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出了事必须出来说话的时候,他一向习惯直接动手也懒得张口。
而今天打从进门起,这一桌人起码盯着他嘀咕了三四轮。
现在任维这个傻逼还直接点上名了。
满屋子人又跟瞅西洋景儿似的,齐刷刷把目光聚了过来。
漆洋刚点上一根烟,正听着他们说话,在桌上一下下转着火机。
听任维这话,他撩起眼皮盯过去,余光能感受到牧一丛也正盯着他看。
任维上学时就挺怵漆洋。
被盯了两秒后,他下意识有点儿想避开眼,眼珠子朝牧一丛那边滑滑,不知道想到什么,挺在那没动。
硕大的夜景包厢,气氛突然安静得十分诡异。
“你说你的。”漆洋把火机往掌心里一收,并起两根手指弹弹酒杯,“我戒了。”
“我来吧。”刘达蒙知道漆洋脾气,拎着杯酒主动站了起来,“今儿这局也是我想攒的。”
“漆洋不爱在这些场合说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崔伍抱起膀子笑笑,也跟着说。
任维站在原地绷了会儿,配合着咧咧嘴坐下了。
“刚任维提到了牧一丛啊,说实话,今天我也是想跟老同学说几句话,才和任维安排了这一场。”
刘达蒙今天确实是带着目的来的,所以起来说话也就直奔主题。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牧一丛,前几天哥们儿碰见你了。”
“不见面没想着,那天一见了面,突然想起挺多以前的事儿。现在琢磨琢磨,上学那阵儿都挺混的,也不懂事,没少跟你对着干。”
“今天正好熟悉的老同学都来了,也都知道咱们那时候的事儿,所以呢——”
刘达蒙把话说得很委婉,也没提男科医院的茬儿,本意是想给自己,也给上学时被他们整得没人样的牧一丛留脸。
他捏着杯子往桌上一磕,冲着牧一丛:“为以前的事跟你道个歉,我干了。”
刘达蒙一饮而尽,自然有擅长圆场的同学帮着接话,说着什么“都过去了”、“牧一丛今天能来就是没放在心上”,嘻嘻哈哈地想将场子重新热起来。
漆洋没去看牧一丛的反应,朝桌下弹了弹烟灰,微微抿起嘴角。
他能明白刘达蒙的意思,也知道刘达蒙是真心想为以前的事儿道个歉。
漆洋自己也是带着这心思过来的,但刚才看见牧一丛的眼神,他就明白刘达蒙把话说得再漂亮,在今天这场合都没有意义。
凭什么呢。
他不用站在牧一丛的角度都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人被你们欺负完了,折腾了人家整整一个中学时代,现在时过境迁,不痛不痒地说一句道歉,就想把事儿都掀篇。
这一杯酒里真正的歉意有几滴,不过是换一个自己心里踏实罢了。
“我也陪一杯。”崔伍跟刘达蒙琢磨的是一个事儿,跟着干了一杯酒,说了几句道歉的话。
两人没主动去提漆洋,可满桌的人,仍十分默契地朝漆洋望过来。
带着看戏,看热闹,看洋相的目光。
没办法,那会儿真正欺负牧一丛的大头,就是他漆洋。
“以后有事儿你说话吧。”
漆洋没喝酒,也没那么多词儿,只对牧一丛说了这么一句。
从刘达蒙到崔伍,牧一丛没给任何回应。
任维打量着他的表情,正要张嘴说什么,牧一丛却迎着漆洋的目光开了口:“还真有件事。”
“嗯。”漆洋应一声,“你说。”
“爬过来。”牧一丛朝自己身旁的空地略微一抬下巴,“漆洋。”
作者有话说:
咋整吧洋子
漆洋在自己二十八年的人生经历里扒拉扒拉,上次身处这种落地听针的环境,还是他爸漆大海扔下老婆孩子,带着家里所有存款人间蒸发的时候。
邹美竹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来消化这件事。
整整一星期时间,她不管正上高三的漆洋,也不管刚刚确诊自闭症,还不到三岁的漆星,不说话不做饭,往床上一躺,整个家里死了人一样安静。
像此时此刻,牧一丛带着玩味说出这句话,死了人一样安静的包厢。
最先有反应的是崔伍。
漆洋听见他的椅子腿儿在地上动了一下,沉着嗓子说:“牧一丛,过了啊。”
满桌老同学的表情精彩纷呈,体育委员那个死胖子张开的大嘴能塞个拳头,几个女生眼神在漆洋和牧一丛之间打转,其他男同学面面相觑。
有惊讶的,有皱脸的,大部分还是看热闹的。
和上学时候一模一样。
任维应该都没想到牧一丛能说出这么一句,愣了愣也跟着开口:“一丛你,认真的?”
“认鸡巴真啊?”刘达蒙推上桌子就要站起来。
漆洋在他起身之前倾了倾身,低头抿一口手上的烟,然后将剩下半根烟往杯子里一投,火星“呲啦”一声灭掉。
“在这是吧。”他卸下二郎腿起身,“成。”
“洋子!”刘达蒙急了,和崔伍一起要拦他。
“你俩别动。”漆洋没回头,只盯着牧一丛往前走,“从哪爬,你指明白。”
牧一丛优雅地一歪头:“像你当年让我做的一样。”
眼看他俩玩真的,桌上怔愣的人们才回过神。
离得近的几个同学忙起身,拉人的拉人,打圆场的打圆场,七手八脚地直把漆洋往座位上摁。
一个二个当年上学时不敢管事,这会儿都挤出尴尬的笑,吆喝着“这是干嘛呢,都多大了还当上学呢”。
任维傻着脸,似乎是感觉场面失去了控制,还在瞅牧一丛。
牧一丛始终气定神闲。
他叠着腿靠在座椅里,像靠着一张王座,用他那傲慢的、轻蔑的、漆洋无比熟悉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盯着漆洋看。
“一点儿没变啊,漆洋。”
他轻飘飘一句话,包厢又静下来。
“行了,跟你闹着玩呢。我喝酒了不能开车,等会儿你送我回去。”
牧一丛那嘴里但凡蹦出句别的什么来,今天漆洋都能跟他驴到底。
偏偏是一句“跟你闹着玩儿呢”。
跟你闹着玩儿呢。
你这人怎么不禁逗啊牧一丛。
行了逗你玩呢。
别那么玩不起成吗。
牧一丛来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怎么了又生气,不好玩啊?
年少时的回忆海水一样倒灌出来,漆洋突然觉得特别无聊。
他望着牧一丛,面庞麻木,只有烦。
“撒开。”他晃晃手臂,挣开刘达蒙攥着他肩膀的手。
“那你赶紧吃。”漆洋一屁股坐回去,重新翘起腿,拿了瓣橙子,“我赶着回家看孩子。”
牧一丛眉梢一吊,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一段插曲过后,桌上的氛围反而更放开了,一个二个揣着各自的心眼子开始回忆青葱岁月。
但这顿饭后续再如何进行,漆洋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本来他他妈也不在乎。
一帮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明明上学时都没说过几句话,都奔三了又虚情假意地凑到一起,到底在聚什么?
谁过得好谁过得烂,牧一丛那块表是一百五十万还是五百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一身黑跟他妈奔丧似的。
此刻的漆洋宁愿猫在家里听邹美竹絮叨,给漆星做贴画。
刘达蒙和崔伍本来是报着了事儿的念头来聚会,这会儿心情也像一坨屎。
“洋子陪我抽一根。”刘达蒙站起来往外走。
漆洋知道他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嚼完嘴里那筷子菜,他擦擦嘴跟着出去。
崔伍用目光询问自己用不用跟着,漆洋在他肩上摁一下,意思是消停坐着。
三个人一块儿出去,整得跟有事儿似的。
刘达蒙站在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点烟,皱着眉一直搓火机。
“不说要备孕戒了吗?”漆洋过去单手给他递火,打量着他的神色笑着问。
“对不住啊洋子。”刘达蒙拢着漆洋的手点上烟,深深地喷了口,“赖我。”
漆洋明白他的意思,觉得他硬撮合着自己才会过来,结果在老同学面前没脸了。
“说点儿屁话。”漆洋无所谓,“我自己不愿意来你能拽得动?”
“操。”刘达蒙叉着腰心烦。
“行了。”漆洋说,“又没怎么着。”
“刚要是牧一丛没松口呢?”刘达蒙瞪他。
“那我还能真爬啊?”漆洋看傻子似的看回去,“你跟崔伍干嘛吃的?”
“去你的。”刘达蒙这才乐出来。
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他俩之间也犯不着多说别的,安安静静地抽了会儿烟。
漆洋把窗子推开,胳膊撑在窗台上往外看。
该说不说,南洋之星的位置确实好。地标性酒店,从顶层看下去,整个城市最好的夜景尽收眼底。
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而在呈锥状收缩的城市尽头,那遥远的、几乎隐入黑暗的灯火阑珊之处,是他自己的家。
“我今儿才听说,牧一丛在南洋之星也有股份。”刘达蒙压着嗓子说,“这孙子家底挺阔啊?上学时真没看出来。”
漆洋闷头抽烟,拨着指头弹了弹烟灰。
虽然铁,但上学时有些事儿只有漆洋知道,刘达蒙和崔伍他们都没意识到。
比如牧一丛的家境。
“但这孙子现在怎么变这样了?”刘达蒙那点儿歉意算是被嚯嚯净了,这会儿提起来还咬牙,“瞅他那不饶人的德性。”
“压根没变。”漆洋说。
刘达蒙没听清,追着喊了两句“什么”。
看漆洋懒得多说,他又换了个话题:“那你等会儿真送他?”
“送呗。”漆洋拨拨头发往回走,“今儿不就奔着道歉来的吗。”
“操,那我呢?”刘达蒙跟后面踹他。
“爱死哪死哪去。”漆洋说。
回到包厢,屋里彻底聊开了,融洽得跟锅粥一样。
连崔伍都和俩人在那怼着头唠。
漆洋没再入席,他去拎了自己的外套,拿上手机和车钥匙直接问牧一丛:“走吗,不走你换别人送。”
“什么意思漆洋,这就走了?”
任维应该是有点高了,红着脸过来喊。
“怎么还那么不合群,别扫大家兴,给个面子。”
你有个吊面子。
漆洋没理他,只盯着牧一丛看。
牧一丛倒是没拿乔,冲桌上点点头,起身也站起来了。
“一丛你也走啊?”任维愣了。
这俩还要说话,漆洋收回视线,去和崔伍打声招呼。
刘达蒙他俩也还要喝会儿,他就没再理其他人,直接往外走。
包厢门隔绝掉嘈杂的酒席,隔一会儿又传来开合的声响,牧一丛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漆洋没回头,直走到电梯跟前才停下。
牧一丛的脚步停在他身后,透过被擦得像镜子似的反光板,漆洋有些不爽地发现,牧一丛竟然跟他的个头不相上下,还隐隐显得高他一点儿。
其实上学时他俩就差不多高。
但牧一丛比较文气,成天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总给他一种牧一丛比自己瘦小的错觉。
实际这小子真干起仗来手贼黑。
正对着电梯门不着痕迹地挺背,身后一直没声儿的牧一丛冷不丁冒出一句:“有小孩了?”
不说话不觉得,牧一丛一开口,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从漆洋耳朵根儿拂过去,他才意识到牧一丛跟他站得有点儿太靠近。
正好电梯到了,漆洋迈步走进去,摁了楼层才接话:“我妹。”
电梯轿内部是全镜面的,两人还是通过镜面打量对方。
牧一丛想了下,有了印象:“漆星。”
他能记住漆星的名字,漆洋还是有些意外,转头瞅了他一眼。
牧一丛转过脸和漆洋对视。
“你去男科医院干什么?”漆洋突然好奇,并且直白地问出来。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虽然懒得再和牧一丛较劲,但牧一丛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带着让人不爽的气质。
直白来说,是让漆洋不爽。
从以前到今天,相处的时候不刺儿他两句,漆洋就不得劲儿。
牧一丛没说话,眼底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沉沉地盯着漆洋。
“刘达蒙去体检碰见你了。”漆洋说,“怎么着,你也备孕啊?”
他略带恶意与挑衅,上下打量一圈牧一丛,咧起嘴角嘲讽:“还是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这种无聊的问题,牧一丛是一向懒得接茬的。
如果他还和上学时一样的话。
所以漆洋没打算听到牧一丛的回答,电梯“叮”一声开门,他揣着兜直接往外走。
“是啊。”谁知牧一丛竟然回应了。
仍是那漫不经心的口吻,睥睨杂碎般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让漆洋猛地停在原地。
“上学的时候就不行了。”
牧一丛一步步踱到漆洋身后,在他耳侧沉沉地压下嗓子。
“谁的功劳?”
那些已经被遗忘的、刻意想要淡忘的时光,这些天被接二连三的人和事硬生生地往外刨。
漆洋都刻意地往下压着。
他不去想,回忆每次开个阀门,就被他牢牢地拽回把手。
此刻他彻底拽不住了。
温暖如春的南洋之星酒店大堂,与旋转门外银装素裹的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同和牧一丛重逢的这个雪天,与当年他们初见时那个燥热的九月。
牧一丛转学到小镇的那年,秋老虎特别厉害。
往年的九月份夏天也不算结束,可那年开学整整一星期了,老破太阳还跟在过暑假似的,热得恶心人。
漆洋中午放了学都没心思和刘达蒙他们玩儿,蹬着自行车一路骑到家楼下,看柏油马路都感觉有重影儿。
他汗涔涔地闯进家门,捞过空调遥控器就“滴滴”直摁,站在风口前面吹。
“多少度啊?”邹美竹叉着腰出来瞪他。
“16。”漆洋吹够了才抽着鼻子往厨房钻,“今儿吃什么啊妈?”
“凉面。”邹美竹嫌弃地直扇鼻子,“洗澡去,一身汗味儿。”
又是凉面。
漆洋没兴趣,锅盖都不掀了:“多少天不见荤腥,你不腻啊?”
“妈现在特殊时期,吃别的反胃。”邹美竹算算,确实有一阵子没正经做饭了,“那你想吃什么儿子?”
“烤鸭吧,”漆洋去阳台拽裤衩准备冲澡,“我也不想吃炒菜。”
“行,那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带一只回来。”
邹美竹哼哼着歌去给漆大海打电话,打完就往沙发里一歪,磕着瓜子儿看电视。
等漆洋冲完澡出来,漆大海已经到家了,夫妻俩在厨房腻歪着,桌上多了一兜香味四溢的烤鸭。
漆洋头发还滴着水,撕了条鸭腿直接叼嘴里。
他过去靠着厨房门框传达通知:“班主任喊家长,下午你俩谁去学校?”
漆大海端着面碗往外走,抬腿就给漆洋一脚,被他欠欠屁股避开。
可惜躲得开漆大海的踹,没躲开邹美竹敲在脑袋上的一筷头。
“你又干什么好事儿了?”
邹美竹自己上学时就怕老师,一听“去学校”仨字就发愁。
“让你爸去,我怀着孕呢,不禁吓。”
“你那肚子都没显怀。”漆洋朝她肚子上瞥一眼。
邹美竹瘦,怀孕四个多月,肚子一点儿没见起伏。
她人长得跟明星似的,性格也娇气,当年是被漆大海连追求带耍流氓,软磨硬泡娶回的家,当姑奶奶宠着。
宠到现在漆洋都上初三了,她自己还像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
漆洋都替这夫妻俩觉得心大,自己一个儿子都养不明白,哪来的觉悟还敢再要一个。
他往嘴里挑了口凉面,转头又去看漆大海:“那我爸去。”
“我不去。丢不起那人。”漆大海也不答应,翘着腿面冲电视吃凉面,“而且我下午有事儿。”
这更是个不管事儿的。
漆洋懒得吱声了。
他知道他爸下午所谓的事儿是干嘛——漆大海是个没正事儿的主,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就是个痞子,仗着长得英俊潇洒勾搭上邹美竹,夫妻俩结婚当上爹妈了玩性也不减,下了班就往牌场子里钻。
直到前两年漆大海才算有点儿觉悟,跟着他从南方回来的发小儿捣腾生意。
具体干什么漆洋不知道,不过家里确实一下阔绰不少,买了新房子和小车,一家子衣食住行都大着手脚置办。
漆大海闲暇之余的兴趣爱好,就从打牌,发展为打牌唱歌买彩票。
“你俩商量吧。”漆洋无所谓,“反正班主任说了,下午见不着人,晚上就来家里找你们。”
“哎哟。”邹美竹苦着脸,又给了漆洋一筷头,“兔崽子可给我省点心吧。”
抱怨归抱怨,再不靠谱的妈也不能真不管儿子上学的事儿。
相似小说推荐
-
韩漫狂攻守则(花猫瓜) [近代现代] 《韩漫狂攻守则》作者:花猫瓜【完结】晋江VIP2025-10-15 完结总书评数:2252 当前被收藏数:2533 营...
-
第一剑修陨落后(若鸯君) [玄幻灵异] 《第一剑修陨落后》作者:若鸯君【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10-17完结总书评数:9991 当前被收藏数: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