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茵虽然看着疲惫,但被母亲关心,眼睛又是亮晶晶的,乖乖点头。
就这样,姜芜告别老夫人后,带着念茵先回去了。
除了国公府这一堆事,姜芜每日也会依着与明珠的约定给她换药。
于是因为被老夫人提醒了,她问起了明珠:“明珠,你及笄礼,也过了吗?”
明珠知道楚念茵的及笄礼快到了。
但是像她这种四海为家的人,哪有这种东西。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姜芜看出了她的闪躲,意识到应该是没有的。
她想了想,含笑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也不该我来做的。”她轻抚着明珠的发丝,“不过,我们也相识这么久了,便让我来为你疏一次发,可以吗?”
明珠愣了愣。
她哪里拒绝得了这么温柔的母亲?只能呆愣愣地点点头。
在姜芜的印象里,明珠大多都是简单地将头发束起来,从未有过复杂的发髻。
可能是没怎么养护过,发丝并不那么顺滑,微微毛糙。
姜芜认真地给她挽了个发髻,又从怀里取出一直银色的发钗,插了上去。
她还是因为当初很想在念茵的及笄礼上给她挽发,才去学来的。没想到先给明珠用上了。
第93章
这里没有铜镜,明珠只能用手轻轻抚摸着娘亲为她挽起的发髻。因为怕弄乱了,也没敢太用力气。
她回头看过来的那一刻,姜芜的心不知怎的,猛得一动。
眼前水灵灵的小姑娘,即使发丝被挽起,眉宇间的英气也没有消减几分。
却多了几分柔和。
恍惚间,姜芜觉着这张脸似有几分相熟,像谁呢?她思索了半天,也不能在脑海中对应上来,鬼迷心窍了一般,她抬起手,触碰上明珠的脸。
“阿芜。”
记忆中,像是有那么一个人,用这样温柔的眉眼,叫过自己。
明珠一动不敢动,母亲投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借着她,看另一个人。
她记起来了什么吗?
明珠不敢惊扰了她,只有心跳得很快。
听父亲说母亲都忘了的时候,她既高兴,又难过。高兴母亲不是故意认不出自己的,又难过,她这十几年,都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
如今,更是既盼着她记起,又害怕她记起。
还是姜芜突然回过了神。
她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都抛去了,收回了手,面前有几分不好意思:“抱歉啊明珠,我想事情出了神。说起来你跟你父亲,长得不是很像。”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你长得,肯定更像你的母亲。”
明珠愣了愣,嘴唇翕动,却说不出来话。
她长得,与姜芜并不很相似。要说相似,还是楚烨跟姜芜最像了,一看就是母子。
连楚念茵也有一些相似的点了。
只有她……她应该更像父亲吧?没有改头换面之前的父亲。
“应该吧。”
她解释不了太多。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一年在灵台作为乞儿流浪时,也是见过姜芜的。
最后一面,她站在阴暗处,隔着飘扬的雪花,看着亮光里,渐行渐远的一家人。
真温暖,她想着,而后一点点拾起女人放在旁边推车上的碎银。
后来某一天,温暖终于也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明珠突然感谢起父亲接近了母亲。
至少,能让她多一点与母亲的记忆。
告别姜芜后,明珠一路上都是脚步轻快的。回了府,她先是马上回房里,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姜芜为她挽的发髻。
在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就只有练功、出任务,爱美打扮之类的事情从未想过,还是第一次,她认真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许是因为这发髻,总觉着好看了许多。
就是……不太像她,若是能像她就好了。
这么端详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好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是这男女莫辨的衣着与发髻不搭。
明珠翻箱倒柜地总算是找出了两件淑女的裙子,她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这下总算是顺眼了。
她就这么一身装束,一出门,就碰见了莫阳舟。
比起她这几日的喜气洋洋,父亲明显憔悴得更多了。只是看着她的时候,还是认真多打量了几眼,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很好看。”
被夸的明珠还是忍不住开心的,手轻轻碰了碰头:“她给我挽的。”
只需要一个她,莫阳舟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自从那日姜芜听到了他与青阳的谈话,知道了他接近自己是别有目的后,就再也没有与他见过面了。
对于孩子,女人尚且有忍耐与宽容,甚至是心疼大于了责怪。
对他,却像是无法原谅。
莫阳舟的表情果然僵了僵,却也只是点点头,再次评价:“好看。”
明珠出门前,又回头往老父亲这边看了一眼。总这样也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至少让父亲与母亲见面解开误会,才行。
丞相府的暗卫们有些头疼。
那小丫头片子又来了。
以前吧,来偷窥好歹也是一身夜行衣,踩着点给点面子。
今天好了,这么一身白衣施施然就过来了,再不拦,显得他们丞相府的防守多差劲似的。
但偏偏丞相大人对于这小丫头片子的态度,除了不让他们伤到人外,一直不甚明朗。
正犹豫着要怎么做的众人,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用管她。”
众人差点喜极而泣,说话的是他们的老大哥,初一。
要问摸不准大人的心思怎么办,那就听老大哥的,肯定错不了。
初一对于大家的眼神招呼只是淡淡点头,落在了树后,看了一眼那边的明珠,这才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姜芜上。
姜芜让枝芝坐在那里,正在给她挽发。
今日给明珠挽发,让她发现自己有些手生了,打算重新熟悉一下。枝芝时不时地还指点指点,但等看到走进来的楚凌时,她一僵,赶紧挣脱了姜芜的手行礼。
“大人。”
姜芜手没撤及时,在方才拽住了她的头发,想想那分开时的力道,就替枝芝疼得皱眉,懊恼地捏了捏手。
楚凌看看她,又看向枝芝:“平身吧,以后见了我,无需这么惊慌。”
他这样说,人家岂不是更慌了?姜芜心中这么想着,也确实听到枝芝声音更抖了一些:“是。”
她无奈开口:“枝芝,你先下去吧。”
枝芝如蒙大赦,请辞后离开。
“在做什么?”楚凌坐到她旁边问她。
以前从来惜字如金的人,最近好像话变得特别多,每次跟她一起都要没话找话说,姜芜想图清静也图不了。
“闲来无事,学着挽发。”
她其实是寻思着老夫人如今病了,到时候念茵的及笄礼,她说不定无法主持,就又落到自己身上。
当然,这话姜芜没敢说,说出来像是诅咒她母亲不好似的。哪知却听楚凌问了。
“是在给念茵的及笄做准备吗?”
姜芜震惊,不承认:“这不是母亲的任务吗?”
她虽然在自己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怕怕的敬而远之的模样,可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露出自己原本烂漫、狡黠的一面。
那些对于楚凌来说,都是抚慰。
他不管吃多少情爱的苦,还是会一次次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甜蜜,又一头栽进去。
“母亲如今病着,这些事,都由你来。”
姜芜就等着这话呢,眉梢间都带上了喜意,觉着不妥,才克制了两分。
“挽发学好了吗?”
她还高兴着,听到楚凌这么问,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还没呢。”
“那就来给我挽。”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姜芜吓一跳,抬眸间却只是撞进男人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眸中。
“我……我只是学了女子的……”
“无妨,就是头发借你用一用。”
他是非坚持不可的意思了。
谁能比得过她倒霉呢?姜芜心想着,刚才就不该因为高兴回答那么快。
现在也没办法了。
她磨磨蹭蹭地来到男人身后,伸手替他把发冠摘了,男人的发质很好,没了发冠的束缚,发丝如同墨色绸缎一般,披落到身后。
算了算了,他都说借头发给自己用,那就用来练手好了。
姜芜这么安慰了自己一番,才终于又动手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手放上去的那一刻,楚凌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间。
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姜芜没想太多,按着记忆来说挽发了,只是她原本就不太熟练,楚凌的头发偏生又密,她的手在那浓密的头发面前,显得太小了,握在手里止不住地往下掉。
如此三下两下后她也有些恼了,心里抱怨,头发怎么这么多。
姜芜故意抓起一撮用力扯了扯,如愿听到男人嘶了一声吸口气,看来是被扯疼了。
算是给枝芝出气了,姜芜这才解了气,嘴上倒还是没忘记道歉:“对不起,大人,弄疼你了吧?”
她看不到楚凌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能听到他的一声无妨。
她后边还继续乐死不疲地如此,下手故意没轻没重,直到男人开口叫她:“姜芜。”
姜芜一激灵,还以为是楚凌终于动怒了,就想要道歉的时候,却听他说:“明年阿烨的殿试过后,我们去江南走一走,如何?”
嗯?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就算去,姜芜也不想跟他一起去呢。
“明年的事情,还远着呢。”她也没明确拒绝,“大人您日理万机,还是到时候再说。”
楚凌自然是听懂了她无声的拒绝。
“念茵及笄后,就要开始议亲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还早呢。”
楚凌却继续提议:“左右她舍不得你,你也舍不下她。招个赘婿,日后就在府中,日日陪着你,怎么样?”
姜芜有些诧异他的想法,真想要说什么,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个声音。
“以后就给我们女儿招个赘婿,有我们护着,谁也欺负不了她。”
她不由愣住,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吗?
身后突然的安静,让楚凌的心没来由地恐慌起来,他猛然抓过姜芜的手:“好了,这些事都远着呢,先不想了。”
姜芜被他拉着从身后到了身前,也从方才莫名其妙的记忆中回了神。
她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是的,姜芜一直都知道自己病了,睡眠不好,吃饭不好,像是丧失了快乐的能力一般郁郁寡欢。
时不时地就会头疼,经常会想要流泪。
可像近日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记忆,还是很少见的。她肯定是病得更严重了。
她抬头,自己方才只进行了一半的挽发,如今手一松,又全部散落开了。
披发的楚凌这么看起来,其实也是惊心动魄的美的,甚至多了一分平日里没有的妖冶。
如今,那双眼里全是姜芜的倒影。
男人认命般叹口气,将她抱进怀里:“好了,我们日子还长着,这些事情,以后再慢慢说好了。”
姜芜在他怀里睁着眼睛。
心里有个声音在倔强地说着,才不是,才没有以后。
姜芜去见了楚嫣。
对方的气色,比起刚回来的时候好得多,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见了姜芜,面上笑意更盛。
姜芜心中那叫一个郁闷啊。
自己还指望着她跟楚凌旧情复燃,把自己挤下去呢。结果这人倒好,看起来在这里自在满意得很。
“你看起来过得挺好。”姜芜的目光在石桌上的水果、点心一一扫过,再回到楚嫣带着笑意的脸上,这么说道。
楚嫣坐在那里没动,一边端起茶壶给旁边的杯子又倒了一杯茶,一边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希望我好呢?”
不是不希望你好,是希望你更好,就这么个小破院子,你得出息点。
姜芜心中这么想的,但人家不愿,她总不能非要推人家下火坑,于是泄了气,直接开口说了自己的目的:“国公夫人病了很久了,你应该知道了吧?”
带个话,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她注意到听到老夫人的时候,楚嫣笑着的表情蓦然僵硬起来。
看来跟老夫人的关系确实不是很好啊?姜芜心里揣测着,半晌,才突然听到楚嫣叹了声:“阿芜,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有多怨恨。”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姜芜被问得莫名其妙,再看到楚嫣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直觉就想走,脚都准备动了,还是晚了一步。她的手已经被拉住了。
“我在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楚凌不让我去找你,你能主动来找我真是太好了。”她又恢复了笑容,“你陪陪我,咱俩说说话。”
姜芜对着她哀求的模样,有些心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坐下来,开始听她的抱怨。
听她说当年以为与张秀木已成舟了,两家就不会反对了,却出了个和亲的事情。
彼时的那北曜太子明明看上的是楚蝉,只因楚蝉在家一哭二闹,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有时候想想,或许当初出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死于体弱才是。没有这些牵绊,没有谁欠了谁,在这尘世无牵无挂,干干净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
在怨恨的同时,也到底是存了曾经美好的记忆,存了感激与爱,所以才会不敢见。
人的感情,果真是最复杂的。
看着这样的她,姜芜心软的毛病上来了,有些不忍地开口安慰她:“也别这么说,若真是如此,就没有霁笙了吧。”
她本意是想让楚嫣从楚霁笙身上得到点安慰,哪知对方却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总觉着,这不像是你说的话。好像有了孩子,什么苦难都能抵消了。”她说,“但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苦,也都是我们自己受的。”
不知道为什么,楚嫣的话,让姜芜莫名地觉得脸臊得慌。
到离开了那里都是如此。
这些年的经历,让楚嫣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历经沧桑,心思通透的人。
可自己却像是白活了似的,还被茧紧紧地束缚着。
夜里,楚凌回来后,听初一说了姜芜去了楚嫣院里的事情。
楚嫣的血对姜芜体内的蛊虫会有吸引的作用,他确实不想两个人见面。
更何况楚嫣如今虽然为了楚霁笙,做不了多余的事情,但比起以往要大胆得多,吃准了楚凌不敢拿她怎么样,很乐意给他添堵。
进屋后,下人给楚凌递上了单衣。
“大人,这是照您的吩咐,熏过了香的。”
男人眸色微敛,指尖轻动,下人了然退下。
楚凌这才将那衣物拿过来,陌生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他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手搭在了衣带上。
等他换好衣物进去的时候,果然见着正睡着的姜芜。
即使是皱着眉头的模样,他也很久没有见过女人的睡颜了。楚凌下意识将原本就轻的动作,放得更轻了。
他坐到了床边,自己脱下靴子,刚要躺在一边的时候,睡梦中的女人突然往自己这边滚了滚。
床很大,姜芜向来都是缩在床里,背对着自己。
以至于她的手像现在这样突然搭在自己的身上时,向来不动声色的男人,脸上鲜少地出现一丝慌乱。
他低头看过去,姜芜眼睛还闭着,显然是还睡着着。也是,她若是醒了,哪里会这么抱着自己。
不对,是连梦中,都会离自己远远的。
姜芜又动了动,在楚凌放轻了的呼吸中,她将人抱得更紧了。
熟悉的味道,姜芜浮躁的心,在这朦朦胧胧中的熟悉味道里,一点点放松下来。
而楚凌也因为她的动作霎时心软得不像话。
他还没有完全躺下,这会儿怕惊醒她也不动了,就这么半靠在床上,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
怀里的女人,乖顺又依恋,楚凌原本是想摸一摸她的脸,却突然听到她嘟囔了一声。
他听得很清楚,是“梁谦”。
男人的手,停顿在了原地。
还是忘不了啊?她还是记着这个名字。
楚凌突然开始佩服自己了,连方才那一瞬间的锥心疼痛,都能习惯到面无表情。
无妨,他想着,原本他费尽心思寻来这香,就是为了让她喜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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