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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者(橘皮拿铁)


“……”
何让尘嘴角抽搐,用尽毕生修养憋笑。最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汪拿起旁边的可乐:“我悲惨的实习经验,余华老师看到都能给我出本新书了。”
“没事,没事,“何让尘肩膀还在抖,强忍笑意拍了拍小汪,“跟着顾警官好好干,肯定能立功!”说着也举起可乐,“来,干杯!祝你早日转正!“
小汪感激涕零:“干杯!祝你考研成功!”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年轻在空中嘭!的一声撞杯。
站在窗外的蒋磊抽着烟,一副年长者的从容表情:“你们两个小子,能不能成熟点,都多大了,小汪你看看你,调解个纠……”
后面话还没‘教育’完,突然在门外走廊爆发出剧烈的争吵——
“背着我出去找人!”
“娶了老婆还找男人!还喊人家老公!”
何让尘:“???”
小汪:“!!!”
蒋磊:“……”
短短几句话,把一个老刑警,一个实习刑警,一个小年轻默契地集合在一起,三个人迈着相同缓慢的步伐,一点点移动至房门口,聚精会神听着每个内容,眼神追随着调解室门口吵架的小夫妻。
小汪惊呼:“哇哦,那么炸裂的?”
蒋磊点头:“真是干得年头再久,都猜不透‘案情’。”
何让尘不语,认真看戏,他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慢慢地往外探出脑袋。
小汪也是同款吃瓜姿势,但他个子矮了些,刚好从何让尘的手臂下方冒出个脑袋来,两颗脑袋一上一下卡在门框边贴着,活像两个叠在一起的卡通表情包。
“咳——”
八卦还没看完,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小汪感觉自己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唰地转身:“顾顾……顾副支队!”
何让尘和蒋磊也怯怯转身。
——顾副支队站在走廊最外的调解室门口,冬日阳光从他身后漫过来,衬得他眉眼愈发冷俊。
“上班时间你们干吗呢?顾岩神情严肃,语气隐约夹杂着怒气,“毒杀案的证据都整理好了!”
蒋磊立马喊道:“小汪跟我去趟痕检,找方青松!”
“对对!快走,老蒋!”
然后二人一前一后,一溜烟冲出走廊,在冲过顾岩身侧时带起的气流卷起地面几粒尘埃。顾岩反应迅速,瞬间侧身,大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二人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何让尘倒是还比较从容,俊俏的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贾萱萱结束了?”
顾岩沉沉“嗯”了声。
“哦,这样啊,那我可以进去看看她?”
“在房里等会吧。”顾岩把贾萱萱调解室的房门轻轻关上,然后阔步走到何让尘身侧,“你等下回去?”
“对,不是结束了吗?”
顾岩又问:“租的房子?”
“是啊,“何让尘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公交直达,很方便的。“
顾岩嘴唇似乎动了动,此刻二人各站在门框两侧,原本就不大的门口,彼此距离相隔其实非常近,近到何让尘能清晰地看见对面那人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轻微滑动了下。
何让尘狐疑:“怎么了?”
“……”顾岩眼睫一眨,低声说;“我送你吧,这个点开车不堵。”
“哈?”何让尘难以置信,怎么会那么好心送我回家?就算再不堵车,一来一回也耽误时间啊。
顾岩说:“地址发我。”
何让尘目光微动,手都已经抬起却又放下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算了吧。”说着摆摆手朝屋内走去,“不好意思麻烦你。”
顾岩还站在门口没动,只是稍稍调整了姿势,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
还没等何让尘拉开椅子坐下,只听走廊外传来贾萱萱的声音唤了句“让尘啊,我结束啦!”。他猛地转身朝屋外小跑出去,却在几步后嘭一声!撞到一个人。
——是顾岩?
何让尘满心疑惑。
分明前面几分钟,蒋磊和小汪一前一后从顾岩身侧飞速跑过,都能精准完美闪躲,可何让尘脚步并不快,居然没躲?
何让尘就这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撞进顾岩的怀里。他比顾岩矮了不少,此刻额头正好抵在对方肩上。
“顾警官……”何让尘揉着额头,后退半步,“你怎么不躲开我?”
顾岩喉结一滑,说了非常拙劣的理由:“没反应过来。”
……信你个鬼!
要是连这点反应都没有,别干警察了!
“我还有事,先去忙了。”顾岩语速飞快说完,然后神情有些奇怪地转身离开了。
何让尘站在门边,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事重重压上眉梢。许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找贾萱萱。

下午一点,公交车慢悠悠停在站台。
何让尘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兜从后门下车,穿过街道,拐着弯走进旧城区胡同。
民源小区属于滨湖区早些年大面积拆迁被放弃的区域,如今墙皮斑驳,窗框锈蚀。这一片虽然条件不好,但房租便宜,就变成租房人群最多的地方。原本就狭窄的小巷两侧停满了电瓶车,自行车,还有准备到了晚上去大学城的小吃推车。
今天还是元旦假期,这个点胡同里几乎没人。何让尘一个人的时候,习惯性低头走路,脚步飞快穿过巷子口,刚一拐弯就看见单元门楼下站了一个人。
是祁墨。
“小何老师……”
——哐当!
塑料桶被撞翻的声音在单元门口炸开,而祁墨捂着腹部躺在捅边,价格不菲的棉服上清晰映着鞋印。
何让尘语气冰冷:“滚!”
“哈哈哈哈!”祁墨被他踢倒在地,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起身,“小何老师,干嘛对我那么凶呢?”
“因为讨厌你,恶心你,立刻滚!不然我就报警了。”何让尘说完转身就要走进楼道。
“小何老师!”祁墨追上前去,带着笑意,“你就不跟我聊聊吗?”
“神经病。”何让尘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
祁墨脚步一顿,声音陡然拔高:“聊一聊吧,比如你那天在我爸爸房间翻找东西的事情。”
何让尘猛地僵住。阴影里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微微发颤,骨节泛白。少顷他缓缓转身,回头盯着楼梯下的人:“去街口的快餐店。”
“好啊,都听你的。”祁墨站在原地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小何老师。”
何让尘疾步朝着街道走去,恨不得把身后那人的身影甩的远远的,胡同里寒风卷着枯叶在两人之间打转,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其实我应该知道,你在我爸房间里找什么,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快餐店里,何让尘盯着对面的人,一言不发。
祁墨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他眼睛细长,嘴唇偏薄,皮肤偏暗,尤其是他笑起来看着别人的时候,会隐隐透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城府,像是毒蛇信子般令人不适。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不理我吗?何让尘。”
“别喊我名字,我跟你没有那么熟悉。”何让尘语气冰冷地说,“如果你想跟你爸告密,随便你,反正我也不会再继续给祁清当家教了。”
祁墨拿起桌面上的橙汁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时眼睛却一直盯着何让尘的脸:“我怎么舍得告密呢,小何老师,其实我是想找你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现在坐在这里,是警告你,不要再去我家门口堵我,下一次,我一定会报警。”
“其实,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祁墨说着突然伸手往前一抓。
何让尘反应极快往后一靠躲避,椅背嘭地撞到后面趴着睡觉的人。他下意识回头:“不好意思。”转回来时,他眉头一蹙瞪着祁墨:“你到底要说什么?”
快餐店巨大落地玻璃映出二人相视的侧脸轮廓——只见祁墨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物盒子往前一推,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何让尘转头望向窗外,浅色瞳孔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窗外冷风依旧呼啸,裹挟街道寒流盘旋而上,尽数消弭远处天边云层。
滨湖分局。
支队长办公室内,顾岩坐在赤红色桌子对面:“吕队,我总觉得邬大勇的自首有问题,虽然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但我依旧想继续深挖下去。”
吕盼梅从案卷中抬起头,钢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就因为那个贾萱萱的的一句打款?顾岩,你应该知道这并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顾岩向椅背靠去,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警裤绷出结实利落的线条:“我知道。但是太巧合了,我有种警方被祁建宏和邬大勇联手耍了的感觉。”
吕盼梅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之前我们带队去救援人质,祁建宏不着急也不担忧,反而回宾馆睡了个回笼觉,这不符合他在绑架初期的态度,祁清和祁墨被救回来后的几天,邬大勇就自首了,而恰好祁建宏有一笔外国的打款,给谁呢?邬大勇的老婆孩子在国外。”
顿了顿,顾岩一字一顿地道:“太巧合了。”
吕盼梅敏感地问:“你的意思是,在你查出拳击馆后,祁建宏和邬大勇私下联系了?”
顾岩颔首不语。
吕盼梅指尖轻点了几下桌面,她之前带队去淮海市的时候,一路上祁家妈妈其实表现的很正常,惊恐、担忧、等不到绑匪来拿钱时的焦虑。
难道祁建宏真的和邬大勇私下联系了?
——其实站在警方的角度,绑架这种类型的刑事案件,警方并不怕家长不合作。怕的就是站在绑匪那边还假惺惺配合警方。
但作为父母,没有什么比孩子能回来是更重要的。可如果他们一旦对警方有了一丁点的不信任、排斥,就会成为他们和绑匪顺利‘交易’的障碍。
——更何况,祁建宏和邬大勇认识。
半响后,吕盼梅捏着眉心说:“你知道流程的。”
顾岩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这些都是我的推测,毫无支持逻辑。”
一听这话,吕盼梅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
在现在的司法框架下,任由你如何推理、猜测,最后能推翻案件走向,让法官认可的永远且只有铁一样的证据。
更别说这个绑架案已经结束了。
祁建宏一家不追究,邬大勇等人落网,证据、口供完美闭合,现在连个申请调查人家的由头都没。
“顾岩,不能乱来……”吕盼梅压低声音提醒道,“就算你亲舅舅这层关系。”
“吕队,你放心,我不会违规。”
“那你到底什么打算?”
窗外下午冬日的阳光晒下,映出顾岩锐利的眉眼弧度,他语调严厉地说:“暗查,时机合适,我还要重新提审邬大勇。”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暖气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和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吕盼梅几次嘴唇一张一合,最终没有言语什么,只是微微点头,那意思是默许。
顾岩起身把椅子推回,大步流星推门离开。脚步刚刚行至拐弯处,忽而手机震动,他掏出一看——竟然还是陌生座机电话?
“哪位?”
“您好,是顾岩警官吗?我们是宾馆前台,您之前在这里给何让尘先生开的豪华标间,我们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有个手机充电器遗漏,”电话那头前台小姐姐声音甜美,“是给您送到公安局吗?”
“不用了,”顾岩转了个身,后背依在窗边,“我等下去拿。”
“好的,给您放在前台了。”
“谢谢。”
电话挂断后,顾岩垂眸滑动手机,点开微信找到【何让尘】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刚准备发出去,指尖在发送键上方停顿片刻,忽然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删掉了打好的文字转而拨通语音。
铃声响了蛮久,才传来何让尘有些惊讶的声音:“顾警官?怎么了?”
“在哪?”
何让尘没有回应。
此刻顾岩一手插口袋,一手拿着手机,百叶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线打在他俊朗的侧脸上,他轻声唤了句:“何让尘?”
“我……”像是猛然拉回什么思绪,听筒里传来何让尘明显慌乱的气息。
‘你没事吧?’
何让尘立刻回答:“没有,我在学校,怎么了?”
——学校?
现在是假期,何让尘去学校干吗?
而且如果在学校为什么背景音那么安静?一点风声和人声都没有,分明就是在室内,这个时候的学校室内,自习室?图书馆?
如果是这两个地方,又怎么接电话呢?
虽然内心冒出无数猜疑,但现实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顾岩语调平稳地说:“你有东西落在宾馆了,我刚好在外面出警结束,顺路带给你。”
“你要来找我?”
顾岩只是简短地蹦出一个字:“是。”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
语音那边再次几秒的安静。
“你几点来?我还有些事情,晚点吧……三点半吧,”何让尘突然急促道,“就这样,我先挂了!”
忙音突兀地响起。顾岩保持着接听的姿势没动,阳光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他绝对没有听错!
在通话切断前的最后一秒,那声几不可闻的“咔嗒“声,分明是门锁的锁舌弹回的声响。
牧马人在假期的车流中向前行驶,顾岩听着车载电话传来的声音——是他姥姥。
“岩岩啊,春节也不回来吗……”
“姥姥,我刚去新的单位,准备春节值班。”顾岩单手打方向盘拐进单行道,何让尘学校的路牌在挡风玻璃前一闪而过。
“那过几天你回来看看吧,家里一起吃个饭吧。”
顾岩神情毫无变化,但指节却不自然发力捏紧了一下方向盘,少顷他恢复正常用力:“姥姥,我看情况吧。”
“岩岩啊,其实眼看着都二十年了,你也别一直哽在心头了。”
“我没有,放心吧,姥姥,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挂了。”
“好好好,你先忙。”
嘟嘟嘟——
顾岩面无表情地寻找着路边的停车位,可心头却涌出一种苦涩、火烫而麻痹的感觉一下下撞击着血管。
确实已经二十年了。
他这些年一直保持严苛的生活习惯,用近乎不近人情的态度投入学习、工作,就是为了覆盖内心最深处的悲恸。
顾岩把车停在车位,瞟了一眼副驾驶的充电器,想了想一把抓起丢去后座,随后推门而下,朝着何让尘学校走去。
“何让尘,打一会不?”篮球场旁凳子上,身旁的男同学仰头灌了口脉动,然后用手肘撞着身边的人,“不过,你不是不住校吗,怎么元旦还来学校了?”
“有点事刚好路过,你们打吧。”
男同学把卫衣袖口呼噜一撩:“打一会,不差这几分钟的,来来……”说着拽着何让尘手腕将人拉起,“打完请你吃三食堂黄焖鸡。“
何让尘拗不过,只得答应:“行吧,你等下,我给人发个微信。”
“谁啊?谈对象了?”
“不是对象。”
男同学不依不饶地用肩膀撞他,笑得促狭:“那是谁?我们学校的?漂亮吗?好看吗?“
何让尘按下发送键,抬眼时眸光微沉,语气却认真得近乎郑重:“好看,算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你见过最好看的!哎哟我天,何让尘,你大学期间拒绝多少表白和礼物?居然有人能让你有这种顶级评价?还加了微信主动聊天的……那不得是校花级别啊!”
一听这话,何让尘差点脱口而出,是警花吧!但他忍住了,打趣道:“你猜~”
男同学继续追问:“不猜,你快给我看看照片,我倒要看看什么大美女……”
“看个屁!打不打球?”何让尘打断他的碎碎念,随即扬手,“啪“地打掉对方怀里的篮球。橙色的球体在地上弹跳几下,被他一个箭步抄起。运球、急停、起跳,投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哐当!
球进框的瞬间,整个球场再次沸腾起来。黄昏像融化的琥珀,渐渐包裹住校园。刚踏进校园的顾岩看到微信,看了眼校内总览图,确定了方向,沿着校内文化广场那条路去篮球场。
暮色苍苍,稀疏的人流在校园的小道上穿行,文化广场旁几个女学生羞红着脸窃窃私语,然后又笑着互相打闹走了。
篮球场外围了不少人,顾岩在距离围栏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场上那个身影。
何让尘正跃起截球,起跳时衣摆掀起一道弧线,露出小半截瓷白的腰线。其实他那样的长相很难让人主动联想到在球场奔跑的样子,眉骨到鼻梁的线条是工笔画都摹不出的精致,偏那双好看的眉眼里又盛着未消尽的少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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