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霄追赶一路,终于感应到熟悉的气息,他飞身踩住马背,逼停这辆马车,喘着气去掀遮帘。
却不想里头的人也正做着这动作,两人的手在中间相撞,风声不止,吹得车帘上悬挂的玉竹粼粼而动。
岑霄猝不及防和那双泛着淡金色的眼瞳对上,霎时间,周围所有声音都小了。
他甚至忘记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浑身湿透,大半天都未干,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
岑霄的呼吸声变得急促。
他张了张口:“你……”
“遭报应了?”玉流光打断,扫一眼他的惨状,“谁把你踹水里了?”
“……”
岑霄固定好车帘,便当着他的面施法除尘,换了身再风度翩翩不过的衣裳,“本来也是给你看的。”
玉流光说:“给我看你浑身是水的样子?你失心疯了不成。”
“自然不是。”岑霄这会儿脾气好得不可思议,“记得我那日说过的话么?”
玉流光坐回马车。
马车内空间极大,中间敞着张圆桌,上面摆盘四五,是惊意远怕他刚身体恢复会不适应准备的吃食。
他懒洋洋垂眼,用灵力勾着盘中的果子,浑然忘记两人叮嘱的那句少用灵力先叫身体适应些,“我为何要记你说的话?”
岑霄:“……”
岑霄的好脾气稍稍减弱了一些,“那日我说,若我对你……我便从那山崖处跳下去,跳到那黑河里。”
“然后报应来了,你失足掉下去了?”
“……”
岑霄道:“吵了那么久,一直知道你伶牙俐齿,今日才真切发觉你是那样能说。”
玉流光还真便不再开口,抬眸不言不语地望着他。
倒叫岑霄不习惯起来,忍不住清了两下嗓,徐徐道:“我的意思是,我跳那山崖了,主动的。”
眼前人还是不开口,他声量减弱一些,“如此,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玉流光弯了指尖,用灵力将那红果卷入手心。
他还是不语,岑霄便立刻钻入马车,放下那车帘,将自己困入其中。
玉流光抬手,将红果砸到岑霄额头上。
岑霄下意识闭眼,随后接住果子,看不明白他的意思,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不,不对。
他定然知晓。
澜影仙尊风流无数,修真界谁人不知,多情道唯他是至尊。
他这样的人,怎会不明白这些,怎会不明白一人的古怪与迂回象征什么。
“别说了。”
玉流光垂眸道:“我没有仙骨的时候你打不过我,全盛时期的时候你更打不过,”
岑霄道:“谁要同你打了?”
“那你想做什么?”
“怕不是河里的水太冷,冻坏了你的脑子。”玉流光抢回岑霄手里的果子,“你想清楚,你要与我说的那些话代表什么,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是这样冲动的人吗?”
岑霄呼吸粗沉,意识到他这些话背后的意思,一时觉着自己是真被冻坏了脑子。
否则怎会凭着这一腔孤勇就来找他,不是明知道后果吗?
后果比那黑河深处的水还要冰冷。
岑霄闭了闭眼,抢回玉流光手里的果子。
他转身跳出马车,掀开他的窗帘,粗声道:“这果子砸了我便是我的了,哪有抢回去的道理。”
林中风声慢了下来,马车轱辘往前驶去,很快便消失在岑霄的视野里。
岑霄盯着那个方向许久,才低哼一声将红果塞入乾坤袋中,大有一副要好生供着这果一辈子的架势。
随后他唤剑而出,跃于其上御剑飞行。
沿途中有其他修士置放的转移大阵,四象宗乃名宗,自有一条大道直往通行。
岑霄跟了一段路才意识到他竟是要回宗,一时顾不得皱眉阻拦,只能跳下佩剑随那马车跃入阵中。
——澜影为何还要回四象宗?
若非戒律堂规矩,他哪里会遭遇这种事?
倒不如像当初那般在凡界好生过日子,哪怕到他们引剑宗也是好的,他们引剑宗善变通,弟子多为只会习剑的纯粹之人,都好相处,也包容,若是——
岑霄压下想将他扛回引剑宗的冲动,恰巧阵法已转换完成,他迅速握剑劈开眼前的屏障,踏出阵中。
幽幽幻影掠去,很快展现在岑霄眼中的便是另一副光景。
四千登云梯自他眼中高高耸入云端,抬眼望去,尽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空茫。
这里不再是南戎城外的那片野林,而是修真界引无数人向往之的第一大宗,四象宗。
四象宗包罗万象,是以修道多矣,并非如引剑宗那般专心钻研剑道,所以要岑霄来答,澜影真该去剑宗,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他牵着,一切一切都会不一样。
“唰!”
长剑入鞘,岑霄抬步便要登上这四千云梯。
事已至此,便走一步瞧一步了。
忽有一阵疾风掠过,岑霄眉眼一抽,望着那道背影,厉声:“——万俟翊。”
这四千登云梯对万俟翊来说就跟回家似的,他在这跪了无数次,不是被师尊罚的,便是被师尊的师尊罚的。
因而他最清楚一次登几阶最为合适,不是没听到岑霄的声音,而是听到了也不甚在意,还是岑霄拔剑飞身至他身前阻拦,他才沉眼定下脚步。
“作甚?!”
“你师尊回四象宗,你不拦着?”
万俟翊:“我为何要拦?师尊做什么都有道理。”
“……”
岑霄倒是不反驳这话,忽而收剑,转身施法上行。他非四象宗人,自是不用遵循什么“强身健体”等慢吞吞登梯的规矩。
就叫那万俟翊登个半日,到时黄花菜都凉透了!
“……”万俟翊沉闷地垂下头,拾级而上。
姜慎在戒律堂受完刑,面色苍白地要去那思过崖面壁。
师弟师妹担心地看他,规矩在前,不好出言关切。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便是不能破那戒律,是以哪怕姜师兄平日行驶端正,又是掌门亲传弟子,可此事也是无任何人的颜面能看的。
否则今日他被饶过,来日宗内便会有他人效仿。
“唉,师兄何必……”
“可若非师兄,我们谁都不知仙尊所在何处。”
“也是……对了,你今日可有瞧见仙尊?都道仙尊回来了。”
姜慎倏尔回头:“仙尊回来了?”
师弟师妹被他吓了大跳,“是,是啊。”
方才姜慎还木然得跟要死了一样,这下莫名容光焕发,回光返照。他立刻捏诀唤出小灵通石牌,匆匆去看昆仑峰的板块。
师弟师妹想起这物,纷纷效仿,小灵通是千年以前出世的法器,只消注入自身灵力,便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览九州事宜知无不胜。
如今发展至今,各宗的小灵通都有了“墙”,哪怕是他们四象宗内的各峰也有“墙”,所幸衡真师祖向来不在意这些,是以昆仑峰这一板块,宗内弟子皆可登入查看。
姜慎瘸着一条腿,一边走一边含着热泪看。
昆仑峰的板块冷寂了很久。
自仙尊离去,宗内氛围变得极其古怪,连这小灵通都不再有人介入发消息。
今日仙尊方回来,昆仑峰霎时便活了过来,依稀叫姜慎回到那时的光景,莫名恍惚。
【不要歧视魔修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仙尊还是如从前那般,回宗不走正道,从来走那偏门,他直接便上了昆仑峰,不知是否去找衡真师祖?】
【一灵石能买什么:啊啊?你怎么看到的啊?连掌门都是后来才发现仙尊回来的,我们的消息更是落后了三个版本,感觉仙尊根本不想我们知道这件事,好像变成留守儿童了(悲)好难过。】
【不要歧视魔修了:回,说来凑巧,不是都说昆仑峰要变成遗落秘境了吗……我就想去看看嘛,顺便看看你们说的白衣鬼是不是真的,反正鬼我是没看见,就看见白衣仙人了。】
【细说,爱听。】
【不要歧视魔修了:其实我还没进,那不是有阵法吗,我进不去寻思去找个阵修来看看呢,结果回头就看到仙尊站在下面//放个留影石。仙尊就站在下面的石阶上看我。】
【不要歧视魔修了:毫不夸张的说,我一回头看见澜影仙尊人差点撅过去啊啊啊啊特别好看特别白像艳鬼!!那个瞬间我还以为你们传的那个白衣鬼就是澜影仙尊,毕竟仙尊也是白衣……后来我又寻思,仙尊这不还活着吗?我就反应过来了,仙尊回来了!】
【然后呢然后呢?】
【不要歧视魔修了:然后我就结巴了,很丢脸,觉得自己没发挥好,我想跟他打招呼,问他还好吗来着,结果忍不住给他跪下行礼,起都不敢起了,就听见他走到我跟前,看见他的衣摆。】
【不要歧视魔修了:然后他把我拉起来了,嘿嘿,仙尊香香的,手凉凉的,想给他暖暖。】
【嫉妒……好了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零个人想知道你和仙尊的互动。】
【我在这里放了一个蓝色的盆。】
【不要歧视魔修了:你们自己要问的,然后我就结巴了咯,想问他是不是回来了,半天没问出来,他就自己回答我问题了,一共才回答了四个字。“嗯”“回来了”。】
【不要歧视魔修了:高冷,更喜欢了嘿嘿。】
【真的当不起剑修了:哥们你魔修啊?顶着这个名字在我们四象宗的小灵通胡作非为。】
【不要歧视魔修了:??谁是魔修了,我正儿八经的体修!取这名字是因为仙尊,你们不都知道吗……仙尊修多情道,和魔界中人谈情说爱怎么了嘛!多情道就要广济天下啊!不知道是谁非要上升定性,给仙尊扣个通敌的名头。】
【该修士已不存在:大家都有这个疑惑……实在找不出到底是谁要害仙尊,所以敌人肯定出在内部,我们中出了叛徒。】
【法修也要朝九晚五吗:我们牵丝楼上下都是仙尊追随者哦~】
【喜欢他很多年:从前我抨击师徒恋,觉得像□□,现在我逐帧解读,师徒恋就是天生一对!我的一切都是你教的,身法也有你的影子,你教我入世,教我自保,当然也要全我孺慕之情。好羡慕万俟翊啊,唉。】
【不要歧视魔修了: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不要歧视魔修了:我靠!仙尊过来找我了!】
【你一刀我一刀,上品法器都要装:??兄弟?】
【……魔修兄好像真不见了。】
【嫉妒死了,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啊啊啊!】
“仙尊——!”
不要歧视魔修了慌忙收起石牌,万万没想到仙尊竟然会出现在小凉亭这里!他千挑万选找的沉浸式刷小灵通宝地!
“……”玉流光将这人的慌乱看在眼里,顿了一秒,“找你没别的事,上午忘记告诉你,别把看见我的事告诉别人。”
已经在小灵通上大肆宣扬了。
祈祷仙尊不会看小灵通!
不要歧视魔修了立定站好,迅速点头,“好好好,不过……您为何要隐瞒?”
玉流光道:“没有原因,就当我死了吧。”
“……什么?”
“过几日我会离开。”他道,“以后便不会再回来了。”
不要歧视魔修了沉默几秒,有些艰难道:“因为那些声音吗?您放心,我和同门定会找到是谁放出的消息,又是谁在乱说,我们都会揪出来。”
掌门声音由远及近,插了过来,“青天白日,你不去修炼,在这作甚?”
“掌门!”不要歧视魔修了看见掌门,霎时忘记自己方才的问题,拱手行礼,匆匆跑了。
掌门来得及时,也算为玉流光挡去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毕竟他不能承认,这些声音是自己当初为推进任务,主动散播的。
风欲动楼的楼主至今还存着他下的那一单。
掌门回头,凝眼盯着青年身上的变化,注意到他从昆仑峰而来,眼神几经变化,叹道:“没找到对吧。”
玉流光垂眸:“嗯,只找到了师尊的佩剑。”
“他竟还将此物留在这。”掌门说,“应该便是留给你的,师祖那段时日神识不稳,自毁倾向严重,或许……”
他看着玉流光的神情,像弄清楚他对此事的态度,却窥探不出一二,只觉得他比他那师尊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对师徒从某些方面来说,当真是天生一对。
“罢了,有一些事,想来我应该告诉你。”掌门侧身伸手,邀他同回昆仑峰山巅,边走边道“或许你不会在意……是了,没有或许,你是定然不会在意的。若师祖是中途替了宫御,你还能说之一二,可如今……”
掌门说的,是宫衡当年在宫家授意下,神不知鬼不觉取代已死宫御一事。
那是几百年前,那时四象宗还没有如今的规模,宫御是创立宗派的掌门人,衡真之名尚未出世。
若宫御活到现在,才是四象宗真真正正的师祖,可他是在最最风头正盛时命途夭折的,叫人叹一句时也命也。
眼见四象宗要易主,宫家为稳住地位,因而推了他的胞弟宫衡顶替。
这件事掌门并未亲历,是他的师尊告知他的,而他的师尊直到此时,又要再往前推。
也只有历代掌门会知道这件事。
掌门提及此事,是想要澜影莫要再同衡真有所接触了,旁人不知,他却看得出,衡真对他的弟子所怀心思不明。
这些玉流光看过剧情,其实是知道的。
不过,他不应该知道。
这会儿应当找些合适的反应。
青年略微蹙眉,看向掌门。掌门余光瞥向门口,忽然道:“如今既已回来,便再收个徒弟吧?你可知天珑城段家又出了位不世之材?”
话题转得生硬。
玉流光微顿,顷刻顺视线看去。
万俟翊推开大门,踏入:“师尊。”
又望向掌门,垂首:“掌门。”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比心]
第159章
修真界有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拜入宗门的弟子,只要入了内门,皆要在那引灵殿供奉一尊魂灯。
灯灭,即代表人亡,宗内要代替其处理后事。
万俟翊的魂灯早消亡数年,四象宗上下无人不知,他如今一路走来,从那山下走到昆仑峰,同样的面容,同样的气质,一路遇到多少同门诧异的眼色?谁都想得出。
只是,掌门也清楚知道,眼前人是万俟翊,又非万俟翊。反正,总归不是当年那个万俟翊了。
是以面对眼前此人的礼数,他神色平平,“可有从前记忆?”
万俟翊道:“有。”
“如今叫什么?”
“万俟修。”
“那你如今便是万俟修,你同澜影间的师徒契也早已消失。”掌门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
接着,他用余光轻觑身侧,见澜影未有任何特殊反应,只是垂着眼眸,便对万俟翊徐徐道,“你既有从前记忆,便知外宗之人不可踏入昆仑峰,念在你如今情形特殊,宗内便不多加计较。离峰吧,到临天殿,自有人招待。”
万俟翊听明白,后槽牙微紧。
他转头看向玉流光,“师尊。”
掌门从前便不待见他,炉鼎一事出来后,更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万俟翊亦未再同掌门多言,见玉流光不语,情急之下上前,忍不住去抓他的衣袖,“师尊。”
玉流光若有所思,掀眸:“你到偏殿去等我。”
万俟翊手微松,好歹不是到临天殿去。他点头,退到偏殿,背靠着屏风。
“走吧。”掌门说。
玉流光:“去哪?”
“清净之地。”掌门见他神色未有变化,显然并不愿意离开,便只得忽视那倒映在偏殿屏风上的人影。
“方才我所说之事,你如何考虑?”掌门原先只是要叫万俟翊知难而退,如今却是真心要他再收个弟子了,“段家那孩子如今就在四象宗借阵修炼,若你感兴趣,我唤人叫他过来。”
掌门如此说,心底却是没抱太大希望。
从前他便知晓,澜影并非爱收徒的性子,一个万俟翊能算作他命里有这一劫,可要再收一个,澜影定然没那想法。
况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澜影才刚回来,若……
“可以。”
掌门怔然,怀疑自己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看去。
玉流光不紧不慢道:“叫他过来吧,我看看资质,剩下的日后再议。”
屏风后的万俟翊听到这喉头梗了一下,慢慢坐了下去。
“好,好。”
很快,生怕人反悔的掌门即刻便离开了昆仑峰,将事情吩咐下去。
天珑城段家这一代如今只一位公子,便是要过来的段文靖。文靖一听此事,哪还顾得上手头的修炼,顿时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聚灵阵,堪称“逃也似的”奔向那昆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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