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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公关古代再就业(夜北星)


元宏玉的症状,和那天宁桉撞见的白盈柳一模一样,神情恍惚,易怒,像是醉了酒一般。
哭喊到力竭时,元宏玉赤红的视线落在满地的残香上,他抖着手一抹,香灰一碾即碎。
「贱人!贱人!」
元宏玉勃然大怒,「张兄日日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他死了你们连香也不愿意好好地给他上是吧!」
「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里有的是钱!你!你们给我等着——」
有的是钱?!
这话听得宁桉一愣,张家不说是家徒四壁,那也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特别是张娘子两人身上,大补丁套小补丁,哪里像是有钱的样子。
就是元宏玉再被娇养着,再不识人间烟火,也不至于这都看不出来吧。
除非……
宁桉默默回想城外书会上与张生的一面之缘,不错,尽管那时张生穿的是学子常见的儒衫,可仔细回想起来,他身上衣服的料子,确实不便宜。
那种料子,宁桉曾经在赵辰干身上见过,大概五两银子一匹,只是被人特意掩盖了一番,外在不显,近了确是定然可以发现。
元宏玉与张生日日交好,他肯定知道。估摸着,张生在他面前花钱也颇为大手大脚,才给他留下个这么映像。
保不住,张家这四面漏风的房子,放在元宏玉眼里,是故意藏拙呢。
宁桉摇了摇头,看向堂上,元宏玉还在发疯,又吼又叫,抬手狠狠地将供盏上的瓜果摔在地上,蜡油,香灰糊了一地,上面印着他焦躁不安的脚印。
果子咕噜咕噜地滚到宁桉脚下,她低头一看,京城几文钱就能买一兜子的时鲜瓜果竟然是个表面光,供盘上看不见那面,已经腐烂流了水。
啧啧啧。
宁桉算是明白了张娘子两人对张生的厌恶。
元宏玉没注意身后,两人也没心思待在这看他发疯。江晏青带着宁桉,脚步极轻,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院落里飘落下几张黄纸,张娘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宁桉站在院落里,就见鸿一忽然冒了出来,脸色微变,指了指旁边的院子。
出事了。
他嘴型微动。
宁桉一愣,连忙走了出去。一进到隔壁院子,闯入眼帘的就是张娘子死死地抱着一个瘦小的孩童,连声哀嚎,婆子亦紧张地挡在两人面前。
只有那孩子,面色紧绷,恍然间竟然有些奇异的释然。
「怎么回事?」宁桉皱着眉问。
鸿一指了指张恒,「元宏玉来后,元叶生也找了过来,他和这孩子聊了两句就走了。之后,这孩子疯了一样往官府跑。」
「属下怕他惹事,就把人带回来了。」
宁桉:「…………」
她被这种强盗做派哽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有没有听见元叶生和他说了什么?」宁桉发问。
「属下无能,」鸿一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发沉,「巷子窄小,根本藏不住人。那元叶生也颇为谨慎,说话间一直是耳语。」
「没关系,」宁桉顿了顿,缓缓地走到张家几人面前,看见她过来,张娘子越发紧张,连忙把张恒往身后带。
「大,大人——」张婆子强撑着脸,谄媚地搓搓手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去,去官府这事绝对是个意外——」
「嗯,」宁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官府就在那,谁爱去谁去。」
「只是——」她语调一转,一下拉住张恒的手,「你要说的这事,会牵扯到我赵家,这我就不得不管管了。」
宁桉微微笑,蹲下身直对上张恒的眼睛。半大的孩子气质沉稳,一双眼睛里波澜不惊,哪怕是被人拎鸡仔一样拎回来,也没有什么情绪。
宁桉瞅瞅江晏青,觉得这两人的眼神真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她不说话,那孩子定定地看了宁桉两眼,反倒开口了。
「你不用拦我,张生是我杀的,我和官府说了,你们赵家就清白了。」
果然……宁桉心底叹息一声。
「张恒!」张娘子反倒尖叫一声,连连摀住孩子的嘴,和那婆子一起,噗通跪在了地上,神色惊慌。
「你胡说什么呢你!小孩子家家的,你知道个什么!」
「大人!大人您别听他乱说!他一个孩子就是说着玩玩的!」
「大人!」
张娘子声嘶力竭,挣扎着扯上宁桉的衣角,一头磕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他乱说的,他就是乱说的!大人——」
颠来倒去就是这几句话,张恒站在一旁,黑黝黝的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婆媳两人。
宁桉侧身避过,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开口:「真的是胡说吗,怎么,这孩子说的就是胡说,那你们前几日在我赵家门前说的,是不是胡说呢?」
「这!」
张娘子心下绝望,愣着眼呆呆地看向眼前的袍角,绣金的纹路,晃动间若隐若现的光泽感,她没什么见识,也看得出来,这比张生一直显摆的那几件衣服更漂亮。
也更贵。
有一瞬间张娘子近乎绝望,她明白眼前这贵人说的意思,这是,这是要恒儿顶罪啊!
可偏偏……偏偏,她们都知道,这甚至不能说是顶罪……
恒儿他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张娘子眼角划过泪意,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冷静下来连声开口,「大人,是,之前是我们不对,张,张生他是我杀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是,是!」一直只会哭嚎的张婆子也反应过来,连连开口,「是我们婆媳两个杀的,大,大人您看啊!」
张婆子扯开袖子,露出斑驳的,伤疤狰狞的手腕来,老人的手皮肤松松垮垮,蜡黄瘦削,那些扭曲的,狰狞蔓延开的伤疤像是蜈蚣,爬在这棵老树上。
「那几日张生养病,养得不好,他一疼就那我们撒气,」张婆子抹着泪,「丽娘去劝她喝药,这个畜生,他!他竟是要活生生掐死丽娘啊!」
「我怕出了事,就,就赶忙上去拦,谁知道那他一时间上不来气,就这么去了!」
「我们也是怕啊,」张婆子哭声悲凄,「那元世子与他向来交好,我,我们也是怕他知道了闹起来,又贪钱,才想着赖到赵家身上的!」
「我该死!我,您大人有大量,把我们抓起来吧,这和恒儿他,实在是没关系啊!」
真是奇怪,向来婆媳相厌,特别是古代,很少有婆婆就偏袒自己的儿媳妇的。
可张婆子言语间,对屋子里躺着的张生,没有半点感情。
宁桉看着她们哀嚎,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越是掩饰,越发明显。这种程度的谎话,连她都骗不过去,更别说官府了。
若是今日张恒真的跑到官府去说自己杀父,哪怕赵家没有动作,官府的人也会把张娘子两人拷走,他们可不会轻易被谎话蒙蔽。
宁桉挥挥手,鸿一等人连忙把张娘子两人拉起来。
「张恒,」宁桉看向一言不发的孩童,张恒也是如出一辙的瘦削,可能看出来,他穿得比张娘子两人好些,至少每个洞,都被细细地补上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有些事掩盖不了多久。」宁桉缓缓地开口,「你从头到尾都没说谎,是吧?」
张恒黑黝黝的眼珠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母亲和婆婆两人哀求地看着他,半响点点了头,缓缓开口,「是。」
一言下去,张娘子阖上了眼,神情凄然。
「说说,你怎么想的,贸然跑到官府去,你不怕?」宁桉继续发问。
张恒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宁桉:「我想想,是悼耄法是吧?你今年十岁,虽然超了点年纪,可真好可以算在用钱买罪的范围里面。」
悼耄法,景律里特殊的一项规定:九十曰耄,七岁曰悼,悼与耄虽有死罪不加刑,三余之内可赎买。
张恒虚岁十岁,他杀了人,是可以花钱买罪的。而钱就更好说了,赵家给的补偿,白盈柳的首饰……零零碎碎算下来,刚刚好够一个人的钱。
宁桉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恒眼里忽然闪现的惊诧,「 你应该启蒙了,但是书院里可不会专门教授这些,是谁告诉你,可以从这里下手的?」
「和你无关。」张恒抿着嘴,冷冷地看着宁桉。
「不说是吧,」宁桉自顾自地开口,「那行,我猜猜,张生与元宏玉,也就是你们说的元世子交好。也因此,被威远候夫人当做靶子,在文会上找赵家麻烦。」
「可惜,他没看出来,背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元叶生默许甚至鼓动了这一切的发生。于是,在张生回来养病的期间,在他再一次对你娘她们下手之后,你忍不了了,弄死了他,对吧?」
这话一出,张娘子几人脸色巨变,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或许你一开始只是想阻拦,但是张生的身体有问题,意外之下,他死了。你娘她们发现了这一点,大惊失色,想要包庇你,又下了手。」
宁桉抬眼看向院墙,高高的墙壁隔开了空宅与张娘子,元宏玉的嘶吼怒骂省依稀传来。
「然后,元叶生出现了,他表面上奉威远候夫人的命令,指点你们,告诉你们把事情讹到赵家头上,惊慌失措之下,你娘她们答应了。」
宁桉直勾勾地看向张恒,话语缓缓滑出,年幼的孩童,不,少年人脸上平静的表情逐步破碎。
「背地里,他找上了你,告诉你,赵家权大势大,官府和帮赵家,而你娘她们,欺骗官府,诬陷赵家,死罪难逃。」
「一开始你并不相信,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告诉你娘她们,要从赵家弄点钱财应急。只是后来,赵家的风评一步步转好,官府也迟迟不下定论,再加上你今日看见了我。」
「你慌了,再见到元叶生,决定按照他说的做,自己认罪,然后赎买……」
张恒听不下去了,狠狠地站起来,手一推退后两步,恶狠狠地盯着宁桉,历声发问。
「是,我是这么想的,我愿意认罪!你们赵家就没了事,你为什么要拦我!」
「赵家给的银子我们会还回去,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中计了,宁桉叹息一声,低头看向他,眼底意味不明,张恒还是太小,容易踩坑。
「赵家给了五十两丧葬费,白盈柳的首饰值个几百两,你并不在意赵家的钱,据我所知,元叶生亦被威远候府观看得严严实实,绝对不能资助你那么多钱。」
「那么,你知道,从哪弄来赎罪的钱,是吧,或者说,你曾经见过你的父亲,张生,从哪弄来钱,是吧?」
宁桉言笑晏晏。

第24章 背刺养父母的白眼狼养女 (十一)
瑞祥楼最顶端,层层迭迭蜿蜒而下的藤萝与纱幔,隔绝出一个宽阔的雅间,宁桉坐在上首,垂眼看向高台上朗声开口的读报人。
台上,有小厮躬身跑到为首的先生前,递上一张纸条,那先生打开一看,咳咳两声,猛地一敲响板。
「各位注意了啊!有人到我们百家报投稿,几日前赵家打死人一事啊,有了惊天大转折!」
这话一出,围着看热闹的一群人立刻从家长里短中抽身而出,颇感兴趣地坐在椅上,就这茶水叫好。
「最近这赵家的事怎么这么多?!前些时候搞那个什么,一日求学还是什么的,不是引得一堆书生天天围在赵家门口吗?」
茶客甲:「又出什么事了?!」
身旁人嗤笑着碰了碰他,「你别说,最近歌颂赵家的诗词歌赋,那可是满天飞,要我说,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怪!」
「之前骂赵家商贾出生一身铜臭味的是他们,现在夸人慈悲善人普度众生的也是他们,啧啧啧——」
茶客甲呷了一口茶,眼神睨他,「你也不想想,那赵家又出人又出地的,还教人读书,要不是我家孩子实在是大字不识一个,我都想送去了。」
「哎!」他冲着台上喊,「别卖关子了,这赵家又出了啥事?!」
读报的先生也不摆架子了,扫视一周,笑盈盈地朗声开口,「人人都说那书生是被赵家打死的,可据我们了解到啊,那书生竟是被自己亲子打死的!」
「亲子?!」
台下大惊,天地君师亲,无论是在哪个朝代,杀父之人都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你这百家报竟敢这么说 !」茶客愤然起立,「你们可想好了,诽谤他人可是要进官府的!」
读报先生不慌不忙:「我们百家报,从不妄言,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去打听,敢开口的,都是已经查证过的。」
他朝着东边官府的方向一拱手,「您自个去打听打听,官府定是有了进展,我们才说出口的!谁不知道,顺天府衙门里的老爷,办案最是公正不过,自然也不怕我们说出来!」
他这么一说,旁人反倒是不敢开口了,只能吶吶地坐下,听读报先生有条不紊地讲起来。
「说起来,那张生也不是什么好人,」读报先生讲,「好好的读书人,日子再难过,抄抄书怎么不能赚到钱?他倒好,打起了禁药的主意!」
禁药?!
这一下子可把人魂勾起来了,前朝为什么没了,说到底也有那活石散几分功劳,这些年纪大的人,可没少忘记当时活石散滥用的情况。
「禁药不是没了吗?」有人忍不住问,隆狩帝登基后,管得这般严苛,还有人敢偷卖,又和张生这书生有什么关系?
「活石散当然是没了,」读报先生摇头晃脑,「可除了活石散,一定数量的金石散,那也是禁药啊!」
「更别说,据我们得知啊,那张生胆大包天,联合着背后的人,竟然活生生改了药方子,那金石散,可是和前朝活石散差不多了!」
茶客:「!」
眼下是农忙时分,有闲钱整日里泡在茶馆里喝茶听报的人,自然也没少去过些青楼楚馆,金石散这种东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可能不知道,他们可就大大地知道了。
不仅知道,兴起的时候,他们可没少用!
「意思是…………」
有人忍不住问。
读报先生却不在回答,话头一转接着说起来,「那张生的儿子名恒,一日里竟然撞见父亲运那金石散去卖!这还了得,情急之下连忙阻拦,谁想到!」
「那张生平日里药用多了,才一拉扯,一下子就没了气!」
茶客:「那前几日张家人不是在赵府面前哭诉?据说还报了官,这不是欺瞒官府吗?!」
听到这的时候,宁桉侧眼瞟眼坐在座位上,神色紧张的张恒。
半大孩童的额角隐隐约约渗出汗水。
现在知道怕了?
宁桉有些好笑地想。皇权大于天,欺瞒官府是重罪,若是真算出来,张家有一个没一个都逃不掉。
之前他们敢这么做,还不是相信了元叶生说的,威远候府会为他们动作一番的话。
可惜……时任顺天府尹的罗大人是个直臣,不认朗月郡主府,更别说威远候府了。
哪怕困于景朝落后的法医技术,只能查出来张生是被人打了熬不住没得,也没草率地偏袒任何一方。
不过,宁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她已经派人去和罗大人说了,查查张恒的药,衙门的仵作重新开棺验尸,果然从腐烂的尸体里验出来点不寻常的东西。
读报先生:「那张家孩子,诸位见了就知道了,那可是才种下的萝卜头,瘦了吧唧的。你说这张家媳妇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道什么金石散,会敢相信这么个半大孩子能打死父亲?!」
「这不,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赵家头上去了!」读报先生感慨两声,「也算是情有可原。」
「多亏顺天府老爷明察秋毫,才没漏了奸险诬陷好人!」
台上,读报先生还在继续说:「我也不瞒了,我们今日这消息啊,真是从顺天府的大人那传来的。大人们的意思呢,是告诉大家,从今日起啊,这金石散啊,也是禁药了!」
「可别小看这改过的金石散,易怒,暴躁,情绪失控,想来诸位也不愿意这样。大人们说了,今日一日,谁家若是藏私了,早早地交到衙门处!」
「日后被查出来,那可是有嘴说不清了啊。」
话说到这,早有伙计带这赶印出来的报纸,满京城地跑。
「所以说呢,」读报先生在台下众人各异的表情里总结,「那小儿张恒啊,杀父固然有违人伦,可人也是不忍见父一错再错,大义免亲!还望诸位仔细看待!」
张恒绷紧的脊背猛地松弛下来,长松一口气。
「呵,」宁桉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样,如此一来,赎罪银应该会少点,你娘她们也不至于养出个杀父的孽种被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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