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哥吃罢,月儿吃了会肚子痛。”萧镶月看着骆孤云递给他的馒头,皱眉道。
骆孤云看那馒头,已是又冷又硬,硬梆梆的像块石头。萧镶月平常吃的都是精心烹饪的药膳,这个......也实在难以下咽。
“月儿乖,多少吃一点......”骆孤云把馒头掰下一块,着了一点水,弄成糊状喂到小孩嘴里。萧镶月勉强咽了几口,就推拒着再不肯要了。骆孤云吃了剩下的大半个馒头。把另外一个放进包里,留给易寒。
易寒已去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两人上马,往灯火处行去。还未到山坳,忽见前面火光大作,一个声音划破夜空:“三弟快逃!”
原来这里是出山的一个必经隘口,杨老四的人早早便在此守株待兔,只等他们自投罗网。易寒一去就落入陷阱,敌人把他关押在屋里,静待骆孤云上钩。亏得易寒武艺高强,伺机杀了看守他的两个喽喽,点燃火把,大声呼叫,给骆孤云示警。
山坳里杀声震天。骆孤云见易寒受困,哪里肯独自逃走。当下让萧镶月抓紧自己,策马狂奔,加入战团。待到近前,右脚一挑,踢翻一个持刀扑上来的壮汉,一把抢过大刀,左手护着萧镶月,把头按在自己怀里,不想让他看见这血腥的一幕。右手持刀,使出骆家祖传刀法,左劈右砍,瞬间砍翻了五六个围上来的敌人,一路杀到到易寒跟前,俯身探出手臂,想把他拽上马。易寒浑身是血,已是杀红了眼。正要上马,忽见骆孤云身后寒光一闪,一个壮汉挥刀向他袭来,惊呼一声:“三弟小心!”骆孤云全部注意力都在易寒这边,听到叫声连忙躲闪,却只堪堪避过了要害,右边大腿一阵剧痛,被狠狠砍中,身子一晃,就要摔下马。易寒见势不妙,拼尽全力摆脱与他缠斗的两人,欺身来到马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骆孤云,右手持刀,用刀背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那马吃痛,一声长嘶,没命地向前奔去。
“二哥!”骆孤云在马背上回头,撕心裂肺地喊。却只见火光映照处,易寒倒在了血泊中。
马驮着骆孤云和萧镶月在黑暗中疾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隐约有追杀喊叫声。骆孤云不敢停留,只任马狂奔,剧痛和失血让他一阵阵眩晕。不知过了多久,马儿奔到一处山崖,畜生的本能察觉到危险,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跃起,身子几乎直立,止住了马步。
俩人猝不及防,被摔下马来。骆孤云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在坠马的瞬间紧紧抓住萧镶月,自己先落地,孩子跌在了他怀里。
“月儿......快跑......”两人一坠地,骆孤云忍着剧痛,一把推开萧镶月。
“不......我们一起逃......”小孩儿神情惶急,语气却是坚定。
追杀呼喊声越来越近,树林里隐隐出现火光。
“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和我在一起......有危险!月儿听话......快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想办法去寻孙大哥他们......”骆孤云艰难道。让小孩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也是凶多吉少,但总比跟着他转眼成为刀下鬼强。
“云哥哥......我们一起逃......”萧镶月见骆孤云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惊慌地想要拽起他,一使劲,骆孤云身子不稳,两人齐齐向山崖下滚去。
骆孤云悠悠转醒。
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凑到面前......一张脸却像个花猫,横七竖八布满擦伤的血痕。
“云哥哥,你醒啦?”萧镶月惊喜交加的声音。
“这是哪儿?”骆孤云有点懵,脑海里还是那黑暗中的追杀,易寒在火光中倒下的身影......
“我们掉下山崖,云哥哥昏迷一夜了!这是哪里月儿也不知道。”萧镶月独自在惊恐中熬到天亮,此时见骆孤云醒来,着实欢喜。声音清脆,急急回答。
骆孤云回过点神,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山涧,前面有一条不算宽阔的小河。风貌与桫椤谷大不相同,周围的山不高,没有参天大树,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地面落着厚厚的干竹叶。他靠在一处长满青苔的石壁上,腿上的伤口用一块布乱七八糟地捆着,看起来已经没有流血了。
“孙大哥以前说过,青苔可以止血,我看这里有好多,就抠了些敷在伤口上。包袱落下来的时候跌散了,东西也没了,就用包袱......给云哥哥裹了伤......”萧镶月有点不好意思,脏兮兮的手递过来一个馒头,继续道:“只有一个馒头了......云哥哥饿了罢,快吃点填填肚子。”
骆孤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一时无言。这恐怕是他此生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过去的几个月再苦再难,还有易水易寒陪在身边。而今,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了。
骆孤云强自稳住心神,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摸摸腰间,萧平舟的玉箫还在,长期习惯佩在腰间的一柄小刀还在。
将小刀递给萧镶月:“月儿,你还有力气么?去削一截竹子给哥哥做拐杖罢。”
“月儿力气大着呢!”小孩语气坚定。
不一会儿跑回来,递给骆孤云一根结实的竹杆。
有了拐杖,勉强能行动,得先果腹。河水不深,清澈见底,不时有鱼儿游来游去。骆孤云杵着拐杖,寻了一根长长的竹子,将头削得尖尖的,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瞅准了猛地叉向水中,一尾肥美的鱼被挑起甩在岸上。萧镶月又惊又喜,雀跃着跑上去抓住大鱼。骆孤云刮了些干的竹绒取火,就在岸边
烤起鱼来。
焦香四溢的烤鱼引得饥肠辘辘的两人馋涎欲滴。骆孤云怕小孩吃得太急卡着鱼刺,只将鱼腹上没有小刺的肉细细剥了递给他。山溪里面的鱼儿肉质鲜美,细嫩多汁,两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云哥哥,喝水。”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只盛满水的竹筒。萧镶月竟会举一反三,学会了用竹筒当杯子。
接过竹筒喝了口水,甘甜清冽。抬眼瞧着萧镶月白皙细嫩的脸上横七竖八的血痕,应是坠崖时被竹枝刮擦的。骆孤云很是痛惜,就着水给他仔细擦洗查看。幸好只是破了皮,应该不会留疤。
“云哥哥,你能帮我在这里......这里打几个孔么?月儿力气小,钻不动。”吃饱的萧镶月精力十足,又削来一根手指粗细,笔直的竹枝,递给骆孤云,比划着打孔的位置。
骆孤云不知小孩要做甚,在竹节上打好孔递给他。就见萧镶月将竹节横于唇边,双唇微启,轻轻吐气,吹出了悠扬的笛音。
笛声没有雕饰,清新自然。和着山间的鸟叫虫鸣,配着面前的淙淙溪流,在清幽的河谷里回旋,让人的心也随之平静,随之悠远......
骆孤云心想这孩子,当真是痴迷音律。落魄至此还能有此闲情雅致。阴霾的情绪也仿佛随之消散了不少。
第5回 护孤云街头沦乞儿遇歹人柳巷落风尘
俩人沿河岸,往下游蹒跚而行。骆孤云腿上伤口深可见骨,杵着拐杖,走得极慢。所幸河水清澈,鱼儿肥美,倒也暂时饿不着。
白日还好,一到夜晚河谷里寒气湿气极重,躺在地上潮湿冰冷。骆孤云担心孩子寒湿入体生病,睡觉时便让萧镶月趴在身上,自己在下面做人肉垫子,用仅有的外衣裹着他相拥而眠。可能是因为曾短暂失明的恐怖经历,萧镶月特别怕黑。暗夜里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趴在骆孤云身上,把头埋在脖颈处,一动也不敢动。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听着他均匀平稳的呼吸,才能安心睡去。
如此行了七八日。眼前突然开阔,淙淙溪流汇入一条宽阔的大河。河岸边有稀稀落落的村落。一打听,原来此处已是川西地界,属于宜顺县。这条河名叫青衣江。李庄地属庐陵县,在青衣江的下游,距此还有两百多里。
骆孤云暗忖,眼下身无分文,得先弄点盘缠。摸摸胸前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玉佩,心想不若先去宜顺县城,找个当铺把玉佩换点银钱。
村落渐多。萧镶月从未出过桫椤谷,看什么都觉稀奇,问这问那。有牛在田里犁地,也要兴致勃勃地瞧上一阵。听说要去当铺,又问当铺是什么。骆孤云耐着性子回答小孩的十万个为什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往县城的官道。
官道上人来人往,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着毛驴送货的,萧镶月都感新奇,东张西望,只觉眼睛不够看。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小孩正在左顾右盼,没有察觉到危险临近。眼看就要撞上,骆孤云飞身近前,一把抱住他,俩人翻滚着倒在路边,堪堪避过。
骆孤云一声闷哼,大腿上尚未愈合的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流如注。
“云哥哥!”萧镶月惊呼,手忙脚乱的去捂流血处。
骆孤云痛得直抽气,脸色惨白。半晌惊魂稍定,咬牙站起来,杵着拐杖,在萧镶月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每走一步伤口都在往外渗血,一阵阵眩晕袭来,黄豆大的虚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勉强支撑着到县城门口。
“云哥哥,不如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下,月儿去寻当铺罢。”萧镶月担忧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在城门边的阴凉处坐下。
“......也好。月儿快去快回,莫迷了路。”骆孤云稍一迟疑。萧镶月虽然单纯,却很聪慧。看这县城也不大,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当下点点头。
萧镶月从包袱里取出竹筒盛着的清水,小心地递到嘴边:“云哥哥先喝点水,月儿很快就回来。”
宜顺县城不算大,因地处出川要道,倒也繁华。街道两旁茶坊、酒肆林立,还有不少张着大伞叫卖东西的小商贩。萧镶月惦记着骆孤云,顾不得看这些,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当铺。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金黄喷香的大烧饼勾住了萧镶月的眼神。
嗯,这个好,给云哥哥带一个。心里想着,伸手就拿了一个烧饼,准备往兜里揣。
“一文钱。”老板道。
“......钱?”萧镶月有点懵,他从未出过桫椤谷,不知道烧饼是要用钱来换的。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没钱还想吃烧饼!”老板没好气地一把抢过小孩捏在手里的饼。一看那饼上黑黑的爪印,还能卖给谁?更是生气,咆哮着将饼又塞回给他:“今儿真是倒霉,拿着饼赶快滚,别耽搁老子做生意!”
萧镶月捏着烧饼,舍不得吃,闻了闻,放进兜里,继续寻找当铺。没走几步,街角传来的二胡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衣衫褴偻的瞎眼老头,面前摆着个破碗,拿着把破烂二胡,咿咿呀呀的拉着不怎么成调的曲。偶尔有路过的人向那破碗里扔下几个铜板。
这是......乞丐?萧镶月没见过乞丐,但是从孙太医书房的话本里读到过。咦?这样也能挣钱?心思开始活络。
刚刚在路上骆孤云给他解释什么是当铺的时候,他就在想,这块玉佩是云哥哥娘亲留下的,当了实在可惜。如果......这样便能挣到钱,就不用当玉佩了!
说干就干。萧镶月跟那瞎眼老头讨了个破碗,自己寻了个看起来行人比较多的街角,蹲在地上,从腰间掏出骆孤云帮他削的那根竹笛,呜呜吹奏起来。
哐镗!一只脏兮兮的光脚伸到面前,踹翻了破碗,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竟然敢抢我的地盘!”
萧镶月抬头,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件破破烂烂红碎花衣服,一头长发乱糟糟,像个鸟窝一样顶在头上的女孩站在面前,气势汹汹。
“你的......地盘?”萧镶月不解。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瞪向那女孩。
女孩被这澄澈无邪的眸子晃得愣了一下神......这小屁孩,一看就是个软柿子,傻不啦叽的,手无缚鸡之力,应当构不成什么威胁......凭着走南闯北的江湖经验,女孩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当下收起准备炸毛的嚣张气焰,一屁股坐到萧镶月身边,用肩膀蹭了蹭他:“喂,你不是本地人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萧镶月。大家都叫我月儿。今年十岁了。”萧镶月生平第一次给人介绍自己,很是郑重。
“我叫张见梅,十二了。我比你大,就是你老大了。”女孩自来熟,很快收了小弟。
互通了姓名,就是朋友了。萧镶月老实巴交,将如何来到这里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一遍。末了还掏出贴身挂着的玉佩晃了晃,意思就是为着要当此物才来的。
张见梅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他晃玉佩的手,警觉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是傻子不成!这么值钱的东西在大街上晃什么晃?还怕贼人盯不上你?”又指着他手中的竹笛:“你会吹这个?”
“嗯”。萧镶月老实回答。
张见梅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罢了,咱们就合伙干吧。你负责吹曲,我负责收钱。挣来的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会吹曲果然有优势。张见梅往天一个人蹲街边一整日也讨不了几文钱。萧镶月这么呜呜一吹,过往的行人都注意到街边两个蓬头垢面的小孩,纷纷暗叹可怜。不到半个时辰,竟挣到十几个铜板。
萧镶月惦记着骆孤云,把自己分到的一半银钱揣到兜里,起身要走。女孩尝到甜头,惦念着明日还要一起合伙做生意,就主动跟了上来。
路过一家药铺,萧镶月跨进去,问掌柜的:“大伯,有没有治伤的药?”
“上好的金疮药,九文。“老板头也不抬,扔过
来一只膏药。
萧镶月数数身上的铜板,刚刚买了两个烧饼,兜里只剩七文钱,正为难间。女孩从胸前摸出两个铜板递给他:“给......你明日......”想说你明日再还我。
萧镶月心中没有“借”的概念,给便是给了。没等她话说完,道了声谢谢姐姐,接过铜板,甜甜一笑。女孩后面的话活生生被噎了回去,肉痛......
快两个时辰,萧镶月还没有回来,骆孤云在城门下等得心焦,正伸着脖子张望。就见他和一个女孩飞跑过来。说是女孩,因为那头乱七八糟的长发和红碎花衣服,否则还真看不出来......
“云哥哥!”萧镶月隔着老远就大喊,兴奋得小脸通红。跑到近前,一咕噜地掏出烧饼,掏出药。叽叽喳喳的把离开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骆孤云膛目结舌。半晌不回来......竟是去做小叫花了?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张见梅。”一口气说完了,萧镶月才想起来给骆孤云介绍。
张见梅打量着骆孤云,羞怯怯地道:“骆大哥,你们刚来这里,有歇脚的地儿么?没有的话,不如......随我去城东的破庙凑合住下?”
张见梅是湘南人氏。半年前随母亲从老家出来寻爹爹,走到此地,母亲一病不起,去了。爹爹也没有寻到,女孩就流落街头做了乞儿。白日里讨饭填饱肚子,晚上就在城东的破庙歇息。
俩孩子搀着骆孤云一瘸一拐来到破庙。
从桫椤谷出来以后,骆孤云和萧镶月都是露宿荒野,有个破庙栖身已很满足,破庙旁边有一个泉眼,还可以洗漱。
张见梅孤苦伶仃流浪了半年,得了俩伙伴,心中欢喜。虽然穿得破破烂烂,毕竟是个女孩。手脚麻利地把骆孤云脱下沾了血的衣物洗好晾晒。骆孤云正担心外衣洗了月儿晚上没被子盖。就见女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破棉絮,抱来一堆干稻草。
俩人就在破庙安顿下来。
骆孤云养伤,萧镶月每日便和张见梅一起上街当小叫花。他看这女孩年龄虽小,却是个机灵老道的,泼辣又能干,江湖经验不少,就放心让萧镶月随她去了。俩小孩多的时候能讨到好几十文钱。除了日常吃食,还有余钱给他煎药疗伤。将养了七八日,骆孤云的伤势已渐好,便打算买点干粮,带着萧镶月继续上路。本想把玉佩当了,租辆马车。萧镶月却坚决不许。骆孤云想,两百多里路,走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应该到了,便也作罢。
正收整东西,就见张见梅满脸惊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骆大哥.....不好了!月儿被人抢走了!”
原来俩孩子这几日在街上吹曲乞讨。早就被县城里的两个小混混盯上了。有些乞儿是小孩乞讨,大人躲在暗处。小混混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这两个小叫花没有大人跟随,胆子便大了起来。又见萧镶月长得俊秀,定能卖个好价钱,越发心动。
俩混混口称小孩偷了东西,要带回去审问,当街就想强行将人拖走。小孩大声呼救。乞儿偷东西很常见,周围的人也不以为意,没人多管闲事。张见梅拼命反抗,拳打脚踢,狠狠咬了混混一口,才得以逃脱。萧镶月却是人小力弱,被生生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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