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音尚未出口，他忽然卡壳。
少年轻轻把下巴置于他的掌心之中，乖顺的、温柔的、没有一丝一毫敷衍的注视着他；失去了额发的掩盖，亦失去了眼镜的阻隔，徐竞由那堪称完美的五官就这样出现在原满的视线之中，他们之间近到不足半臂的距离，连徐竞由睫毛的震颤都看得清清楚楚，美色的冲击力让原满瞬间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尤其是那双眼睛——原满从没有承认过——他最喜欢的，就是徐竞由的眼睛。
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潋滟的眸光从眼角泄下，光是这样近距离对视一眼，就让原满浑身酥麻，慌到大脑一片空白。
原满心如擂鼓，手掌里像是捧了一团火，从掌心顺着胳臂烧啊烧啊，一直烧到他的耳尖。
他惊慌地后退一步，抽回手，下意识甩了甩，像是要把温度甩开。手里的眼镜也被他重重扔回到徐竞由身上。
徐竞由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推开了自己：“怎么了？”
“没怎么。”原满胡乱说着，“你还是戴上眼镜吧，头帘儿也放下去，天冷，别让你额头着凉了。”
徐竞由：“……？”
他默默戴上眼镜、整理好头发，心里有点落寞。
难道是他脸上哪里沾了灰，让学长嫌弃了吗？
原满咳嗽两声，目光飘移，又开始强行转换话题：“那什么，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对，咱们刚才说到冯林慧鹃，你认识她？”
“不算认识。”徐竞由的兴致不怎么高，“但听说过。上次八校联考，她是校内第三名，省里第十一。”
“你是学神，她是学霸，我是学渣。”原满瘪瘪嘴，两手敷衍地抱在一起，摆了摆，“佩服佩服。”
原满又好奇：“对了，我听说八校联考是有奖学金的，真的假的？”
“是有的。”徐竞由说了一个数字，惊得原满直呼“原来真有人上学是来赚钱的！”
徐竞由困惑道：“这很多吗？当时中考结束后，省里几所学校的招生办轮番到我家，给出的奖学金是这个的二十倍。”
原满猛按自己的人中，一副随时要窒息的样子：“行了大状元，你给我闭嘴吧，求求你了。”
见他这幅讨饶模样，徐竞由低声笑了起来。
他没说的是，当时八校联考结束后，他去校长办公室领奖学金，正好听到了冯林慧鹃和校长谈话。
冯林慧鹃是个很沉默的女生，头发很短，皮肤黝黑，话很少，在学校向来独来独往。
校长说：“你家里的情况你们班主任已经和我说过了，但是按照规定，只有省前十能拿到一等奖学金，第十一到二十名只能拿二等奖学金，除非上一个人放弃才能顺延。
不过，上个月有一家热心企业联系了咱们学校，打算创办一个励志奖学金，你的成绩和家庭条件是完全足够申领励志奖的，但是需要配合企业宣传部拍几张照片，他们还会到你家里实地看看……这是数据，你考虑一下，也问问你家里人同不同意。”
冯林慧鹃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把那张纸片拿了过去。
他们谈话时，徐竞由一直站在办公室门外没有进去。
在学校里，大家都穿一样的校服，背差不多的书包，穿差不多的鞋子，几乎看不出差别。但脱掉校服之后，人和人、家庭和家庭的差别，就像退潮后的礁石，一览无余。
那天偶然听到的谈话是冯林慧鹃的隐私，徐竞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也不打算告诉原满。
不是他不信任原满，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擅长保守秘密。
别人的秘密，他自己的秘密。
“冯林慧鹃的事情现在不急。”原满开口，打断了他的深思，“这段时间你忙前忙后帮了我不少，为了感谢你替我面试动漫社，我这个当学长的肯定不能小气！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大方和我讲！我的小金库虽然比不上你的奖学金，但请你吃吃玩玩没问题！”
徐竞由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不想让原满破费。但他很快意识到，等到“调查”结束，他和原满的交集就会重新归零，他必须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点滴。
“我都可以。”徐竞由回答，“我平时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对周围有什么吃的玩的都不清楚。如果你有喜欢吃的玩的，你可以直接带我去，你喜欢的东西，我……我也会喜欢的。”
原满想，什么叫“我喜欢你的东西你也会喜欢的”？
乖乖，徐竞由居然用那么好看的脸说这么好听的话，搞得他心里又烧起来了。
“那我就带你去我最爱的地方吧！”原满打了个响指，“这个地方你肯定不陌生！”
“咱们去一中吧！你的初中母校！”原满提示他，“你还记得你们学校门口那条小巷吧——穿过小巷，就是一中小吃街！跟着学长走，学长带你从街头吃到巷尾！”
徐竞由：“……”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老婆要带我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啦！
坏消息，老婆根本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了………………[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学长，你是那个男孩的英雄，一直都是。”#
@峡谷第一樱木花道：呼叫环形山，呼叫环形山！
@Crater：环形山收到。
@Crater：你补课结束了？
@峡谷第一樱木花道：还没有，不过快了，我们老班每次都拖堂。
@峡谷第一樱木花道：我已经收拾好书包了，等一说下课我就冲出去。
@峡谷第一樱木花道：我都快饿死了。
@峡谷第一樱木花道：你还在图书馆？等我过去找你。
@Crater：好。
原满说四句，徐竞由才回一个字。
不过原满并不嫌他冷淡，因为徐竞由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俩平常聊微信时，他经常看到徐竞由那边的“正在输入中”显示好久，以为对方要酝酿什么惊世名言，结果三分钟后才发来一句“嗯”“行”“可以”“你定吧”。
也不知道徐竞由怎么回事，和自己聊天又不是和女生聊天，至于这么字斟句酌吗。
联系完徐竞由，原满偷偷把他的迷你小手机藏进袖子里。
讲台上，班主任还在念着那些磨耳朵的话，他们已经高二了……时间不等人……要有紧迫感……一分一操场……
完全不顾讲台下的同学们一个个抖腿看表，心思早就飞了。
今天是周六，按照学校的要求，高二开始每周六补课半天，高三补课一天，到了高三下学期更可怕，周末居然要补课一天半！真是让他们未出社会就提前适应996了。
不过，原满向来是个享乐派，即使被高考大魔王撵在屁股后面跑，他也跑得慢悠悠、东张西望，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捣鼓一会儿他的球星卡，关注一下他的游戏等级，走神聊聊八卦，甚至还有心思调查他的潜在暗恋对象。
他总是这样，在他快乐的十六年人生里，学习只占一丢丢大的地方，烦恼更是如小猫钻进花丛时沾上的树叶，抖一抖就掉了。
今天，他和徐竞由约好，补课结束后要带徐竞由去一中小吃街大吃一番。
高一不需要补课，不过徐竞由还是自觉到图书馆自习，等到下课后一起出发。
真可怕，这世上居然有高中生如此喜欢学习，大好的青春年华，不早恋、不打王者、不集球星卡，原满真想不出徐竞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讲台上，拖拉了二十分钟的班主任终于合上教案，端起水杯：“行了，下课吧，留的那几张卷子自己做完，自己订正……”
话没说完，一道身影已经抱起书包窜出了教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椅子上安钉子了呢。
原满跑出教学楼，正要去图书馆，结果刚跑两步就遇到了正慢吞吞往教学楼走的徐竞由。
原满一个急剎车：“哎呀徐竞由，你怎么没在图书馆等我？”
最近气温高，这么大的太阳，可别把他的小学弟晒化了。
即使今天高一没有补课，徐竞由还是规规矩矩穿着长款校服，平整干净，拉链一直系到最顶端，稳妥地抵在喉结下。
徐竞由手里提着一个小塑料袋，打开，里面居然是学校小卖部的面包和牛奶：“你不是说饿了？我怕你坚持不到一中，就买了一些吃的，你先垫垫。”
“好兄弟，真仗义！”原满叽哩哇啦地喊着，也不和他客气，撕开面包包装袋，就咬了一大口。
徐竞由买的是最受欢迎的毛毛虫面包，好长一根，里面夹着厚厚的固体奶油，正适合高中生补充能量。
原满运动量大，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上在家吃的那点儿东西，一个上午就消化干净了，平时都靠同桌的王山山接济他。
她们女生的桌兜里总是有一些五花八门的小零食，周末还经常相约一起去咖啡厅吃下午茶做作业。在班里男生还在傻乎乎吃辣条和干脆面的时候，女生的朋友圈里已经充满了舒芙蕾啊、漏奶华啊、榴莲撞奶啊、闪电泡芙啊这样的“高端货”了。
原满一边吃面包，一边同徐竞由说：“我听王山山说，一中那边新开了一家绵绵刨冰店，我请你吃啊！”
徐竞由很听话：“嗯。”
心里却酸溜溜地想，怎么又是那个女同桌？学长三句话不离她。
忽然，徐竞由停下脚步，镜片后的眸光落在原满的嘴角。
原来是少年吃得太急，嘴角沾了一小片奶油。
“怎么这么看我？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原满想擦，可他的手尚未抬起，徐竞由的手指已然伸过来，轻轻落在了他的嘴角。
天气这么热，徐竞由的身上却冰冰凉凉的，就连他的指尖也没什么温度；手指点在学长的唇边，稍一用力，那块淘气的奶油就转移到了他的指尖上。
“哎呀！”原满怪不好意思的，“你怎么还亲自动手了？”
他身上没带卫生纸，校服口袋摸来摸去，也没摸到一张，就在他发愁要怎么给徐竞由擦干净时，却见徐竞由毫无迟疑地收回手，低头舔掉了自己指尖上的奶油。
“！！！”原满急坏了，脱口而出，“徐竞由，这多脏啊！”
他脸涨得通红，举着手里的奶油面包，磕磕绊绊地说：“你就算擦我身上也好啊，你干嘛自己吃了？”
“你吃过的东西怎么会脏。”徐竞由语气还是那般平静，紧接着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再说，你的校服是谁洗的？”
原满：“我妈……”
他家当然有洗衣机，但男孩子总归是淘气的，校服上时不时有一些洗衣机都洗不干净的油点子，他是觉得脏一点无所谓啦，但是他妈妈很有所谓。每到周末，原妈妈都要一边用小刷子搓校服上的油点子，一边狠狠数落他。
原满这才明白徐竞由的良苦用心，原来徐竞由是担心他把奶油弄到身上，被他被妈妈骂，才帮他把奶油吃掉的。徐竞由一点也没嫌弃那个奶油是他吃过，这世上怎么会有徐竞由这么贴心的人啊？
想起初遇时，徐竞由对他冷淡疏离，现在却主动关心他饿不饿、陪他看漫画吃美食、还协助他一起调查暗恋者……这是不是说明，徐竞由已经完全接纳了他，也把他当做好朋友了？
他就知道，徐竞由才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难以接近呢！
吃完面包，两人跳上了开往一中的公交车。
晃晃悠悠将近半个小时，他们才抵达目的地。
一中以前紧邻居民区，因为地理位置优越，所以门口的小吃街格外繁华。可是去年居民区拆迁了，人流走了不少，连带着小吃街也不如以前热闹了。
公交车停靠的地方是一中门口，今天虽然是周六，但补习的学生不少，公交车刚停稳，就哗啦啦涌上一大群一中的学生，害得他们差点没下去。
“喂喂喂，让让，我们要下车，先下后上！”原满努力往外挤着，他生怕和徐竞由挤散，于是一直紧紧抓着徐竞由的手，靠着一股蛮力，把两个人都拽下了车。
等到下车时，他的头发也乱了，徐竞由的眼镜也歪了，两人手拉手着站在公交车站上，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同时笑起来。
只不过，原满的笑是大笑、狂笑、毫无形象的疯癫笑，左颊的酒窝陷得深深的；而徐竞由的笑很克制，稍纵即逝，停顿一会儿，又忍不住再次绽开。
原满在笑徐竞由的狼狈，徐竞由在笑原满的笑。
两人笑够了，整理好校服书包，继续迈步往小吃街走。
若去小吃街，那就必须穿过校门口不远处的一条小巷。这条小巷是原满之前偶然发现的，算是一条近路，最多容两人并排通过，若是有人骑自行车迎面而来，那就肯定会被堵住。
迈进小巷时，原满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眼巷子口。
徐竞由注意到他的目光，问他在看什么。
“你看，摄像头和路灯。”原满指给他看，“我之前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黑黢黢的，我就打电话给教育局反应问题。打电话的时候，对方问我叫名字，我说我叫一中樱木花道。没想到动作这么快，居然真的安装上了！”
他脑子向来灵活，别的学生遇到黑黝黝的危险小巷，第一反应都是“为了安全不能穿行”，而他的想法是，这么方便的路为什么不穿行？只要安上摄像头和路灯就好了呀。
徐竞由眸光闪动，深深看了他一眼：“……谢谢你。”
“你搞得这么严肃干什么啊，怪肉麻的。”原满故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说，“不过这条巷子以前确实挺危险的，我有一次来，还遇到你们学校的坏小子在巷子里欺负一个胖胖的男孩呢。”
徐竞由轻声问：“然后呢？你是不是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赶走了那些坏小子？”
“那是当然！”原满立刻来了兴致，像是重新回到了那意气风发的时刻，“我先这样飞起一脚，然后又这样一个掏心肘，紧接着左勾拳，一个上勾拳，再，嘿！哈！啊——打！最后再来一个咦~！哈！！你是没看到那天的惨烈战局，那些坏小子有五个……不对，八个……也可能是十个，总之通通被我揍趴下了！”
他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着，一边双手击打空气，像是真的在和那些霸凌者搏斗；他表演的格外入戏，这一刻，他就是一拳定乾坤的盖世英雄。
他说得夸张，徐竞由听得认真。
说到最后，原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着徐竞由崇拜的目光，尴尬道：“怎么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啊，我吹牛你也听不出来呀？其实那天只有三个混小子，被我吓吓就跑走了。”
“不管是三个坏人还是十个坏人，你都从他们手底下拯救了一个无辜的人。”徐竞由沉声道，“学长，你是那个男孩的英雄，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英雄救美后的奖励，当然是吃美人的奶油面包啦[星星眼][星星眼]
#“快上来，学长带你去兜风！”#
少年们并肩穿过小巷，曾经昏暗的巷子现在被路灯照的亮堂堂，在踏出巷口的那一刻，鼎沸的人声与街边摊的香气相携而来，他们就像是两只不起眼的小鱼，瞬间融入到美食的海洋。
小巷出口的位置刚好在两辆流动餐车之间，左边卖手抓饼夹一切，右边卖烤冷面卷所有，原满领着徐竞由从烧饼与烤冷面之间钻出来，沾了一身的味道。
“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原满问，“香菜，洋葱，辣椒？”
徐竞由摇头。
“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原满又问，“炸鸡架，臭豆腐，还是烤肠？”
徐竞由又摇头。
原满猜到了什么：“你不会没吃过路边摊吧？”
徐竞由语气很郑重：“我奶奶说，这些小吃摊都是用地沟——”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原满就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位同学，请你不要再咯噔了！”原满怒嗔，“你一个人咯噔一分钟，小吃街这么多人，你就咯噔大家几百分钟！”
徐竞由：“？”
好熟悉的话术，好像听班主任讲过。
原满又说：“总而言之，今天你原爸爸就要带你领略路边摊的魅力！”
几句话的功夫，原满就平白涨了一辈。
他两只手勾住双肩背包的背带，很得意地拽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走，第一站——章鱼烧小丸子！”
卖章鱼烧的女摊主三十多岁，原满嘴巴甜，凑过去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好几声，原本八颗章鱼烧升级成十颗，上面还散了小山似的木鱼花和海苔碎。
女摊主边加边问：“够吗，孩子够吗？不够别跟阿姨……别跟姐姐客气，再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