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言从口袋摸出一颗糖递给他,背影依旧直挺,“我其实不喜欢,是你妈妈喜欢我才会去做,她说要做爸爸的人,是需要稳重一点。”
可稳重过了头,他和他名字一样变得寡言,因为很少见沈明舒,也不知道怎么对他才合适,只好不开口,送些东西表达父爱。
直到秋岚生病去世,病床前一向温柔的性格也变得暴躁,眼泪也很多,五天里总有一天病房是一片狼藉,到现在他还记得,“你就是个混蛋,每次都说要你对舒崽温柔一点,让你变得稳重一点,没让你做哑巴,我要是走了,你们两个怎么办啊。”
秋岚一语成谶,直到沈明舒出国,沈疏言孑然一身,失去了妻子,又忽视了孩子,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蠢事。
“我一直以为爸你不怎么喜欢我,带给我的东西也都是妈妈准备了两份,然后告诉我说是你送我的。”沈明舒哑然。
你看,所以一直默不作声,谁知道你的心意,谁会猜到那些行为所赋予的含义。
沈疏言这下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轻轻的揉了揉沈明舒的头,动作间推翻了他不爱的谬言。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更何况,还是沈明舒这么乖的小孩。
“爸,我想吃糖醋鱼。”沈明舒拨开刚才的那颗糖含在嘴里。
嘴里炸开的葡萄香带来一场美梦。
沈疏言轻轻嗯了一声,夕阳将天边染出一片绯红粉晕,金边勾勒出二人的身影,他们并肩走着,又慢慢变成一个虚点。
平行不相交的直线终于变轨,月季花香萦绕在他们周围,化作看不到的细线,勾出深深的羁绊。
第31章 雾散
“醒了就洗手过来吃饭。”沈疏言解下腰间的围裙,把最后一个菜放到桌子上,看到他下楼招呼他。
沈明舒跟着他回了家,这小鬼,还说要和他一起买菜做饭,刚从超市回来还没等拆开菜清洗,这小孩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眼下一片乌青,小声的打着呼噜,一看就是很久没睡过好觉了,梦里眉头也是皱的。
沈疏言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颊,给他披上小毯子随他睡去了,自己则是进了厨房关上门,安安静静的做饭,时不时低头看他从叶曼那里要来的菜谱。
沈明舒这一觉睡的很香,虽然记不得梦到了什么,好像有一片白雾,里面藏着一道人影,他想拨开却又看不清,只好作罢,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愉悦,他伸了个懒腰下楼,听到自己爸爸招呼他,他转弯去右边的卫生间洗手。
他洗完手不爱擦,两只手甩了甩,水珠甩了一地板,然后成功得到一个脑瓜崩。
沈明舒这习惯很多年也没改过来,之前有陈望郅在还有人管着他,洗完手之后给他任劳任怨的擦手,现在人丢了,他也就撒野了,想都这儿,沈明舒本来拉起的嘴角又落了下来。
即使很不想承认,但他真的习惯陈望郅的陪伴了,那是一种上瘾的药,一旦失去就会产生一系列的戒断反应,在这之中最折磨的就是心痛,完整的玻璃上一点点爬上蜘蛛网络,直到支撑不住,四分五裂。
沈明舒出神的想着,拿着筷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突然说了一句话,“如果一开始不认识,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沈疏言给他夹了一大碗菜,他们家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们的时间都很紧,所以在吃饭的时候都会聊天来弥补消失的时光。
他放下碗,眸色很是认真,看着和秋岚如出一辙的眼睛,沈疏言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慢慢地开口,“小满找我聊过了,他很后悔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大人一样把你瞒着,欺骗你,以至于最后失去你。”
“我那个时候觉得这些话应该他和你说,因此告诉了他你的地址。”
“但现在看来他好像并没有和你说开——”他顿了顿“舒崽,你自己不是也清楚吗,这对小满来说并不公平。”
沈明舒低垂着眼,他心里也很清楚,他只是把痛苦转移了对象,本质还是因为他的不细心,他最难受最厌恶的其实是自己,可偏偏有陈望郅,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另一个人身上,然后闭上了耳朵,不在聆听那人的难过。
厚重的心墙好像被打破,沈明舒耳朵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舒崽,对不起。”
沈明舒这才恍觉,陈望郅早就一直在道歉,一刻没有停止,就一直等着,等他回头,等他终于决定开启耳门。
别说了。这个笨蛋。
沈明舒晃了晃头,把耳朵里的声音晃出去,他咽下嘴里的青菜,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下次我们一起来看您。”他弯了弯眼睛,抱了下自己的父亲,然后出了门。
沈疏言愣在那里,然后笑了笑,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孩子用米粒拼出一个“好吃”。
“臭小子,吃完饭也不知道刷碗。”
“不是,把我叫过来然后就不管我啦?”Jef勾了勾自己卷曲的金色短发,他也搞不懂沈明舒这人了,说是要刺激他的那个竹马,但除了那天接机见了一面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沈明舒好像很怕自己吓到他那个竹马一样。
“我长得这么吓人?”Jef对自己的脸还是有自信的。
沈明舒不知道这么自恋的人是怎么长大的,有点后悔把人拐回来了,但钱都掏了,不做点什么真的是太亏了。
正巧他手机弹出阵阵消息。
是他们高中群突然开始活跃了。
班长:apple u 想你们了
沈明舒眉心一跳,原来班长已经被馕化了。
大概是现在都闲着,其他人也陆续弹出消息。
徐磊(体委):兄弟们,我跑马拉松呢。
许聃:哎嘿,所以是分上半场和下半场吗,我顺带把高中没给出去的照片带上。
庄桥(帅的一批):了解,你们班草也会来。
这下消息谈的更多了,不知道是谁带头发了一句“沈明舒和陈望郅到底谁是班草”
接下来这句话就被刷了屏,秦应许在群里艾特他。
沈明舒没法装没看见。
只好发了一个句号,掩饰一下的尴尬。
有个很眼熟的头像在他之后也发了消息。
[C]:。。
沈明舒心里骂到学人精,点开主页就去偷看朋友圈。
三秒之后他关了手机,气得胃有些疼。
陈望郅发的那是些什么鬼东西。
9月28日。
养了一只小猫,名字叫舒崽。
10月12日。
舒崽尿床了,正在给它收拾ing。
10月13日。
舒崽有点难养活,吐奶了,明天去问问医生它可以吃什么。
10月21日。
舒崽被放到朋友家了,家里好安静。
一直到他回国那天。
11月12日。
舒崽今天很开心,我也是。
沈明舒嗤笑一声,嘴角却慢慢上扬。
沈明舒继续翻,往下却全是一条叫舒崽的猫的糗事。
你才是猫,c。
他拉平了嘴角,又一次骂陈望郅是骨灰级讨厌鬼。
沈明舒捂着自己的胃,怪不得上次去陈望郅家看到猫粮没看到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啊。
下次见到就杀了。
“明天我们同学聚会,你陪我去。”沈明舒被激起了斗志,陈望郅敢把他当猫,他就敢当着陈望郅面搞对象。
Jef刚和对象吵完架,闻言有些无奈。
他真的觉得沈明舒是个神经病,总是突然做些什么事情,果然男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又色厉内荏。
“嗯嗯好。”他敷衍的回答。
秦应许承包了聚会所在的酒店,沈明舒穿好衣服下楼就到了。
他去的有些早,包厢里只有几个人,好巧不巧他不熟,高中三年可能就说过几句话,可能还不是三年,因为他高二下学期就离开了。
“学霸?”他们本来还在说话,看到他瞪大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
沈明舒尴尬地笑了笑,脑子转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名字。
成年人的聪明这时候就体现了,他们各自介绍着自己,好叫氛围不会落在地上。
秦应许刚招呼完客人,忙完之后他就走进来,“你们都聊上了啊。”
“哟,这不是秦总吗。”他们手里拿着酒杯举了举。
“哎嘿,可别,太恭维我了。”秦应许坐在沈明舒身边,边说话边从身后掏出杏干悄悄递给沈明舒。
包厢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相熟的几个人坐在一起,一时间热闹纷纷,除了回忆高中的趣事,剩下的就是工作上面的攀谈。
青春的底色一去不复返,叫嚣着不想长大的灵魂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得坚韧,再次回头,甚至看不到原本的底色。
沈明舒坐在庄桥旁边,他想偷偷喝点酒,一直忽悠庄桥去找秦应许,好不容易成功了。
陈望郅又来了,一群人又围在了这男人身边,谄媚的叫着“陈总”“陈总”。
沈明舒翻了个白眼。
陈望郅没眼力见的坐在他身边,左手一伸就把他面前的酒拿了过去,这还不算完,他边说话边摁着沈明舒的手,不让他有丝毫偷喝的可能性。
沈明舒:????我谢谢你啊????
庄桥把秦应许解救出来,本想回去找沈明舒,就看到他被人摁在身边,他探头去看,好家伙,陈望郅。
秦应许幸灾乐祸的拍照。
庄桥踹了他一脚,“你不知道他俩有矛盾啊?”
秦应许捂着腿,“你自己看看,舒崽表情也没不耐烦啊。”
这倒的确是,表情甚至有些隐晦的愉悦,像是一只养尊处优的小猫。
庄桥只好低头发消息。
庄桥:[舒崽舒崽,你们和好了吗?]
庄桥:[舒崽舒崽,你现在很像一只小猫。]
庄桥:[你那个男友去哪了?]
庄桥:[仓鼠探头.jpg]
沈明舒的手机一刻不停地振动,沈明舒余光看到消息,本能在人群中寻找庄桥。
视线对上了,两人又以为对方很懂自己。
沈明舒:来救我(别过来)
庄桥:我过去(知道了)
等了半分钟,沈明舒无奈了,他手指抠了陈望郅一下。
陈望郅举了举手,“不早了,有事和我秘书谈吧。”他把名片递给正在口若悬河讲自己公司项目的同学。
他也就这点礼貌了,要是真按平常来讲,他的这些同学们只能在财经频道和新闻上看到他,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哎哎好。”他们也知道这点同学情谊用光了得不偿失,拿到名片就撤。
空气终于流通了一点,沈明舒吸了一口气,还是陈望郅身上的檀木香比较宜人。
“小猫。”陈望郅靠近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沈明舒就要杀人了。
“你给你家猫取得什么名字?”他瞪着眼,拇指和食指拧了陈望郅一下。
“好痛。”陈望郅轻声开口,深褐色的眼睛好像染了层水雾。
沈明舒下意识给他揉了揉。
不是,陈望郅装什么绿茶,勾引谁呢。
沈明舒绝口不提自己刚刚被陈望郅吸引到,气势汹汹地像只跳脚的猫。
“嗯?”沈明舒下意识应了一声,意识到陈望郅是在叫小猫,他耳朵唰地一下通红。
陈望郅唇边勾起笑,又小声和他咬耳朵,“你要去看看它吗,我以为你不喜欢猫,没敢放在家里。”
沈明舒揉了揉耳朵,哼了一声,这猫都把他名字占了,一山不容二虎,他才不会去看。
“我家猫会跳手势舞还会后空翻。”
肯定不是因为猫咪太可爱了,就是陈望郅强迫他的,他没有办法才会去看小猫。
“那我就勉为其难去吧。”沈明舒刚说完,耳边就传来Jef的声音。
“亲爱的,你要去哪啊,怎么都不告诉人家。”外国人说中国话有种异样的好笑,沈明舒眼睁睁看着他坐到自己身上,两只花臂抱在自己脖子上。
救命,金刚芭比啊。
沈明舒后悔把人叫过来了,还没等把陈望郅气到,自己就先被Jef这个憨蛋压死了。
陈望郅看着他们粘在一起,表情一瞬间变得冷酷,他伸手把Jef提起来,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自己则是拖着凳子坐在沈明舒身边,中间空隙连半个人都塞不下。
他背对着沈明舒,面无表情的冲Jef比鬼脸,然后一脸担心的给沈明舒揉着小腹。
“你看你找的什么人,冒冒失失的。”说的还很像那么一回事。
包厢里多了个外国人就显得很突兀。
同学们视线从Jef身上跳到陈望郅和沈明舒身上。
这下有大瓜。
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无论年龄,无论性别,只要有瓜,世界上就没有其它。
秦应许赶忙笑着说,“这是我们朋友,刚刚开玩笑呢,你们继续聊。”他把外国芭比拉到椅子上,和庄桥一起盯着他。
“坦白从宽,你和沈明舒到底什么关系?”
Jef冷汗落下两滴,“没关系啊,我们没关系啊。”
庄桥拍了拍他肩膀,“沈明舒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他就是嘴硬心软,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喜欢陈望郅呢。”
这事情Jef也知道,沈明舒是他见过的中国人眼里最嘴硬的家伙,堪比俄罗斯大列巴的强度。
一旦有了共识,他们就变成了一道战线。
三个人坐在另一个桌子上盯着另一边的两个人。
房间那么吵闹,他们之间好像只剩下彼此。
陈望郅继续刚才说的话。
“你看他就是很差劲,都不会替你解围。”他动作缓缓地揉着沈明舒的小腹。
温热的感觉从小腹渐渐传遍全身,沈明舒有些难以启齿这样的感觉,很想低下脖颈再让他摸摸自己的后背。
可他俩事情还没完,他忍痛推开陈望郅的手。
“你还不如他呢。”沈明舒别过脸。
陈望郅又慢慢贴了上去,“可你也不给我机会补救,舒崽,对不起,对不起。”他音调很低,像是丝绸一样裹着沈明舒的全身。
沈明舒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了,但只有现在他才很认真的看着他,“你道歉,是真的觉得抱歉吗,还是因为看到有人替代了你的存在,你觉得不舒服。”
“又或者说,可怜我?”
陈望郅睫毛轻颤,沈明舒在外国的遭遇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现在的沈明舒生了病,思想和行为是两个极端,要是让他有一丝不满意,他就会被踢出去。
陈望郅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是真的抱歉,要说不嫉妒是假的,我讨厌他能在你身边,他还占了我的身份,你明明知道那个网友是我,他才是那个假的,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我。”
沈明舒气得想要扇他,但他被紧紧握着,“可这是我的错,我把你弄丢了,想再次找回来就应该受着。”
“舒崽,看看我吧。”陈望郅放开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沈明舒的手指。
直到现在,外界的纷纷扰扰好像才降低声音,沈明舒耳朵里只能听到他在说话。
这么简单的路怎么走了这么久。
沈明舒看向四周的同学,半点不见高中的样子,时间让他们变得势利,算计。
就连他自己也变成了自己讨厌的大人。
只有陈望郅这个傻瓜,被遗忘在了原地。
可幻觉不放过他,他长着和陈望郅如出一辙的脸,他狰狞着面孔,“不可以!不能这么放过他!他不配!”
沈明舒自己难道不知道吗,陈望郅没有错,是自己不愿意放过,可现在想通了好像并没有那么愤懑。
天使自己从天堂落在了他的手心。
和他先前的想法如出一辙。
陈望郅正在跪着向他问爱。
他听到自己说。
我放过你了,我不相信幻觉了,那些苦难我都能跨过去,来拯救我吧,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等到雾散,我们就能重逢。
那时候,粉色薄雾又会出现,伴着星星光点,只要摇晃一下,就又能发出新声。
“陈望郅,我好喜欢你啊。”
第32章 王子和国王2.0
等人到齐之后,秦应许让服务员陆续上了菜,包厢很大,放了七八张桌子,刚好让相熟的人坐在一起避免尴尬。
这就导致沈明舒那一桌位置安排有些诡异。
沈明舒身边的位置变得很抢手,庄桥和秦应许刚要坐下,就被Jef和陈望郅拉到了一边。
然后两个绿茶就开始了好莱坞大片的演技。
一个人剥虾,摆成爱心样式放在盘子上;另一个人切牛排,还骚包的把旁边装饰花插上。
两个人时不时还要拌嘴。
陈望郅把他弄好的菜推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舒崽才不喜欢这些。”
Jef皮笑肉不笑,灰蓝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声音很甜腻“我和他在国外那么久,我当然了解亲爱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