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现在也是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回来一趟。
“你去忙吧。我听说最近北方很不太平,我那位义兄闹腾得很,你可别因为他被戴了帽子。”
朝堂上也不是没人拿过去他和曾经的安定伯府别苗头,就算是保守派的首领,他也有不少的政敌。当然,他最大的政敌荣安王周无缺是不屑用这样的手段的。都是些背地的小人在闹事。最近朝堂上太闹腾了,把所有派系都卷入了一个漩涡里,就是在官海里沉浮的顾文知都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奈和疲倦。
顾文知抚她发,那发暖如丝绸,在暖若春日的卧室里,她仰脸笑着,那颊畔的红似海棠慵睡起,高烛照红妆。
“放心吧。”
顾文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有一种无能为力的脆弱。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像是雪花融化了情。
他匆匆地回府,也匆匆地离去。
看来外边的情况的确是不好。
清池心想,其实她的问题也不大。
在她终于确定后,宁司君给了她一种药。
这种药很像是睡美人,她会一天一天地失去精力,九九八十一天后进入假死状态。
宁司君说过,它是羽化登仙的仙丹。
不必三个月,她就会得到自由,永远离开顾府,从这束缚她的红尘里羽化,从此成为玄清洞里的月魄女冠。
她从药瓶里倒出另外半枚,今天应该是服用它的日子了,但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从此,她尽可以脱离几世落窠,可这真是她想要的吗?
摊在手心的半枚灵药泛着美丽诱人的光芒,它的香气就像是很久以前在明镜殿里宁司君燃起的迷仙引,无上的仙灵之气,即便是皇帝都苦苦不得,却被她赠予自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名地觉得肺腑太冷。
但这室内太暖,她的身体也太温暖了。
她从床上起来,奔向了窗前,看着外边那一地霜白,天地之间都为这冬雪所裹妆。
那冷气迎面而来,融化了她身体的暖,令得她在这纠葛般的温度里,迷茫了起来。
般般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畔,“小姐,你怎么站在这儿。”
“般般,我应该这样做吗?”只有般般知道她服了药,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都是缄默地按她说的做。这个时候,清池问起她的意见,不能不说,其实她是茫然的。
“小姐,你是舍不得姑爷、顾大人吗?”般般意识到了她的变化,但还是改口了。
她是唯一一个愿意让清池说出这些秘密的人。
无论是那一世,她都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她做世俗意义上所谓不对不该不值当的事情,般般不说她,甚至会助她一臂之力。
或者说,她和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不一样。
一开始她是倚重小薇的,可后来有了般般,便一直都是般般。
清池欲言又止,就像是得了糖又想要夸奖的幼童,“不,应该不是。我只是……”她跺脚,苦恼地拉长了语调,“就那样吧。”
她含糊得紧。
般般却替她穿上披风,温柔地说:“小姐想做什么?”
清池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我不想上山。”
般般狡黠地说:“那不如,我们现在就离开盛京?”
“唉!”般般这个提议的确是吓着她了。
“就现在。”般般的这句话给了她最大的支持。
“我们俩能行吗?”在般般眼里,自家小姐是从来不会这样说的人,因此足以看得出, 现在的她是多么的不自信和迟疑了。
“小姐,你忘记玄冥了?”
清池清醒过来, “你和他之间有联系?”
般般说:“小姐, 这段时间以来, 玄冥一直在等着您的另外一个答案。”
清池也就笑了,“好, 那帮我穿衣吧。”
也许是吃了那药,她是慵懒的, 又多了一种惊人的美丽。
很快,换了一身正装的清池走了出来, 在走出晴雨阁时, 般般为她把白狐大氅披挂上, 戴上了帽兜,只有一张小脸儿露在外边。顾府的女主人临时出行, 府里虽然有些奇怪, 却还是备上了马车。
只不过清池没要顾府的马车, 而是自己的马车,它看起来有点儿小,也有些儿朴素。但麻雀虽小肝胆俱全, 里面的舒适度却是一般的马车根本比不上的。
般般扶着清池上马车的时候, 清池瞧见了低着头立在一边的马夫。虽然他和一般的马夫没什么两样,看起来甚至更沉默, 不过清池还是在踩着车踏板,停了一下, “玄冥?”
“小姐。”那声音粗粝,但熟悉的是清池能够分辨得出来的。
当然,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计较那些往事了。
清池进了马车,坐了下来。她和般般对视一眼,般般小声地说:“小姐,玄冥不放心你,一直都在府里。”
“哦。”清池按了一下太阳穴,缓解了一下过多的思考给脑子带来的不适感。
扮成马夫的玄冥在风雪里踏上了马车的前部,拉住了缰绳,朝管家点了点头,右手拿着的骗子用力一抽。
管家瞧着这马车远去,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对一边的家仆说:“这个马夫我记得才来了没多久吧,般般怎么让他来赶夫人的车?”
“夫人身子骨不好,这出门去金风细雨楼?”
总叫人觉得不大对劲。
管家这会儿瞧着路上车辕压下的痕迹,虽然顾家门口一直有人扫雪,不过就在这短短时间里,又下了些飞毛雪。扑簌扑簌的,压在青石砖上像是一层盐沫子。
走来走去的管家,“不行,般般年轻就这样纵着夫人,万一这出什么事——”
“快去叫人,我们跟在后边。”夫人的身体最近可没少让老爷操心,他如今不在府上,他更得细心地管起来。
就这会儿,管家已经开始埋怨起自己,方才怎么都不多问问。
马车一出顾府,在玄冥的掌控当中,那马就如离群的鱼儿,自由而脱俗,神骏又精神。他身后厚实的车帘儿被他的身体挡住,檐下的细雪轻风半点也进不去,里边和外边不一样,外边风雪轻吹,里面完全就是一个怡然的温柔乡。
“说说,这是你们俩的主意?”清池手里捏着那个药瓶儿,把玩着,里面就正是她另外一半没吃的羽化丹。
般般沉默了一下,“小姐,既然您都已经猜了出来。”
“你们都打点好了?”
清池其实要问的是玄冥,不过不知道玄冥和般般之间有了什么约定,这时也是般般在回:“小姐,沿途关卡的路引,咱们都已经备好了。咱们走运河去扬州,江南水网密集,此一去山高水长,谁也拦不住您。”
般般的话,其实诱引出她心底最深的欲望。
但她难免踌躇,这一切真的会有那么顺利吗?
不过,她心底也隐隐地猜了出来,般般和玄冥之所以这样做,大概也是上次她被李家要挟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确是把他们吓坏了。
所以,现在他们都开始“自作主张”起来了。
“小姐……”这次是玄冥的声音随着车外的风雪一起响了起来。
“就按你们的计划做吧。”
很多时候,其实她也是一个摆烂的人。
可就在马车行至了朱雀大道的时候,骤然那平静的街道上一下就发生了变故。
“怎么了?”在听到周围人声沸腾,车马喧闹里透着一股惊惶的时候,就在马车里静默地坐着的清池也忍不住出声。
外边实在奇怪。
“前边有军队……”玄冥眼神复杂得看着远方,语气里竟然是难得的不确定。
玄冥很有警惕性地把马车赶到了路边,般般半边身子拉开了车窗,挡住了那吹进来的风,望向乱糟糟的街道,很快,她就看到穿着黑色盔甲套装的兵士驱赶着街上的人马货车。光是人眼看到的就有几十人,百姓们瞧见了他们后,也没有人敢挣扎的,有些就连自己东西都没空收拾,害怕地往大道边的柳树下躲去。他们就像是赶羊,十分的粗糙,但做得很成功,这一条朱雀大道很快都被清了出来。
随着,是从后方逐渐走上来的一队军队。他们身着黑色盔甲,冷武器在手里端持着,步行亲近,就连地面也在震荡。
他们冷肃凶恶,就如恶鬼扫视左右,百姓们很快就从惶恐当中清醒了过来,大声喊道:“是薛将军的虎贲军!”
“薛将军带着叛军首领,伪称前朝后人风辞秋回来了!”
“听说自从秋天起洛地一直腥风血雨的,都是这群假借前朝名义在兴风作浪,一点都不想我们过些快活日子!”人群里有人义愤填膺地喊着。
不管这些有心或无心的人说什么,只要他们还在人群里,没有出来干涉影响到虎贲军押送犯人。
站在道路两边缄默的军队兵士都是不管的。
般般把位置让了一些,让清池也能够看到外边的景象。
玄冥则是皱着眉说:“小姐,看来咱们是要等这囚车过去了。”他和般般都默契地没有提这囚车里的人,其实心里早就被震惊住了,只是他们俩都不敢确定,这囚车里的人到底是“李叹”?还是“李叹”的家人。对于前燕两位皇室血脉,他们也和这些百姓一样知道名字,却不清楚哪位是燕王,哪位又是小燕王?
清池也是皱起眉来,听着人群里闹喳喳的声音,半天也没出来这被萧将军从洛地押送回来的囚犯倒是是谁?
这位萧将军是继荣安王后,大夏王朝新一任的战神,也是曾经周无缺麾下将军,清池听说过他很多英武的名号,一年四季出征在外,从无败战。
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随着那冷峻凶肃的虎贲军一步步向前来的押送队伍。
喉管里仿佛灌进了一捧冷雪。
清池咳了一声,这一声是有些惊天动地的,就连般般和玄冥都被她吓到了。
般般要扶她,却被清池挥了挥,她自己平复了过来。
视线也一瞬也不瞬地落在了那乌泱泱大军里,在他们包围当中的囚车离得越来越近了。
早就没有下雪了。
晴朗的冬天,光晕里拉长了那些被反光的甲胄,是有些耀目又凶恶的金辉。
人群也是水泄不漏地,纷纷地伸长了一只脑袋惊喜又紧张地去凝望。
朝廷这样大张旗鼓地拉着叛军首领回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的游街。
所有的目光都像是看着羊圈里的狼。
清池有些悲哀地想着,却又忍不住去看。
“小姐……”般般小声地唤她,般般是知道她的,也是担心她的。这一声唤,是希望她别为难了自己,更是希望她别看了。
“我看看。”清池对此的回应,就是安慰地对她一笑。
那下意识地去看,高头大马上的萧将军穿着玄色铠甲走过,他身后是干练的亲兵,百姓们的欢呼。
然而,即便清池只能瞧见他露出来的一张脸,也能发觉他的警醒,那目光就是猎豹在巡视着周围,腰身笔挺峻拔,双手勒马,但他腰间佩戴的兵器随着双腿在振动,仿佛下一秒就会亮出来这把绝世武器。
很奇怪!
这一定是个套路。
她不确定囚车里的人到底是谁,不过他此刻早已经成为了诱饵,就等他们一直等待的大肥鱼上钩!
很快,整齐划一的前列虎贲军过去了,在他们包围里面的囚车总算是露出了点真面目。
在周围沸腾的骂声里,清池是定定地瞧着,屏住呼吸地瞧着。
囚车约莫是漆黑黑的玄铁,被冰棱子挂着,光是看着就觉得冷,绝望,禁锢。
里面乱腾腾地铺着些稻草。
坐着清瘦极了的人。
分不清他穿着的是什么衣衫,总之,比那雪还要白。其实,清池想,或许是离得太远了,在一群黑盔甲的兵士里的反衬下,才会觉得白。又或则是他身上也落了雪,在晴光下被反射的。
越是这囚车离她的视线近,她的双耳都闹哄哄的,听不清周围这些人们到底在说什么。
风辞秋还是风辞渊?
是李叹还是明清玉?
车里的人清瘦,就像是一把身子骨弱弱地靠着那冰冷的铁栏杆,他的头发遮住了面容,看不清。
在经过的时候,他似乎感应到了清池的视线,那样穿过了乌泱泱的人群里,有些茫然地搜索着。
“这叛贼生得真好!”是年轻姑娘们的叹奇。
“呸!绣花枕头!”在一群姑娘大妈们的惊喜里,一些男人们抱怨了起来。
清池的手紧紧地攥着车帘子,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也许那一时,他们是真的对视上了。
他右眼下的那一颗痣多么明艳,他笑了了一下。
周围审看他的虎贲军立即发觉了,警惕地看向左右。
清池的手撕下了一条厚重的丝绸,丝绸发出了裂帛之声,清脆动人带着一种令人醒神的冷。
“小姐!”般般回神,玄冥惊疑不定。
都像是被清池那震惊的面容吓到了。
般般把清池搂在了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小姐!”她也是目露惊悚,这人明明就是之前和小姐见过面的,有几分肖似盛京第一名琴师明清玉!有一天,小姐见了他以后,惊惶地笑着回来。
这成了一直以来她心里的不解之谜。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随即,胸膛里的一颗心也跟着愤怒了起来,他和大公子一直以来都在欺骗着小姐!
般般觉得痛快极了。
但她迟疑地,看着怀里张望着外边的小姐,仿佛瞧见了一个年幼的孩子遥望着可怕的外面世界。
她的脸色实在难看,般般下意识地就要把帘子扯上,可是清池不让。
清池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
她看着那囚车慢腾腾从她的视线地走着,囚车上的人早就低垂着视线。
“是他。”她从前已经判定过的背叛者,可在这样的境地里见到他,清池觉得人生无常。
“我们走吧。”她决定放下,这些事情本来就与她无关不是。
既然她决定逃出这里,过一段安逸的生活。
玄冥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清池的心里涌动过多少的变化,但他在清池愿意主动走的时候,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囚车里的囚犯他根本就不认识,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此刻,周围守备戒严,似乎也预防着什么。
玄冥敏感的神经在跳动着,他能够在感觉到,似乎很快就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人们之中出现了踩踏,周围一些看热闹的人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一下喊叫了起来。
但在最前边的萧将军却回头瞧了一眼,虎贲军就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只要人群没有突破过他们的防线。
清池所在的马车周围也发生了动乱,挤来挤去的人让即使驾驭马车功夫一流的玄冥也是无力。清池发现了以后,就说:“咱们先待在这儿,别动。”
除此之外,的确是别的事情也做不了。
玄冥说:“小姐,有人要劫囚!”
玄冥在周围那乌鸦鸦混乱的人群里还是发现了不同,有些看起来和普通民众一样,无论是打扮还是衣着、眼神,可是但他们不断地撺使着无辜人,以他们的生命当做跳板接近虎贲军的防线时,意图就彰显了出来。
玄冥的声音冷静,他甚至把马车往后面的路口退了一些,不进去这场危机里。
帘子被一阵狂风吹起来。
清池听着玄冥的话,无意地抬起了眼帘,就看见了血腥的一幕。她差点吐了出来。
乱糟糟里,她的心跳也在不断地加速。
但比起那血腥的场景,其实印在她心里的还是方才一滑而过的人影。
错不了,她眼熟得很,那是“李叹”!
他怎么来了?
他不就是自吞诱饵?为了弟弟?清池脑子嗡嗡作响,木着脸胡思乱想着。
车外的动静很大,有人群混了过来,车外玄冥抽得鞭子作响,渐渐的,他们马车这儿反而成为了周围较为安全的存在地。
车帘子被人扯走了。
般般把清池一推,自己拿着茶碗往下面砸人。
清池就遥望着外边,她的身体已经和灵魂彻底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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