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轮到了燕南度,他从熟睡的少年身边站起,接过毕恭毕敬的赵七手里递出来的竹竿。
帘子掀开,月光落在少年身上,照亮他睡在脑袋下一个布包。
他知道里面有什么,在河洛客栈见过,在沙漠中二人同行时无意间瞧见过,一本通关文牒,一枚令牌。
两个东西均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朝唯一在朝做官的王爷——翎王
独自一人赶路时,他乔装打扮沿路打听,江湖事宜问完后,会顺嘴问一句朝廷最近有没有派人去西域某国送画。
那时他离开边境不远,像这类事关朝廷的护送应是多有风声,可是没有,根本没有。
无论是守门士兵,或是茶馆包打听,全没有。
当然,此类护送或许是机密,他得通过他的门派内部渠道才能知晓一二。
除此之外,他得知翎王近半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他不认识此人,却在他人口中听见过名字。
侯观容,那个一夕之间名扬天下,一夕之间消声匿迹的天才画师。
更得知,翎王貌似从未签发过什么通关文牒和令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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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燕南度发现他站在一扇做工精致的木门前。
远方传来缥缈乐曲,叮叮咚咚,哐哐当当,有点刺耳,有点熟稔,像是成亲时奏响的喜乐。
是谁要成亲了?
是杜凉秋的成亲宴吗,不是已经结束,他已经回来了?
对了,回来后他还莫名其妙被朝廷官兵追得到处跑。
那是谁的
无意间低头去看,双手一伸出,瞧见自己身上穿了身崭新的红喜服。
哦,原来是他自己成亲了。
他要成亲了,那新娘子是谁
杜凉秋的身影出现在一边,他笑着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看看。”
一推力气挺大,把他给推了个踉跄,脚绊住门槛,扶着没锁的虚掩门扉进了屋子。
等他回过神,发现已是身处屋内。
身后的门关得死死的,推了推,推不开,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锁给锁住了。
“别想着出来了,快去看看你的新娘子。”
门外传来杜凉秋的声音,怎么比他还着急,闻言他转过身走进内屋。
绕过层层叠叠的红纱帘,终于看见了他的新娘。
新娘凤冠霞帔,锦绣华服,长长的衣摆铺陈开来,人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床中间,双手交叠至膝前。
眼前人身形似曾相识,身上的喜服也似曾相识,他站立端详良久,脑子昏沉,没想起在哪见过。
心中有个声音催促他去掀开红盖头,他顺应心声,拿起放在一旁盘子上的如意秤,挑开挂在凤冠上的红喜帕。
随着对面人的脸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的瞳孔逐渐放大。
是第一次见面,误以为是天上仙子的云星起。
而如今斗转星移,日月变迁,仙子嫁给他做娘子了。
木桌上的红烛烛芯噼啪作响,昏黄烛火里,瞧见少年一双眼眸微带盈盈水光地望向他,纤长浓黑的睫羽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好像是哭过的模样,为什么哭,难道是他不愿嫁给自己吗
和认识不久的那位池姑娘一样,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吗?
念头一起,怒意丛生,他为什么不愿嫁给他,难道是因他心系旁人,心系那位位高权重,即使他远离京城也在找他的王爷?
滔天怒火像被点燃的干草一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心,带着五脏六腑像是在火上炙烤。
他压抑着、克制住,生怕吓走自己的新娘子。
捏紧的手缓缓松开,放轻力道温柔地抚摸上少年白皙饱满的脸庞,语调放得极轻:“你不想嫁给我吗?”
因他的触碰,少年似乎瑟缩了一下,低垂下眼,乖巧地将脸靠在他的手心里。
他松开手,慢慢俯下身,面沉如水,极带压迫感,“为什么不想嫁给我?”
这时,他看清了云星起穿在身上喜服的纹饰,是他娘亲曾穿过的。
燕和雪嫁的人不是多么富有,对方娶妻连租轿子的钱都没有,牵出家中唯一一匹马来娶妻。
可她坐在马上笑得开心,连路边人群里有她的亲儿子都没看见。
那是七岁的燕南度从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的画面。
以至于过去二十年,他记忆深刻,深刻到能在梦中辨认出眼前的喜服在记忆中最初是属于谁的。
另一件要紧事撞进他的脑海里,当年燕和雪穿着这件喜服离他远去,那么眼前的少年是否也会如此
先是害怕,再是愤怒,他不允许他在意的人再次离他远去。
手转而掐住眼前的下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话音一落地,四处光线迅速黯淡下去。
周边色彩如黑墨入水融成一团,努力去辨识,什么都看不清。
当清晰视线重现,他已经躺在了床上,坐在床沿的少年坐在了他的身上。
烛火恍惚不定,如隔一层水雾,他辨清身上人戴在头上的凤冠不知所踪,束好的乌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衣襟松垮。
黑白红,色彩浓烈,对比显著。
他敏锐地注意到少年在随着身下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没等他有进一步动作,身上人突然贴近,眼角绯红,一副好似刚哭过的模样。
弄得他心里蓦地软得一塌糊涂,半抬起身想给他擦擦脸,少年却强行往他手里塞了一件东西。
接过定睛一看,是一只笔尖蘸满墨水的毛笔。
他手捏毛笔,疑惑地看向身上人。
对方没看他,自顾自扒下身上的红嫁衣。
不可否认,虽然燕南度不明所以,但他确确实实被眼前旖旎风光给吸引住了。
一双手趁他愣神之际握住他的手腕,指引他在他身上作画。
对了,少年是一位画师来着。
这是独属于他的调情方式吗?
唇角露出微不可查的弧度,很好,他很受用。
可他不会画画,如若是要写几个字,倒是可以。
他知有种刑罚叫做墨刑,是行刑人在犯人的脸上刺青刻字,他认识几个这样的人。
下笔时刻意避开少年的脖颈和脸颊,在其瘦削的上半身上写下了几个字。
在皮肤上写字的触感妙不可言,最妙的是,他每写下一个笔画,被写之人便颤抖一下。
字成笔起,对方软成一滩烂泥,强撑着坐在他的身上了。
强行抑制住躁动,心想他应该再盖一个名章,心念神动,另一只手真在床头摸到了一个玉章。
拿到眼前细瞧,上头刻的字慢慢显现,是他的名字。
毫不犹豫的,果断在身上人柔软的左胸膛印下。
红印一现,随意往床下丢掉毛笔和玉章,迫不及待地扣住少年的后脑勺,歪头欲吻上去。
昏暗树林中,他想吻没吻上的唇近在咫尺,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可想象中的柔软并未出现,率先出现的是一阵地动山摇。
他的床猛地摇晃了起来。
是地震了
他的新娘因眼下变故,嘴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埋首在他的颈窝里。
心下惋惜,可地震不是儿戏,拦腰抱起怀中人想逃出房间,一下地,地面比床上摇得更厉害。
像是在水面波涛行走,越摇越厉害、越摇越厉害。
厉害到他在明晃晃天光中不舍地睁开了眼,旖旎的洞房花烛夜顷刻间消散在暖暖阳光中。
日光穿过挑起一角的竹帘挤进船篷内,看他终于醒了的云星起收回摇人的手。
“你总算是醒了。”
半天摇不醒,其他人全醒了,独他不醒,别是在做什么好梦吧。
说起做梦,他昨晚做了一个梦,简直是噩梦一场。
梦见王爷把他抓回了京城,将他关进小黑屋,日日夜夜催他画图,偏偏没一幅满意的,要他幅幅重画。
在永无止境的绘图地狱里,他被池玉露给拍醒了。
池玉露:“快别睡了,我们之前吃的东西可能有点问题。”
原来昨晚上大家伙全做了噩梦,梦境内容因人而异,总归是全没睡好。
本来睡的时间不长,一睡做噩梦,划船的赵七安丛芳无不是面容憔悴,精神状态不佳。
以为是宋少爷鬼魂作祟到船上来了,一问,之前从未在宋府生活过鲜少做噩梦的池玉露与云星起同样做了噩梦。
一番排查回忆下,问题或许出在安丛芳从宋府带来的饼子上。
燕南度睡得时间最晚,他是天亮之前一段时间睡下的。
即使另外四人得出昨晚吃下的食物不对劲,没人在第一时间去叫醒人。
天光亮起,云星起在旁人指导下学习了如何划船,直到日上三竿,燕南度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要不是看他呼吸匀畅,他们快以为他睡出事了。
其余三人与他不熟,不方便去叫,左右商量一阵,派出云星起去叫人起床。
走进船舱叫了几声,没醒,疑惑间探过鼻息,活的。
怕出意外的云星起没得办法只得上手摇人,摇得手酸总算是把人给摇醒了。
梦中新娘埋在他怀里的脸与眼前少年的脸缓缓重合,燕南度眼神一暗,不动声色撩起一侧袍角遮住胯|下。
“嗯,”揉了揉眉心,“出什么事了吗?”
二人离得近,男人起床嗓音低沉沙哑,低音震得少年耳朵发麻。
看人睁开了眼,他立即松开握住他肩膀的手。
“昨晚上我们吃的干粮有问题,导致大家伙都做了噩梦,你呢,感觉还好吗?”
某种意义上算是噩梦吧,毕竟他没吃到嘴。
“对,我也做了。”
他慢慢坐起身,随口应和道。
一脸倦意地注视少年钻出船舱和外头的人说着什么。
错过芙蓉帐暖度春宵多少令他有些生气,一看清叫醒他的人,怒气像锤在棉花上,顿时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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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想写星仔女装,但是他性格是比较偏向于搞笑男那挂的,所以就先让燕兄来梦一梦了
几人互相交流一番,得出之前宋府人集体做噩梦大抵是因吃的粮食被人下了药。
毕竟昨晚五人吃下安丛芳自宋府带出的饼子,连在半路偶遇到的燕南度都做了噩梦。
药是什么时候下的,应该是在宋杉尸体运回宋府后,马匪们买通了府内人下药。
之后黄衣道士出现,他留在府内住了数日,趁人不备下药不是难事。
云星起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吃完席后没有做噩梦?”
他洗了澡一到卧房立马睡着了,一觉无梦,直到被尿意憋醒。
赵七双手抱臂,思索一阵:“或许是之前的粮食被下过药,在确定少爷与池小姐要冥婚入土为安后,如果府中人仍在做噩梦,那这冥婚有什么用?”
“况且,要给宴席上所有菜下药,用量大难免引人注意。”安丛芳适时插入,她常去厨房打下手的,此类事较为清楚。
以前是全体宋府人做噩梦,可说是宋杉鬼魂作祟,全村人做噩梦,也是宋杉作祟?
牵涉到全村人的话,是无法达成马匪想找到宋府私盐矿的目标的。
到头来,什么冤魂出没,其实是小人作怪。
掏出包袱里剩下的大饼,安丛芳悉数扔进了河水中喂了鱼。
望着大饼逐渐沉没,云星起扭头问一边一直保持安静的池玉露:“池姑娘,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她在渝凌村无依无靠,不知是否有远房亲戚可以投靠。
摸了摸抱在怀里不离身的包袱,池玉露说:“我打算去投靠我哥哥。”
闻言,除燕南度外,其余三人俱面露惊讶地看着她,云星起小心翼翼开口询问:“我听赵七说,你哥哥他不是......”
知道云星起未言尽的话是什么意思,白纱布下传来一声细微轻笑:“不怪你们,一直以来包括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在一个月前,池玉露哥哥池晴方写的一封信转送到了她的手中。
他并没有如众人所预料的那样葬身沙场,他是被敌军俘虏去了。
日复一日在敌军中做着劳役,枯燥繁重的日子几度让他遗忘了时间。
一切结束在又一次敌我两军冲突中,他趁乱逃了出来,顺道加入了故国军队。
后加入到军队自然不是原先的队伍,而战事比之前激烈许多,他跟随军队辗转边疆各地打仗。
彼时军队移动频繁,池晴方在逃出来后不久给妹妹写了信,不知何缘故,她竟一封信没收到过。
今年,池晴方因伤病自前线退下,通过上司介绍,在一座城得了一份官职。
职位不高,养活自身之余,能够存下一笔钱财,于是他趁闲时给妹妹写了一封信,希望她带父母亲来投奔他。
当池玉露终于看到信之时,父母早已因意外客死他乡,甚至尸体都找不着,是她守孝守完了三年。
村中再无旁的亲近之人,于是她打算收拾完家里各项事宜去找哥哥,没想到,人未走先被宋府人给绑去了。
在场听完来龙去脉之人大多面露唏嘘之色,哥哥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谋了一份职位,到头来父母仙逝,妹妹差点被人绑去。
好在有人救下了她。
云星起:“池姑娘,你哥哥在哪座城市任职?”
他打算送她一路,池姑娘一人走多少有隐患。
虽然他不会武功,两个人走总比一个人独行安全。
对面女子低头回忆了一阵,“是芳原城。”
一听城名,云星起心下倍感熟悉,是不是之前在哪里听见过?
他没想明白的,一边的燕南度率先出声:“芳原城吗?我熟悉。”
他皱眉一脸疑惑的看向男人,男人正目光沉静地看他,眼神中有种我早猜到你会忘记的了然感。
等等,等等,芳原城不会是之前燕南度叫他路过有空去转转的那座城市吧。
“哦,是芳原城啊,”刻意避开男人视线,转头去看池玉露,顺带给自己找补,“是我之后打算去的一个地方。”
池玉露眼神骤然亮起,“是吗,你之后打算去芳原城?”
“对,我们可以一起走一路了。”
去得晚不如赶得巧,干脆现在决定去。
“好啊,我们一起走。”边说坐着的池玉露边挪动几步,亲昵地凑到云星起身边的位置。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一道低沉男声响起,池玉露与云星起同时抬头看向出声的燕南度。
瞧见二人看他,他解释道:“我本就计划去芳原城,何况,我更熟悉芳原城怎么走。”
一听半路冒出来的陌生男人要与她和云星起同行,池玉露抬头越过云星起不虞地瞥了对方一眼。
不曾想,对方个高,坐下也高,正在俯视着瞧她。
男人面部轮廓深邃,眼中的光凌冽刺人,仿佛一把开了刃的刀,在日光下反射出寒光,看得她眉头一跳,不服输似地和人对视一眼方才挪开视线。
她先是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随即腹诽道:看什么看,明明是我先。
两人视线错开,燕南度无事发生一般低头去看旁边的云星起,少年完全没留意到发生在他头顶上方的暗潮涌动。
他开心地挽住燕南度的胳膊,“你要和我们一起走,那太好了!”
这下子他和池姑娘在路上大概率不会出事了,有人出面保护他们了不是。
看少年一脸喜悦,池玉露不好说什么,默认接下来要和燕南度同行的事实。
乌篷船船舱内空间狭小,勉勉强强坐下五人,有一人在外划船,坐在船舱内的人不免贴得近。
今日,云星起衣服穿得有些随意,加上天气不冷,衣襟口被他微微扯开,垂眸能瞧见他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往下是燕南度曾在梦中臆想过的胸膛。
上面当然没有他在梦中印下的章刻下的字,白晃晃一片,好似在勾人。
江面波涛不急不缓,船只随之起起伏伏,他眯了眯眼,极其偶尔,好像看见了属于少年的隐秘。
“咳咳咳,”划船的赵七佯装咳嗽,把他们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那接下来的路我和小安姐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
临近天亮,其他三人组在舱内熟睡,他叫出安丛芳,和她摊牌,他看见了她包袱里装的金银首饰。
没认错的话,大多是宋府夫人的,其中更有夫人的嫁妆,他不认为在宋府被火烧后,宋夫人会好心送出去如此多。
见状,安丛芳实话实话,她趁宋府混乱,偷溜去宋老爷宋夫人房间偷了许多珠宝。
她可以分一部分给赵七,只要他不往外说就行,之后要尽快与其他三人分开走,防止他们瞧见包袱里的东西。
虽然其余三人看着不像是会起歹心之人,然而万一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道士没掺和在马匪一伙人里之前,她是真以为是来解决宋府闹鬼之事的路过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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