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眼看着江晏青拔脚就往窗口去跑,宁桉哭笑不得,一把拽住他,「这不是我的血。」
江晏青愣了一下,转过身低头仔细打量,他伤口见得不少,眼下冷静下来,自然也认出了那红色的液体不是人血,更像是牲畜的。
宁桉轻轻一抠伤口边缘,很快,一整块细长的血痂就被她抠下来,露出光滑的皮肤。
「这是我让人特意做的假皮,底下放了血包,一咬就破,」
宁桉解释道,「从见识到那个寒蝉散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光靠血迹就能千里之外夺人性命的蛊啊毒啊。」
她才没那么傻,既然名字都是假的了,血干脆也来假的,那圣光教有本事验dna啊。
江晏青长松一口气,精细描画过的眉眼松缓下来。
宁桉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他,啧啧称奇。
她算是明白这人小时候怎么逃过越国追杀,前久又在景到处探查的情况下逃出生天了,瞧人家这伪装能力,实在是强。
江晏青虽然年少,但身高就摆在那,一般舞女可长不到他那么高。
宁桉仔细回想,殿内骤亮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鼓上起舞了,此后,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恰到好处地掩盖住这处缺陷。
再加上江晏青特意打扮一番,妆容让他本就雌雄莫辨的面容更显柔和,面纱又恰到好处地遮盖住脖颈。眉眼间艳丽勾魂,将人视线牢牢死锁,哪里该露,哪里不该露,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若不是凑近了,宁桉都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之前在郡主府装得有多敷衍了。」宁桉笑笑,眉眼盈盈处地调侃。
江晏青又不说话了,他微微发愣,似乎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说好不见了,一听到这人的消息,又千里迢迢东躲西藏地跑回来。
匡匡——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宁桉一打眼,看见殿外透出个青衣人影来。
她抿起唇,侧眼看向江晏青,「你来得正好,城外余家寨是圣光教的大本营,村侧靠山有个地窖,我需要你去找一本账本,应该记录着圣光教和官员的往来。」
江晏青一愣,「你不怕我毁了那东西?」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地一笑,「你若是做得出了,就不会特意来见我了。」
江晏青:「…………」
「嗯,」他点点头答应下来,有点狐疑地发问,「账本这种东西,你确定圣光教会放在寨子里?」
「本来不太确定的,可今日我去了那地窖一趟,又有八分把握了,」宁桉神色莫名,「来之前我与那教主暗中过了几招,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宁桉笑了笑,眉眼冰冷,「不做就不做,做了若是事情败露,也要把别人拉下水。」
她不好过,别人也不要好过。
那教主把写满□□血字的绢布留在那,他一开始就不准备放过这些□□,又为什么会放过和他有来往的官员。
因此,如果她是教主,一定会记录账本,并且把账本放在一个隐晦但绝不隐蔽的地方,保证一个都别想逃。
江晏青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他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后殿窗外翻出去,一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宁桉看着人走远,才上前把殿门打开,看向面前官员。
那青衣官员名杜景珩,进士出身,本是翰林院的一九品小官,放在京城里水花都溅不起来。可他是实打实的天子直臣,被隆狩帝一手提拔起来,磨砺后就会外放做官。
此次,宁桉先行,杜景珩则作为明面上的靶子,一路上遭到无数次暗杀,紧赶慢赶才赶到这。
「郡主,这是吕长梁等人写明的赈灾报告。」
杜景珩将手上折子递给宁桉,来到北砚郡之后,他的任务就只剩两个,一个监督制衡,一个辅助学习。
杜景珩眼神很亮,颇为钦佩地看着宁桉。
京城里风波跌宕,本不关他们翰林院多少事,可几位老翰林从宫里回来后,对朗月郡主交口称赞,耳濡目染之下,杜景珩也对其颇有好感。
他笑笑,又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宁桉,「这是下官派人查的北砚一郡的往来入账。」
有一个好下属果然好办事,宁桉心底感慨,仔细核对这两本折子上的内容,半晌冷笑一声。
「吕长梁真是官当得太顺了,连假账都做不好。」
「什么?」杜景珩一愣,疑惑地问。
宁桉一指折子上看似合理的账目,「他记载的赈灾耗银不对,平康坊不过半月就修缮成现在这模样,背后花费的银子,人力绝对不止这点。」
她把折子翻到最后,似笑非笑,眼神冰冷,「北砚又不像两江商贾云集,光靠收受贿赂都能填上这窟窿。」
杜景珩恍然大悟,「之前查的北砚税银没有太大问题,吕长梁既没动这,那他银子的来路就有问题。」
「不错,」宁桉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把人都给我叫上,我们出去。」
杜景珩点头,急匆匆往大殿走。
殿内,吕长梁等官员方才快笔写完折子,刚长松一口气,就见那青衣官员又走出来,温和地一鞠,语调里却没什么询问的意思。
「诸位大人,巡抚大人有感于诸位的勤政爱民之心,决定现下就去查探灾情。」
杜景珩语气不容拒绝,「诸位,请吧。」
吕长梁:「!」
卢浔等人:「!!」
现在,这郡主都不会累的吗,这大半夜的折腾个什么劲啊?!
偏他们又敢怒不敢言,只能一个个拖着身子上了马车,睁着眼上路。
巡抚马车里,宁桉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剑鞘,她这次来,除了查案之外,也有肃清北砚官场的责任。
眼下杀威棒是给了,怕就怕人手不足,一夜过去有漏网之鱼跑到难民营里动手脚。
毕竟,今夜众官员可是眼睁睁看着她从城内出来的。
「大人,」杜景珩重新上了马车,有点犹豫地问,「北砚众官陛下到底还没下令处罚,我们这么严苛,会不会……」
万一哪个言官闲着无聊就是要参她一本呢?
宁桉瞅他一眼,算是明白翰林院里这么多官员来的为什么是杜景珩了。
她有心教他,「怕什么,我是来这代天出巡查案的,又不是来当官的。」
宁桉指指马车外死寂的街道,「爆炸案已经发生这么几天了,北砚百姓的气氛却压抑如此,这说明其一北砚官府往日一向失职。其二,北砚官员下了封口令强压下去。」
「对于这种官员,你软他们就压,只有你强起来了,他们才会怕,才能好好配合你,而不是推三阻四窝里斗,」宁桉神色冰冷,
「眼下还有圣光教做乱,再等他们闹两天,怕是整个郡城都成圣光教据点了。」
杜景珩大悟,点点头不再言语。
宁桉有些疲累地闭上眼,这道理就和学校里当差班班主任要先严后慈一样,只有先怕了,制定好秩序,才好管。
她接着呢喃几句,「你以后外放当官,可别就这么照搬。事先先了解了当地局势,各官员的性子,才好决定是慈还是严,还是要扮猪吃老虎先示弱一段时间。」
另外几辆马车里,吕长梁卢浔等人挤在一处,窃窃私语。
吕长梁:「这巡抚和预想中的差得太大了,卢浔,平康坊那边,到底有没有问题?」
卢浔也很慌乱,强压着开口,「日夜赶工修缮了这么长时间,好算大体是没问题了,这黑灯瞎火的,巡抚只要不进去,绝对看不出。」
至于里面……卢浔也是慌乱,为了赶工,他们修房子可不似寻常修缮那样,从里到外好好修。那可真就是只有外墙,搭了花架子从街道上看着没什么大事就行。
还有难民营里的那些人,时间太急了也还没来得及去管。
吕长梁焦急地绞着官袍,坐立不安。他掀开帘子往外看,占据整个郡城三分之一的平康坊就快到了。
他嗓子不由得绷紧,心脏彭彭彭地跳得飞快。这种恐慌在最前头巡抚的马车停也不停,越过平康坊,直奔城外去的时候到达了巅峰。
「不,不——」
他瘫坐在马车上,面如金纸。
一路畅通无阻,城门处守着的官兵看见夜色里这么一批队伍气势汹汹地闯过来,不知所措,有眼尖的小将看见熟悉的巡抚旗,一激灵,连忙打开城门。
吕长梁坐在车上,看见那缓缓打开的城门,脸色更加苍白。
难民营就在城墙旁,找了片树林隐蔽着,草草搭了一片棚子。
宁桉下了马车,冷风吹得她浑身一颤,白着脸往前走。
如果说城内的氛围是压抑紧绷,这难民营里,则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夜风呼啸,呜呜风声刮来营地里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像人叫,又像鬼哭。宁桉这一路来,还是第一次见哪座城有这么大,这么环境恶劣的难民营。
那些棚子都是拿茅草搭的,风一大,呼啸着被卷上了天。暗淡的灯火照亮那蜷缩在墙角的身影,几块树皮草草地搭在上面,看不清楚面容。
最中间,摆了个官府施粥用的桶,空空荡荡,宁桉往桶壁里一刮,干燥无比,没有半点米粥存在过黏腻的触感。
「把吕长梁给我架过来!」
宁桉青着脸,额角肌肉微微抽动,紧绷扭曲。
「大人,这,这都是难民,和下官无关啊——」
看见有灯火的痕迹,黑暗里,有瘦削矮小的身形悄悄地凑过来,躲在棚子后,只露出饿得皮包骨的脸。
宁桉对上那双眼睛,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
那竟是个孩子,五六岁,瘦猫一样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给的那叫什么杀威棒,古来官员欺下媚上,尸位素餐者常有,能做到本职六七分的,就都算得上是个良臣了,就连隆狩帝也没办法保证,手底下有个清明尽职的朝堂。
宣武将军出事,整个郡主府如今本就被架在火上烤,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宁桉本来打算,把北砚官兵先捏在手里,一切妥当后再收拾。
可眼下看着这一幕,宁桉忽然觉得自己想象力太匮乏了。
穿越过来,她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测封建年代的贪官污吏,可眼下真正看见这一幕,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空荡荡的粥桶和半晌前郡守府内珍珠为底金为盖的宴席重合在一起,不住地朝她讥笑。
「大人,大人这不关下人的事啊——」
吕长梁还在哭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像扯宁桉衣袍,声音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委屈。
「殿下不妨去看看,哪个地方没有难民,更何况北砚方才出事啊!」
「不关你事,」
宁桉冷笑一声,一脚把他踢翻,剑刃直逼吕长梁脖颈,「收治难民,抚育百姓本是一郡父母官该做的事,你和我说不关你事?!收俸禄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关你事?!」
吕长梁肌肉抽动,哽咽着说不出话,面如死灰。
「这,这——」
他还想狡辩,宁桉却不想再听,收剑一挥手,杜景珩立马带着侍卫把人拖下去。
「吕长梁,」宁桉冷冷一笑,眼中明晃晃的恶意,「把你脑袋收好了,等着我慢慢收拾你。」
一道道命令下下去,死寂的难民营忽然被惊醒。官兵们飞快动身,火把沾了灯油,一把把点亮,隔着罩子插在地上,照亮一片天地。
那些缩在棚角的人纷纷醒来,躲在树皮后看着在场穿着官服的人,神色麻木,又顺从地起身跟着官兵到临时搭起来的,点着火堆,好歹能挡风的棚子里躲躲。
杜景珩面色发白,他生长在京城,从未来过贫瘠的边关,也还没来得及下基层,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难民,又惊又怒,坐立难安。
宁桉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那躲在黑暗里的孩子,蹲下身柔声发问。
「小朋友,你知道除了这,还有哪里有难民吗?」
怕孩子听不懂,她举起手比划几下,「前久平康坊爆炸受伤的那些人,也在这吗?」
那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戒备地往后一缩,不敢说话。
宁桉心底一紧,掏遍浑身上下所有的袖袋,终于在一个小香囊里找到一块糖。
这还是她出京城那日,悦来等人一边哭,一边偷偷给她塞荷包里的,换了衣服之后,就一直放着,没来得及吃。
宁桉抓着糖,举到孩子面前,「别怕,姐姐是京城来赈灾的,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告诉姐姐,姐姐才能帮你们。」
那孩子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一抓糖,小声地开口。
「阿娘他们老是困,伯伯让他们去另一边睡。」
老是困?
宁桉心头一紧,那孩子牵着她的手,带着人一路小跑到草棚不远,一处凸起的泥崖下。
这里也搭起了一堆草棚,更落魄,更寒酸,一靠近,一股血肉腐烂混着排泄物的恶臭扑鼻而来。
乌鸦落在地上,黑夜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来人。
有个老先生鬓发稀疏,早就被上方的动静惊动了,探头探脑地打量,看见他们跑过来,虽不认识宁桉,却认出她头上的鸾凤钗。
「大人!」
那老者双眼立马涌出浊泪,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声音凄厉绝望地喊。
「这是时疫啊,大人!!!」
宁桉脸色巨变,那孩子牵着她的手,歪歪脑袋,不明白什么是时疫,小心翼翼地拉拉给自己糖漂亮姐姐的手。
「大人,」他学着老者喊,「我娘他们老是睡着,我喊不醒,你能帮我喊他们不要睡吗?」
宁桉浑身发抖,蹲下身扯住一抹笑问他,「那你呢,你也想睡觉吗?」
「我好困啊,」那孩子歪着脑袋,凸起的眼睛里满是懵懂的伤心,「可我不敢睡。」
「阿娘说,我睡着了,就像他们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48章 北砚 (四)
北砚郡城有两座城门, 南门朝着京都,是宁桉进城时的门,靠着几个别的郡,热闹非凡。而北门朝着边关与越国, 眼下边关不太平, 这边也就人迹罕至。
过了宵禁, 城里却突然热闹起来了。有百姓被屋外的动静惊醒,好奇地爬起来掩着门朝外看, 才看见城里的官兵府吏们都神色匆匆地往北城赶。
他们缩在屋子里头, 面面相觑。
「当家的,」那妇人披着袄子,略带惊恐地问, 「是不是北城那边出什么问题啦!」
男的也面带不安,北城外面有什么, 不就是难民营嘛。其实近日里就隐隐约约有些风声, 说难民营里有人病了,像是时疫。
「不能吧, 这也不是什么洪灾地龙翻身的啊。」
男人犹豫着开口,自古洪旱大灾后多疫病, 可他们北砚郡城里的事, 不是是圣主显灵吗, 怎么会……
「不管了不管了,」
妇人冷噤一下, 抖着身子把门掩好,「官老爷都不管, 我们有什么办法,你看前头那房子塌的, 保不住就是圣主老爷要收了他们的命呢!」
「明日白日再看吧。」两人叹息一声,重新回到榻上躺好,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若真是时疫,最近可是有不少人去过难民营啊,别染进来了吧?
另一头,宁桉死死拧着眉头,举着灯笼看棚子里的情况。
她旁边,坐着先前那位老先生。宁桉阐明自己钦差的身份后,他就痛哭流涕,眼下正强撑着口气在讲。
「我本是平康坊济世堂的大夫,侥幸没死在那爆炸里。官府的人来了,说要修房子,就把我们撵到城外,给搭了棚子就走了。」
老大夫姓唐,年过花甲,须发尽白,城外的居住环境实在太过恶劣,又劳心劳神这么久,身体早就扛不住了。
他说上两句话就会一喘,「开始大家都住一块,好在还有点粥和药材,那些被烧伤的人也大多渐渐好了起来。可是后来就有人开始吐了……」
「我本以为是被吓着冷着着风了,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嗜睡,呕吐,脱力,食不下咽……老朽这才意识到,是时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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