯紧了。”
 她终于看完了手上的染甲,悠悠放下了。
 “明日里还有一场戏呢。”
 翌日,巳时,养心殿。
 和锦帝刚从令嫔宫中回来,方才令嫔声音虚弱的哭诉仿佛还在耳边,让和锦帝有些烦。
 小太监快步走进来,在有福耳边道了几句。
 有福点点头,而后对着和锦帝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行礼后,将手中食盒递过去,道:“陛下,臣妾听闻陛下今日未曾用膳,这是臣妾熬的莲子粥,陛下尝一尝?”
 皇后将莲子粥取了出来,待太监试过毒后,便呈了上去。
 她在一旁说道:“陛下,令嫔落了胎,对身体也不好,臣妾思来想去,决定给令嫔那里调些药材,陛下认为呢?”
 和锦帝道:“你看着办。”
 皇后候在一旁,待莲子粥见了低,她状若无心般徐徐开口道:“臣妾昨日见令嫔的样子,竟觉得她眉骨有几分像淑妃……”
 她话猛地一顿,随即小心看向和锦帝。
 和锦帝面色不虞,重重放下了碗。
 她连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失言了。”
 “朕还有事,你走吧。”
 宫女收拾好饭盒,搀着皇后离开了。
 皇后转过身走出几步,眉眼向上挑起,不复方才的惶恐。
 和锦帝打发走了皇后,皱着眉有些发神,他有些迟疑。
 令嫔有些像当年的淑妃么?
 眉骨……
 他闭上眼,在脑中回忆起淑妃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真觉得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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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orZ(我先跪了)
第64章 
 狄钰和二皇子已经去了幽崖关有些时日了,虽说上一世中的两国战争不是在近几月,而是在来年的春夏交替之时,可莫名出现的阿芙蓉却让崔肆归有些紧迫,于是这段时间便总是往狼牙营跑的勤。
 上一世的两国之争最后持续了半年之久,因此死亡的士兵和百姓数不胜数,虽说最后大萧胜了,但还是元气大伤,损失惨重。
 崔肆归思及此,便有些紧绷,他只能尽可能的将上一世的经验写下来,然后想方设法的假借翻出的兵书为由,让狄珲看过,并争取训练一些其中的排阵布列。
 十月初的天气转凉,绵雨时不时会下上几场,润湿了京城的空气。
 崔肆归放下手中刀,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干帕子,擦拭着身上的汗。
 他才从比武场下来。
 “殿下,你这下手也忒狠了吧。”
 方才与崔肆归对战的校尉嘶哑咧嘴地走过来道。
 崔肆归只是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他有着上一世的经验,这副身子虽没有足够的功底,但这么长一段时间训练,已经与上一世大差不差了。
 好歹上一世单独带兵生死关头来来去去了好几次。
 绵雨还在下,露天的比武场聚集了不少人,身上都淋得差不多了。
 他正要回去换身衣服,这时杂兵跑了过来。
 “殿下,”杂兵道,“陛下叫您去趟宫中。”
 御花园里唱戏的声音婉转地唱着,绵雨不停歇地落。
 令嫔的落胎似乎只给了和锦帝一时半会儿的难受,还没过多久,便又将安贵人召在了跟前,日日宠幸。
 曾经和锦帝喜爱的戏班子也终于再次登上了御花园里的小舞台。
 一切好像与从前并无差别。
 只是令嫔好像不再怎么露面了。
 和锦帝口中也甚少再提及此人。
 崔肆归来到御花园的时候,仿佛像是回到了去岁太后寿宴后的那天。
 那时的记忆对现在的他来说可以说是几十年前了,记忆已模糊不清。
 只能隐隐约约记得是戏班子在唱戏,亭中坐着的是和锦帝和安贵人,那天似乎还在下雪。
 至于戏班子唱的是不是同一出戏,那就不知了。
 但也许就是同一出,毕竟和锦帝就喜欢将心爱的事物来来回回地欣赏。
 崔肆归行礼后,便被和锦帝叫进了亭子里。
 绵雨会被微风吹得四处乱飘,宫人早将亭子用惟布围了起来,只露出一个狭小的口子,亭子里的桌上放了茶和糕点,茶壶放在小火上温着。
 唱戏的人在雨幕中咿呀咿呀地唱,和锦帝嘴里不成调的跟着哼了几句。
 和锦帝其实年岁并不大,不过多年沉溺酒色的生活早让他变得有些面孔苍老。
 眼袋垂着,眼下青黑一片,脸色是不健康的灰白,以及头发里时不时看见的白发。
 和锦帝有些浑浊的眼球看向崔肆归,很快又收回视线。
 崔肆归行礼后和锦帝没说什么,于是便只能在原地里等着。
 直到一首曲子终了,和锦帝手一抬,唱戏的终于可以停着休息会儿了。
 和锦帝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口浓痰一般,听着有些粘腻,道:“朕听说,你前段时间去找了宫里的那个谁,说要打探你母妃去世前的东西去了哪儿?”
 这话让崔肆归有些意外,和锦帝竟然主动提起了此事。
 于是他道:“回父皇,儿臣只是想将母妃生前喜爱之物找回来,于是想方设法打听到了是敬事房的文嬷嬷收敛的尸首,便猜想会不会是这人手脚不干净,拿去宫外变卖了……”
 崔肆归半真半假地说了,他知道这样说能够打消一些和锦帝的怀疑。
 和锦帝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崔肆归。
 十九岁还能说是少年,崔肆归八尺有余,早已与同龄人拉开了差距。
 身形挺拔,肩宽腰窄的身形透着利落感,
 崔肆归大部分是随了狄晚秋的长相,尤其是眉骨之间。
 看得久了,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淑妃。
 虽然最后段时间他是厌恶了狄晚秋,将人打发到了冷宫,最后狄晚秋抑郁而终。
 但似乎,他直到现在对狄晚秋还留有几分留恋。
 可到底是留恋,还是厌恶。
 他自己好像也说不清。
 或者说是……是愧疚和害怕。
 和锦帝收回神,眼神复杂,视线移到了空中的雨幕上。
 半响,和锦帝突然就没了看戏的心情,道:“那你便自行去找吧。”
 “朕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崔肆归行礼后转身离开。
 他皱着眉,心里有些觉得不对劲。
 方才和锦帝的表情,为何如此奇怪?
 和锦帝的表情有些怅然,又有些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狄晚秋的死么?
 可那并不是害了人之后的害怕。
 那他在害怕什么?
 “公子,又来啦,还是老样子么?”
 崔肆归一踏进山水坊,女掌柜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位公子常常来山水坊,每次还都会买上许多走。
 近日来的盈利,大多都是这位公子哥贡献的。
 女掌柜巴不得他天天来。
 女掌柜道:“我们出了新品,公子要不要看看?”
 山水坊新出的新品确实不错,崔肆归便和着其他的都买了些。
 店里的其他客人见此,看见崔肆归身影离开,好奇般问道:“那位公子买这么多用来做什么?我都遇见过他两次了。”
 女掌柜将银子收进盒子,笑着给客人道:“人家的私事,谁知道呢。”
 “这些都是方才那位公子买的,品质很好的。”女掌柜指给客人看了几样。
 客人道:“帮我把这些也都包起来吧。”
 客人手提着刚从山水坊买来的东西,慢慢走向巷子里。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穿麻衣的小厮从里面走出来,而许久之后,却始终不见客人出来。
 小厮从三皇子府的侧门进去,径直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直至到书房前,门外的侍卫认出了他,打开门道:“殿下等很久了。”
 小厮将买来的纸一一摊开在桌上,道:“这些便是四殿下在山水坊买的东西。”
 崔华温随手拿起一张,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这些有什么作用,能够值得崔肆归三番五次地买。
 他把手中纸往桌上一扔,问道:“就不知道他买来做什么?”
 小厮道:“山水坊大多是各府的下人为府中闺阁小姐们买的,或是有些书生会去买来写写诗词。”
 崔华温捏了捏眉心,想起另一事,问道:“那个宫女找到了么?”
 “未曾,”小厮摇头,继而道,“四殿下府中也没有发现异常,寿宴那天四殿的确是独自一人留在了房中。”
 宫女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除了崔肆归,谁会去做这件事?
 只能是崔肆归做的。
 但崔肆归哪来的本事在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一个人,他不过这几个月才开始能做些事。
 谁在帮他?
 可狄珲久居幽崖关多年,在京城没有这么多的势力。
 那崔肆归还和谁走的近?
 崔华温想到这个可能性,却又在下一秒自己驳回了。
 怎么可能,崔肆归有哪一方面值得沈原殷去帮他?
 崔华温总觉得有点奇怪,他有些头疼,于是道:“先这样吧。”
 小厮行礼后退下,山水坊的纸张还铺在桌面上。
 崔华温翻看着这些纸,总不可能他那个四弟喜欢像那些文人一样,附庸风雅?
 崔华温正这么想着,三皇子妃在此时进来了。
 她缓缓走近,身后的婢女捧着果盘。
 “咦?”
 三皇子妃有些惊奇地看着桌上,抬手取了一张纸,摩挲了几下,问道:“这品质,是山水坊的?”
 崔华温抬起头,问道:“你知道?”
 “那可不,”三皇子妃道,“山水坊嘛,妾身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常常令下人去买呢。”
 “这家店质量上乘,做工也精细,纸上还隐隐带有香味,妾身和几个密友很是喜欢。”
 崔华温心头一动,问道:“你们买这些用来做什么?”
 三皇子妃掩唇笑道:“写一些闺房中的日记和心事这些。”
 “当时和殿下婚约定下的时候,妾身就经常在这纸上写一些不好与他人说的话,之后便存着,方便后面回忆。”
 崔华温微眯着眼睛,道:“那如果是男子,会买来做什么呢?”
 “唔,”三皇子妃思索后道,“妾身密友曾说过,她哥哥会买来写一些含蓄的古诗词,给已有婚约的娘子。”
 “毕竟山水坊的价格不算低,能买得起的人家也大多是用来玩乐的,应该都会用来表达情意吧。”
 表达情意么?
 崔华温的眼眸一暗。
 他脑中突然回想起九月九那天祈福树旁的画面。
 崔华温开口问道:“如果有人一直买,而且每次买的数量都不少,这是为何?”
 三皇子妃道:“许是那人的心上人也未曾直接拒绝过,所以那人才有底气一直买,一直送呀。”
 崔华温倏地一笑。
 他那个四弟,是要给谁表达情意呢?
 他握住三皇子妃的手,道:“你可真是帮了本王大忙了。”
 三皇子妃有些不知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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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orZ
 他抬头望了下,心里有些奇怪。
 今日本想像之前一样,围着丞相府转上几圈,找一个好进去的地方。
 谁料他才刚走到东南角,竟意外地发现东南角的防卫变少了。
 崔肆归在原地琢磨了一小会儿,心里涌出了一个想法,便决定就往这边了。
 他翻过墙后,熟门熟路的往岚梅苑而去,一路上他没有刻意去遮掩行踪,只注意着没有让府中的丫鬟小厮看见。
 在又一次被侍卫发现,而侍卫佯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后,心里的猜想被验证了。
 他晃去了岚梅苑的卧房,此时时辰还尚早,卧房里空无一人。
 他从沈原殷的小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有些无聊地翻阅。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终于传来了说话声。
 隔的不近,崔肆归只能隐约听出来那是竹木的声音,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今日的月亮被云遮住,户外的光线不好,竹木提着灯走在前面。
 竹木隔着一段距离指了指卧房,低声道:“大人,四殿下在。”
 沈原殷只简单“嗯”了一声。
 竹木余光瞥见了丞相脸上毫不意外的表情,憋在嘴里的好奇吐不出来,噎得难受,问简然那个棒槌也只会打着马虎眼。
 卧房旁的侍女小厮散了,沈原殷推门进去,房门吱呀吱呀的被合上。
 他继续走,直至里间,却没在里间见着人,只有那张小榻的桌前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沈原殷走过去,将书拿起合上,正准备放回小书架上,却在下一刻,一只手罩住了他的双眼,剥夺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