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得那昆仑峰的植被精灵都叫他勿要叫了,可万俟翊向来如此,幼时窃书冲动,在外能杀便不多嘴,这一时,他也将脾性发挥极致,“师尊!”
“大师兄!莫再叫了!”
是一同门制止他。
万俟翊转头,发现昆仑峰的人变多了。
从前昆仑峰只他和师尊,还有来无影去无踪的衡真师祖。
今日却抬眼便见人,转头也见人,尽是其他峰的同门,不知来此处做什么。
“大师兄!莫去——”
万俟翊要入昆仑峰山巅,却被一剑制止,他不由分说与那人打斗起来,耳畔具是毫无缘由的制止。
为何阻他?
山巅发生了何事?
师尊现下在何处?
修士若心生恐惧,便会滋生心魔,万俟翊见不到师尊,恐惧滋长,已在失去神智边缘,他蓦然转身突出重围,一声声大师兄中,唯有一句极其轻,极其无力的声音唤住他的脚步。
“——逆徒。”
万俟翊还笑,转身时要给师尊下跪,说自己有错,伤害同门按戒律堂规矩要受刑,他受着便是,可回头看清师尊时,笑却僵硬在嘴边。
今日昆仑峰如此晴朗,是从前最最寻常的每一日。
可如今宁静不再,同门皆持长剑,将他们围困,而师尊站在那高阶处,自上而下,白衣染血,面色失血苍白。
那双狐狸眼倦怠垂下,像随时能睡过去,不似雾障林那日的意气。
最叫万俟翊恐惧的是,他感受不到师尊的灵力了。
师尊从未受过伤,从未狼狈过,一身灵力运用自如,永远带着无形的威压。
可如今师尊站在他眼前,却虚无得像一团即将散去的云雾,湿润朦胧,不见生机。
师尊的……仙骨没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万俟翊的双手控制不住发抖起来。
他情愿是自己,情愿是自己一无所有,修为尽废,也不该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光风霁月,救人无数,心善仁义,从未出错,是他孺慕勾引,是他费尽心机,为何不能惩罚他?为何去戒律堂的不是他?
为何是他的师尊?
为何?为何?为何?!
“大师兄!”
“万俟翊陷入心魔了!”
“快!快制止!”
万俟翊神智疯魔,灵气剧烈暴动,长剑一挥便带去无数剑气,他天生炉鼎之资,是为灵力熔炉,一时无人能抵挡,纷纷被剑气击飞。
有的同门当场便昏死过去。
“天光”从山巅飘下,飞到澜影仙尊手中。
血沾湿天光的剑柄,顺着剑身滑落,玉流光从阶上下来,每一步都很轻,最终他停在万俟翊面前。
万俟翊用仅有的意识,怅惘地看他:“师尊……”
“噗嗤——”
天光刺入万俟翊心口。
万俟翊剧烈喘息,唇边溢出温热的鲜血。
“你犯了错,认不认?”
“……认。”万俟翊擦着嘴边的血,喃喃,“我认,我杀了同门,我认,我对师尊犯了错,我认。”
他缓慢跪下,扑通一声,抓着玉流光血红的衣摆。
“徒弟认错,剜去我的仙骨吧,我甘愿当凡人,再不去肖想修仙之事。”
“我的师尊无错,我的师尊不该认错,师尊……”
万俟翊的手被挣开。
他趴在地上,血泪湿眼,回头看去。
昆仑峰落雪了。
忽然好冷,好冷。
雪穗停留在青年的发丝上,万俟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去向不知,来路未知,他松手,这样倒在地上,抓握着胸口还带着温度的剑柄,直愣愣望着冷冽的蓝天。
雪落入他眼中。
便死在今日罢。
提及此事,万俟翊仍未能平静。
他想不得师尊染血那日的面庞,声音发着颤,“我是师尊的徒弟,万俟翊,万俟修乃是我一丝分魂,也算作我,我是被惊意远骗去南戎城的,险些真死了。”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153章
“从前种种我都记得,凡间长宁村、日日在院中学我练剑的佩佩、师尊愿意同我好时那天的天气、气味,一切我都记得。”
“可以治疗眼疾的目乌清灵草我也带回来了,就在这桌上,方才师尊摸到的那沙土便是。”
“我是万俟修,我是……师尊在凡间足以信赖之人,亦是师尊的徒弟,师尊的炉鼎。”
声声仓促,言罢万俟翊再度俯身磕头,这回没有磕出声音,他哽着喉口,猩红的眼瞳抵着冰冷地板上折射的暗影,难以平静。
一旁的惊意远收紧了手指。
这一切他未曾亲身经历。
他得知此时事尚在魔界,一切为时已晚。那些事发生得太快,太急了,待他寻到消息赶往四象宗,青年早就了无踪影,于这偌大九州好似从未存在过。
惊意远想,若他那日同万俟翊一般,亲眼得见玉流光染尽鲜血的羸弱模样,怕是会比他更疯魔,还会酿下无法挽回的错事——屠宗,真真掀起修真界大乱。
他一时不知心绪是何滋味。
玉流光静了一会儿,问万俟翊说完了吗。万俟翊额头抵着地板,哑声说说完了。
周遭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片刻,青年从软榻之上起身,拿起桌上一物,扔向眼前。
带着沙土的目乌清灵草从万俟翊额前滚到地面。
“都出去,我要想想。”
万俟翊呼吸紧促,无声磕了个头,随即便捡起目乌清灵草,匆匆离去。留在原地的惊意远并未行动,只是沉默。
“出去。”
第二遍,惊意远方才退身至门前。
关门之时,他的视线从门缝透进,凝着青年安静不语的模样。
惊意远忽然发现自己走错了一步。
他应当早些坦白的。
那时岑霄冒充他,被拆穿,他应该在那时主动坦白,坦明自己也非万俟修。
而非如今被他主动发现,澜影得知此事会想什么?是被人隐瞒耍弄的愠怒,还是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惊意远未知。
惊意远终是合上门,垂眸驻足于门侧。
这场闹剧未掉一丝愤怒值,尚在意料中,玉流光不知道万俟翊到底能不能意会到自己的意思,拿了目乌清灵草便去炼了吧。
他微微蹙眉,抬手抚向自己的眼眉,眼前所见皆是虚无,盲眼之人甚至连黑都看不见。
总是不方便的。
【……掉了。】
【掉了。】系统突然说,【岑霄掉了十点愤怒值,现在是 70。】
“……他在偷听?”
玉流光停了解衣带的手。
万俟翊如果能意会到他的意思,那么把目乌清灵草炼了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他原本打算这两个时辰休息过去。
暗处既有人在偷看,这念头便只能打消了,玉流光垂下眼眸,将刚解开的衣带又绑了回去,放手时,尾端触到腰间悬挂的玉佩,他顺势摘下,砸向墙角。
“哗啦!”
质地上佳的玉被砸得四分五裂,飞起的玉碎划破岑霄的手背。
“……气性这样大。”
岑霄低眼扫一眼手背,面无表情揩去皮肤上的血迹,接着从暗处走了出来,身形明朗,一脚踢开地上的玉:“这玉不是衡真师祖送你的拜师礼么?戴了二百多年,如今说砸便砸了?”
玉流光:“你天生适合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
“嗤。”岑霄嗤笑,“当年下战帖的时候要你拿这玉作抵押,你不愿,一副待你那师尊多么真挚的模样,连块玉都珍藏,反倒叫我那时——”
他面色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什么事语气沉了些,改口:“怎么,还不告诉他们你一直没失忆的事?这出戏便如此好看?看你那徒弟疯魔的样子,你真真没半点恻隐之心?”
玉流光:“你不是最清楚我么?”
“……”
【提示:气运之子[岑霄]愤怒值-10,现数值 60。】
岑霄有点莫名,觉着他这句话没理说不出。
好似他们多么多么娴熟,连里子都摸得透透的了,不过……他是清楚他,知他内里到底有多冷,多难接近。
看来是真没半点恻隐之心。
岑霄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这场戏确实有趣,可你应当不爱这种戏码才是,况且惊意远都拿回了你的仙骨,何不顺势融了?”
“岑霄仙尊。”
岑霄:“作甚?”
“我想到你那日跪在门口,同我认错……”
岑霄一躁:“什么跪在门口?!哪有这事?还有谁看见了么?”
他脸色微变,拒不承认,“不说便不说,我倒也不好奇,走了。”
“等等。”
“怎么,还要说什么?”
“把那玉佩收拾了。”
“……”岑霄憋了一股气,恨不得甩手便走,可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着他,他闭了闭眼,施法将玉碎全部收拢,要走时忽然回头,盯着玉流光沉沉道了句:“记得姜慎么?这弟子用了你们四象宗的禁术窥探万俟修的记忆,记得叫他去戒律堂领罚。”
“岑霄仙尊不仅爱干偷偷摸摸的事,还爱告状。”
“……”
岑霄险些气急败坏,真真是走也来不及!
明明是叫他好,万俟修那记忆里指不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提醒他惩罚姜慎,倒还是错了?平白挨了句训,他下次便是从这跳下去,再也不为澜影想一分!
【提示:气运之子[岑霄]愤怒值-10,现数值 50。】
玉流光解衣带的手勾住:“……?”
脑子有病。
万俟翊一身本事,尽数是师尊所教。
他的剑术、丹术、器术,炉火纯青,哪怕是神品灵丹也不在话下。
那时外人都道澜影师尊教得好。
是个厉害的师尊。
万俟翊作为徒弟,自认给师尊争脸了,哪怕师尊对此并无追求,他也自得高兴,暗地里千方百计想证明师尊收自己未收错。
所以万俟翊心知,这目乌清灵草,自当是炼为灵丹更合适。
可他偏生忍不住心头惶恐,怕自己将这唯一的药材炼坏,因而从师尊房中出来后,万俟翊想也未想,第一时间便是去寻个厨房。
先将药材 洗去沙土,热水熬煮一个时辰,直至目乌清灵草变得软烂,代表大功告成。
怕味道苦涩,万俟翊还往里加了些增甜的糖水。
他端起这碗汤药,深呼吸,走去二楼包间。
惊意远还在这驻足,他看也未看他,两人未有丝毫眼神交流。
万俟翊敲了敲门,“师尊?”
里头没有反应,万俟翊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怔愣地看着青年睡去的身影。
他单手掌着碗,走近了些。
惊意远在门口看着。
“师尊、师尊……”
万俟翊将汤药置于桌面,跪在床边,低声轻唤。
在他贪婪地凝视下,那双眼睫微动,接着,眼睛睁开,却是虚无的、毫无光泽的一双淡金瞳。
万俟翊身形一晃。
他压着自己不去想那日昆仑峰发生之事,规规矩矩将汤药端来,低声说:“这是目乌清灵草熬煮的汤药,师尊,喝下它眼睛便能痊愈了。”
玉流光伸手,险些打翻汤药。
万俟翊好险端稳,膝行着凑近,“我喂您吧?”
青年未说话。
便是默认了。
万俟翊掌着汤勺,吹去滚烫的温度,一勺一勺递至青年唇边。
青年脸边落着乌黑发丝,险些沾上湿润的唇,万俟翊伸手为他捋到耳后,又踟蹰地收回手,继续喂。
他看着青年柔软的唇,含着汤匙时唇瓣会有轻微的弧度,忽然想到还在凡间时,那时他还是没用的凡人万俟修,一无所有,脑子蠢笨,竟到医馆买什么治愈眼疾的药,毫无作用。
那时也是如此一勺一勺喂着师尊,可师尊会同他讲话,待他极好,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成了万俟翊,他便理都不理了。
一碗汤药很快见底。
万俟翊放下手,跪在地上低头。
“困了,出去。”
“……”
万俟翊起身。
想来这药非立即见效。
那会等几个时辰呢?他靠在门口,思绪难以平静,几乎等到南戎城的天都暗了,才方听得屋内传出动静。
万俟翊立刻便要动。
惊意远推开门,第一时间踏入,他落后一步,倏忽停住脚步,抬手抚向自己的脸。
还是万俟修时,他时时自卑这张脸不得澜影欢喜,如今他不仅是万俟修了,竟一时也不敢上前。
万俟翊呼吸粗沉了一些。
他抓着衣袖,站在原地,抬头往去。
将近一个时辰,这汤药才发挥功效。
玉流光原是觉着眼睛有些发热,后来便手也发热,身子也发热了。
他睁开眼,视线终于不再是虚无,而是一片模糊不堪的倒影。
眼睛副作用来得厉害,模糊过后是些微的胀热,有生理性的眼泪夺眶落下,玉流光蹙眉去擦,却是越擦越多,濡湿了手指,几乎要化成水做的了。
惊意远看着他这幅模样,站在原地未敢动弹。
青年身着雪白里衣,坐在软榻边乌发披散,双足赤裸。他抬着手擦泪,那濡湿的液体贴着下眼睑从脸颊落下,越落越多,他的神情自也越来越冷。
这样冷脸掉泪,反倒叫人觉着更可怜,惊意远再度上前,青年忽然在这时放下手,抬眼去看他。
润泽的双瞳是淡金色,充斥着糜丽的水光,熟悉的眼神回来了,惊意远一瞬间呼吸急促,想到在四象宗那两年被他当魔修“惩罚”的时日。
“你……”
“我看得见了。”玉流光泛着红的眼皮在轻颤,眼睑还挂着湿泪,他面无表情侧头,看了眼仍站在门口的万俟翊,“你们两个,谁是万俟?”
惊意远正要开口。
“不,叫我来猜猜看。”
玉流光垂覆着眼,随意抬手指向一人。
“你过来,另一个出去。”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
门在一室寂静中不得已闭上。
惊意远留在外,而万俟翊走近后几乎下意识要跪在玉流光的脚边,他是师尊的徒弟,给师尊下跪自然天经地义,可膝盖刚弯一些,万俟翊又忽然想起什么,浑身僵住。
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应当好好同师尊认错,可是……师尊如今什么都记不清,怕是他说什么都会怀疑。
最终,万俟翊往后退了些。
哪怕不能跪地,也不该站得这样近,不能仗着一站一坐的差距自上而下去看师尊,于理不合。
万俟翊站得稍微有些距离了方才长舒一口气,小心地去看眼前的青年。
玉流光放下按眼的手,眼圈仍然是一片旖旎的红意,像一簇花中最嫩艳的那抹红。
不知道这身体上的燥热是不是目乌清灵草的负面功效,何时又能褪下,他蹙着眉,注意到万俟翊的动作,问道:“退后做什么?”
万俟翊道:“我……”
“站近些,看不清。”
万俟翊一时屏住呼吸,凝神走近了。他伫立在青年眼前,怕他不便,还是忍不住屈身单膝下跪。
便这么单跪在他脚边,抬头好叫他看清楚,看清楚这张脸,这张同万俟修一模一样的脸。
玉流光伸手,发热的指尖停在万俟修眉眼上。
他没什么表情,低垂着眸,长睫细密,看不清瞳眸。玉流光的指尖从他眉眼落到下眼处,“所以你便是——”
“我是,我是万俟修。”万俟翊想也未想急促开口,他忍不住向上去贴这只手,脸上,呼吸里,尽数是他手上散发的白玉兰清香,透着难得温热之感。
万俟翊贴着这只手,再重复一遍:“我是万俟修。”
玉流光:“你不是。”
万俟翊一怔。
他咬牙,呼吸更急促了,“难不成你以为方才出去那人是?他根本——”
“他算一部分吧。”玉流光淡淡收回手,万俟翊滚动喉结,眼眶猩红。
“你不能否认,万俟修离去那段时日是他伴在我左右。我对万俟修之名的了解从始至终便也包含他在内。”
“但。”
万俟翊彻底跪了下去,声嘶力竭,“……但什么?”
“但我是更喜欢万俟。”
万俟翊未笑,只是说:“只是师尊觉得,我不是他对吗?”
“你是他。”
“……”
玉流光缓慢开口,他落下的淡金色眼瞳映着润光,看不出是何心绪,万俟翊亦是低下头,跪在他脚边,某些时刻恍惚地觉着师尊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你是万俟,但万俟已死。”
玉流光坐在榻边,雪白的赤足踩在万俟翊膝上,“说说吧,那日他是如何死的?”
万俟翊滚动喉结,盯着膝上这只赤足。
雪白欣瘦,骨节漂亮,纤弱的肌肤底下透着淡青色的血管,便是足尖都泛着红。
他想到自己从前在四象宗,是如何握住这只赤足去取悦他的,绷直时会格外性感,师尊、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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