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于天也赶紧问,“高大人有何妙计?”
高元美是黄河水利厅同知,专管河道的官员,对于河道情况非常了解,他赶紧道,“这几年中原动荡,黄河已经连年失修,黄河淤积严重,本来去年朝廷计划要疏浚黄河,可明贼去年出兵窜入山东,这计划也就搁置,今年又再次北犯,
先前我去巡过河堤,有多段河堤情况很坏,尤其是河南山东边界上的铜瓦厢集河段,这里若是不能加固,等这夏季暴雨之时,随时可能溃堤。”
张于天惊问,“你想掘开黄河大堤?”
高元美咬着牙道,“我们已经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了,也只能设法自救。只要在兰阳掘开黄河大堤,到时黄河决口,水漫山东,整个曹州府都会变成一片荷泽,那叛军必被阻滞,而且,榆园贼之所以难剿,就因为他们利榆树掩护,又在地下挖了百里地道,四通八达,而只要黄河决堤,到时水漫榆园,藏贼的地道,就会变成贼子的死地。”
张于天和黄登孝都惊呆了。
这还真是绝户计啊。
李化鲸联合榆园贼等四处叛乱,攻城掠地,随时会打到曹州府城来,而他们无兵可守,只有死路一条。
可谁知道这管理河道的高元美居然这么狠,要主动决堤淹叛军。
细一思量,却又觉得这不失是一个妙计啊。
虽然黄河一决堤,以现在夏季多雨多洪的情况,这将造成巨大灾难,可现在自顾都不暇了,哪还管的了其它?
只要能自救,管他洪水滔天呢。
甚至决了黄河,到时曹州水一淹,叛军搞不好就崩了,曹州府城也就得救了,甚至榆园贼的大本营榆园坑道都要被水灌,一举数得。
“好挖吗?”
张于天问,他既想借河水退敌,又不想事后承担责任。
高元美看着他,也想了其中关键。
“好挖,只要挖对地方,要不了多少人,很快就能挖开。”
张于天望了望两个同僚,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压低声音,“铜瓦厢集在河南境内,咱们可以悄悄过去,再悄悄挖开河堤,事后只要咱们保密,谁会知道究竟是自己溃堤还是人为挖开的?”
只要自己不说,到时既借了黄河水退贼杀敌,还能不担责任,毕竟铜瓦厢集虽然紧邻曹州府,可毕竟还是在河南境内的,事后追究也是河南的官员担责。
三个家伙面面相觑,最后咬牙点头。
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共进退,三人各派子弟带心腹家丁赶往兰阳铜瓦厢秘密掘堤。
天空一道惊雷炸响。
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落下,越来越密集。
高元美身为河道官员,以往是最怕了在这个季节下暴雨的,可现在,他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暴雨倾盆,河水上涨,更易掘开河堤,河堤一决,河水也会更汹涌,李化鲸和榆园贼等,皆要被这洪水淹没,葬身水底也。”
张于天也都脸露喜色,此时他们身为地方官员,想的只是如何守住曹州府城,如何保住乌纱顶戴,如何甩锅脱责,却完全没有去想一旦黄河决堤,将造成多大的灾害。
第500章 心窝一刀
六月十九。
河南暴雨,开封府兰阳县,铜瓦厢伏汛洪峰重叠,河堤漫溢过水。
汛期势猛,各路并涨,黄河、沁河、伊洛河同时猛涨、洪峰遭遇,下游河道宣泄不及。
兰阳汛三堡以下四堡以上河段。
高元美带着黄登孝、张于天一行人, 悄悄抵达,他们冒着大雨,乘船悄然抵达,熟悉黄河的他很清楚,这一段河堤是无工处所,并不是重点修守的要工地段,既无堰堤, 也无坝。
相比要工段大堤宽达十丈底宽四丈堰顶宽三丈, 这一段堤顶仅二三丈而已。
而且这一段, 过去两年就已经几次出险,多次漫堤。
南风暴发,巨浪掀腾。
黄河洪峰过境,巨浪滔天。
高元美在明朝时就是老河道官员了,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就已经确定,就算他们不来挖,这里估计都撑不住。
当然,如果有地方官赶紧带人来护堤,也还是有可能守住,就算漫堤也不致决口。
“真是天助我等,动手吧!”
堤上已经有水漫过,虽然仅是一点点水,却已经很危险了。
张于天披着蓑衣都忍不住想,河工呢,官吏呢, 这个时候怎么没有组织壮丁上堤守修?
黄河在河南已经是地上悬河, 堤坝年年要修。
但从明末开始, 内忧外患加上天灾不断,中原河南更是饱受打击。其次朝廷虽有河道官员,但河工腐败早就严重,上下官吏串通舞弊,河工开支极大。
那些本来专门管理河道,修河护堤的河道官员们,却把河工当成一个赚钱的渠道,国家年年投入大量钱银治河,结果频频决堤,其实好多都是官吏暗里授意河工故意掘口,以图报销保举。
朝廷每年投入治河的钱,最后十不足一用到河上,其余的都被官吏们上下贪污掉了。
拔多发少,各种贪污克扣,治河工程自然也全是豆腐渣,这样的情况下,平时已经是经常漫堤、小决口等,可如今这种混乱时候,问题已经更加严重了。
去年闯军占据河南,然后清军又来, 再然后明军又北伐,多方势力逐鹿中原,闯军败溃,劫掠地方,清军南下,劫掠地方。
清军前线失利,河南又加征钱粮。
河道也彻底无钱修理,本来拔钱下来,好歹还能有一点落实下去,可现在根本无人管了,这河还能好哪去。
“挖!”
高元美挑了一块地方。
他们带来有心腹家丁立即开始挖起来,此时水漫河堤,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加速了河堤崩溃。
迅速挖出一条口子后,高涨的洪水立即迅速的冲涮,越冲越深。
高元美赶紧叫人离开。
“这就行了?”
“马上就要决口了,赶紧走。”
果然,等他们乘上船,驶到不远处,就看到那口子很快就越涮越宽,一丈两丈,七八丈,十几丈,七八十丈……
此时风狂雨急,河中洪峰叠加,水泄不急,突然涮开的一个口子,立即成了这天上黄河的新出口。
滚滚洪水开始往东北方向冲去,水漫金山。
黄河本来在兰阳是往东南走,经仪封后进入了归德封的考城,再一路经徐州夺淮入海。
可现在,北堤决口,水开始奔腾着往北直隶的大名府长垣奔去,甚至以高元美的专业,一眼就知道,不仅大名府,就是山东曹州府,也将成为黄河大决后的泛区,甚至极有可能黄河再次改道。
本来黄河几千年来就经历数次大改道,在南宋时才夺淮入海的,在以前,都是经山东入海,甚至曾经在河北入海。
这条地上悬河,决堤之后可就很难控制,除非朝廷抢险堵决,重新将黄河约束进河道南下。
但问题是现在河南的情况,朝廷是没余力堵决的,河南地方更没这个能力。
他们连看守这样险段都没人,还指望事后堵决吗?
“走吧,”
这条悬河背河面堤高普遍有一至三丈,有些地方甚至高悬五丈,铜瓦厢这就有四丈多高,这样决口,错失第一时间堵决,后面根本不可能堵的上了。
太平年月,朝廷全力救灾堵决,估计都得是几个月后,洪水过后。
但现在情况,没可能了。
以现在的洪水,估计这口面能冲到八九里宽甚至十几里宽,深达三四丈。
所以不到秋后水枯,是很难堵的。
洪水奔腾北泄。
迅速淹及西北的封丘及祥符,然后折向东北,淹及兰阳、考城,并直隶大名的长垣县。
洪水所过之处,尽皆淹没。
中原的平原地形,面对这种大洪水,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村庄淹没,只剩下村里的大树剩下一点树梢,房顶都淹没水下,许多房屋直接被冲走了,许多百姓甚至在睡梦中被洪水连家冲走。
几天后,铜瓦厢的决口果然已经达几里宽,洪水在长垣白兰通集以下,分为了两股,一股东入赵王河,过荷泽东、郓城西东北行穿运,另一股向西北行,过长垣县所属小青集折向东走,经宜丰里、由义里、青邱里、海乔里归入东明县境张表屯一带,再北折至东明县雷家庄分为了两段,一股由直隶东明县南门外下注,水行七分,与赵王河下注漫水汇流,另一股穿过洪河后继续向东北流,汇聚漆河。
兰阳附近的几条大河,都被夺流。
周边几府,皆成泽国。
而此时,始作俑者的那伙人,却已经乘船返回了曹州府,呆在城中高处看着一片黄海。
水势之大,甚至让张于天、黄登孝都不敢面对。
不过这大水一冲,李化鲸的叛乱,也确实被冲下去了,不管是李化鲸还是榆园军,都被这突然其如的大洪水冲了个措手不及,洪水一到,不管是官吏、豪强还是穷苦百姓,都是一视同仁。
到处是水。
无数地方被淹没,只有少数地方在洪水中成为孤岛,幸存的人们成了洪灾难民,哪还能谈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