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包裹的百花糕被剑气劈成两份,沾了灰,孤零零地映着白日青光。
岑霄匆匆一扫,便收回视线。
几次交手下来,岑霄十分肯定,惊意远身上必然带着旧伤,否则不会接连两次都行动迟缓。
若有命数,他今日不定真能杀了他。
岑霄青筋紧绷,握剑再去,“铮!”剑气争鸣,这一回,倒像是告诉岑霄方才那猜想只是他的错觉,只因惊意远的攻势忽而大增,四溢的魔气几乎浸染整片竹林。
天空大暗,不死不休。
那日临行前,惊意远料到过自己这一遭不会太顺利。
无论如何,宫衡都是活了九百年的衡真道祖,四象宗的开山之人,而他惊意远是后辈,若要成功拿到玉流光的仙骨,凭二者悬殊,至少要搭去半条命。
即便如此,他也为自己设了时辰限制,定要在那夕阳落幕前赶回来。
还得莫忘百花糕,要买了百花糕再回长宁村,搂着澜影喂他灵丹,变着法弄些味道不错的吃食。
融仙骨也得挑个吉日,为他滋养体魄,要他做回高高在上的澜影仙人,而后是去是留,由他抉择。
这些惊意远早都考虑好了,只是不料衡真那般执拗,不问缘由开打,毫无理智,倒像是堕了魔,被那心魔所控。
二人昼夜交手,天将明,惊意远心里头有人,还是个羸弱之人,不由急着回去,所以这一战打得是越发心浮气躁,一时不甚伤到多处。
剑身染血,夜月嘁嘁。
那时硝烟弥漫,惊意远握着剑捂臂沉沉看去,却见衡真道祖恍若倏忽从那魔状中清醒,问惊意远:“你要他的仙骨,对么。”
惊意远:“对。”
“我给你,但有条件。”
“……”
衡真没有说是什么条件,再大也不过是惊意远的命了,惊意远亦没有开口问,只是拿了仙骨便走。
“殿下,这非回长宁村的路。”一路走,属下越瞧越不对。
惊意远无心开口解释。
他咽着喉咙里的血,终在天亮时寻到小镇上,为玉流光买了那百花糕。
这几日同他做那凡人夫妻,倒也沉浸,什么乾坤袋都忘了,他将百花糕小心塞入袖口,一路往回,本心绪宁静,却不料在竹林中撞见一道束缚法阵,而那阵中之人也相当眼熟——姜慎,四象宗之人。
长剑劈向岑霄那瞬,惊意远只怕他对澜影说些有的没的,杀心凝聚,二人交手起来。
岑霄奔着杀他的想法。
他又何尝不是。
“铮!”
剑身争鸣,天空大暗,青年立在窗口,手按在窗框边缘,乌发被风吹起,于忽然落起的小雨间轻喊:“万俟?”
这儿哪有万俟翊——?!岑霄忽然意识到什么,陡然看向惊意远,但见惊意远蓦然收剑,一道瞬移之法到了窗前,“我在。”
岑霄厉色,蓦然:“玉流光,他——”
“你们别打了。”
玉流光打断岑霄,“你冒充万俟之事我便不计较了,以后也莫要来打扰我们,明白吗?”
冒充?惊意远紧了紧抓着玉流光的手,倏尔回头看岑霄。
岑霄看到他的眼神,明白什么,一时怒极反笑,拂袖道:“荒唐,真是荒唐!”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惊意远自己都是冒充的万俟翊,怎么敢理直气壮用这种捉奸的眼神看他的?
大家都是假的,谁也别说谁。
谁也别说谁!
空中飘着细细雨丝,这雨来得出奇,走得自然也出奇,没多久阴云便撤去了。
尚在田野间的村民扛着锄头原要避雨,未曾想刚跑两步便见了晴天,他们用衣摆擦汗,嘀咕:“稀奇了,方才还见雨……”
姜慎好容易冲破阵法出来,根本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一屋四人,他站在岑霄仙尊身后,一会儿看看惊意远,一会儿捏着拳去看澜影仙尊。
他险些脱口去喊。
被岑霄制止,“事已至此,你们当如何?”
玉流光:“什么如何?”
惊意远未发一言。
岑霄紧着神情,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想的,沉声:“他根本就不——”
“咚!”“哗!”
岑霄凝着玉流光放在桌上的酒樽,又侧过目光,扫视陡然起身的惊意远。
一个威胁在明,一个威胁在暗。
倒是心意相通,如此默契,独他一个没事找事的外人。
可是凭什么?
同样是假的,他待惊意远是如此顺势而为,待他岑霄便是刻意羞辱,要说他流落至此,数一数几人罪状,惊意远分明也脱不了干系,若非他与此魔勾结,到头来不会败坏了名声——
岑霄捏着剑,拂袖离去。
姜慎不知发生何事,不敢贸然开口,冷静之下还是追了出去,不提被他打晕之事,只凝声问:“岑霄仙尊,师尊他……”
“他可不是你的师尊。”
岑霄心里头负着气,语气自然不行,“他是万俟翊的师尊,独他万俟翊一人的师尊,你不过是借昆仑峰修行而已,按辈分,你应当叫他小师叔。”
“……”
姜慎勉强冷静:“到底发生何事?”
“这话应当我问你。”岑霄转身,目光毒辣,“你怎知他在这长宁村?若非那日我碰着陈尚风多问了一嘴,竟不知是你率先找到他。”
姜慎只得将那日所见所闻说出来。
使用禁术一事是开端,不好隐瞒,因而姜慎也坦白了,觉得岑霄仙尊非四象宗之人,应当不知道四象宗戒律堂的规矩。
或者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
总不会告到四象宗去,要戒律堂严惩他。
“看相貌,万俟修应当是万俟翊转世,他在这长宁村长大,几个月前所遇澜……小师叔。”
“而后他们……”有些话姜慎不好开口,只得省略再省略,到头来竟也说不了多少,总结一句,“他们成了恩爱的眷侣。”
这些事同岑霄所想八九不离十。
只除了惊意远冒充一事,他皱着眉,表情很臭,“那惊意远怎会在这冒充万俟修?万俟修人呢?”
姜慎愕然:“竟冒充——我想起来了!我曾在万俟修记忆中看见一算命人,那人应当便是惊意远假扮的,他将万俟修骗去南戎城寻那目乌清灵草,此事是早有预谋!”
听闻这些,岑霄表情黑得能滴水,对自己迟来一事耿耿于怀,若是他先找到这——岑霄凝神,转首看向后头的木屋。
他们在里面会说些什么?
姜慎在旁思索道:“小师叔既失忆,那我们得同他说清楚,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若他……”
“你不如想想,怎么同他解释你使用禁术一事。”
姜慎一怔。
他看向岑霄,岑霄道:“不用问,我当然会告知他这事。”
“!!”
既是禁术,惩罚自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那真会叫他褪去一层皮的!
“况且,你既看了万俟修的记忆,想必不该看的也都看了。”岑霄胸腔翻涌嫉色,凉凉道,“若他知道……”
姜慎脸色一白,匆匆道:“我自会去戒律堂领罚!望您莫要多说!”
言罢飞一样离去。
岑霄闭了闭眼:“哼。”
他不高兴,都别高兴。
屋中,青年正坐于塌边,乌发披散,眼瞳盲盲。他身上外衣尽褪,只余下里衣,交领敞开,袒露锁骨处雪白一片的肌肤。
惊意远难得未起旖旎之心,只握着他手,翻来覆去为他检查身上可有伤处。
哪怕澜影说没有,他也始终未信,浑身检查一遍,澜影倒幽幽说了他句:“你到底是在检查,还是趁机为自己牟利?”
惊意远滚动喉结,凝眸朝他望去,才发现青年被自己捉弄得衣衫凌乱,眼睫低垂夹着水色,不成正经样。他干哑道:“自然是想为你检查……我回来时瞧见他拿匕首对着你,屋中又乱得打过一场似的,哪怕未见明显伤痕,我也怕你哪里疼到。”
“真的?”
惊意远:“这怎能有假?”
“那日后便不能做那档子事了。”青年低头拢起衣衫,悠悠道,“毕竟做那些事时身子也有些不舒服,你什么表情?还不服呀?”
“……”惊意远心说,我哪有什么表情,你都看不见,就找着借口故意说我。
他无奈地为他披上外衣,心里却觉着心满意足,待青年一身外衫尽拢,他抓着他的手到一旁坐下。
桌上摆着昨日的剩菜,那是岑霄用法术所变,惊意远掠下视线,想到岑霄,便又想到方才青年口中的冒充之事。
因自己也是冒充,难免觉着不对,他滚动喉结,“那人……可有同你说什么?”
“未曾。”玉流光道,“他昨日冒充你,好险叫我识破。”
惊意远:“很明显么?一下便发现他不是我了?”
“自然。”
玉流光道:“语气不像,眉上没疤,还总与我对着来,问他买的百花糕呢也没有,而你不可能忘记这些,所以你说,他怎会是你?”
“……”
惊意远无声变出眉上疤痕,随后握住他的手去抚摸,低声道:“对,他怎会是我?”
这万俟修扮一辈子,扮得多了便也成真的了,再者,只要万俟修死在那南戎城,哪怕转世,也只会成为一个空有天资而无脑子的痴傻儿,而他永远无需担心澜影会偏爱一个痴傻儿。
男人低着头,蹭着眉上温度清凉柔软的手,而后将他搂进怀,去追他柔软的唇。
亲了两下,玉流光忽然说:“所以我的百花糕呢?”
“……”
被剑气劈裂了。
“你是不是也是冒充的,百花糕呢?”玉流光掠着盲瞳,垂下的长睫根根分明。
他柔软的气息一点点落在惊意远面上,暖暖凉凉,透着暧香,惊意远滚动喉结,禁不住往前去蹭他的鼻尖,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只得低头从袖口取出方才匆匆捡起的百花糕。
荷叶有些干了,糕点裂口均匀,剑气凛冽,里头的还没掉出来,飘着香,勉强倒也能吃。
就是惊意远不愿他吃这些,放置在桌上道:“方才你也听见了,我与那人打斗时这糕不甚掉出,被劈成两半,若要吃,下回我再去买可好?”
“脏了么?”
“里面的倒未曾。”
“那便是了,你买的,我又不嫌。”
【提示:气运之子[惊意远]愤怒值-10,现数值 40。】
【提示:气运之子[惊意远]愤怒值-10,现数值 30。】
惊意远定定凝着他,胸腔情绪翻涌,忽然不知自己该妒谁。
若要妒万俟修,也是,他如今顶的他的身份,一切都本该是他的。
可这话是澜影对他所说,他为魔尊惊意远,那便是澜影对他惊意远的情,这情话自然也是他的。
干万俟修何事?
惊意远闭了闭眼,终是没许他吃这糕,将将午时,他准备了些蕴养体魄的丹药。
玉流光当然只是说两句好听话,若惊意远不阻止,他自己也是要找借口的。
拧着眉将这糕推去,他散漫地倚着惊意远,慢吞吞咽下微涩的丹药。
几乎立刻,身体忽而隐隐燥热起来,似有灵气从四面八方向他凝聚。
玉流光微掀眉,他感应到了仙骨。
在惊意远身上。和系统的赌约他胜。
若要融仙骨,首先得养好身子,否则有灵气暴增承受不住的风险。
惊意远如此谨慎,自然知晓这件事,怎会贸然动手?需得全须全尾地了解一通才好开那阵法。
深夜,青年早早上塌休憩,惊意远还在看仙骨相关之古籍,直到月的倒影从窗台离去他方才起身,准备休息。
合窗之时,一道黑影静静伫立在门前,惊意远手一顿,眉眼沉沉地落窗,开门走了出去。
衡真道祖垂着眸,来得悄无声息。
他的声音也似是和夜融为一体:“——这便是还予仙骨的条件。”
“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来看看他。”
“看上一眼,我便离开。”
作者有话说:啊啊来晚了[摆手][摆手]
弯月悬空,长宁村伏在朦胧嘁嘁的淡影中,几近成了一个偏僻桃源。
惊意远侧身回首,目光沉沉地凝着屋中。
屋中未点红烛,一派寂静无声,衡真驻足于床榻边缘,声息尽敛,而惊意远则按着剑,眸光阴冷地刻着他,只待随时刺去——
他实在不信任衡真道祖,毕竟澜影变成如今这幅羸弱的样子,和他脱不了干系。
那时既下得了手,何必再来装模作样,好似不是他剜的仙骨似的。
“澜影……”
衡真凝着青年恬静的睡颜,时隔许久,终于再喃出这二字。他的目光犹如化作实质,从青年皎洁的眉眼滑落至他淡红的唇上。
不似那日沾着殷殷红血,而是极淡的,恍若回天乏术的颜色。
听闻你失忆了。
那日你离开时,可曾知道会有这一日?你天资这样高,竟甘愿成为凡人?盲了眼,是否不便?
他失神地垂首,坐于他身侧。
为师向来不了解你。
衡真向来不了解玉流光。
哪怕青年的字为他所取,澜影,澜影,对应流光,可他待他这天之骄子般的徒弟,仍然一知半解。
澜影年少选择多情道这条修仙之路时,他也曾与他促膝长谈,并非是这一道不好走,而是澜影剑法卓绝,他更适合剑道,应当取代他衡真,做这九州第一剑尊。
可那夜长谈未曾改变澜影主意。
定下多情道这条路后,澜影也如剑法天资那般找准了自己应当走的路,他心善,救人无数,心怀多情,却也冷情,于他这师尊鲜少往来,还是那日澜影收徒大典时,他们多言了几句。
那时,衡真一眼瞧出万俟翊的异状,蹙眉告诉澜影,“你这徒弟体质特殊,确定要收他?”
“收徒大典已过,他的魂灯都已入我们昆仑峰,已然是我的弟子,我还能再弃了他不成?”澜影这样答,“我自然知道他体质特殊,是炉鼎。”
衡真:“那你还……”
“师尊,我心中有数。”
此言一出,衡真什么便都说不得了。
他只当澜影还是心善,只不过是像以往下山除魔卫道那样,收留一个颇有天资的弟子。
那时哪知他这徒弟,竟做出了荒唐事。
炉鼎体质生来特殊,可凝聚灵气,于修仙之人有益,若双修可大幅增涨修为。
只是这坏处也很鲜明,若自身跟不上成倍增涨的修为,易有走火入魔反噬的风险,因而修真界向来视炉鼎为邪魔外道,谁如此,都要被唾弃。
那日却见澜影衣衫半退地被万俟翊揽在怀中,眉眼之间具是他这师尊从未见过的情态,唇上斑驳,凝着暧昧的痕迹。
衡真那时震怒,心中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斥问万俟翊:“你在对你师尊做什么?!”
万俟翊:“师祖,我——”
澜影却道:“万俟翊,你出去罢。”
便是摆了明要护。
“炉鼎实非捷径,你自小天资聪颖,怎会——”
“师尊,叫你失望了。”
“……”
失望?衡真想,不。
定然是那万俟翊心思不正,攀附澜影。
他虽未曾沾染过情事,却能瞧出万俟翊看澜影眼神不对,那般痴迷、那般黏腻,好似要将澜影整个吞入腹中!
衡真私下责罚了万俟翊。
叫他罚跪四象宗登云梯,足足四千阶,跪了三日。
此事不好同外人讲明,对澜影名声无益,因此面对他人诘问,衡真始终未发一言,只是私下同澜影讲:“不可再如此了。”
“师尊,我瓶颈了。”
“……”
“你知岑霄总与我作对,暗暗较劲,什么都要比一比,我若输给他,岂不是丢了颜面?”
澜影分明不是看重这些的性子。
他怎会在意虚名,怎会争这一二,又怎会将岑霄的挑衅放在眼中?
所以衡真想,他一直不了解澜影。
不知晓他究竟在不在意这是非虚名,不知晓他同万俟翊之间到底谁先越界,不知晓他上一趟西天佛门,为何要骗得那佛子堕魔。
不知晓他在想什么。
不知晓……他为何要他亲自剜了他的仙骨,以全戒律堂的规矩。
衡真道祖伸手,指腹轻轻蹭了蹭塌上青年柔软的唇瓣,他记得那日昆仑峰染尽了血,从这里,到这里,血淌了一地,淌得他视线模糊。
是谁先发现澜影将万俟翊充作炉鼎一事的?
这个消息来历未知,仿佛有一天所有事都瞒不住了,纷至沓来。
那一日,澜影刚从戒律堂回来。
昆仑峰冷清,一共也才三人。
他来这一路四下无声,衡真道祖听闻了些不好听的话,在准备镇压这些琐碎之声,澜影却取了匕首,“哐当”一声,置于案桌,抬眸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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