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桉叹了口气,站起身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是你执念的一部分,也是,赵家对你这般好,你却始终视而不见,这本来就不寻常。」
白盈柳愣了一下,抬头起来看着她,郎月郡主依旧是一身红衣,站在晦暗又灰尘扑扑的屋子里面,却让她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大自己半月的姐姐,依旧是小时候那个人偶一样,瘦削,苍白,却燃起了一簇火。
「我只问你一句。」宁桉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这一路走来,有人逼着你吗?」
白盈柳神色巨变,青白面孔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我——」
她下意识想反驳两句,可话到嘴头,却像是被石头卡住了喉咙,哽咽着吐不出来。
第三次劝她入学未果后,宁夫人面色憔悴,宛如七岁探病时心灰如死的昌仪公主,开口,却不是白盈柳想象中的怒吼。
——盈柳,把你带回来那天,我曾经许诺过你,你不是我的附庸品,也不是你父亲的,我们选择养育你,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因此,无论你选择什么,只要你过得好好的,我们都不在乎。
没有人逼着她,白盈柳无比绝望又无比割裂地想,可她,可她——
「白盈柳,」
宁桉看着她,「你并没于处于绝地,至始至终,也没有人逼着你做选择,有人一直在试图引导你,只是你不愿意接受而已。」
「逼迫着你的,只有你自己。」
「那我能怎么办!」
白盈柳声嘶力竭地怒吼出声,眼泪却不住地流,「我只是想象你一样!我只是过得好一点!」
「是吗?」
宁桉忽然笑了一下,白盈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她,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却感觉到了窒息。
不是她设想中的讥讽与嘲笑,也没有预料中那般厌恶与摒弃,宁桉看着她,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看她,没有任何情感。
「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呢?」
犹带病容的少女慢悠悠地笑开,「你嫉妒我也好,仇视我也罢,这一切都是你的事情。我不准备,也没必要要为你的情绪买单。」
她垂眼看向白盈柳,眼中满是漠不关己。
「我很喜欢现在的家人,也愿意为此做出一点改变,试着接纳别人,愿意做一些我认为对的事。」
「可白盈柳,你不在家人这个范围内。」
「可,可我——可我是因为你才——」
白盈柳歇斯底里地看着她,轻飘飘的两句话,却彷佛毁掉自己那么多年来的努力,她以为自己不能接受的是朗月郡主高高在上的注视,可现在才惊觉,比起那些,她其实不能接受的,是彻彻底底的漠视。
她在那双平淡的眼睛里,看不见自己。
「你在骗我!你既然不在乎,那你为什么要来看我!」她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执拗地问。
「你以为是我来看你吗?」
宁桉注视着她,「若不是赵家相托,我不会与你有任何瓜葛。」
「赵家?」
白盈柳愣住,跌倒在地。
宁桉一拍手,忽然有侍卫从门外托出一具尸体来,白盈柳直愣愣地看过去,半晌才发现,那尸体与自己身形相仿。
「户部的事很快就会安定下来,此后,陛下将会正式宣布开办女学一事,」
宁桉解释,「在此之前,他需要积累足够的资本,来应对各地接踵而至的反扑。」
「为此……」
宁桉将手中对象放到白盈柳的怀里,她拿起来一看,却是一迭整理得齐齐整整的银票,和一张空白的,加盖了官印的户契。
「赵家将接受任命,以商封侯,成为官商之首,从此受制于皇室。」
「作为报酬,宁夫人向陛下提出一个请求。」
宁桉指了指那具尸体,「过了今日,白盈柳的身份将会消失,而你,只需要简简单单地填个名字,就能离开威远侯府,迎来崭新的人生。」
白盈柳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睛,空洞洞地看着手上的纸,有一瞬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活在梦中。
什么意思?
宁桉叹息一声,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双茫然的眼,神色冰冷,「傲慢、冷漠,无论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形象,看在赵家的份上,最后劝你一句。」
「白盈柳,至始至终,你只允许自己被伤害,哪怕并没有人在伤害你。」
「因此,当真正的伤害来临的时候,你只能歇斯底里地顺从。」
「你看,」宁桉指了指空荡荡的威远候府,「这才叫做受到虐待。」
「我——」白盈柳猛地扑过去,死死拽住宁桉的衣角,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宁桉却轻飘飘地一起身,错开了她的手。
「行了,就这样吧。」
她站起身来往外走,徒留白盈柳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手里死死地握着那张户契,眼泪却不住地流。
「没有人会再干预你的想法,」宁桉侧过身来看着她,「你只能自己做出选择。」
「再见。」
宁桉转身踏出了门外,大门匡地一声砸下,白盈柳茫然四看,漆黑的大堂里,只有她自己的身影。
门外,元叶生脸上笑容猝消,死死地盯着宁桉,「赵家为什么会这么做?!」
「皇商?!白盈柳都这样了,他们还不愿意放弃她?!」
宁桉扫了眼紧闭的大门,屋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地哭声,哭得那么用力,像是要把过去一切都埋葬在泪水里。
她转头看向元叶生,「你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于理,赵家成为皇商并不是一件全然的坏事,借助皇家的力量,他们能很快地从这次的波折中缓过来,更进一步。」
「赵家家主不蠢,自然知道怎么选择,更何况,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和皇家,可是还有一层姻亲关系在呢。」
宁桉笑了笑,「于情,你真的想听我说么?」
元叶生抱着头,死死地蹲在地上,一句话不说。
「起初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吃力不讨好,诱导白盈柳做出这么多损人不利己的事。」
「后来我才明白了,」宁桉语调不明。
「你只是想让她变成和你一样的结局。」
是啊,元叶生头埋在膝盖里,苦笑一声,为什么,他也在想为什么,为什么白盈柳就能拥有一切?
第一次见到白盈柳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他是她,如果他是赵家的养子,他会怎么样?
他们同样不是留着嫡亲血脉的孩子,为什么白盈柳就可以幸免于难?!
为什么是她!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帮她?」元叶生低声呢喃,「你不是不愿多管闲事吗?」
「你认为我在帮她吗?」宁桉耸耸肩,「或许吧,我只是不愿意牵扯到别人的人生里去。」
「人活着太累了,活好自己的就行。」
「至于赵家?」宁桉走向元叶生,把手里一模一样的户契递到他手里,「亲情就是这样,有时候莫名其妙混杂着一些东西,就连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赵家做决定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或许是为了感情?或许是为了利益?」
「我只知道,」宁桉叹息一声,「身边人第一次向我介绍白盈柳的时候,说她颇有善名。」
「京城外,有她建的慈济堂,灾年的时候,也有她施的粥……我先去派人打听过,威远候府出事的时候,有百姓偷偷在家里,祝她平安无事。」
「哪怕她花的是赵家的银子,赵家亦不可否认,慈善之事,甚至是后面的书会,都是因她而始。」
「白盈柳或许做错了一些事,可要不要原谅她,那是赵家的事。」
宁桉抬脚往府外走,今日出门这一趟,她得到了赵家给出的令人咋舌的股权。
哪怕是在赵家成为官商之后,她也能靠着这些股权,得到源源不断的银子。
论到底,她才是赢家。
坐上马车,宁桉遥遥地开口,「京城百姓是局外人,我也是局外人。」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她罪不至此。」
罪不至此。
元叶生蹲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府外,马夫一挥鞭子,骏马哒哒地向前趋去,宁桉从车窗往后看,威远侯府内的哭泣与哀嚎声离她越来越远。
只依稀看见,某一瞬间,火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快!水呢!快救火啊!」
街边有人惊恐出声,护卫着京城的兵马司纵马而过,泼水灭火。
侯府后巷里,有人掩面而泣,捂着户契离开了这里。
小路孤鸿远, 岭北月如钩。
天色暗淡下来,出城的人陆陆续续少了,江晏青带着幕篱遮住身形,混迹在人群之中。
通往燕郊寺的小路人烟稀少, 也不知道他走的是什么身法, 暗中跟着的人眼前一晃, 再一抬头,就不见了人影。
江晏青停在寺外青墙, 侧身回头看, 眉间忽然一蹙,转头翻进了墙。
墙内是一间小院,空空荡荡, 院内一棵梧桐树,早在寒风里掉尽的叶子, 落在紧闭着的木门前 。
这是燕郊寺的禁地, 倒也不是为了什么离奇的原因,只因这是国师入宫前修行的地方, 往来的僧人香客敬畏他,就锁了门闭了院, 不来打扰。
谁也不知道, 里面住了个人。
「阿娘……」
江晏青推开门, 取下幕篱,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 下一刻,青瓷杯擦着他的脸掠过, 啪一声,碎成一地碎片。
「之前怎么说的, 不要这么叫我!」
屋内,满身黑衣的女人神色冰冷,发间簪着的一朵白花寒凉如霜。
江晏青顿了一下,改口,「月娘。」
女人这才满意,走到桌边坐下,取下罩子,露出一桌犹带热气的饭菜来。
「坐吧,」她笑着开口,亲手给江晏青盛了碗饭,递到他面前,「晏青,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江晏青摇摇头,「王怀被下了寒蝉散,说不出来,眼下正被关在暗牢里,我进去看过,人还活着。」
「噤若寒蝉……」
被称做月娘的女人凝神片刻,半晌轻笑一声,她未着粉黛,眼角隐隐约约有了细纹,可眉眼却极其漂亮,一顾一盼间依稀可见少时的风情。
「可真是熟悉的手段,只是……寒蝉散的解药要用到寒露菇,这东西只长在越国,有些麻烦。」
江晏青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低垂着脸,月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看见那颗小小的红珠缀在额间,晃啊晃。
「晏青,你今日是怎么了?」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她皱眉问。
江晏青今日,情绪波折好像有些大,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偏偏又有点自嘲地感觉。
「没什么。」
江晏青飞快掩住神色,「前不久我在城外的山里发现了几朵寒露菇,已经采了,只是制药还需要些时间。」
月娘神色一愣,「寒露以人肉为食,见日则死,景域内竟然还生长得有这东西。」
转念她就把这事抛在脑后,静静地看着身形瘦削的少年孤灯下吃着饭。
这孩子幼时随她四处逃亡,掩人耳目扮作女孩,为了防止身量长得太快露馅,月娘一直拿楼里姑娘们的要求严格箍着他,一日只许一食。
后来不用再扮下去,江晏青却也已经习惯少食了,这满桌子饭菜,他只动了一点点。
等到江晏青放下碗的时候,月娘叹息一声,站起身把他搂进怀里,「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晏青,」她垂眼对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眸,「你父亲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死在敌国土地上,连尸骨也未能回到家乡,只留下了你一个人。」
「你要记得,你要记得哪里才是你家啊——」月娘轻叹一声。
「我记得,」江晏青神色平静,「父亲死在敌国,我要接替他的使命,回到越国去,完成他未竟之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里没有半点波澜,月娘早年花魁出身,察言观色之事熟稔于心,她定着眼细细打量,却没有看出半点不对来。
「那就好,」她忽地笑了笑,一时间满室生辉,「暗卫已经和我说了,六子出现在了景朝,晏青,我们之前放出去的消息有了作用。」
「不过多久,你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吗,江晏青有些迷茫,他从小就被灌输要为越国效命的想法,可说到底,长到如今,也并未亲身到过这处故乡。
越国是个什么样子,江晏青只在他人口中得知。
月娘还在絮絮叨叨地开口,「等你查明真相,就让暗卫联系六子……」
江晏青神色一紧,心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抗拒,也不知道在抗拒些什么。他想到蓑衣山里见到的巴扎得勒,越国六子,那人身上也有一颗红珠,和他眉间系着的一样。
那日,为了护着朗月郡主,他把抹额摘了下来,伪装成侍卫,红珠自然也被取下。
巴扎得勒没注意到这点,没认出他来。
朗月郡主……江晏青把这几个字咽在候里,为了查明父亲当年叛逃的原因,他改头换面进了朗月郡主府府,眼下也有了些进展。
很快,副君这个身份就可以消失了。
可江晏青有些茫然,没了副君这个身份,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呢?叛臣之子吗?
「江晏青!」
月娘忽然神色一沉,猛地站起身牢牢地掐住江晏青的脖颈,语调激戾,「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也不想回去!」
「唔!」
脖颈处掩藏着的伤口被扯裂,江晏青瞳孔一缩,呼吸急促起来,他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
月娘狐疑地扫了他两眼,慢慢地松开了手,「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王怀当年遇见父亲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伤口沁出血来,慢慢地浸透了脖颈间缠着的纱布,江晏青一动不动,面上也没有痛苦的神色,慢慢地回答。
月娘神色一松,露出抹恍然的神情来,「开元三年……那时你才三岁不到,你父亲也不过双十出头。」
她抬手揉了揉少年的鬓发,叹惋一声,「别想了,等到研制出了解药,都会知道的。」
「狸奴啊,」月娘俯下身摸摸江晏青脖颈上的血痕,神色凄迷,「你如今已经十九了,却还无功名在身,要再快一点啊——」
江晏青顺从地被她揽着,波澜不惊地听着月娘又说出那句相似的话语。
「你父亲十九的时候,已经蟾宫折桂,连中三元。」
另一头,郡主府内,宁桉站在窗前,抬手掐着院内探进来的榴花玩。
石榴向来初春的时候开,今年却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天气越发寒凉起来,院子里这棵榴花却早早地开得红红火火。
「跟丢了?」听到暗卫回话,宁桉指尖一顿,满枝的榴花晃晃悠悠,坠下一朵。
她知道江晏青的身手好,却不知道已经好到了这种程度,连昌仪公主精心培养出来的暗卫也比不过他。
「也是……」暗卫自责的目光里,宁桉忽地一笑,「那日蓑衣山里那么多人追剿,他还能带着我逃出来,身手能差到哪去?」
「你先下去吧,以后不用跟着副君了。」
宁桉挥挥手,看着暗卫消失在夜色里面,半晌转着花枝叹息一声。
「江晏青你好歹装一下啊,你这样明摆摆地演都不演一下,显得我很憨哎。」
「这就是包办婚姻没有好下场吗?」宁桉一脸痛心疾首。
「什么好下场?」
洛栖颜一把推开门,正好听见她来这么一句,却没听清,一脸莫名地看着宁桉。
「我好像听见了你说副君,怎么了?」
「没什么,这不是在抱怨有的人一天到晚地扎在自己院里,连麻将也约不出来嘛。」宁桉飞快掩住神色,笑嘻嘻地回答,走两步把石榴花插在洛栖颜的发间。
洛栖颜伸手一摸,颇为无语地看向宁桉,「你再这么薅下去,树都要给你薅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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