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想要的回答, 许青禾感到了一丝安慰,点了点头。
心情稍微平复,他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有多黏人, 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从陆晚亭怀里钻了出来。
陆晚亭也没介意——待会儿都要一起睡了,现在不抱了也没什么。
两人一同进屋。
谁知,刚踏进屋子,就听见一阵滴答水声。
抬头一看,屋顶一角不知何时被雨水洇湿一片,正往下滴着水珠,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屋子年久失修的坏处在这时就显现出来了:屋顶不幸漏雨了。
陆晚亭皱了下眉。
夜已深,许青禾还伤心着,且外头雨下得正大,显然不是修房子的好时机。
陆晚亭环顾四周,拿了个木盆过来,对着漏水处的正下方放好,雨水便一滴一滴落入盆中。
他看了看不断滴落的水线,又看许青禾一身单薄衣衫,沉着开口:“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屋里潮气重,没法睡,去我屋里。”
许青禾心绪正乱,听到陆晚亭的建议,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快要迈出门口时,他想起自己还没拿枕头,正要回身去取,就见陆晚亭不知何时已先他一步,把他的枕头拎在手里了。
动作还挺自然。
就好像那枕头是他的一样。
见他望过来,陆晚亭还道:“走吧,等明日天晴了我再修屋顶。”
许青禾点点头,就这样跟着他去了隔壁。
陆晚亭住在另一间卧房,放到现代应该叫侧卧,床榻没许青禾主卧那间那么宽敞,但显然更干燥暖和。
窗外雨声潺潺,隔壁屋里滴答滴答的接水声隐约可闻,反倒衬得这间屋子格外安宁。
陆晚亭先脱了外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许青禾也跟着躺好。
因着床榻不大,两人并肩而卧,胳膊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起。
许青禾侧过身,像过去很多次一样,轻轻靠向陆晚亭这边。
“冷不冷?”陆晚亭侧过头问他。
许青禾轻轻摇了摇头:“不冷。”
多了一个人的体温,他感觉暖和多了,不光是身体,心里也是。
陆晚亭“嗯”了一声。
过了许久,许青禾轻轻说了句:“谢谢。”
陆晚亭没有问他谢自己什么,只说:“睡吧,我在这儿。”
他的声音低沉安稳,像最可靠的壁垒,许青禾感觉很安全,慢慢闭上了眼睛。
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眼皮越来越沉。
在他即将沉入梦乡之际,隐约感觉到身侧的陆晚亭动了一下,似乎是将被子又往他这边拢了拢。
听着身旁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陆晚亭竟然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睡去。
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合上眼。
窗外风雨依旧,但屋内暖意融融,再未惊扰梦中人。
翌日,天空放晴,太阳从东边升起,明晃晃的日光照着院子里未干的水洼。
一派雨后初晴的景象。
陆晚亭换了身利落短打,搬了梯子,寻来瓦片和泥灰,开始修补房顶漏雨的地方。
许青禾本想过去帮忙,奈何陆晚亭不让他上前,他便只好继续收拾起一会儿出摊要用到的东西。
目光却总不自觉地往房顶方向瞄。
陆晚亭正俯身将一片瓦贴在房顶,随着他的动作,背脊的肌肉在衣衫上绷出流畅的轮廓。
想到两个人昨夜挨在一起睡觉的画面,许青禾心跳忽然快了几分,回过神来,忍不住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乱看什么!
不就是个男人吗,有什么好看的!
他低下头,将淀粉肠、酱料罐、竹签子等等一一装上车,动作比平日快了不少,似乎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画面甩出去。
“我先去出摊了!”
他朝着房顶上喊了一声,也不等上面的人回应,推起小车便奔出了院门。
到了熟悉的集市口,周遭喧闹的人声混杂着熟悉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许青禾这才定下神,熟练地生火热油,摆弄起淀粉肠来。
他正串着签子,一抬眼,冷不防瞧见不远处也支了个肉肠摊子。
那摊子旁边还摆了个招牌,上面写着“正宗生粉肠”,锅里果然也炸着些形似淀粉肠的东西。
许青禾一愣,随机心中了然。
这是竞争对手来了啊。
他这段时日卖的茶叶蛋、淀粉肠,说是集市上最红火的小吃也不为过,有竞争者来模仿也很正常。
许青禾并不十分在意。
先不说肉肠如何,便是那些刷肠的酱,都是他自个儿按照奶奶的配方精心研制的,出了甘泉镇再寻不着相同滋味。
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且,另个肉摊前冷冷清清,与他这边渐渐聚拢的人气形成鲜明对比,一看便没什么前途,更不用他费神操心了。
尽管如此,许青禾还是多看了摊主几眼。
那摊主是个中年男人,因着生意冷清,正歪在凳子上打瞌睡,个子不高,不胖不瘦,模样还行。
就是眉眼间透着股子憨劲,让人打眼一瞧便觉此人不打聪明。
许青禾不记得自己在甘泉镇见过这号人物。
他正想着,几个常来光顾的小萝卜丁过来了,跑着跳着围到他摊前,七嘴八舌地嚷开。
“青禾哥,你可算来了!”
“我们都等你半天啦!”
“那边那家卖的根本没法吃!”
一个胆子大些的男孩皱着鼻子,指向不远处的肉肠摊位,一脸嫌弃地评价:“那家卖的生粉肠硬邦邦的,一点味儿都没有,像在啃粉坨子,还是青禾哥你做的好吃!”
“对对对!青禾哥炸的肠最好吃,又香又脆,酱也好吃!”
孩子们叽叽喳喳,用直白的话语表达着自己的喜爱之情。
许青禾倒是从他们的话里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粉坨子”?
他伸长脖子,仔细瞧了瞧对面锅里炸的肉肠,果然瞧出了不同。
肠子下锅后膨胀的形态不对,颜色也过于黯淡,一看便是纯纯的淀粉疙瘩,怕是半点肉糜都没掺。
许青禾心下好笑,这淀粉肠虽叫“淀粉肠”,但要想好吃,里头至少得掺上三两成的肉糜提香增味,再用调料调味,如此才能做出外脆内软、肉香隐约的效果。
若真是全用淀粉,那炸出来可不就是死面疙瘩,能好吃么?
难怪食客们不买账。
“好了好了。”许青禾笑着摇摇头,将第一批淀粉肠下锅,“今天给你们多刷点酱,不许再嚷嚷了。”
油锅里滋啦作响,白色的肠体在油炸之下膨胀开花,变得诱人金黄,混合着油香与肉香的味道弥漫开来,立刻将孩子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回去,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肉肠出锅。
“青禾哥,我要个莓子酱的。”
“我也要!莓子酱甜甜的,好吃!”
“青禾哥,我这两日嘴上长泡了,吃不了辣酱的,你给我刷个甜面酱就成。”
“青禾哥……”
许青禾笑着一一应下。
“别急,都有都有。”
临要吃午饭之前,许青禾将最后一根淀粉肠卖完了。
他推着小车收摊回程,经过街口时,忽然看见卖鸡蛋的张大娘蹲在路边,面前摆着个敞口的竹筐,里面叽啾着毛茸茸的一团。
显然不是鸡蛋。
张大娘跟旁边的人念叨:“昨晚上那场雨下得急,我那窝棚漏得厉害,怕这几只崽子养下去都得糟蹋了,这才拿出来卖了。”
许青禾凑过去一看,竟是三只小鸡崽,颜色嫩黄,似乎刚从蛋壳里孵出来没多久,个个毛色亮黄,精神头十足。
许青禾有些心动,“张大娘,这小鸡多少钱?”
“青禾来了啊。”见是他,张大娘爽快道,“你要的话,十文三只拿走吧,我把这小筐也送给你。”
许青禾温和一笑:“好,那我要了。”
院里正空着,养几只小鸡崽刚好。
说着便数了足够的铜钱递了过去。
张大娘接了钱,表情还有些不舍,“青禾,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不明白的,随时过来问我,这三只崽子都是我家里岁数最大的那只母鸡孵出来的,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这种心情大概就是被迫把喜欢的宠物送人,许青禾很能理解,对张大娘道:“张大娘,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们的。”
他以前也养过小鸡,不算是零经验。
听他语气诚恳,张大娘这才放下心来。
许青禾便那筐小鸡崽小心地抱起来,放在推车空着的一角,听着筐里细弱的“啾啾”声,他心里也软乎乎的。
回到家,陆晚亭刚修完屋顶,正洗手,见许青禾带回来一筐小鸡,挑了挑眉。
“快来欢迎咱们家的新成员。”
许青禾扭头对陆晚亭说完,将那群毛茸茸的小家伙放在日头下暖和着。
时值正午,日头正暖,小鸡崽们被晒得暖洋洋的,嫩黄的绒毛蓬松开来,像一个个滚动的毛球,很快就活泼起来。
它们迈着粉红色小爪子在筐里走来走去,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嫩黄的小嘴这里啄啄,那里啄啄,似乎想要吃东西。
许青禾抓了把小米撒在筐底,小鸡崽们立刻“啾啾”地围拢过来,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啄食。
模样可爱极了。
陆晚亭也走过来看。
许青禾便分给他一小把米,两人一起蹲在筐边喂鸡。
尽管刚相处不久,但或许是知道这两个人并无恶意,小鸡崽们一点都不怕他俩,甚至还有一只胆大的,直接啄起了陆晚亭的手指。
陆晚亭的眉眼柔和下来,轻轻碰了碰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鸡崽立刻欢实地叫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许青禾心里暖融融的。
两个人,三只小鸡。
好像……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
清晨, 太阳羞怯怯地从云层里探出一道金边,将小院映照得一片柔黄。
不等天然闹钟启动,许青禾一反常态,干脆利落地从床上爬起, 穿好衣服了出门。
自从昨日把小鸡接回家, 许青禾就一直很兴奋。
他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鸡。
那时他爸妈还没离婚, 但两个人已经感情破裂相看两厌, 连带着也不爱搭理他, 把他丢给住家保姆看管,几个月都不回来一次。
小小的许青禾已经懂得了孤独的滋味。
有次放学, 他看见学校门口多了个陌生的小摊在卖小鸡, 因为只有一只, 并不吸引人眼球, 摊主便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罐色彩鲜艳的颜料,想要给小鸡染色。
许青禾知道被染色的小鸡都活不久,在这只小鸡被染色之前, 他花五块钱买下它, 并带回了家。
小鸡对新环境适应良好,逐渐健康长大,奈何后来拉屎太多,保姆阿姨怨声载道, 楼房里实在养不下了。
无法, 许青禾只好把它送去了奶奶家。
当时奶奶作为厨师已经小有名气,许青禾也知道自己有个做饭很好吃的奶奶, 因此更加担心,怕小鸡被奶奶一不留神拿去涮锅了,送去前说了好久“不要吃它”, 还时不时过去探望,见奶奶果真将它养得圆圆滚滚才彻底放心。
后来,这只鸡寿终正寝,度过了比寻常鸡都幸福的鸡生。
希望新来的三个小家伙也会这样幸福。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青禾来到鸡窝旁边,看一眼便笑了出来。
这鸡窝是陆晚亭做的,怕小鸡们伸展不开,特意做了超大一个,这才显得十分好笑:明明窝里还有那么多地方,三只小团子却非要挤在一处,把自己挤成一团毛茸茸的黄色大团子。
但是好萌,许青禾忍不住伸出手,在不惊动小家伙们的情况下,摸了把鸡崽身上柔软的绒毛。
手感真好。
小鸡崽们对自己被摸全无所觉,依旧眯着眼睛做美梦。
再过不久,许青禾的天然闹钟——隔壁不知谁家的公鸡,就会开嗓响亮啼鸣,然而现在,和它属性相同、但小了好几号的小鸡崽子依然睡得香甜。
此情此景,许青禾不由感叹:年轻鸡就是觉多啊。
这时,陆晚亭从厨房里转出来,看见许青禾在鸡窝前把自己蹲成了一个小手办,觉得可爱,又想到什么,说:“你的脚刚好没多久,别这样蹲太长时间。”
“你小声一点。”许青禾扭过头来,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朝他“嘘”了一下,小小声提醒,“大黄二黄三黄都要给你吵醒了。”
大黄二黄三黄是他给三只小鸡起的名字。
许青禾声音太小,陆晚亭甚至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但他实在对这人过于了解,光是看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大黄二黄三黄?
还真是……挺可爱的。
但那也不能蹲太久。
陆晚亭往前走了几步,作势要把许青禾给薅起来。
许青禾倒不怕被薅,就是担心鸡崽子们会被吵醒,见状连忙站了起来。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多亏陆晚亭的悉心照顾,再加上许青禾本人也不想耽误小吃生意,对脚伤很是注意。
这些天来,除了偶尔阴雨天时脚踝伤处还有些隐隐作痛之外,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了。
许青禾觉得不是个问题。
活蹦乱跳指日可待!
看完鸡崽子,他又给鸡窝食槽添了食,换上干净的凉白开水,这才洗干净手去吃早饭了。
早饭是“馒堡”——许青禾从前在网上看到的一种吃食,类似于中式汉堡,隔夜或者现蒸出来的馒头对半切开,中间刷上自己喜欢的酱料,再放煎蛋、煎鸡胸肉、西红柿片、生菜叶子之类的配菜,两片馒头迭起来直接开吃,满满都是大口吞食碳水的幸福。
许青禾还喜欢往里面放些肉松、辣条、甜肠之类的小吃,做成一个巨无霸馒堡,自己吃不完,剩下的一半就让陆晚亭吃。
现在条件不足,只能夹枚煎蛋夹片生菜叶凑合吃了。
当然,“凑合”只是和以前相比,许青禾对这顿早饭还是满意的,他往馒头片上刷了蒜蓉辣酱,咸鲜香辣的滋味让他爱不释口,吃得津津有味。
陆晚亭也是如此。
吃饱喝足,两人依旧各做各事。
许青禾准备着待会儿出摊要用到的肉肠酱料等一系列相关东西,抬头就见陆晚亭已经换好了衣服。
“要去给病人看病?”许青禾问道。
陆晚亭点头道:“昨日乔婆子的孙子跟我说,乔婆子最近身体不爽利,行动不便,让我去看看。”
闻言,许青禾也了然地点了点头。
陆晚亭给赵掌柜治好“肾虚”的事差不多已经传遍大街小巷,现在只要提起甘泉镇的陆大夫,已没有人会再把他和过去的“医术欠佳”四字挂上钩了。
相应地,来找陆晚亭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从过去的十几天没有一个病人上门,到现在一天能有十好几个。
可谓是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了。
只是,许青禾后知后觉发现,虽然来看病的人变多了,但陆晚亭留在家里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少了,整天拎着药箱出门在外当游医。
今天不就是如此么?
仔细一想,许青禾觉得也能理解,家里地方太小了,特别是那个厢房改的小药房,实在是伸展不开。
他正想着,就听陆晚亭道:“今天中午我不回来,你自己好好吃饭。”
顿了顿,他又叮嘱:“不要应付了事。”
许青禾知道陆晚亭这是在点他从前的坏习惯,心中悄咪咪吐槽自己早就改了,忙不迭点头:“知道啦,你放心吧。”
“你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哦。”他又说。
陆晚亭听着这句仿佛嘱咐小孩子似的话,不由得摇头一笑。
陆晚亭离开后没多久,许青禾出摊的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他把竹签肉肠酱料罐子一一摆上推车,临走前又手痒把小鸡崽摸了个爽,这才推着小推车出发了。
刚到集市,还没站定,身边便又围了一大群小孩子,亲亲热热地喊他,“青禾哥”和“小叔夫”两种称呼此起彼伏。
喊“小叔夫”的这波小孩儿是从卖茶叶蛋开始就一直追随他的老粉,以阿芸和小虎子为首;另一波喊他“青禾哥”的,则是后来卖淀粉肠才出现的新粉丝。
新粉里还有几个更新的,似乎是第一次来,站在摊前犯起选择恐惧症。
“真的好吃吗?”
“哪种酱最好吃啊?”
老粉们叽叽喳喳地嚷完“小叔夫,蒜蓉辣酱多刷点”“小叔夫,给我留一根刷莓子酱的”,听见新粉的话,觉得新鲜,七嘴八舌地支教起来。
“当然是蒜蓉的好吃!”
“甜面酱才香!”
“不要放过这个莓子酱!”
新粉们:“……”
三种酱都说了一遍,那不就跟没说一样吗?
他们被说得更加犹豫不决了。
许青禾看着这阵仗,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决定自个儿出马,扬声对后面的新粉们道:“都好吃,看个人口味。头回来,要不先尝尝甜面酱的?咸香适口,最不容易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