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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荼之(喜粒)


甚至就连梦都轻快了许多。
一觉醒来,耳清目明,洗了澡,人更是精神了许多。
昨天的衣服已经被分门别类的收拾好,挂在了外面的衣帽间。
她刻意挑了件苏青色的高领毛衣配上黑色直通长裤,头发被用抓夹随意的盘起,素净又沉稳。
拎了件暖白色的短款羽绒服,随手往身上披着搭了搭,看起来还算软弱无害。
今天这种场合,越是放低了存在感越好。
只不过徐家都是些把奢侈品当常服穿的主,抬个眼就能看出穿的是什么。
她昨晚大手大脚只差没把店掏空的架势,为的就是少被阴阳怪气些。
她都能想到那些不好听的话语。
“哎呦,小图出去这几年辛苦了,穿的都朴素了。”
“你哥哥这是不给你买衣服吗?又焉,这就是你的不像话了,小图再怎么惹你生气,那也是你爷爷让你认的妹妹,不愿意也要受着呐。”
徐安华那张永远都涂着烈焰红唇的嘴里从来吐不出什么象牙。
没有化妆,连最基本的粉底也没涂,更别说首饰。
手机塞进口袋里,就大喇喇的下了楼。
客厅里空荡。
倒是难得在餐厅看到了家里的阿姨。
依旧是个生面孔,四十来岁的模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了身青灰色的棉麻套装。
是申叔惯来培养出的模样。
见到徐荼客气的喊了声“小姐”,就把温在炉灶上的一碟碟吃食端到了餐桌上。
中式西式各四五种,小碟把餐桌摆的满满的,有一种家的热闹。
徐荼吃了四年的冷盘面包燕麦奶,陡然有小笼包和热豆浆的日子,快乐的眯了眼。
拿了根被炸的酥脆金黄的油条,咬了一口,随意的问道:“我哥呐?”
徐家的餐桌礼仪复杂的很,食不言是最基本的,这摊子上的食物不能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也是要求。
所以油条、炸饼一类的,在最初的时候徐荼是都吃不到的,还是后来读了书,跟着孙载怡逃课去吃早餐,才知道原来那些烟火气息的食物那么好吃。
徐又焉这才单独找了阿姨,专门给她做些零嘴似的小玩意。
今早这顿饭,一看就是徐又焉安排的。
阿姨毕恭毕敬的,“先生吃过了,现在在书房。”
“啊,哦。”
徐荼刚刚那点灿烂顿时蔫了一半,把刚刚还交叠的二郎腿放了下来。
她还以为他一早就走了。
徐又焉现在这脾气看起来阴晴不定的,她实在是不敢太过放肆。
只不过眼前这阿姨……
徐荼敛了神情,把笑容收了收。
裴怔一大早打了两通电话过来。
一个是关于遗嘱,另一个则是关于徐荼。
徐延国的病说大是天大,癌症晚期,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但若说当真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也尚不至于。
进口高端的药物续着命,只要患者自身的意志力足够坚定,还可以撑上不短的时日。
裴怔作为徐家近十年的主律,深得徐老爷子信任。
当下跟徐又焉叨叨着:“这具体遗嘱内容我肯定是不能跟你说的,但你放心,你的少不了,那几个大石化的掌控权全都给你了,更关键的是你那个妹妹。”
裴怔说到这的时候,屋外正叽叽喳喳的。
徐荼和阿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香酥小油条和软炸饼糕的做法,还让阿姨备了些料,说要带回赫尔辛基去。
那地方中餐厅少的可怜,更别说愿意去做这种小炸物的饭店了。
阿姨看似随意的问着:“小姐这还是要回去?”
人是申叔今天早上叫过来的。
得了老爷子的口令,说是来给徐荼做早点。
揣的什么心思徐又焉自然是明了。
融园这套房子层高,22楼的高度,看早晨刚刚苏醒的城市最是适宜。
他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去,天是蒙亮里带着清澈的蓝。
裴怔在那边喂喂了两声。
“你不想听听徐老爷子对你那宝贝妹妹的安排?”
徐又焉看着眼前最亮眼的那栋楼。
可存数字大厦。
不少人感叹过,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段开买下整个大楼,不愧是互联网新贵,饶是已经上市,也没有人具体知道可存数字背后到底有多少钱。
徐荼还在问着小笼包的捏褶,说她在公寓的时候自己包过,回回都露馅。
言语清脆明亮,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的模样。
徐又焉眼底浸了抹笑意。
脑子跟着人一起回来,还不算笨。
知道他的习惯,自然知道这平白冒出来的阿姨在这种节骨眼上是谁放进来的。
爷爷病重,家里的人都露了尾巴。
不单单是一家之长的生命濒危,更涉及到徐家偌大家族的背后荫庇。
叔叔舅舅,姑姑姨妈,虽说都已经各有一方天地,但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资源利益的纷争最是凸显人性。
医院里已经演了一波,今天知道徐荼要去,只怕还有更有趣的。
明明是个与徐家任何人都毫无关系的乡野小丫头,引得大家大动干戈,也不知道是该说人聪明的虚伪还是糊涂的笨。
他落坐回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桌面,电话那头的裴怔已经被他磨得快没了脾气,这才听到他说:“我跟你说过,她不是我妹妹。”
“得了吧,户口本上板上钉钉的事,徐老爷子可是把徐荼的未来亲事都定住了。”
“你以为这些年他为什么忌惮徐荼,还不是知道管不住你,对她下手方便点。”
徐又焉听的伸手捏了捏两侧的太阳穴,手指细长,骨节分明,那根木枝手链晃了晃。
他敛着眸,声音冷了几分,“裴大律师,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吗?”
裴怔还能不知道徐又焉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立刻拒绝道:“徐大祖宗,跟你透露这些,已经有损我的职业素养,你要是指望着我做什么手脚,不可能,门都没有,我这人虽然贪财,但是还是贪有道义之财的。”
徐又焉的冷笑声分明,透过手机听筒的电波,还带了几分刺耳。
“可以,随怔律所明年的政/府项目全都停掉,换虞穗的。”
“等等!”裴怔瞬时急了眼,谁不知道他跟穗合律所的虞大律师是前男女友的死对头角色,两个人斗的整个海城律届无人不知。
当下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何苦涉险干这种事情,老爷子赶明人一走,别说徐家,就是京市那边也没人敢拦你,你和徐荼的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
“更何况,老爷子人虽病着,神志却清醒的很,三言两语跟你那宝贝妹妹说点什么,你就是把遗嘱改的再天花乱坠都没用。”
徐又焉闻言眼眸沉了沉,手指尖拨弄着那个他带去过赫尔辛基的打火机。
他的手机里至今仍然有一张照片。
挪威海岸的夏日,她穿着一身绿色缀花长裙,窝在黄发蓝瞳的西班牙男生身上,活脱脱的一副俊男美女的完美画面。
他这个妹妹,听话得很。
老头跟她说让她去享受爱情的绮丽,她就言听计从。
老头跟她说徐家断不能出现有损门面的事情,她徐荼和徐又焉是亲兄妹。
徐荼就能带着他最讨厌的人,在他面前晃得惹人生厌。
所以说,若是老头临终前再给她交待点什么迂腐古板的所谓门第联姻,只怕徐荼不仅能嫁,还能给人家生上一窝的宝宝。
徐又焉啪地一下,火苗燃起,暖红色的火光中,他想起四年前。
徐荼在这套房子里,把自己脱得精光的看着他。
眼眸冷冽,“徐又焉,你不是想要我吗?”

第六章 (修)
“对了,还有两个事情。”裴怔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一个是灵觉寺,该处理的你自己清楚,第二个就是那份信托,你既然知道怎么打开,就早做打算。”
徐又焉的眼眸投在屋外的那只飞鸟上,这么高的楼竟然可以飞上来,还少有的存在。
“好,”他的声音有几分绵长,带着一种游戏即将开始的趣味性,“我和老头倒是可以比比,谁最后会赢。”
而后,他挂了电话,听着门外徐荼绞尽脑汁的套话,都能想到她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下,会是多么纠结的模样。
当即低眸轻笑着起身,去拯救她那个被“困”的妹妹。
果然,徐荼看到他眼睛都亮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乖乖巧巧的喊了声,“哥”。
把相亲相爱的兄妹关系演的淋漓尽致。
徐又焉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搭了藏青色毛呢外套,手腕间带了一块金色的古董表,Patek Philippe 1950年产的Ref.2499,当年佳士得拍出了天价,一度上了头条新闻。
因而和另一只手腕上的枯木枝形成鲜明对比。
倒是跟徐荼的那一身,有几分情侣装似的搭配。
偏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吃完了?”
“恩。”徐荼乖巧的跟着。
看着他拿了挂在门口的金色掐丝袖扣,就知道他这是要出门。
拎了包,也跟了上去。
等到大门关上,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阿姨是申叔派来的吧,帮谁做事,爷爷还是二叔?”
徐又焉没有说话,等进入了电梯,他才缓缓的开口,“今天人应该很全,二叔和大伯都会过来,爷爷叨念你很久了。”
这话说的,徐荼才卸下来的精神不由的又打了起来。
说到底,她这么个没名没姓的外人,其实跟徐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初跟着徐又焉回来,也不过是以为自己要当个帮家的小佣人。
但架不住爷爷要把她放到火上炙烤着,想要做点模糊人眼线的事情,以至于这七八年来,徐家后辈都把她视为眼中钉似的。
生怕那滔天的富贵爷爷一个脑子不正常,就全都给了她。
但只有徐荼知道,所谓的那份亲情后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总要面对。
这是逃都逃不掉的事情。
徐荼抬眸看向徐又焉,“四哥,你保我今天无虞,若日后爷爷当真给了股权和资源,我一概不留。”
电梯下行,空气静谧。
水晶镜面的电梯门恰好可以映照出徐荼的表情。
素净寡淡的一张脸上半点粉末都未沾染,越发衬得一双眼睛明亮。
像是十几年前,他被骤降的夜温冻得毫无知觉,困倦饥饿以及身体的疼痛强烈袭来,在黝黑无光的深林中,野兽嚎鸣的声音一点点透支着他的精神,以为自己即将要死去时,徐荼突然出现的时候。
浑身戒备,像是随时战斗的狼,眼眸也是这般晶亮。
“山里野兽出没,我知道出去的路,你如果想活跟我走,但出去之后你带我离开这里。”
徐又焉并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
仿佛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交易。
当下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几乎是刹那,他就又把手落了下来。
他太了解徐荼。
杯弓蛇影活下来的姑娘,哪怕他纵着她,惯着她,那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也会让她一有风吹草动就跑的飞快。
就像四年前,一言不发的走掉,一去不回头。
若是再一次,只怕他都找不得由头把这丫头拎回来了。
徐荼被这一动作弄得一愣,可还未等说话,他已经把手放了下来。
那宽大厚实的手掌拂过眼眶额头留下的触感被空气里的冷意很快吹散。
徐荼的一颗小心脏这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早晚要被徐又焉搞出心梗来!
她在心底愤愤的腹诽了一句。
“爷爷是肺癌晚期,放弃靶向和化疗,目前在保守治疗,身体和精神的状态不错,人在雁紫湖的疗养院。”
“他最近清了所有人,说只想见你。”
“咳,”这盛世厚爱让徐荼承受不住,直接呛了口水。
这老人家更过分了!
徐荼都能想到爷爷那矍铄的眼眸里闪着精明的光,琢磨着怎么把她这个外来的小外孙女利用到极致,来搅和的大家昼夜不宁,好把狐狸尾巴一个一个亮给他看。
就像她刚刚来到徐家,不过是个11岁的小姑娘,他就假模假式的闭着眼,任由她给他捶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腿。
以至于第二天徐荼的两只胳膊肿的像是莲藕节,他也只是故作惊讶的怜惜的说道:“哎呦丫头,我不小心睡着了,想着你自然就停了,没想到当真是个好孩子。”
徐荼是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她在老宅里自以为犯错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徐延国一手操办的。
谁能想到这位年逾七十的老人家,当年在战场上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主,后来最大的爱好就是逗着这个凭空掉下来的小孙女。
乐此不疲。
车是徐又焉自己开的,没有叫司机,也没有带助理。
车库里他惯来喜欢的库里南没动,反而开了一辆白色的宾利欧陆。
不算低调的车型。
今天的一切都不太常规。
但徐荼知道,这种情况下,只怕是徐又焉连早上拿的那枚掐丝袖扣都是有寓意的。
人心拿捏的分寸,是最微妙的。
雁紫湖位于海城的城郊,虽不能说什么寸土寸金的地方,但密林之中一汪碧绿的天鹅湖,是难得的美景。
千余亩的疗养院里住了不足百人,是有钱都难进的场所。
徐荼走之前来过一次。
彼时爷爷还耳清目明,是个身体健硕的小老头,肚子里蔫坏,乐得住在这里图清净。
却不曾想这才几年,竟然病重至此。
虽然生离死别离开至亲这种事情对徐荼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血缘的纽带都尚且对她没有制衡,更别说只是几年的抚育之恩。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托着腮,眼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成远郊,再变成山路,她不由的偏头回看徐又焉,“我们不去看爷爷?”
“先去处理一点别的事情。”
车子一路上山,路并不好走,带着些许的颠簸。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岔路开始,就有车辆在前面迎着,他们的车跟着,竟然停在了一个偌大的停车场内。
徐荼下了车,仰头向山上望去才发现,竟然是灵觉寺。
海城的寺庙不算少,香火气息更浓的则偏在江浙一带,所以不少达官富商都不惜车途,去往大庙里祭拜。
灵觉寺是近几年才旺盛起来的。
听说有权贵投了不少香火,寺庙得了钱翻新扩建,这才有了这水泥路和停车场。
徐荼从不信这些。
以前孙载怡每逢些重要时日总要陪着她外婆进香,徐荼还揶揄过她。
大好的社会主义青年搞什么封建迷信。
倒是没想到,徐又焉会带她来这。
前面的车有人下来,佛袍加身,串珠带颈,手里还握了一串沉香持珠。
迎着徐又焉走了过来,双手合十作礼,“徐先生”
“大殿做了清场,您请。”
徐又焉客气还礼,长身直立,衿贵雅胄,“有劳师傅”。
当即跟着向寺内走去。
余光带过徐荼,她很自觉地的跟了上去。
进寺需要先爬不短的阶梯。
虔诚的人多半是从最脚下,爬足九九八十一阶的,他们既是从半腰而上,就不是诚心。
徐荼跟在徐又焉的身后,上了最后一阶梯,抵达山门。
山门巍峨,殿堂式的高耸。
门外已经站着三四个师傅,同样的佛袍持珠,见到来人,均双手合十,态度客气有礼。
徐又焉端方持重,还了礼,被人簇拥着进了门。
偌大的寺内空无一人,只有大雄宝殿前大院正中摆放的香炉燃着虚虚的香火。
想来就是刚刚的师傅说的,为了徐又焉的前来做了清场。
徐荼的脚步放缓,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穿过游廊,找了个厢房前的石凳坐了下来。
徐荼是拜过一次佛的。
山里面无庙,想要去求,要走至少三天。
他们托了村长帮忙,这才搭了村里出城的拖拉机,翻过大山,被放在路上,还要再走大半天,才能到。
母亲是去求子,一连四个女儿,再生下去,家里吃饭的口粮都不够。
带着徐荼,是要给她求个姻缘。
作为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不足十一岁,已经有不少邻村前来求取,母亲对聘礼还不算满意,家里口多,还要仰仗这笔钱继续生子。
那时候徐荼矮瘦,被母亲摁在佛前,只觉得那投射下来的目光威严端庄,却又带着让人窒息的压抑。
她几乎是把头都要磕破,血渍浸润了蒲团,险些被寺内的师傅轰走。
可根本没有用。
徐荼现在都能想到那时候她渴求的心里,她以为她抓住了生命的稻草,她跪求佛祖,不要让她嫁人,她想读书,哪怕只把初中读完,她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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