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以御史台为监督机构,负责监督宗室审核过程中的言行举止。
同时,宗室负责审核的人员与御史台官员必须轮换,不能固定,增加贪污伙同的难度。
就比如,昨日坐镇户部的是齐王世子,今日,就成了威王长女。
这只是宁桉初步的设想,交上去之后,隆狩帝自会召集翰林内臣等人商讨出一个具体的细则来。
今日早朝,想来最终的管理条例就已经颁布到各处了。
元玉泽最开始没想明白这后面的一系列弯弯绕绕,直到齐王给他扳撤碎了,他才明白,这对于新朝处处受碍的宗室而言,是多大的一个机会。
若不是实在没事干也不能干了,谁愿意天天做个纨裤子弟被官员们骂过街老鼠一样地骂。
「郡主,我爹让我来着一趟,其实是想和你说个消息,」
想到这,元玉泽左右一瞟,挥退下人,「王怀和刘恒两人,一直被关在皇家暗牢里审问。」
「他们被下了药,许多东西拷问不出来,但是……据说,王怀知道的事,牵扯到了副君。」
江晏青?!
宁桉瞳孔一缩,又飞快恢复正常模样,她眉毛一挑,「副君的家世是陛下和公主府一同查过,确认清清白白的,怎么说?」
元玉泽摇摇头,悄无声息地指了指天,「我家也不知道,只是到底在暗牢里有些人脉,才得了点消息。」
「我观郡主那日与副君感情不错,还请郡主仔细琢磨琢磨,」元玉泽表情意味深长,「此外……今日这几句话,还请郡主不要透露出去。」
宁桉点了点头,心底压着的石头越发沉重。
在她面前,江晏青并没有特意掩满过,医术、武功、文学……这般人物,若说是普普通通寒门能养出来的,宁桉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那公主府那边又怎么说?
宁桉还记得,关于王怀一事,昌仪公主曾经和她说过,王怀牵扯到元家姐弟十余年前的一场大事中去,据她推断,也以为那件事,王怀才得了刘恒青眼。
刘恒、越国、开朝时的大事……还有几日前巴扎得勒嘴里要找的那个人。
宁桉心底冒出个不可思议地想法,江晏青不会就是巴扎得勒的目标吧?!
他拿得什么剧本?!敌国公主和亲计?!
元玉泽打量着宁桉的神色,见人只是惊诧片刻,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静,心底叹息一声,起身告辞。
左右郡主府的事与他们无关,这次愿意透露消息,也是为了报答朗月郡主引荐之恩。
宁桉平静如常地送人出去,郡主府大门关上后,她静立片刻,转身回到书房。
不管背后怎样的阴谋,现阶段,宁桉深吸一口气,把先前的事做个了结才是最重要的。
左右……以目前的情况看,隆狩帝和昌仪公主,总不至于图谋她什么吧?
郡主府每月都有一笔很大的俸禄,宁桉穿过来之前,这笔钱一直留存不动。
她穿过来后,挪了这笔钱,在郊外建了几个收留流浪乞儿的庄子,还请人来教他们求生的手艺;还有收留将士遗孀的妇孺村……这些花掉了一大笔钱。
还有百家报。
京城的百家报每日都能带来一笔入账,大多是各处商户买版面来推销自家店铺给的广告费,俗称买热搜。
也有些家境殷实的京城百姓,会专门订阅纸质的百家报,零零碎碎算下来,赚到的钱,能够抹掉最初筹备阶段的花销,剩下的银子直接入了宁桉的私库。
先前派去护住瑞祥楼的几个暗卫,除了鸿一,其余的陆陆续续地被宁桉派往各地,筹建百家报的分刊。
到州郡上办事并不简单,好在经过刘恒一事,百家报算是过了隆狩帝的明路,有当地官府帮衬着,这一切办起来还算顺利。
这么说来,百家报还算个国企呢,宁桉啼笑皆非。
总体算下来,宁桉穿越过来后,郡主府虽然花销大,但是各项入账也不菲,最后算下来,竟然还是小赚了一笔。
撇去钱财,再回到几月来宁桉经手的案子。
王怀一事其实到现在她能接触到的都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些疑点,但暂且急不得。
赵家一事……宁桉眸色沉沉,也是时候去见见白盈柳,最后做个了解了。
她唤人架上马车,出门前,宁桉微微转过头,轻声对着悦来吩咐。
「派人去查查,副君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半月, 她整整被囚在这座府邸中半月未出。
待字闺中时,白盈柳亦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朝着城外去施粥怜幼, 只是那时她不知, 原来, 被夺走了自由,是这种令人癫狂的感觉。
空荡荡的府邸里杂草丛生, 夜里寒风一起, 分不出到底是人影还是鬼影。
哈,她缩在角落里,死死咬住手腕, 竟然颇为自在地笑了笑,哪里还有人?这府里的, 全都是鬼!
「小姐, 」一旁,佝偻着身躯的老仆死气沉沉地抬抬眼, 把托盘放到白盈柳面前,「该吃饭了, 别饿着孩子。」
孩子……是了, 孩子!
白盈柳迷迷糊糊想了想, 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孩子, 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早在嫁入威远候府前,她就已经怀上了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威远侯不得不迎她进门, 如今,也因为这个孩子,她困在这宅邸的时候,还能有个老仆照顾。
「赫,赫赫——」
白盈柳低头无声地笑笑,木着身子,一顿一顿地往嘴里塞东西,今日吃的是什么,婆菜?还是什么……
一点一点,所有的食物被她慢慢地咽下去,白盈柳理理衣服站起来,该去晒太阳了。
踏出门坎,在空荡荡的院落里走了两步,白盈柳忽然转头,尖着声音大喊,「元叶生!疯子!你——」
她骂不下去了,眼里只剩下深深地疲倦和恐惧。
小路尽头,元叶生瘦削许多,依旧穿着那身惨白的囚衣,抬头甜蜜笑起来的时候,胸口的囚字如血。
「嫂嫂唤我?」
白盈柳哽咽两声,几乎要喘不过气。
偌大的府里,除了守着大门的官兵,就只有那个半瞎老奴和元叶生两个活人。最开始的时候,白盈柳尖叫、崩溃、怒吼、哀嚎……元叶生也不说话,一直用那种奇妙的,扭曲的,却又宛如稚子般满是好奇的眼神看她。
而后,寸步不离,如影随形,鬼魅一般,日日跟着她在这空荡荡的府邸中游荡。
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掉背后直勾勾的视线。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看着身后游魂一样的元叶生,白盈柳只觉得空洞洞,终身□□于府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那些冷宫呢?冷宫也是这样吗?她们也这么难过吗?
「嫂嫂,」欣赏够了白盈柳苍白面容上崩溃的表情,元叶生拍了拍她的脸,慢慢地笑了笑,「这不是你最想进来的府邸吗,为什么要难过呢?」
「嫂嫂——」
「滚!不要这么叫我!」
白盈柳尖声嘶吼,见鬼一样飞快转身往回跑,可就在这时,她听见,死寂一片的院子外,有脚步声传来。
「元叶生!白盈柳!有人要见你们!」
腰佩环刀的官兵推开院门,对院子里癫狂的景象视之不见,「跟我到主厅来。」
元叶生的表情猛地收紧,昔日温润如玉的面孔上阴郁一片,他低着头,慢慢地收回手。
「嫂嫂可真是好运呢……」
风吹槐树,沙沙的声音盖过他的声音,白盈柳什么也没听到,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把元叶生推开,颤着身躯往主厅里跑。
是谁,是赵家吗,是不是赵家来救她了!
白盈柳止不住想。
跑过一扇扇大门,她砰的一声推开屋门,抬眼一看,愣在原地 。
「白盈柳,」宁桉从窗前转过身,看着憔悴许多的少女,「好久不见。」
「为什么是你?!」白盈柳脸上激动的表情凝滞,她扯了扯嘴,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你来看我吗?」
宁桉仔细打量她的眉眼,禁闭半月,让白盈柳本就瘦削的身体更加消瘦,她的肚子反倒比记忆中凸起来不少,宁桉知道,里面多了个孩子。
白盈柳也在看着她,这半月来,她常常感到痛苦、破灭、却在看见宁桉的一瞬间,忽然清醒了过来。
「你知道吗……」或许是被这半月磨去了心气,白盈柳喃喃出声,「我,我小时候就见过你。」
四岁的时候,她是白家的女儿,她的生父,叫什么来着,哦,白育之!整日里往商会跑,留她一个人在家里,还有两个仆从。
那时候,她穿得还是粗布麻衣,脑子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常常在想,父亲什么时候才回来。
六岁的时候,白育之死了,她被赵家收养,身上的衣服,也成了丝绸锦缎。
白盈柳茫然地瞪大眼,自顾自地开口,「六岁以后,我在赵家过得怎么样?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宁夫人是真的很宠她,幼时的白盈柳昂着头,看着自己年轻的养母,只觉得她和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勇敢、果断、刚强。
她似乎是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岁月,失去父亲的伤痛,就那么春风化雨的没了。
后来为什么会变呢?白盈柳无神地看着宁桉,恍然大悟地想,是了,就是这个。
「七岁那年,你病了,病得很重,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姐姐。」
宁桉眉头一皱,不太明白怎么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半晌,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恍然间愣了一下。
白盈柳还在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叶生悄无声息地进了门,缩在角落里,静悄悄地看着两人。
「娘亲,不,宁夫人带我去公主府看你……最开始的时候,我好激动啊……公主府很大气,简朴,不够华美……」
小时候的白盈柳面色红润,拉着宁夫人的手躲在她身旁,悄悄地探头打量四周。
公主府还没有我家大嘛!
她有点喜滋滋又暗含得意地想,看见满面愁容的昌仪公主的时候,甜滋滋地笑了笑。
昌仪公主看上去很疲惫,她对着白盈柳打了声招呼,就扯着宁夫人,满面愁容地谈论起来。
「桉桉这个病……太医说了……怕是……」
「这次怎么又突然病起来了……」
白盈柳其实听不太懂她们说的话,只能依稀知道,自己那个病弱的姐姐又病了,病得很重,可能快要死了。
没有大夫来看她吗?白盈柳歪着脑袋想,爹死的时候,都有大夫来看的。
她小小地可怜了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进到闺房的时候,宁夫人停下了脚步,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她,「娘亲要进去看姐姐,姐姐病得很重,盈柳身体不好,怕过了病气。」
「盈柳乖乖的,就在外间等娘亲好不好?」
白盈柳坐到凳子上,很乖地点点头,「好。」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其实,后面回想起来,白盈柳清楚地记得,她们在公主府待了不过两个时辰,就急匆匆地回来了,可在那时的她眼里,她等了好久好久。
布娃娃玩腻以后,白盈柳跳下凳子,悄悄地走到半掩着的房门往里一看。精致的、华美的拔步床上,端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孩。
那女孩面容精致娇美,却比她还要瘦削,脸颊凹进去,嘴唇却殷红,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大而无神,直勾勾地看着窗外。
华美的衣裙,精致的面容,宛如一个死气沉沉,被人用锦衣玉食供养起来的骨瓷娃娃,又像是志异杂书里面的玉面精怪。
白盈柳吓了一跳,猛地往后缩了一步。或许是她那一步唤醒了什么,床榻上的女孩忽然双眼一闭,折枝花一样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
「娘亲!」
白盈柳下意识大叫一声,宁夫人转身看见她,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急匆匆地把她抱在怀里,连声安抚。
「盈柳,没事,姐姐只是生病了……」
可白盈柳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惊魂未定,转身却愣愣地看着这座公主府。
这座大气简朴宅邸,就像方才志怪小说里的姐姐一样,剎那间吸饱了精气活了过来,大门次第敞开,一排排衣容肃穆的侍女有序地端着赶了进来。
她看到一伙伙白发苍苍的大夫面色焦急惊恐,她看见一个个衣着华贵的人神色各异,短短几柱香时间内聚集在此……黄色的、不、金色的轿子飞快闯进了屋内,哗啦啦的,那些先前趾高气昂的人跪倒了一地,金色身影闪了进去。
宁夫人以为她吓呆了,连忙去喊大夫,可白盈柳知道自己没有,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梦一样,让她一把扯住路过的侍女。
「刚刚那人是谁!」
侍女知道她,柔声细语地答:「是陛下,郡主病得很重,陛下从宫里敢来看她。」
「郡主是什么?」白盈柳愣愣地问,她在书上看过这东西,可那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侍女有些疑惑,可还是回答了,「郡主就是封号,」她怕面前的孩子听不明白,耐心地讲,「就是相当于从一品的官员的封号。」
「那我娘亲呢,我爹爹呢,他们是几品?」白盈柳眼神好奇又执拗。
这把侍女问倒在地,对着这么个孩子,好像什么样的解释都不够完美,最后,她只能匆匆忙忙解释一句,「宁夫人是亲戚,亲戚不能按品阶来算……」
骗人!
白盈柳直勾勾地看着她,阿娘也说了,那些跪在地上的,那个匆匆忙忙进去的皇帝,他们也是亲戚!
她还没来得及再问,宁夫人就赶过来了,太医给白盈柳把了脉,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宁夫人心下一横,揽着白盈柳回家了。
出府时,白盈柳侧身回看,只看见那被众人团团围住的瓷娃娃身上,莲凤纹熠熠生辉。
她第一次对往日杂书里的那些权势有了这么深的感悟。
权势是什么,权势就是品阶,姐姐品阶很高,所以那么多人装着来看她;皇帝品阶更高,所以那些人都跪下了。
我没有品阶。
幼时的白盈柳又伤心又难过,我为什么没有品阶?
他们说姐姐的品阶是因为她的公主娘亲,我也想要,娘亲为什么不能给我?
怎样才能得到品阶?
白盈柳百思不得其解。
跪坐在威远侯府布满尘埃的大堂里, 白盈柳神色茫然。
从公主府回去以后,她大病了一场。宁夫人以为是女儿太小,被朗月郡主发病的样子吓病了,从此不再敢带她再去。
只有白盈柳自己知道, 她颠倒扭曲的梦境里面, 一时是白家朴素的宅院、木板拼成的架子床上粗布乱缠;一时间, 又成了赵家堆积如山的绸缎。
宁夫人站在绸缎做成的,亮闪闪的山上笑着向她张手, 白盈柳跑过去, 山峦却在她面前倒成了跪地的人。
病好之后,她踏上了另一条路,不知道从哪得知了, 侯府也有封号,世子妃也是封号……宁夫人狐疑不解的目光中, 白盈柳放下儿时贪看的天南地北的书, 捡起了琴棋书画。
施粥、建坊……她的笑意一天天地羸弱娇怯,惹人生怜;才名与善心也一日日在京城里飞扬了起来。
有时候看着赵家堆积如山的书籍, 看着耀华监一点点建立起来,白盈柳也怀疑过自己做的对不对。她知道宁夫人他们想让她去耀华监, 想让她继续去读书, 可她做不到。
隐隐约约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惧扼住了她。
如果回头了,先前那些执拗, 算什么呢?
她只能一遍遍催眠自己,把赵家推的越来越远, 摒弃并丑化那条路上的所有一切,却又始终感觉不到快乐, 只能茫然又痛苦地走上了自己为自己挑的那条路。
「我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局……」
眼下,白盈柳轻笑两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人,「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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