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慎也做好和他吵架的准备。
然而陈尚风被踹翻在地后,却并未理会姜慎,反而捂着腹部紧紧盯着万俟修。
万俟修皱眉,姜慎回头:“抱歉,我们——”
他看清万俟修的脸,声音戛然而止。
“万俟翊?!”
“……”
万俟修耳边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用生涩的眼瞳,一个个看过这些人,想分辨是谁在讲话,可却分辨不出,或许谁都在说,每一个人都在窃窃私语——
“这套剑法也……他是澜影仙尊的弟子?”
“不是说万俟翊那日走火入魔死了吗?还是澜影仙尊亲自动的手,血洒了一地,分不清是谁的。”
“不会吧……这人装束如此普通,还是个凡人!怎会是万俟翊?”
“可他和万俟翊长得一模一样啊!哦那条疤不同,不会是转世吧?”
万俟翊是谁?
澜影仙尊……他知道,是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他的爱人,他盲了眼,流落他乡的心爱之人。
“万俟翊?”姜慎宛若遭受什么刺激,骤然提剑指向万俟修,方才还指责陈尚风的他这一刻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怎在这?!”
“……”
万俟修紧紧抓着手中的剑,嗓音有些哑,“……我不是他。”
姜慎手一松,“你不是、你不是……”他望着万俟修的眼神,他当然不是万俟翊那个嚣张的家伙。
他难掩失望。
还以为碰着万俟翊,就能找到仙尊。
仙尊失踪数载,师祖都快陨落了。
他们四象宗原是第一大宗,如今却处处受限,人人指责。
指责他们逼走澜影仙尊。
——是,是他们的错,可原先是这样的吗?他们好像并未逼仙尊……那样多的人指责,他们应当是做了这样的恶事吧。
万俟修看着这些面孔,感到莫名。
他不得已压下心底那阵不稳的湍急,尽量平静,他来这里是要找目乌清灵草,治疗澜影的眼疾,和其他人无关。
哪怕遇着识得澜影的人了,也与他无关。
万俟修转身就走。
姜慎毫无反应。
陈尚风从地上爬起来,“站住!”
他大喊:“你不是他,你为何会澜影仙尊的剑术?”
陈尚风出生晚。
他没见过万俟翊,没见过澜影仙尊的亲传弟子,所以不对此人的样貌做评价,可他识得仙尊的剑法,这套剑法他从小学到大,此人一出手他就瞧出来了。
哪怕他不是万俟翊,他也定然与仙尊有关系!
姜慎也反应过来。
他站在万俟修身后,竭力保持镇静,友好问道:“你可见过澜影仙尊?若你能带我们去找他,必有重谢。”
万俟修停住脚步。
他不回头,声音干哑,“未曾。”
“当真未曾?”姜慎反问,“我有一术,可窥探低阶修士记忆,你是凡人罢。”
他点到即止。
未曾理会周遭同门不赞同的眼神。
这一术是禁术,可若为找到仙尊,他将来去那戒律堂受罚也是可以的。
许久,万俟修哑气道:“寻一处静地,就你跟我来。”
陈尚风着急:“我也要!”
“你们在这等着。”姜慎头也不回,“我去去就回。”
他追着万俟修的背影,原本只是用术法威胁,可当下他却实实在在动用金瞳,隐晦地窥探万俟修身上的记忆。
少时父母早逝,青春拜入邪教宗门、弱冠以后遇着澜影,与之、与之……
待寻到寂静之处,姜慎的脸是木然的,青一阵白一阵,手握成拳,气到发抖。
就像沸腾的水,在铁锅边缘滚动,万俟修甫一开口,他便粗声道:“你与澜影师尊是何关系?”
万俟修怔了一下,“……若用凡间话来说,我们是夫妻。”
“哈。”
姜慎气极反笑。
“哈,夫妻,好一个夫妻。”
“你真敢说,你真敢,师尊可心悦你?”
“自然。”至少此刻,万俟修足以自然地说出这句话,他盯着眼前这怪人,强调道,“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别发梦了!”
姜慎猛地拽住万俟修衣领,伪装的镇定终于不在,他气到双眸喷火,怒道:“师尊可有亲口说过心悦你?师尊可有为你做过什么?我瞧什么都没有罢!师尊乃诸世天上日月,而你——一介乡野村夫凡人罢了!上上下下也就这颗真心能称得上几两钱,可师尊缺吗?”
想到在万俟修记忆中看到的一切,姜慎忽然感觉浑身失力,踉跄后退几步,悲悯问:
“你可知师尊所修何道?”
“师尊所修多情道,至今已有二百三十六载,乃修真界第一天才。”
“你凭什么认为,师尊独独钟情于你。”
“又凭什么认为,师尊当真会放着个顶个的同行人不顾,选择你这样一介凡人?”
姜慎状若疯了似的,“你怎敢、你怎敢……”
他离去了。
一切的一切来去匆匆,宛若大风,徒留万俟修一人怔然站在原地,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修仙界,南戎城外。
黄沙漫漫,吹得他嗓子像被刀刮过,粗粝非常,尝到了血腥味。
宛若天地都为之抛弃。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
多情为无情,无情为多情,大道三千,偏偏师尊选择此道,做那至尊之人。
这是姜慎自入门起便知道的道理。
因而 ,仙尊眼中不可能只会容纳一人。
上至人道,下至畜道,花草树木,一视同仁。
万俟修并不特殊。
只是师尊多情,将他纳入眼中罢了。
姜慎从万俟修那回来后,顾自去牵那踢着蹄的马匹。
待到了凡界,受天地规则管制,修仙之人轻易无法动用术法,御剑不得,便只能用马匹赶路了。
回想那记忆中的深林,不知有多难走,师尊在这种地方待那般久,若是……姜慎顾自皱眉,深陷其中,连耳旁有人在说话都未曾发觉。
直到陈尚风怒了,急了,冲他大吼,“姜慎你聋了??他到底与你说什么了?你说话啊!”
“……”
吵得姜慎面无表情揉揉耳朵。
“我去找仙尊。”
言罢一扯缰绳,翻身上马。
“吁——”
马蹄高高抬起,他根本不欲与周遭人多说,挥鞭而去,陈尚风要追,却吃了口黄沙,他面如菜色地弯腰呸呸吐,再抬头只见那一路的马蹄印,姜慎早不见踪影。
陈尚风气到踹马。
同门人瞧着陈尚风的脸色,无一人敢触霉头,只得小心私语。
“万俟翊师兄必知道仙尊的位置。”
“姜师兄这样急,肯定也是问出位置了。”
“真是的,也不等等我们。”
另一头,姜慎正围绕南戎搜刮,终于叫他找到一处适合摆阵的静地。
他画了一个下午阵法,大功告成之时长舒一口气,凝向城外那狂卷的漫天黄沙。
接下来便是去凡间。
——他定会带回师尊。
“四象宗的事可有消息?”
“未曾。”
下属道:“衡真尊者行踪莫测,听闻早已不在四象宗,仙尊的仙骨恐怕也……”
惊意远表情未变,下属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头压得更低了,一时忍不住腹诽。
也不知衡真尊者到底是何意思……
既动手剜了徒弟的仙骨,又何故状若疯魔?既毁了那戒律堂,还携澜影仙尊的仙骨离去至今,毫无踪影。
既不愿动澜影仙尊,又为何非要顾那四象宗的戒规?
真不如他们魔修。
他们魔修就远不如那修仙之人虚伪,心里想着一套,手里做着一套。
良久,惊意远吐出一句话,“继续盯着,若寻到衡真的踪影即刻告知我。”
下属:“是!”
下属化紫烟离去,惊意远想到自己从前为与澜影显得亲近,还刻意叫他的师尊衡真尊者为师尊,一时便如吞了苍蝇,眉头都皱起了。
早知这衡真将来会对澜影不利,他那时应当杀了他才是,哪怕以命换命,也好过被他拿了仙骨,害玉流光身子大不如前,盲了眼,夜里甚至会咳嗽。
若有朝一日寻到他……
“万俟?”
院中传来呼唤,惊意远即刻应了一声,立刻前往。
如今他对万俟这一名字是愈发习以为常,踏进院中见青年坐在石桌旁,惊意远便到他跟前往他膝下一屈身,与之平视。
“怎么了?”
“该练剑了。”
玉流光挥着手里头的纸,声音幽幽。
他画的东西,哪怕眼前已经不再是万俟修那个凡人,也不能浪费。
既然这人要演,那万俟修的一切都得演了去,包括日日的提剑操练,否则岂不叫他白画了。
惊意远顿了下,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纸。
他用指腹摩着纸上干涸的墨痕,比起将事情浪费在这上面,惊意远更想与他恩爱,他预备借口,“其实……”
“你不想练了吗?”
玉流光截停他的声音。
他低下头,眉眼被那绯红绸带所遮掩,这绸带还是惊意远所赠,布料上乘。
绯红的布料贴着高挺的鼻梁,格外招眼。
惊意远:“不是,我……”
“你那时是如何说的?”青年继续截声,朝他俯过去,手指摸索般停在他眉眼上。
惊意远屈膝在他身前,怔然地看着他,只觉这一幕如此眼熟,那时在他这个位置的是万俟修,而短短不过几日,他就已经取代了他。
微凉的手指抚在惊意远眉眼上方的位置,惊意远从未注意到万俟修这里有块疤,因此化身时也未刻意划上一道。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仍追着他问,“我那时说什么了?”
玉流光:“你说……”
惊意远再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往上一顶,便吻住他柔软的双唇。
直将他吻得气喘吁吁,惊意远才哑声说:“我练,我练。”
“……你那时说,怕自己太平凡,配不上我。”青年腮颊微红,唇瓣湿润,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黏,说一句缓个气,温吞道,“这便是最快的路径了,你再练些时日,便可修习那些功法,到时你也是修仙之人。”
惊意远:“好,好,你说的我都记着。”
他当即化出一剑,眼睛一撇纸上的剑法,在院中练起来。
“……你拿的什么剑呀?听声音过分凌厉,你的木剑呢?”
惊意远手腕一转,将剑往后收起,忙不迭换了木剑,“方才是竹条。”
“原来如此。”
要扮演一人当真不易。
不仅要继承他的性子、他的木屋、他的爱人,还需注意他的人际关系。
练到一半,佩佩翠翠两个丫头就来了,这俩丫头手中拿的才是真竹条,她们打了声招呼“仙人哥哥好!”又磕了几个头,像拜师那样,便拎着竹条开始学万俟修的身法。
从前万俟修与她们同样是这剑法新手。
虽然万俟修天赋上佳,学得快,但那时顾念着多和澜影有肢体互动,因而一挥一收之间,这剑法竟也叫佩佩翠翠看得清晰分明,足以完美复刻。
可今日不知怎的,佩佩学得泪花都要飙出来了,怎会这样快——
万俟修的一招一式都凌厉带风,流畅自如,竟有几分仙人那日剑指狼妖的身影,她和翠翠的竹条刚举起来,万俟修就已经开始第三式了。
待万俟修收剑,佩佩翠翠不知何时扔了竹条,在嘀咕自语。
“万俟修好奇怪……”
“他眉上的疤……”
惊意远收紧剑柄。
他倏尔看向佩佩,眼瞳出现刹那的深紫色,危险压迫,佩佩吓得往后一跌,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眼神、他的眼神——
同那日那人好像!
“仙人哥哥!”
惊意远陡然上前,“澜影,要去外头走走么?”
青年伸手,惊意远顺手接过。
“去哪?”
“河边走走。”
佩佩怔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忽的,那清瘦些的身影停了一下,回头对她道:“第一部剑法在屋中木桌上,万俟练完了,你们可以拿回去。”
佩佩下意识说谢谢,等两人走远了她方才如梦初醒,和翠翠抱在一块害怕道:“那是万俟修吗?万俟修怎这样厉害!”
翠翠眼冒泪花,“他眉上的疤都没了,没听爹娘说过万俟修是双生子呀……”
佩佩道:“我们得告诉仙尊!”
可要如何告诉仙尊?
两人犯难。
万俟修看仙尊看得紧,几乎时时陪伴在侧,她们怎么也找不见空隙。
倒是再见万俟修的时候,他眉上的疤痕又出现了,叫佩佩和翠翠怀疑了下自己的眼神,莫非是那日她们没瞧清楚?
可万俟修的剑法还是不太正常。
她们不能掉以轻心。
佩佩翠翠这几日不练剑了,光在院外偷瞧,就想找个时机告诉仙人这件事。
左等右等,她们终于找见一个机会。
万俟修今日似乎要去小镇赶集,买些东西。
这样仙人就是一个人在屋中。
佩佩翠翠一早便等在外。
两个小崽子那样明显,惊意远为魔,如何感觉不到?
只是他未曾在意。
左右是凡人孩童,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惊意远立于桌前,垂着眸把玩手中的匕首。
他今日确要出门,然而并非为了赶集。
只因玉流光的师尊、衡真道人的踪迹终于出现了。
他要去一趟,为玉流光抢回仙骨。
“咻!”惊意远手一动,便将刀插入鞘中。
这鞘深红,其上镌刻着龙样纹路,因材质特殊,还流淌着寒铁浸染出的深绿色。
他回首,将匕首塞进青年手心。
匕首微凉,青年抬首,微微歪头,“什么东西?”
“匕首。”惊意远补充一句,“我买的,比那木剑利多了。”
称木剑为剑,他甚至有些拧眉。
“怎么给我这个?”
“我要出门,不太放心。”惊意远在他眼前屈膝,握住他的手,“这个可以保护自己。”
“万俟。”
惊意远:“嗯?”
“那日起,你便有些不对。”
玉流光低垂脑袋,手指抚在匕首上方。
惊意远的目光随之垂下,凝着他的动作,“唰!”的一声,青年拔出了匕首,雪白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握于上方。
惊意远凝着这只手,不知想到什么,过了会儿才说:“变化很大么?还是你不喜欢变化后的我?”
“非也。”
青年握着这匕首,手指灵活地将尖锐一端对准惊意远,惊意远下意识滚动喉结,刀身寒芒刺眼,他抬头,注视着青年眼前的绸带。
如此凌厉的动作,偏偏玉流光又像是随意为之,低声道:“只是不太习惯,心里不安。”
惊意远道:“不要不安,我的任何变化都是为你,我心悦你、爱你,命都是你的,你要如何待我都行。”
“那这样呢?”
玉流光握着匕首,抵向他的颈部,他盲着眼,声音也无辜,“我瞧不见,匕首有碰到你么?”
“没有。”
惊意远的呼吸忽然急促得紧。
他想也未想,单膝跪在地上往前俯身。
悬有一段距离的匕首便如此抵在他的颈部,他凝着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往前压紧,“现在……”
喉结滚动,“现在碰到了。”
青年松手,“哐当”一声,匕首应声掉在地面。
惊意远垂眸擦拭颈部,看到手指上鲜红的血,呼吸滚烫。
“是不是伤到你了?我闻到了……血的味道。”那双微凉的手手忙脚乱抚向惊意远的脸,被惊意远用力一抓,放于唇边吻住了。
“没事,没事,不疼,只是一点小伤口。”
惊意远疯了似的,这一刻忽然心动得厉害,不住亲吻着青年伤到他的手指,又起身将他往怀中拉,紧紧抱住,亲吻他的发丝,闭着眼说:“若我们能一直如此,一直如此……便好了。”
【提示:气运之子[惊意远]愤怒值-20,现数值 60。】
【提示:气运之子[惊意远]愤怒值-10,现数值 50。】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
若非必要,惊意远只想寸步不离守着玉流光。
可衡真踪迹难寻,失了这次机会又不知要等上多久,他倒是等得,玉流光却不行。
青年如今是凡人之躯,身子情况大不如前,还有旧疾,尽管有惊意远刻意渡去的大把灵丹妙药支撑,可终究只可解一时之苦,凡胎□□从根本上无法吸收灵药中蕴藏的灵气。
他很怕时间长了,这样一捧清雪会融化在炎炎烈日里,不留一丝痕迹。
所以仙骨非仙骨,而是那续命的法子。
他要为玉流光寻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温存片刻,惊意远到底是得离开了,他沉沉呼吸了声,松开青年瘦削的身躯,掌心握住他的手,将那匕首递去,“我会早些回来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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