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韧警惕地看了看帐外,他凑近了些, 声音压得极低:“别多问,到时候自然知晓。两日后随队出发,一切听令行事。”
阿侬看着他这副神情,心中一动, 隐隐猜到了什么,他连连点头,“明白!”
话音落地,他又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他嗷嗷直叫。
郭韧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径直来到景谡的主帐内,躬身禀报:“将军,一切已安排妥当,两日后随辎重队出发,此事绝不会外泄。”
景谡负手立于舆图前,目光沉沉地落在上郡的位置,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嗯,退下吧。”
“是。”
从上郡传回来的消息来看,不日后,虞廷将在上郡这个地方,当众处决段令闻。而唯一能救人的机会,只能让郭韧等人潜入上郡,伺机救人。
景谡能做的,就是从正面战场牵制刘子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事态紧急,两日后,一支运粮车队从宛城出发,朝着河东方向缓缓而行。郭韧亲自押队,阿侬等人混杂在民夫和护卫中。
然而,行至半途,在一处偏僻的岔路口,郭韧却下令车队转向,驶入了一条荒草丛生、通往野外的小路。
众人心中疑惑,但牢记军令,无人发声。车队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下,郭韧命众人换上寻常百姓衣物,化作因战乱流离之人。
很快,一支精锐的士兵就变成了一群逃难的普通百姓。
郭韧沉声道:“接下来的行动,九死一生。我们要渡河潜入上郡,从敌营中,救出段将军!十天后,上郡东边三十里外会有人接应我们。”
“是!”
与此同时,景谡命人夜袭河西的虞军,目的不为剿灭敌军,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但刘子穆这一次倒是沉得住气,几次突袭下来,敌军都没有贸然出击,只是加强了防守。
郭韧一行人扮作逃难的流民,混在入城的人流中,还没靠近城门,便见城墙根下挤满了人。
从围堵的人群众,隐约可听见什么“妖邪”、“不祥”。
“走,去看看。”郭韧压低了斗笠,低声道。
城墙根下,一张朝廷官府的告示赫然在目,周围挤满了百姓。告示上绘着一幅人像,虽笔触粗糙,但从眉眼依稀可见,这便是段令闻。
画像上,那双异色的眼眸画得扭曲,显得格外诡谲妖异,仿佛真能摄人心魄。画像旁边,赫然写着“惑乱人心、祸乱天下之妖人”等字样,并明确写出了三日后于菜市口当众焚刑。
阿侬挤在人群中,目光死死盯住那幅画像,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告示撕个粉碎,再砍了那作画之人的手。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是郭韧。
郭韧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记住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一行人分散开来,挤进人群当中。城门的守卫手中拿着一张画像,原先他们以为,画像中的人就是贴在城根下的段令闻。
但仔细一下,才发觉,他们是在对着画像认人。
“他们在查什么人?”阿侬眉头紧蹙。
郭韧摇头,又在他耳旁叮嘱道:“若画像那人是我们认识的,千万不要声张。”
很快就轮到他们入城,因为是逃难来的流民,说是来投靠上郡城的亲戚,又塞了几点碎银给守卫,那守卫会心一笑,摆了摆手,便让他们进去。
手持画像的守卫只看了他们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郭韧为了看清他们要查的人到底是谁,他放慢了脚步,而后在旁人快速经过时,不着痕迹地伸出脚,旁人一时不察,差点朝前重重摔倒。
趁此时机,郭韧假装扶起他,随即朝旁边踉跄走了几步,目光恰好落在守卫手上张开的画像上。
只一眼,郭韧瞳孔微缩,他快速移开了目光。
差点摔倒的人骂骂咧咧了一句,便径直进了城。
阿侬见状,连忙上前,也想看向画像之人是谁,但他们方才的动静已经惊扰了守卫,成为守卫催促着他们离去,别妨碍事。
待走远了些,阿侬才压低声音问:“画像上的,是什么人?”
郭韧眉头紧蹙,“是……景将军。”
这就意味着,上郡城中定然加强了防守,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几人不敢在街上多做停留,低着头,随着人流快步前行。转过几个街角,见不远处有一家看起来还算热闹的茶楼,便走了进去,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既能稍作歇息,也能探听些消息。
茶楼内人声嘈杂,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的说书先生走上台,醒木一拍,便唾沫横飞地讲起了前朝妖狐幻化人形、蛊惑君王、祸乱朝纲的故事。
他虽未直接点名,但句句含沙射影,引得台下众人阵阵惊呼,神色带着些微惊恐害怕。
就在这时,茶楼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大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在抚须大笑,他身前桌上只放着一杯清水,看样子像个落魄的术士。
说书先生被打断,面露不悦:“老先生,何故发笑?莫非觉得在下所言不实?”
那老术士止住笑,摇头道:“没什么,你继续说,继续说。”
“这位老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说书先生冷哼道。
老术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叹道:“老夫只是想起了二十几年的一句谶语……”
“什么谶语?”
“老先生,快说说!”
老术士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知有人可还记得,先帝尚在时,从蓬莱仙岛请来了一位云游术士,那术士死前留下了一句谶语……”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众人胃口。
茶楼里安静了一瞬,纷纷仰头踮脚,就为了听后面的话。
老术士继续道:“紫微晦暗,乱世将至;异相者现,定山河乾坤!”
“异相者?”有人惊呼,“难道说的就是……”
“此乃天明所示。”老术士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胡说八道!”
说书先生脸色骤变,他收了官府的银子,就要散步异相祸世之说,现在这老术士一搅合,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一个年纪较大的茶客拍着大腿,“那术士可真是个有本事的,听说他被处死那日,晴空万里传来雷鸣之声!”
年纪稍轻的,或没听过这件事的人,都对此好奇了起来,有人拦住了那术士,请他再说详尽一些。
那老术士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就这么一耽搁的时间,茶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让开!官府拿人!”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了上来,直奔那老术士而去,二话不说,一把扭住他的胳膊。
“就是你在妖言惑众?带走!”为首的衙役厉声喝道。
老术士毫不畏惧,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哈!你们堵得住悠悠众口,堵得住煌煌天道吗?”
茶楼内一片死寂,方才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阿侬想要救下这人,但眼下显然时机不对。
地牢内。
段令闻靠坐在角落,闭目养神。
牢门铁链哗啦作响,伴随着衙役粗暴的推搡和呵斥:“老东西,进去老实待着!”
段令闻缓缓睁开眼睛,往旁边看去,只见一个身影被踉跄着推了进来,重重摔在对面干草堆上。牢门再次哐当一声锁死,衙役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那人头发花白,身形清瘦,此刻正一边揉着被扭痛的手臂,一边慢吞吞地坐起身,嘴里还低声嘟囔着:“粗鲁,实在粗鲁……”
似乎察觉到段令闻的视线,老者也抬起头,隔着昏暗的光线与他目光相接。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
段令闻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
地牢里沉寂了片刻,那老术士忽然哼哼唧唧地活动起胳膊腿来,嘴里不住地叨叨:“哎呦,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中用了,摔这么一下就浑身疼。这地上的草也扎人,硌得慌……”
他一边嘟囔,一边嫌弃地扒拉着身下的干草,试图弄得更平整些,动作倒是挺利索的,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像行将就木的老朽。
段令闻依旧闭目不语,仿佛没听见。
老术士折腾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无聊,又转向段令闻的方向,似是闲不下来,“这地方啊,阴冷潮湿,待久了伤筋骨。年轻人,你在这待多久了?”
黑暗中,段令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发出一声极其干哑的回应:“……不记得了。”
老术士听到这声音,絮叨停了一瞬,浑浊的眼睛在昏暗里眯了眯,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抱怨的模样:“唉,这鬼地方,待一天都嫌长。你瞧着伤得不轻啊,他们也没给治治?”
段令闻轻轻咳了一声,牵动了肩下的伤口,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战俘,反正都要准备杀他了,给他止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给他疗伤。
段令闻靠在石壁上,指尖微微蜷起,随即又缓缓松开。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干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术士不知从哪摸出个干瘪的酒囊,使劲抖了抖,随即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而后,他将酒囊递向段令闻:“年轻人,你要不要来一口?驱驱寒。”
段令闻摇头拒绝。
老术士也不勉强,收回手,望着牢顶虚空,似叹非叹:“有些人本该死在娘胎里,却偏偏活了下来;有些人注定要沉尸江底,却总有人拼死打捞。你说这是命不该绝,还是有人逆天改命?”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段令闻缓缓看向他,但没有说话。
老术士忽然对他笑了笑,“年轻人,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是什么?”
沉默良久,段令闻哑声道:“……我知道。”
他本就死过一回了,这一世,也算是老天怜他。
上郡城内, 夜色深重。
刘子穆脸色难看至极,这几日, 城中不知从哪传出了浮言,说他们要斩杀的妖邪才是天命之人。
异瞳、异相。
此时人心浮动,再用妖邪之说来笼络人心,已经不好使了。
而且,景家军将之前的战俘全部放归,那些战俘能亲眼看见,景氏治下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在刀尖上舔血, 不就是为了过上平安的日子吗?
现在他们只要放下刀, 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这一番言论,被刘子穆以蛊惑军心为由,当众将嚷得最大声的几人杀了,剩下的那些人便不敢乱说一句话。
但这样的手段, 只能暂时堵住他们的口, 却堵不住人心。
“早知如此!我早说过!”刘子穆质问起陈焕, “若按我的方略, 直接以重兵碾过去, 步步为营, 景氏投降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你偏要玩弄什么人心!现在好了,我们成了笑话。陈国师,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他当初同意接受朝廷的招安,是想利用虞朝的正统地位,以剿灭叛军为由,彻底吞并景氏势力。
但朝廷却派了几人来指手画脚, 尤其是陈焕。
陈焕当年还是投靠景家军的人,刘子穆从一开始就看不上他,但他似乎很了解景谡,能猜出景谡用兵之道。
然而,即便是这样,刘子穆还是认为,陈焕此人,终究是书生之见,沉溺于权术人心的算计,却忘了这乱世之中,靠着真刀实枪才能打天下。
若陈焕真能借此笼络天下人心也就罢,可偏偏出了岔子,让他们自踩脚跟。
“大将军稍安勿躁。”陈焕虽然也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的发展,但他依旧认为,攻心才是上计,是刘子穆不懂。
仗着朝廷在背后给他撑腰,陈焕有话倒是直说:“景谡放了俘虏,散播谣言,这就是攻心,将军若有他这般心计,何愁叛军不灭?”
他就差没直接跟刘子穆说:你比不上景谡。
他这话,让刘子穆怒从心起,明面上,他刘子穆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但兵马还是他的兵马,哪怕是当今天子,在他面前说话也得掂量几分。
这陈焕倒是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仗着朝廷给他封了个狗屁国师,就把他也不放在眼里了。
“锵——!”
刘子穆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架在了陈焕的脖颈之上,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陈焕浑身一僵,自觉说错了话。
就在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将军!且慢动手!”
几乎同时,另一道更加尖锐的声音响起:“刘子穆!你敢对国师无礼?!快放开!”
两道身影急匆匆闯入官署。前者是一名年轻将领,身形颀长,面色却较旁人更加苍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
此人是殉国的武安侯卓青之子,也是这次平叛的副将,卓阳。
在他身侧的是当朝太师辛貂的侄儿,左将军辛韦。
当初正是辛韦惧战,才害得卓青战死沙场,让虞朝彻底沦为一团散沙。而在朝廷招安刘子穆后,虞廷又有了平乱的底气。太师辛貂倒是处处为自己这个侄儿着想,即便知道辛韦就是一团扶不起的烂泥,还让他累积战功。
只不过,辛韦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
辛韦这个人自幼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旁人的阿谀奉承,做事从不经脑子。他只知道,陈焕这个人和平常的江湖术士可不一样,深谙那些玄乎其玄的“天命”之道。
见刘子穆对陈焕动起了手,辛韦当即就要冲上来,“刘子穆,你放肆!还不速速放开国师!”
刘子穆眼皮都未抬,只冷哼一声。身旁的亲卫立刻上前,刀鞘交叉,毫不客气地将辛韦拦在了数步之外。
“大将军……”卓阳快步上前,却因走得急促,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才气息不稳地对着刘子穆拱手,声音仍有几分虚弱:“大将军息怒,我等皆是奉朝廷之命前来平叛,如今大敌当前,理应同心协力,共抗外敌才是。还请大将军以大局为重,暂且收回宝剑吧。”
卓阳这番话,给了盛怒下的刘子穆一个台阶。
此刻杀了陈焕,固然痛快,但朝廷那边也不好交代。若在此时与朝廷撕破脸皮,倒是平添许多麻烦。
刘子穆冷静了下来,随即收剑入鞘。
几人勉强落座,商议对策。
刘子穆不屑搞什么弯弯绕绕。要么是直接杀了段令闻等一众战俘,将人头送到叛军手中,逼他们一战定乾坤;要么用战俘换城池粮草,扩大己方优势。
陈焕却觉得,两种方法都不行,他很清楚景谡的手段,刘子穆自认为的兵力优势,在善用奇谋的景谡面前,根本占不到便宜。
但经方才一事,他收敛了些,不再触刘子穆的霉头,便将话咽了回去。
而看着病弱的卓阳忽然开口:“段令闻……杀不得,也放不得。”
刘子穆眉头一拧,目光扫向这个他一直没太放在眼里的病弱副将,语气带着审视:“哦?你有何高见?”
卓阳迎着他的目光,并无惧色,缓声道:“段令闻此人,是景谡的心脉。我等已将刀尖悬于此脉之上,只要再等些时日,景谡心神必乱,方寸必失。”
“你有何凭据?”刘子穆万分不相信,“景谡此人狡诈多端,怎会为了一个双儿就乱了方寸?”
卓阳笑了笑,“大将军不信,自有道理。但有两事,或可佐证。”
“其一,段令闻被俘之初,我军尚未开出条件,景谡便主动放弃宛城几处战略要地,可使我军兵不血刃,长驱直入百余里。若段令闻仅为一普通将领,景谡何至于此?此等让利,便说明他方寸已乱。”
“至于这其二……”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淡笑,旋即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将其轻轻推至刘子穆面前的案几上,“大将军一看便知。”
刘子穆将信将疑地拿起密信,展信一看,初始眉头紧锁,半信半疑,但随着目光下移,他的脸色逐渐变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这……这上面写的……你如何能得知如此详尽隐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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