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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疵品(叁原)


“陛下有令。”内侍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恭敬,却像冰冷的锁链,“请您入住东宫,没有陛下的命令您不能离开。”
原来他不仅要我的人回来,还要将我放在他触手可及绝对掌控的范围之内,这个帝国权力继承的核心之地,如今成了我更加华丽的囚笼。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阳光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金光,却照不进心底半分暖意。
我执拗地站在东宫那宏伟的宫门外,像一棵生根的树不肯再踏入一步。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宫墙上。我虽然被迫回来了,但我必须争取一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抵抗,我不能让他觉得我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搓圆捏扁。
天色渐渐擦黑,等宫灯亮起映照着我僵硬的身影,赵鹤州才姗姗来迟。他步伐从容,对于我这种无声的反抗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侍从身上,那侍从手中捧着一个被厚重黑布完全盖住的东西,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赵鹤州伸出手接过那样东西,然后在我面前将黑布一把揭开。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个狭小的用冰冷金属制成的笼子。而蜷缩在笼子里的正是团团。
笼子太小了,小到连让它转身的空间都没有,它只能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蜷缩着。它看到了我,那双圆溜溜的猫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委屈和依赖,轻轻地“喵”了一声,它试图抬起头却被冰冷的金属笼顶挡住,只能发出更细弱的呜咽。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逼得我猛地抬起头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卑鄙!”
用一只猫来威胁我,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
赵鹤州对于我的怒骂毫不在意,甚至无关痛痒地挑了挑眉,仿佛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单手提着那狭小的笼子轻轻地晃了晃,里面团团的呜咽声更明显了。
然后他看向我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走吧。”
我浑身无力地看着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团团,看着它因为不适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所有的倔强和反抗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小小的笼子击得粉碎。
赵鹤州在用这种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服从……否则,我在意的一切哪怕只是一只猫,他都可以轻易地夺走,甚至让它们永远生活在痛苦和禁锢之中。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败。
我默默地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跟在他身后,踏入了东宫那象征着无尽束缚的宫门。
一踏入东宫那空旷而华丽的正殿,赵鹤州便随手将那个狭小的金属笼子放在了光洁的地板上,甚至没用钥匙,只是指尖在锁扣处轻轻一拨,笼门便“咔哒”一声弹开了。
蜷缩在里面的团团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那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来,迅速跑到不远处一根巨大的殿柱后面,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才开始迫不及待地一遍遍地舔舐着自己身上凌乱的毛发。
大概是在那狭小空间里蜷缩了太久,它原本柔顺的毛发变得乱糟糟,东一撮西一撮地翘着。它耐心地用带着倒刺的小舌头一点点梳理着,过了好一会儿那身皮毛才重新变得光滑顺溜起来。
我默默地看着它做完这一切,才慢慢走过去在它身边蹲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团团感受到我熟悉的触碰身体放松下来,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乖巧地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心。这细微的温暖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显得如此珍贵又脆弱。
“去玩吧。”我低声对它说,声音有些沙哑。
团团像是听懂了一般,又“喵”地应了一声,这才迈着轻巧的步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探索这个对它来说巨大而陌生的新环境。
我站起身目光这才转向殿内,走进殿内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左手边相连的餐厅里那张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菜肴,显然是为赵鹤州准备的。
赵鹤州似乎还未用过晚餐,他已经坐在了主位旁若无人地拿起银箸,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动作优雅神态平静,仿佛刚才用一只猫威胁我进门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站在餐厅门口,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我知道任何抗议和情绪在这里都是无效的,只会给自己和我在意的人和物带来更多的麻烦。
最终我沉默地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虽然看着满桌珍馐毫无胃口,甚至胃里因为紧张和愤怒还有些不适,但我还是拿起筷子,机械地强迫自己吃了一些东西。
这顿饭吃得寂静无声,只有银箸偶尔碰到骨瓷碗碟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
用完餐后我没有在餐厅多做停留,也没有去看赵鹤州的脸色,径直起身走向了我记忆中熟悉的客房方向。
东宫很大,布局却仿佛刻在我脑子里。推开那扇门,里面的陈设似乎与多年前我做他伴读时并无太大区别,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心口发闷,只是家具更显沉肃,仿佛少了些许少年时的鲜活气息。
我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静静站了一会儿,仿佛要隔绝外面那个充满赵鹤州压迫感的世界。
随后我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悄悄地走到那张古朴沉重的雕花木床。我蹲下身,费力地将手伸进床头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粗糙的物体。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掏了出来,是一个巴掌大的铁盒。因为常年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存放,盒身已经布满了红褐色的锈迹,边角甚至有些变形。
我捧着这个小小的铁盒,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费了些力气采用手指抠住那几乎锈死的盖子。里面没有多少东西,甚至没有灰尘,只有一张因为岁月而微微泛黄的照片静静地躺在盒底。
我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将它拈了起来。
照片上,是年少时的我和赵鹤州。
那时的他还没有被忘断浸染,眉眼间虽然带着属于皇储的疏离与骄傲,但嘴角却有着一丝不甚明显放松的弧度。而我站在他身边微微侧头看着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全心全意的依赖和仰慕。
阳光很好,落在我们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那是在一切变故发生之前,在“忘断”摧毁他也摧毁我们之间所有可能之前,最美好也最残忍的定格。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会对我露出些许温和的少年,又想到如今外面那个用我在意的一切威胁我冷酷掌控一切的帝王,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和悲伤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冰凉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生锈的铁盒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原来有些东西,即使被岁月锈蚀被现实碾碎,却依然固执地留在原地提醒着你,曾经拥有过什么又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在看什么?”
赵鹤州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门口响起,如同利刃刺破了房间内怀旧的静谧。
我吓得浑身一颤,手跟着猛地一抖,那个生锈的铁盒便从掌心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捏在手里的那张泛黄照片迅速藏到了身后。我强作镇定甚至不敢回头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用逐客令来掩饰慌乱:“没什么……我要休息了。”
赵鹤州站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冰冷中带着审视的视线落在我僵硬的背脊上,仿佛能看到我藏在身后的秘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几秒我才听见他从鼻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追问也没有强行走进来,只是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后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直到确认他真的离开了,我才像虚脱一般靠着床沿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平静下来后,我赶忙将那个掉在地上的铁盒捡起来,幸好只是边缘又磕碰掉了一点锈迹。我小心翼翼地将一直藏在身后的照片,无比珍重地放回了铁盒里,仿佛将一段不敢触碰的过去再次被我封存。
我再次费力地将铁盒塞回那个狭窄的缝隙深处,确保它被阴影完全笼罩,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曾经会微笑的少年,连同我所有不合时宜的眷恋,一起永远藏匿在这座冰冷宫殿的角落里。
因为担心赵鹤州会再次不请自来,我仔细地将房门从里面锁好才稍微安心地去洗漱。或许是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一旦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感便将我淹没,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然而,睡梦中一股熟悉的淡淡檀木香气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上我的感官,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到赵鹤州就坐在我的床边,身影如同沉默的幽灵。而他的手中,正捏着那张我以为藏得很好的属于过去的照片。
“还给我!”恐慌和愤怒让我瞬间失去了理智,我几乎是扑了上去想要从他手中夺回那张脆弱的相纸。
可赵鹤州只是微微侧身,便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我的抢夺。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扑空而跌坐在床上的我。
尽管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围空气中骤然暴涨的檀木信息素,却赤裸裸地出卖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那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让我呼吸困难,也清晰地感知到他在生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睹物思人吗?”赵鹤州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手中的照片上,声音很轻仿佛是在对自己低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不知道他此刻看着照片上那个没有被忘断影响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把它还给我!”我仰着头倔强地重复。
赵鹤州闻言抬起眼看向我,良久之后他竟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带着一种说不清是自嘲还是嘲弄我的意味,然后他手腕一扬,将那张泛黄的照片轻飘飘地丢在了我的身上。
与此同时周围那令人窒息的信息素威压,也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内敛而冰冷的常态,仿佛刚才的波动从未发生。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浅浅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我和那张失而复得却仿佛带着他指尖冰凉触感的照片。

第93章 幻象
第二天一早我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醒来,阳光已经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洒了进来。洗漱完走到餐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外间轻手轻脚地摆放着早餐。
是很久不见的星期二。
他察觉到动静立刻转过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然后快步迎了上来:“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听到这关切的声音,我心中因为昨夜的不快的一角似乎微微融化了一些,也难得地感到一丝暖意和开心。
“星期二……”我看着他,语气不由得柔和下来:“你怎么来了?”
“是陛下让我回来的!”星期二连忙解释,语气里甚至带着对赵鹤州的感激,“陛下说先生身边需要人照顾,就特意召我回东宫伺候。多亏了陛下,我才能继续陪着先生!”
看着他单纯而满足的笑容,我微微笑了笑,有星期二在这冰冷华丽的东宫里,总算有了一丝属于人的生气。
用过了早餐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被宫墙切割成的四四方方的天空,犹豫了片刻还是再次开启了光脑。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却许久未曾联系的好友。
当初我毅然决然地离开谁也没有告诉,近乎残忍地切断了与所有关心我的人的联系,自以为能开启新生。如今却这样灰溜溜地回来被困在这座最华丽的牢笼里,面对迟闻……愧疚和难堪几乎将我淹没。
没有等我多想和纠结着如何解释,全息视频请求几乎在发出的瞬间就被接通了。
迟闻的影像清晰地投射在我面前,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加沉稳了些。然而他脸上并没有我预想中的惊讶愤怒或者担忧,反而平静得仿佛我只是出去度了个短假,如今不过是日常的通讯。
这反应让我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对不起……”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沉重的道歉,为我当初的不告而别,为我可能带给他的担心。
迟闻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他轻轻摇了摇头:“比我想的时间要长。”
“什么?”我猛地怔住,诧异地看向他。
迟闻的目光透过全息影像,平静地看着我解释道:“你被抓回来的时间。”
我微微垂眸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看来只有我天真地以为自己的逃脱天衣无缝,沉浸在短暂的自由假象里。连迟闻都清楚地知道,我的逃跑不过是一场早已注定的镜花水月,所以他确信我没有死,所以才会在接到我这“死者”的全息视频时,如此的平静没有丝毫惊讶。
这种被蒙在鼓里……或者说被所有人看透的认知,比失败本身更让人感到无力。
“你最近还好吗?”我甩开那些纷乱的思绪,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看向迟闻,至少他没有因为我的事情受到牵连……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迟闻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看穿一切的了然:“别跟我来虚头巴脑的那一套了,咱俩的关系不用这些。”
我撇撇嘴,心里那点故作轻松的伪装被他轻易戳破,便也不再强撑直接沉默了下来。
下一秒听见迟闻又问:“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待在宫里了?”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我们都心知肚明,在赵鹤州绝对的权势和掌控下,这个问题本身就显得苍白无力,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迟闻看着我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面对现实的无奈和一种……奇异的引导,他话锋一转说道:“既然已经走不了,不如做些你想做的事。”
我微微一怔猛地抬头看向迟闻,做我想做的事?
可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离赵鹤州远远的……
但迟闻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垂下眼眸突然明白了迟闻话里的意思,见我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清亮的带着决心的光芒所取代,迟闻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语气轻松地说道:
“行,那你先在宫里……住着,等我手头这点事儿忙完了就去宫里看你。”
这一次我没有再感到绝望或抗拒,我迎着迟闻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甚至绽开了一个回到东宫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浅笑容:“好。”
通讯切断后迟闻的影像消失了,我独自坐在房间里反复咀嚼着他的那句话。
想做的事……
我无法离开这座宫殿无法摆脱赵鹤州,可既然无法挣脱枷锁,那么试着在这枷锁的范围内找到一点点主动权吗?
迟闻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我这片近乎荒芜的心田上,那里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败,而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带着希望的涟漪。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哗啦一声将厚重的窗帘彻底拉开。
耀眼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驱散了室内的阴霾,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仿佛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鲜活的光泽。
我微微眯起眼,看着窗外被宫墙规整切割的蓝天,看着楼下庭院中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园艺。
这一次,或许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无力挣扎的囚鸟。
我仔仔细细的规划了一下可以做的事情,立刻和星期二一起查询了帝国几所顶尖学府的招生情况,尤其是对特殊身份和成年学生的政策。
既然暂时无法离开,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强。
星期二对我的决定表示了全力的支持,他很快帮我找来了大量的基础学科复习资料和历年入学考试的真题,厚厚的书籍和电子文档堆放在书桌上,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充满可能性的气息。
赵鹤州晚间回到东宫时,我正坐在餐桌前用晚餐,手边还摊开着一本摊开的数学公式集。
我知道以星期二的职责和对赵鹤州的忠诚,他必定早已将我的打算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上去,所以当赵鹤州脱下外套,目光扫过我手边的书本时,我并没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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