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孤云看着兵荒马乱的街道,蹙眉道:“一旦北平陷落,日军延京沪铁路,可长驱直入,上海也岌岌可危。”
 易寒道:“我亦是有此担忧。我们在郊外的制药厂、机械制造厂、纺织厂、造纸厂、发电厂,共二十余家企业,恐怕得早做打算,尽快内迁。”
 骆孤云道:“我离开南京之前,已与委员长达成一致,将主要兵力调至汉昌,利用长江天险,严防死守,争取把敌军困于华中一带。因此汉昌、安阳、锦城应该都相对安全。”
 易水边驾车边道:“汉昌水陆交通发达,又有张庭运市长全力协助,重型工厂可迁至此。安阳是我们的大本营,民用的企业搬到安阳较合适。锦城地势平坦,适合建立空军基地......”
 萧镶月犹豫道:“那音乐学院的几百名师生怎么办呢?”骆孤云道:“见梅回去前,我已交待她顺便考察校址。前几日来电说女子师范学院旁还空着一些校舍,另有几间仓库,可腾出来做办公之用......”
 萧镶月惊喜:“原来云哥哥早有打算,月儿是白担忧了!”又纳闷道:“云哥哥怎会未卜先知?”骆孤云道:“哥哥倒不料日军动手如此之快!只是既知开战不可避免,月儿创办的学校,若是毁于战火,不知该有多难过......当然得未雨绸缪......”
 易寒道:“上海的公馆在法租界,料日本人不敢进犯。我便留下继续打理生意,随时探听消息。大哥和三弟带着其余人等尽快撤离。”
 “大哥即刻回安阳整训军队,带兵东进。上海至汉昌的铁路已通,二哥这段时间抓紧转移人员物资。三弟还要滞留几日,拜会几位中央军驻上海的将领,待事情结束,就前往汉昌汇合。”骆孤云迅速部署。
 一九三七年隆冬。
 战况急转直下。八月,日军进攻上海,十一月,上海沦陷。幸亏骆孤云这边早有准备,撤离得及时,物资和人员损失都不大。
 忙活了几个月,内迁的工厂已基本安置好。大部队驻扎在汉昌,骆孤云与易水指挥官兵,夜以继日地修筑防御工事,排兵布阵。至年底,才初步有了个模样。
 天年音乐学院迁至汉昌女子师范学院旁,幸亏见梅和小欣都是能干的女子,很快就把几百名师生安顿好,九月份就恢复了教学。
 萧镶月本想亲自上课,教授作曲。但骆孤云常去郊外的军事基地视察,一去便是两三日,俩人一刻也舍不得分离,他也跟着蹲战壕,爬炮楼,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时间不能保证,亲自上课的想法只能作罢。只一有空便往学校跑,教学生演唱自己新作的抗战歌曲,与同学们交流音乐心得,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汉昌市政府宾馆已成了俩人临时的家。也是军中的战时指挥部。骆孤云常在此会见各路将领,召开会议。担心萧镶月饮食不习惯,将扬州饭店的总厨阿福也请了来,每日变着花样做各种膳食。只在军营里,士兵们吃啥他就吃啥,从不搞特殊化。骆孤云虽疼惜他这几个月随自己奔波劳累,但见他身子强健,精神饱满,也是心中甚慰。
 这日萧镶月在黑柱和阿峰的陪同下,从学校回到宾馆,房间里没人,便径直来到会议室。骆孤云正与将领们议事,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宣布散会。最近中央军在华东战场节节败退,不好的消息一桩接着一桩。萧镶月见大家面色沉重,犹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战况?”
 众人均缄默不语。易水沉痛道:“南京城破,萧山令市长指挥将士们断后,让老百姓先走,自己用最后一颗子弹自尽殉国......沦陷后日军大肆屠杀,南京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易水与萧市长相交数载,已红了眼眶,强压着悲痛,继续道:“今日接到讯息,萧兄远在湘南老家的夫人张氏,听闻丈夫殉国,呕血而死,追随丈夫而去......”
 骆孤云深知萧镶月感情丰富细腻,受不得这样的事情,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宽慰道:“月儿不必太难过!萧大哥临死前留有遗言:尽忠报国,笑卧沙场,死而无憾......大哥也是死得其所!他们夫妇伉俪情深,黄泉路上,亦不孤单......”萧镶月忆起那年萧大哥夫妇携手前来参加晚宴,大哥儒雅,大嫂温婉,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禁心中凄然。
 晚间,俩人用着晚餐。往日萧镶月都会兴致勃勃地讲学校发生的各种事情,今日却默默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有些出神。骆孤云想起那年在扬州,他曾说过“若是有个好歹......月儿岂会独活”的话,暗自心惊。自己作为军队统帅,虽不会亲自上前线,但战争年代,枪炮无眼,难保不会出危险......身为军人,保家卫国自当万死不辞,可月儿是无辜的,到时可不能牵累了他......
 一整晚气氛都有些沉默,洗漱上床,萧镶月依偎在他怀里,幽幽地开口:“嫂子殉情,随萧大哥而去,固然令人感佩。但若哪天月儿不在了,我更想要云哥哥替月儿好好活着......”
 骆孤云松了一口气,月儿一整晚闷闷不乐,原来俩人是想到一处去了!战争年代,先有危险的肯定是自己......当下痛快答应:“嗯,咱们一言为定!若哪天哥哥不在了,月儿也要替哥哥好好活着......”萧镶月伸出手,澄澈的眸子看住他,调皮道:“拉钩......云哥哥一定要遵守约定!”骆孤云也伸出手,俩人像小时候一样,小手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相碰,郑重许下承诺。
 骆孤云见他总为萧山令夫妇的死不能释怀,搂着人盘算道:“还有二十来日就过年了,孙大哥和小秦这几个月一直在安阳筹建医院,开春后便要去锦城开始新药厂的筹备工作。锦城的空军基地已初具规模,易寒联络的航空专家也已秘密抵达上海,春节后我们就要建设自己的飞机制造厂......哥哥打算带月儿回安阳老家过年,过完年和孙大哥他们一起去锦城,月儿说好不好?”
 听说可以与孙大哥和秦晓团聚,萧镶月终于开心了些。骆孤云轻拍着他,声音渐低,沉沉睡去。
 一月中旬,一行人回到安阳骆府。
 琼花见着萧镶月,激动得又哭又笑:“还以为小少爷过不了多久就会回
 来,谁知一去便是五年,这回到家了,可得好好住上一阵......”
 琼花的女儿大雪,五官长得像琼花,清秀端正,身材却像父亲罗塔,出生时就比平常的婴儿足足大了一倍,幸亏孙牧全力施救,才得顺利生产。因出生那天下了冬日第一场雪,便起名叫大雪。才三岁的孩子已有六七岁的身量,屁颠屁颠地跟在琼花身后,进进出出地忙活。母亲常跟她讲起因小少爷和父亲结缘的事,对萧镶月一点也不陌生,一下端茶,一下递毛巾,孩子运动能力强,说话却有些迟,听骆孤云喊月儿,她也跟着“叶儿,叶儿”地叫,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次日,萧镶月还在睡着,骆孤云一大早便起床,前往骆府旁的卫兵营会见将士们。将近中午,回到府上,一进屋,琼花迎出来道:“咦,少爷怎么先回来了?大姑奶奶一早就把小少爷接了去,琼花还以为你们要在那边府上用过午饭才回来呢!”
 骆孤兰的府邸离着骆府不远。骆孤云与萧镶月昨日才回到安阳,本打算休息两天再带月儿去见姐姐,没想到姐姐竟先他一步,将人接了去。想着骆孤兰对萧镶月的一惯态度,骆孤云心知不妙,急道:“黑柱和阿峰呢?有没有跟着?”琼花道:“大姑奶奶说都是自家府上,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饭,没必要带上随从,只把小少爷接走了。”
 萧镶月早就盼着与骆孤兰见面了,听说姐姐想见他,高高兴兴地上了车。在管家的带领下进到厅堂,俊逸的身姿站定,亲热地叫了声:“姐姐”。
 骆孤兰端坐在八仙桌旁,抬起茶杯,抿了一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也不答,冷笑一声:“果然是生得俊!难怪云弟的魂都被你勾走了!”心里盘算着看他气质斯文高雅,不像是个难缠的,不妨先礼后兵。清了清嗓子:“你便是镶月?”努努嘴道,“坐下说话罢!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
 萧镶月欠身道:“月儿回国后一直想尽快见到姐姐,却是被各种事情羁绊,实属失礼,还请姐姐见谅。”
 骆孤兰嗤笑一声:“失礼?你竟敢在我面前提起个‘礼’字?”指着坐在屋子一角的花筱楼道:“楼姑娘与我弟弟情投意合,万分般配,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早就儿女成群了!识趣的话就自动走人,别给脸不要脸!”
 萧镶月脸色变得煞白,局促道:“云哥哥说她只是个唱曲的......”骆孤兰提高声量:“唱曲的?唱曲的也是一只会下蛋的母鸡!你身为男子,恬不知耻,勾引我弟弟,害我骆家被人耻笑不说,竟要让我骆家绝后!”
 萧镶月从未被别人这样辱骂过,一时有些呆愣,只怔怔地看着她。骆孤兰见他仿佛被震慑住了,缓和了一点口气:“你无非是看上我弟弟有财有势......”拿出一张银票,“啪”地拍在八仙桌上:“这笔钱你几辈子都花不完,去国外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苦在这里纠缠我弟弟,丢人现眼?”
 萧镶月回过些神,坚决道:“不,月儿这辈子都不会与云哥哥分开......”骆孤兰气得大骂:“看你生了副好皮囊,斯文模样!还真是脸皮厚!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弟弟做什?”将手中茶杯狠狠一掷,砸在青花石地板上,摔成几瓣。
 萧镶月未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只喃喃道:“姐姐别生气......”连忙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片。骆孤兰更加恼怒,一拍桌子,大吼道:“你装什么装!就是你这副狐媚样,迷得我弟弟失了魂,竟连身家前程都不要了!”他吓得手一抖,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手指,鲜血直冒,更加不知所措,只瞪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骆孤兰。
 萧镶月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未曾受过半点折辱。心思就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污水泼在上面,丝毫沾染不上,倒把泼水的人气得跳脚。
 骆孤兰以为他软硬不吃,更是恼怒,咆哮道:“贱人!不知廉耻!还在这里给我装可怜!装无辜!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萧镶月捂着流血的伤口,惊恐地看着骆孤兰被愤怒扭曲的脸,喃喃道:“姐姐别生气,月儿这就走......”
 骆孤云心急火燎赶到骆孤兰府上,一眼瞧见地上打碎的茶杯和几滴血迹,急红了眼,不敢对姐姐无礼,一把揪住坐在旁边的花筱楼,大吼:“说!你们把月儿怎么样了?”花筱楼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姑奶奶骂了他几句,他......他就走了......”
 骆孤兰见弟弟真的急了眼,也有些忐忑,强做镇定道:“姐姐知道你们从小在一处长大,感情深厚,你待他如兄如父......”
 骆孤云怒道:“姐姐错了!孙大哥待他才是如兄如父!我喜欢他,爱慕他,他是我的心上人,是此生不渝的爱人!姐姐听好!若是月儿有个三长两短,弟弟也不会独活!”
 萧镶月从骆孤兰府上出来,头脑有些混沌,骆孤兰骂他些什么也没十分听明白,只记得那张愤怒扭曲的脸。他不太识得路,心头茫然,只延着门口一条宽敞的道路往前走,七拐八拐,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湖边。手上割破了一道小口,血液已经凝固,衣摆上也沾了些血渍,怕回去后让骆孤云担心,就着湖水洗了洗,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静静地发呆。
 骆孤云冲出骆孤兰府邸,直接回了老宅,琼花说小少爷没有回来。又冲到一旁的卫兵营,大家都说萧镶月没有来过,便慌了神。想着月儿对安阳城并不熟,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立即让卫兵营的士兵全体出动,开始全城搜索。自己也开着车延路找寻。绕了约莫一个小时,远远瞧见萧镶月坐在城东湖边的一块大石上,面朝湖面,呆呆地出神。心头是又喜又惧......月儿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莫非是想不开,要投湖自尽?不敢出声,悄悄绕到正面,挡住了他看向湖水的视线。陪笑道:“月儿原来在这里看风景,叫哥哥好找!”
 萧镶月见到他,神色平静,轻声道:“云哥哥怎么来了?”骆孤云赶紧捉住他的手,捂着搓揉:“天气冷,看,手都吹得冰凉了,快随哥哥回去!”萧镶月顺从地起身,随骆孤云上了车。将头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闭目不语。
 骆孤云又是心疼又是忐忑,思忖着如何安慰他。
 萧镶月先开口,闷闷地道:“姐姐今天很生气......”骆孤云轻抚着他的脸宽慰:“姐姐那些话月儿别往心里去......”萧镶月将头窝在他胸口,低声道:“云哥哥想要孩子吗?”骆孤云反问:“月儿怎么想呢?”萧镶月不答,继续道:“若云哥哥想要孩子,月儿会成全你......”骆孤云道:“如何成全?”萧镶月道:“月儿会离开,像师伯那样,此生都不再见你,只在心里默默想念你。”
 骆孤云道:“这就对了!每个人对幸福的感觉和定义不一样。世人都以为儿孙满堂,才是幸福美满,我只觉得与月儿长相陪伴,生命才有意义!孰轻孰重,当有所取舍。若为着子嗣之事,让月儿伤心难过,离我而去,那就叫舍本逐末!哥哥才不会干这样的傻事!”萧镶月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神直视着他,欣喜道:“云哥哥说的和月儿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打从俩人成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就子嗣问题敞开心扉讨论。骆孤云继续道:“日子是咱们过,管他旁人说什么,姐姐暂时不理解不要紧。终有一天她会想通的!只是今天委屈月儿了......”萧镶月道:“月儿不委屈,就是担心姐姐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骆孤云暗自庆幸,月儿的心思还是像儿时一般,心底不藏仇怨,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似水晶般玲珑剔透,不染尘埃,实在难能可贵。自己可得加倍小心,将他护好了才是。
 车回骆府,易水和孙牧听说萧镶月不见了,都聚在府里焦急地等待消息。见俩人神色平静,牵着手下车,方松了口气。孙牧听说月儿在湖边吹了冷风,连忙拉着手把脉。
 秘书来报:“明日安阳城中商贾在德云大礼堂举行欢迎总司令的集会,并邀请将军做抗日救亡动员演讲。”
 孙牧忙道:“月儿就交给大哥照顾罢,贤弟自去准备。”
 易水笑道:“三弟口才卓绝,演讲都是信手拈来,从不打草稿,也不假手秘书。再说了,之前在汉昌大大小小的场合,哪次三弟不是慷慨陈词,号召全民抗日?根本无需刻意准备。”
 能容纳上千人的德云
 大礼堂座无虚席。安阳城中的达官显贵,巨贾豪绅济济一堂。骆氏家族在安阳深受百姓拥戴,骆孤云已有一年多没有回到家乡,此次归来,又逢战时,上海南京的相继沦陷令大家人心惶惶,都盼着骆总司令带领军队抵御外侮,保一方平安。
 欢迎仪式隆重热烈,各界代表相继发言后,安阳市长大声宣布有请骆总司令上台致辞。
 骆孤云一身戎装,在热烈的掌声中从容登上讲台。萧镶月目光追随着眼前气宇轩昂的身影,神情满是欣赏骄傲。
 黑柱急匆匆地跑进来,在他身旁耳语几句,萧镶月一惊,连忙起身,随着黑柱出了大厅。
 街对面正对着礼堂的一栋两层小洋楼里,一个身穿灰色西装马甲,戴着同色宽檐礼帽的男子站在窗前。见着萧镶月,摘下礼帽,露出英俊却略显阴鸷的面容,似笑非笑道:“镶月公子,别来无恙啊?”萧镶月张大嘴巴,吃惊道:“何公子!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正是何其笙。他前些年一直被关押在南京的监狱里。日军打来,南京城破,无暇顾及在押的犯人。何其笙就从监狱逃了出来,投靠日寇,做了汉奸。日本人见他是留学海外的高材生,又精明能干,对他委以重任,做了伪临时政府的代行政院长。
 骆孤云曾率团访问日本,汉奸们以为他是亲日派,多次派员与他联络,试图拉拢。谁知骆孤云不但不买账,还屡次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说,号召全民抗日。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从德国请来了王牌狙击手,誓要将他置于死地。
 何其笙生平最恨的人就是骆孤云,抢占了他的爱人不说,还让他饱受牢狱之苦。刺杀骆孤云的计划正中他意,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桩任务。亲自策划,带着几个特务和狙击手秘密南下,特意挑了骆孤云公开演讲的时机,若他在大庭广众毙命于枪口之下,必能震慑人心,加快日军进攻的步伐。特别是要叫萧镶月亲眼看着骆孤云当场死于非命,好让他死了心,心甘情愿地跟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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