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出了平康坊,抹抹眼睛露出哀思过度的表情,找了个大娘哀声问:「大娘可知道平康坊里的人家,都搬去哪里了?」
那大娘本坐在树下干活,闻言戒备地抬起头,「你是谁,找什么人的?」
宁桉熟练地搬出最初那套说辞,他年纪小,人又瘦,看上去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少年,实在没什么威胁性。
大娘放软了神色,朝南城门的方向一努嘴,「平康坊里人家死了一大票,没死的也不好过。你自己去城外难民营那看看,可还找得到你亲戚?」
宁桉露出抹不解的神色,「大娘,我看着平康坊看上去好好的啊,怎么死了很多人吗?」
那大娘左右瞅瞅,戒备地凑到他耳边,「你是没看见半月前那样,炸得到处都是尸体。至于这房子,还不是最近以来那些官老爷们连夜修的。」
「那怎么还住在难民营,不该先救人吗?」宁桉不可思议地问。
「哼,」大娘冷飕飕一笑,「官府不都这样,有钱修屋子没钱治人。」
「我听说是什么巡抚大人快来了,郡衙里那些人怕呢。」
「行了我回去了,你要去就自己去看看吧——」大娘一挥手,告别了宁桉。
宁桉冷声一笑,心底气得火冒。他转身找了家客栈,取出包裹裁开厚重的衣袍,那布料层层落下,露出明黄的圣旨来。
天色彻底黑下来,郡守府内,吕长梁神色焦急,频频探头看向外面。
「大人,大人!」
卢浔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脸地焦急,「到了,巡抚大人到了,眼下正在城外呢!」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吕长梁急忙问。
「看清了看清了,」卢浔一脸得意,「最大那马车里下来个年轻男的,穿着官服,眼下正在城外和那些百姓交谈呢!」
看见吕长梁神色一变,卢浔连忙安抚地开口,「大人莫慌,城外的百姓那都是我提前安排好的,保证不会说错半个字?!」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机灵!」
吕长梁满意大笑,对着外面喊,「逸歌楼那边让他们准备好了!」
「至于你,」他一把拍在卢浔肩膀上,得意地理了理官服,「快跟我去迎接巡抚大人!」
郡守府的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哒哒哒地出了城。果不其然,暗淡天色中城门外聚集着一队点着火把,气势汹汹的车队。
正中间的高头大马拉着辆漆木彩车,亮黄的巡抚旗插在马车上,在侍卫刀兵反射出的寒光里熠熠生辉。
「果然是个骄纵性子!」吕长梁满意一笑,「巡抚还搞这么大阵仗,这位大人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他把帽子一歪,戴得歪歪扭扭得,装出一副憔悴又强打精神的模样,捧着张笑脸朝着最中间和百姓交谈的青年男子冲过了过去。
「巡抚大人,」吕长梁一脸谦逊,「下官是北砚郡郡守吕长梁,今日粗知大人远道而来,特意设下宴席,还请大人赏脸。」
说话间隙,他打量两眼身前男子。
只见男人一袭青衣官服,言官模样,面容俊秀,气质温和,带着了个玉冠,看似不打眼,但以吕长梁搜刮多年的眼光来看,那玉质细色明,价格不菲。
他更加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满满。
不料,那官服男子却一脸惊诧地避开,和手一拱,温声开口。
「大人误会了,在下并非巡抚,只是一席小官,来协助巡抚大人办案罢了。」
吕长梁:「!」
卢浔:「!!」
北砚官员:「!!!」
这不是巡抚,那真正的巡抚在哪?!
吕长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下一秒,寒嗖嗖的夜风刮过死寂的人群,从他身后传来似笑非笑,戏谑的声音。
「吕大人,往哪看呢?」
卢浔不可思议地回头,瞪大双眼,灯笼照亮的夜色中,从那大开的城门出缓步走来一红衣的女子,金色小钗挽着黑发,最中间,赫然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鸾凤簪。
这巡抚怎么会从城里出来?!
一时间,北砚官员纷纷色变。
宁桉笑意盈盈,看着面前众人一脸青天白日见了鬼的表情,刷地一掏圣旨,「诸位,接旨吧。」
卢浔面色青白,脑内嗡嗡作响,转念又想到先前做的一切布置,才稍微安定些,一把按着呆愣在原地的吕长梁跪了下去,白着脸接旨。
灯笼亮晃晃地照着城门外这一片空地,宁桉身量不足,却成为了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她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开口,「跪我干什么,圣旨是我颁的吗,朝京城的方向跪啊。」
吕长梁神色恍惚,连忙对着南边转身磕头。
宁桉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巡抚仪仗中,站在马车前气定神闲地念完圣旨,紧接着往车里一坐,掀开帘子犹带笑意地看着刚爬起来的吕长梁。
吕长梁被她看得心慌,嗫嚅到:「大,大人——」
靠近了他才看见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巡抚裙角的家徽,栖桉金凤,阖朝上下敢用这个家徽的,只有一人。
吕长梁一想到府里的宴席,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般打扮,这般神貌,除了那先去避门谢客,近日却连露锋芒的朗月郡主,还能有谁?
怎么来了这位祖宗?!
吕长梁战战兢兢地坐上马车,恨不得一头撞死。
出城的时候,北砚官员有多自得,现下带着人进城,一个个就有多晦暗,特别是眼看着郡守府渐渐出现在眼前,熟知大宴里有什么的官员,一个个都面如死灰。
他们试图派人先快马回府里通风报信,可是巡抚带得侍卫一个个眼神凌厉,把在场所有人看得牢牢地,也没人敢做那个出头鸟,试试巡抚手里的尚方剑利不利。
一片压抑中,宁桉懒洋洋地倚靠在马车上,手里玩着那把可斩百官的尚方宝剑。
「大,大人——」
马车外,吕长梁扯着张欲哭无泪的面孔喊,「还请大人赏脸赴宴。」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不久前在门外为了捧人大声邀宴的自己扇死。
让你嘴贱!
「嗯?」宁桉被人搀着下了马车,那青衣官员帮她抱着剑,抬眼看向郡守府。
府外一切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可一进了大门走到后院,视眼间猛地一亮,上千盏彩绘灯笼次第挂起,照得金碧辉煌的府邸像是仙境一般惹人神往。
设宴的大殿鲜花秀果,玉盘珍羞,上好的佳酿盛在玉壶中,烛火下晶莹剔透,华美非凡。
宁桉在主位上坐下,作为一郡郡守,吕长梁抖着脚在她右手首位坐下,左侧,则是那青衣官员。
「郡守设宴,不会就是这些酒菜吧?」
宁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玉盘里珍珠为底的白玉兰,心底嗤笑,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当,当然不是——」
吕长梁苦着脸一拍手,府内管家不知实情,在殿外一扬手,很快,丝弦齐奏,一群身着薄纱的舞女快步踏入,翩翩起舞。
吕长梁小心翼翼地打量两眼上首少女的面色,见人略有趣味地打量着歌舞,这才松了口气。可很快又想起其他的安排,一时间又僵在原地。
一舞毕,在场众人无一敢看,反倒是那巡抚懒洋洋地拍拍手,赞了两声好。
殿内一角乐师动作一变,殿内高台上,舞女们纷纷退下。那彩绘灯笼忽地一暗,再亮起,台上却多了个窈窕的身影。
殿内亮如白昼,那舞女水袖裙裾,踩在红鼓上,露出苍白勾人的脚踝。瘦削脚背饰有金链银铃,合着歌声飞快旋舞,踏出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鼓声来。
香气四溢,乐声激昂,逼得人止不住心跳加速。
条忽间,满天花瓣飘落,随着最后一声挑弦,鼓上女子旋腰侧身,软如春柳,面纱微落,露出半张倾国倾城,勾魂摄魄的面孔。
极美艳的美人,眉眼无不精致,眼角自带一抹艳红,色若春花,可偏神色极冷,又似端坐莲台俯瞰终生丑态的观音,一时间愈发让人欲罢不能。
只见那美人轻跃而下,舞姿动人,在鼓点声里一旋身,恰恰好侧坐在那高位巡抚膝上。
「不——」
吕长梁瞪大双眼,探出手来刚想制止,就见那花魁舞女抬手抽下发间琉璃钗,含在朱红唇间,塌腰昂头,直直地吻了上去。
第47章 北砚 (三)
琉璃钗是冰的, 冷的,可又在扑鼻的香气中被体温暖热,留下点暧昧的余温。
宁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人, 心底满是卧槽。
那美人长发流泻而下, 发间缀着金铃, 叮当作响。灯光打在他蝶翼一样卷而翘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一样的阴影, 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退开之前, 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宁桉的唇角,轻微的痛意瞬间让宁桉清醒过来。
很快,舞姬轻盈地起身, 风姿绰约,莲步生香, 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到首位之后, 跪坐着,借屏风遮挡身形。
吕长梁双眼瞪得牛大, 感觉自己脑袋快炸掉了。
「殿下,殿下饶命啊!」
惊慌失措之下, 他扑通一把跪下, 涕泪横流, 连声哀嚎,「这, 这都是那舞女自作主张,绝非下官授意啊——」
「大人您看!」
吕长梁一把薅下自己的官帽, 指着连声开口,「下官近日一直在忙着赈灾, 实在没心思搞这些,今日之事下官实属不知情啊!」
宁桉一抹嘴角,冷笑一声,「吕大人这是在哄鬼呢,想来今日坐在这的是其他官员,想来这等美人,怕是要笑纳了吧?」
「我,我——」
吕长梁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心底万分后悔。
本来卢浔提议着去酒楼里设宴款待巡抚,那时他还怒骂人蠢笨,在酒楼里设宴多落人口实,还不如在郡守府内款待,门一关,谁敢说出去。
现在他恨不得骂死自己,宴就设在郡守府上,说他不知情,谁信啊?!
妈的,朝中如今除昌仪公主无一女官,谁知道还有这么个活祖宗啊!
吕长梁绝望地要骂娘,只求漫天神佛庇佑,这朗月郡主别觉得被女的亲了恶心,就要一刀斩了他就行。
宁桉冷笑着坐在首位,不开口,也不说话。大殿两旁的乐师见情况不对,也早就停了奏乐。一时间,奢靡的主殿里,只有跪了一地官员们声如擂鼓的心跳声。
半响过去,高台上反倒传来一声轻笑声。
「嗤——」
吕长梁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一时间惊得失魂。
那朗月郡主懒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舞姬苍白瘦削的手,指尖蔻丹涂得鲜红,明晃晃的,只看一眼就觉得摄人。
再一打眼,红衣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吕长梁脑中轰地一响,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神智一清,连忙连滚带爬地往前凑,挤着张笑脸开口。
「殿下,这舞姬忤逆冒上,虽罪该万死,但依臣看来,不如把她送到殿下府上,为奴为婢,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跪在后头的卢浔几人见了鬼一样抬头,想看看这吕长梁到底是在抽些什么风,然而一抬眼,就被朗月郡主握在那舞姬腕间把玩的手震得失神。
这朗月郡主竟有磨镜之癖?!
卢浔不可思议,大为震惊。
京城里的案件自然也传到了他们这,更何况这人身份实在是贵不可言。因此,北砚官场的人没少往京里使劲打听消息。
没听人说她还有这癖好啊,莫不是这番下来,还真阴差阳错给吕长梁这狗官撞着了?!
卢浔简直是神魂颠倒,恍然若梦。他愣在原地,刚想开口接吕长梁的话捧两句,就听见上首忽然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轻笑。
「吕大人不愧是北砚郡守,就是会做事。」
宁桉慢悠悠起身,面带笑意地走到吕长梁身前,赞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吕长梁大喜过望,刚想谦虚两句。耳畔忽然传来唰的一声破风声,下一秒,脖颈处被什么冰冷锐利的东西给抵住了。
他抖着脸低头一看,尚方宝剑尚未出鞘却已见寒光,他这一低头,正正好抵上那剑鞘。
「啊啊啊啊啊!」
殿内炸响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宁桉冷着脸,看着吕长梁连滚带爬地滚下阶梯,一下撞到卢浔几人怀里,皆一脸惊恐地瞪着她。
「郡,郡主——」
「想来几位大人这般能干,平康坊爆炸一事,调查得差不多了吧?」
宁桉笑嘻嘻地开口,只是那笑容,落在几位官员面上,无异于修罗煞鬼。
「这不,」
宁桉一扫满盘珍馐里硕大明亮的珍珠美玉,笑容阴冷,「诸位背下如此大礼,深得我意。本官自然也要好好担着着巡抚之位,好还诸位大人一个清白。」
卢浔几人抖如筛糠,心脏几乎要跳到脖子上。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宁桉一拍手,自有等在殿外的侍卫群拥而上,动作麻利地一扯一收,理出十余张干干净净的桌案来。
「诸位大人,」宁桉笑意盈盈,「此殿灯火昼明,就劳驾诸位将所管范围内与赈灾有关部分写下来,让本官好好看看诸位的爱民之心。」
「请吧——」
侍卫们齐齐拔剑,一时间,彩绘灯笼的亮光被折射出千般变幻,照在在场诸人如金纸一般的面色。
今夜还未过半,从见面到宴席这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了,来自京城,高不可攀的郡主就已经向他们展示了她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吕长梁等人本就因为平康坊的事心有戚戚,眼下更是被吓破了胆,诺诺地互相搀扶着挪到几案后,抖着手提笔写字。
宁桉冷眼看他们一会,俯身在那青衣官员耳畔低语几句,起身扯着那舞女进了后殿。
灯台燃起,大门锁上,后殿内侍奉着的侍女低身离开,确定无人监视之后,宁桉神色一变,一把拽住掀开那琵琶半遮的面纱。
「江晏青?!」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在这?!」
一身舞女打扮的江晏青沉默片刻,反问回去,「你不在京城当你的郡主,跑北砚来做什么?」
「呵,」宁桉冷笑一声,「我爱跑哪跑哪,你少管我。」
「…………」
后殿忽然沉闷下来,江晏青低着眼,那未施粉黛却白得过分的面容煌煌灯火下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破碎感来,宁桉看着他,忽然一叹气。
「行吧,你不是应该跟着巴扎得勒回越国了,你现在出现在北砚,他们也在?」
江晏青摇了摇头,「没有,他们现在应该快到越国边境了。」
宁桉点点头,那几人能光明正大地跑过来,就不怕被抓住。抓住一个越国六子在两国和平时还有点作用,眼下洮山战事一起,和平假象几乎被撕破,抓到后除了杀了泄愤,没有半点用。
越国可不是大景,除了皇位上那个,其他任何人,对于皇朝而言,都是可以放弃的棋子。
费时费力,得不偿失。
宁桉:「那你跑出来,不怕被他们发现?」
「巴扎得勒并不会主动接近我,就算有意外,阿娘会帮我遮掩过去。」
江晏青低声解释,随后快速开口,「北砚郡背后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越国打定主意要扰乱局势,爆炸案不成,还会有别的动作。」
「我知道,」宁桉微微点点头,「你能在这待多久?」
「五日。」江晏青回答。
他抬起眼,细细地打量宁桉眉眼。一段时间不见,这人面色好像也没好到哪去,还是一副犹带病容的样子。
一双眼睛里却不似以前郡主府中那般轻快着懒洋洋的,漆黑眼眸里酝酿着些晦涩情绪。
后殿里没有燃香,江晏青心底莫名一涩,下一刻,他鼻尖一动,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从宁桉手腕处传来。
「你的手——」
江晏青下意识发问,宁桉一愣,抬起胳膊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弄到的,她胳膊处布料微微黏腻,显出被浸湿的暗红色。
袖口一撩开,手腕处猩红的伤口露了出来,还有潺潺的鲜血小蛇一样爬下。
江晏青神色一变,下意识就往身上掏药。可他今日为了混进来,一身轻飘飘的裙裾,根本没地方装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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