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孤云如五雷轰顶,又惊又怒。
缓过一口气,张见梅又道:“我拼命挣扎的时候,好像听其中一个歹人念叨了句“这娃儿长得忒好看,拖去烟花巷定能卖个好价钱。”
“烟花巷?”骆孤云倒吸一口凉气。
宜顺县城地处出川要道,往来商贾常在此歇脚。因此寻欢作乐的场所蛮多。城南有一条烟花巷,开着一二十家大大小小的青楼,里面姑娘、小倌都有,每日里红灯高悬,慢歌艳舞,男来女往搂搂抱抱,热闹非常。
骆孤云带着张见梅心急火燎地奔到烟花巷,挨家打听寻人。那么多场子,一家一家走下来已花了不少时间。骆孤云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将这条街掀个底朝天。正焦躁间,就见一家叫做怡红楼的娼馆门口,站着一个妖娆的妇人,笑得花枝乱颤,正在和隔壁家的老鸨吹嘘:“啧啧啧,十块大洋买来,转眼就卖了五百块,你说我这眼光......今儿个真是大发啦......话又说回来.....这样俊的娃儿,老娘活了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还真有点舍不得......”
听及此,骆孤云也不废话,掏出腰间的小刀上前,抵住妇人的喉咙,沉声道:“说!那小孩现在何处?”
这妇人正是怡红楼的老鸨。买下萧镶月的时候问明了是无主的孩儿,才敢在这里大肆吹嘘。没想到转眼就有人寻上门来。见着抵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吓得抖成筛糠,颤声道:“城......城西......王首富买去了!”
萧镶月落入混混手中后,直接被带到了怡红楼。老鸨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一见到小孩就知道这将来肯定是棵摇钱树。当即谈妥价钱,打发了那两个混混。唤来一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带着他下去梳洗换衣。
萧镶月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心里虽然着急,又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想着张见梅一定会去报讯,云哥哥一定会来寻自己。就安安静静在花厅坐着。
围上来几个莺莺燕燕的姑娘,绕着他一阵七嘴八舌:“哟,这小模样,生得真是好看呀!瞧这眼睛,水汪汪的,比姑娘还勾人......这脸蛋......啧啧......”说着,就有女人伸手,在他白嫩的小脸上捏捏摸摸。萧镶月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左闪右避,浓浓的脂粉味呛得他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一个面皮白净的男人从门口经过,姑娘扬声道:“玉倌,快来瞧瞧这孩儿!过两年,你这头牌的位子怕是保不住喽!”那白净男子探头瞥了一眼,冷哼一声:“嗤......毛都没长齐!”甩袖而去。
姑娘们一阵哄笑。
正喧闹间,一个穿着锦缎长衫,肥头大耳,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跨进了门。老鸨赶紧迎上去,涂满脂粉的脸上笑出无数褶皱:“哟,王老板!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老板家中经营着十几口盐井,还有上百匹牲口的马队,帮南来北往的商贩运送货物,是宜顺县城的首富。有钱人品味自是不俗,一般的庸脂俗粉是看不上眼的,也就是掐那最嫩最鲜的雏儿开个苞还有点兴趣。今儿也是好久都不得劲了,过来瞧瞧有点什么新鲜货色。
王老板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脂粉堆里的萧镶月。走上前仔细一瞧,竟被小孩那俊秀绝俗的面庞勾走了魂。王老板是风月场中老手,美人见得多了......这模样,虽说还稚嫩,要是再长大点,那还不得倾国倾城......
老鸨惯会察言观色。见那王老板快要流哈喇子的嘴脸,心里了然:“这孩子,可是我花了五......五十块大洋买来的!调教个两三年,到时呀,这怡红楼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破喽!”
“五百块大洋。人我带走。“王老板开价。老鸨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笑得合不拢嘴,收了银票,欢天喜地把人送出了门。
骆孤云和张见梅急急奔到城西王首富宅邸。大户人家自不同寻常百姓,朱漆大门前有家丁把守,四周高墙环绕,墙内院落重重叠叠,隐约可见亭台楼阁,池馆水廊。骆孤云皱眉,瞧这情形,硬闯是肯定不行,万一打草惊了蛇,把人藏起来或转移走就更难找寻。骆孤云向来有勇有谋,能屈能伸,不是那莽撞之人,如今虎落平阳,又事关月儿安危,更是步步小心谨慎。略一思忖,不如先报官去,若官府不管,等天黑以后再悄悄潜入府邸寻人。
县署衙门坐落于城南的一条青石板街上。
骆孤云与张见梅来到县署门口,已是傍晚时分。时下军阀混战,政府力量薄弱,这县衙也就两三间青砖瓦房,仅有的几个机构均挤在一起办公。
看门的老头半死不活,瞥了俩人一眼,说现在是休沐时间,要告状的话写好状子明儿再来。骆孤云称有紧要案情禀告长官,老头又说县长外出办事不在衙内。正着急上火间,就见一个穿着藏青色
洋布长衫,梳着分头的中年男子匆匆往县府大门而来。
“县长好。”老头立刻打起了精神。
“爹!”张见梅惊叫出声。
来人正是宜顺县县长张庭运。也是张见梅苦苦找寻了大半年的亲爹。张庭运也是湘南人氏。从小便和张见梅的母亲付氏订了娃娃亲,十六岁上就正式拜了堂。张庭运家境贫寒,天资聪慧,在伯父的资助下读过几年新式学堂,考上了锦城的师范学校,是个思想解放的进步青年。毕业后留在省城做了督办秘书。督办十分欣赏他的才干,便要将女儿嫁与他。本来老家有个原配也不影响娶妻,但督办不肯委屈了自家女儿,硬要他休妻再娶。张庭运一番权衡,自是前程重要。便打发了付氏一笔银钱,在族中长辈的主持下正式和离。女儿是张家的,本想带走,付氏坚决不肯,便也作罢。张庭运娶了督办小姐后就外放做了官,辗转川西几个地方。上任宜顺县长也才月余。
孤儿寡母免不了受人欺负。同宗兄弟觊觎付氏手中的银钱,使计骗光了钱,还诬陷她与别人通奸。付氏没有读过书,认定既然拜过堂,就是一辈子的夫君。老家呆不下去了,便带着女儿千里寻夫。仿佛听说张庭运在川西一带做官,就千辛万苦找了来。
张庭运思想进步,读书的时候也是个热血青年。满腔热情要将一身所学报效国家。在官场混了几年,才明白世道的黑暗。中央政府无能,军阀割据,贪腐横行。没有靠山,没有手腕,想做点事情那是千难万难。来宜顺月余,处处受到当地土豪、军匪、地痞的掣肘。赋税收不上来,县府穷得叮当响,多养几个差役都困难,县长当得实在憋屈。当初抛弃张见梅母女,亦是不得已,心怀愧疚。如今见着女儿,又听说付氏已死,也是唏嘘。
光天化日强抢良民。张县长正想寻个由头,抓当地富户的把柄,整治一番,早日解决赋税问题。当即带着警察所仅有的五六个差役,同骆孤云一行,往王府奔去。
萧镶月突然被带到另一个陌生地方,心中更是惶急。看这深宅大院,房子一重接一重,担心云哥哥来了找不到自己,也不言语,拿出竹笛使劲吹,就盼骆孤云能循声寻人。吹了半晌,天色已黑,人也累了,没了力气,就靠在罗汉床边打盹。王老板灯下仔细端详小孩,越看越爱。心想人已弄回家,不是那一锤子的买卖。现在吃是嫩了点,随随便便玩坏了可惜。吃不得先摸摸过过瘾也成。就把小孩按在怀里,嘴里心肝宝贝地叫着,手往衣服里面伸去。萧镶月迷迷瞪瞪,扭动着身子推拒。
王府的家丁见县长大人带着差役气势汹汹上门。不知发生何事,慌慌张张去给老爷报讯。骆孤云要的就是他乖乖带路。一行人穿过两处四方天井,走过长长琉璃回廊,在一扇朱漆描花的卧室门前停下。
骆孤云不等家丁出声,一脚踹开门,就见满脸淫笑的男人搂着萧镶月,手正往衣服里伸。气得七窍生烟,抢身向前,左臂抱过小孩,右手一拳狠狠打在王老板鼻梁上。
萧镶月惊喜地喊了声:“云哥哥!”扑到他怀里。却是嚎啕大哭起来。
落入歹人之手,他一直都没有掉过眼泪。此刻见了骆孤云,只觉万般委屈、恐惧一起涌上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把胸前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骆孤云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想这孩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曾受过半点委屈?如今爹爹被牵累枉死。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一路风餐露宿,今儿竟差点被恶人猥亵!不住口地安慰:“月儿,不哭......不哭......没事了......没事了......”
王老板骤然被袭,惊恐莫名:“大胆!私闯民宅,是何道理?”
“强抢良民,私拐孩童。给我铐起来!”张庭运吩咐差役。
“胡说......这小孩是我花五百大洋买的!”王老板喊冤。
“哼......买的?人契呢?字据呢?”张县长冷笑,“带走!”
萧镶月哭累了,软软地趴在怀里。骆孤云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跨出了王府的大门。
几人回到县署,萧镶月担惊受怕一整天,已在骆孤云怀里睡着了。
骆司令被拜把子兄弟窝里反的消息,在西南西北早已传得无人不知。张庭运看这少年气度不凡,又姓骆,心里已猜着七八分。试探问:“骆其峰骆司令是你......?”见他满脸警惕,赶紧解释:“小公子不要误会。本官在省城任职时,曾有幸与骆司令见过几面。骆司令体恤穷苦,豪侠仗义,在下十分钦佩。可惜了!一代豪杰,竟死于宵小之手......”听到有人论及父亲,骆孤云不禁眼眶微红。
张庭运见他虽然落魄,却谈吐不俗,潇洒磊落,颇有乃父风范。有心结交,再三挽留两人在宜顺城住下。骆孤云有了桫椤谷的教训,不想再牵累无辜之人,坚辞要走。盘桓几日,张庭运便给俩人备足盘缠,一直送到县城外。
张见梅跟在后面,一起走出好几里,还舍不得回去。期期艾艾拽着萧镶月道:“月儿,要不我跟你们一起走吧。爹爹老说要革命,娘的命都被革了,我有点害怕他也革我的命。”
萧镶月正要答应,骆孤云拍开她拽着人的手,竖眉道:“你爹爹不会革你的命,快回去吧。”心说拐带县长女儿的罪名可当不起。
张见梅初见骆孤云,便对他十分信任。女孩不识字,但听过不少戏文,总觉得那戏文里赵云、岳飞的模样,大约就是这样子的。听他说不会那便是不会了。打消了要一起走的念头,再三叮嘱俩人以后一定要回来看她。
萧镶月挥着小手,一步三回头,与张见梅依依作别。
越往青衣江下游,越是人烟稠密,大大小小的村庄星罗棋布,十里八乡便有集镇,沿岸的码头更是热闹。萧镶月看什么都感新鲜,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骆孤云知他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就由着他,只人多的时候便要紧紧牵着手,生怕小孩乱蹿走丢。
萧镶月做了几天小叫花,感觉很有趣,一见人多的地方就嚷嚷着要重操旧业。骆孤云自是不许。小孩便只能过过嘴瘾:“云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和见梅每日都能讨到那么多钱吗?”
“不知。”骆孤云牵着他,不紧不慢地走着,随口应道。
“靠吹曲啊!月儿发现呀,小曲吹得越凄惨,给钱的人越多。有一天,我正吹着爹爹教我的《孟良葬母》,一个杵着拐杖的大爷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扔了一整块银元在破碗里。边抹眼泪边对见梅说,闺女啊,快让你弟弟别吹了,老身我......这听着实在心酸那......”萧镶月模仿那老大爷的神态语气,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满脸得意。骆孤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一时竟忘了俩人是在仓皇逃难的路上。
萧镶月很快就放弃了想继续当小叫花的念头。因为他发现了更挣钱的营生。
川地多茶馆。
茶馆就是当地人谈生意、会朋友,休憩娱乐,或者发呆的场所。有钱的包一张八仙桌,点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高朋满座,山谈海聊。没钱的竹椅上一坐,要一杯大碗茶,也能混上一天。茶馆里面人头攒动,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大点的茶馆一般都有个小戏台,唱曲的说书的打快板的江湖艺人,轮番上台。表演精彩了便有看客往台上扔钱,收来的钱与茶馆老板五五分成。茶馆既汇聚了人气,又多一项收益,两相便宜。萧镶月观察两日,很是心动。便央求云哥哥,说自己也想上台。骆孤云先是不同意,见他巴巴地坚持,想这孩子太单纯,多见见世面历练一下也好,便勉强答应。
萧镶月完美遗传了父母的艺术才华和表演天赋,天生就适合舞台。俏生生的模样往台上一站,黑漆漆的眸子向台下一扫,未及开口已是吸引了看客的目光。小孩一般即兴表演,有时候吹箫,有时候唱曲,有时候弹琴。每次表演结束,台下尽是哄然叫好声,大大小小的银钱像雪花一样飞上台。
镶月在台上,骆孤云就在下面不远处盯着,茶馆里鱼龙混杂,什么货色都有,难保不会有人像王老板一样,起那龌龊心思。俩人得了上次的教训,任凭尝到好处的茶馆老板如何劝说,从不在一个地方多逗留,收了银钱就走人。挣来的银钱加上张庭运给的盘缠,每日可以住上好的客栈,再不用受那风餐露宿之苦。客栈的床铺宽大,萧镶月还是习惯每晚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趴在他身上睡觉。骆孤云知月儿怕黑,夜晚总会在角落处留一盏小灯,让房间里隐隐有点光亮,孩子半夜醒来不至于太害怕。
俩人一路游历,行得极慢,过了月余,才走了不到百里。
萧镶月初到外面的世界,看见什么新鲜物事都想尝试一番。这日来到一个客船渡口,码头上有艄公摆渡,运送两岸的人和货物。小孩从未坐过船,骆孤云见他眼巴巴的瞧着,本来不需要到河对岸,便也带他上了船。萧镶月欢天喜地,左瞧瞧右看看,随着船只来来回回几十趟,竟舍不得下来。坐到后来,和艄公也混熟了,跑去帮着划桨,还学会了喊艄公号子,与那老艄公一起在碧波荡漾的江面吆喝,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出老远。
骆孤云在船舱里悠闲坐着,任萧镶月过足船瘾。见他笑得两眼弯弯,眸子里微光如星星般闪烁。心中暗叹,这孩子从小在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中长大,心底不藏仇怨,眼里没有高低贵贱,心思就似水晶般清澈剔透。如今随自己来到这乱世之中,若能一直这样不染尘埃,不知世间愁苦,该有多好。
这日,行至一个叫江阴镇的地方,恰赶上正月十五元宵节。天刚擦黑,家家店铺门口便亮起了形态各异的花灯。街市上人声鼎沸,卖小吃的、杂耍的、各式各样小玩意的,热闹非凡。萧镶月兴奋地拉着骆孤云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看得眼花缭乱,这也想买,那也想要。最后挑了两盏孔明灯,随着人流一起来到河边,准备放灯。
俩人坐在河堤上。骆孤云忆起去年元宵,自己与易水易寒在骆府结拜兄弟,父母尚在,亲朋满座,何等的肆意畅快!如今却是家破人亡,流落在这万水千山之外的陌生之地。从八月十五出事到现在,短短不到半年,却已天上人间。正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望着当空皓月,不由神色黯然。
萧镶月很敏锐:“云哥哥不开心么?”
骆孤云叹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闷闷地道:“今儿是哥哥十七岁的生辰。”
萧镶月惊喜莫名,囔囔道:“我正想着在灯上写什么呢!这下有了,就写祝云哥哥生辰快乐!”
乐颠颠地跑去摊贩那里借来墨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略显幼稚的大字。骆孤云接过笔,想了想,在另外一盏灯上写了“平安顺遂”四字。
萧镶月瞪大眼睛,顿足不满道:“云哥哥,你的字怎么这样好看!月儿这个......太丑了!”
回到客栈,骆孤云正在洗漱,萧镶月端着碗面从楼下跑上来,兴冲冲地道:“云哥哥,我让掌柜的煮了一碗长寿面,快趁热吃吧!以前月儿每次生辰,婶娘都会煮长寿面,说吃了可以长命百岁呢!”
俩人你一嘴我一嘴,分享了一碗长寿面。到熄灯上床,萧镶月还是很兴奋,搂着骆孤云的脖子,伏在耳边搜肠刮肚一首首的给他唱生日歌:“高山景行望,宇廓水汤汤。生夜朗星耀,日日照福光。快事长享有,乐情谊久长......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万寿无疆......”这些都是以前生辰的时候爹爹唱给他听的。骆孤云见他不肯睡觉,便逗他:“月儿知道哥哥最喜欢听你唱什么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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