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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页(咬枝绿)


云嘉撇开脸,也无奈地笑:“你就别打趣我了姿贤姐,我都要被我妈说死了。”
“说你工作?还是你那个青梅竹马?”
闻声云嘉脑袋又沉了几斤,忙用指尖抵住两边太阳穴,装头疼告饶:“放过我啦,求求。”
堂姐捏她的脸:“听说你要去当老师,别说你妈,我都惊讶,感觉你还是个宝宝呢。”
“合法合规的,二十几岁当老师也很正常,别对大学老师有那种老学究的刻板印象好不好。”
云嘉打量回去,道,“像你这样比女明星气质还好的制作人,才是很难找到第二个吧。”
“好了好了,我们姐妹别互吹了。”
堂姐笑着搂住她的肩,带她出去参观。
“对了,你对参加恋综感不感兴趣?台里在筹划一档素人恋综,最近在筛嘉宾,正需要你这样人漂亮,学历高,出身好的女嘉宾撑场面提档次,放心好了,男嘉宾我们也是从名校筛选的。”
“不了不了。”云嘉摆手,敬谢不敏,“我对男人没有名校滤镜。再好的学校也只是给学生添一点外在的功能属性,内里嘛,学校管不着,该烂还是烂。”
堂姐嗬的笑一声,回忆说:“哈哈哈你这话熟,我好像听谁说过——”忽的表情一变,想起一桩事来。
“对了嘉嘉,我那房子啊,有个邻居也算你的老熟人了,你猜是谁?”
云嘉脑子正准备想,手机先响了,来电显示是妈咪。
她冲堂姐晃晃屏幕,叹气鼓腮:“圣旨来了,我接个电话。”
堂姐笑她可爱,抬抬下巴,一脸宠溺在旁看着。
云嘉收了手机,堂姐听得七七八八,只惊道:“你妈妈来隆川了?她好几年没回来过了吧。”
“是啊,就为了抓我。”
要是只有黎女士就算了,同行的还有司杭的妈妈,说定了餐厅,这会儿就要来电视台接她一块去吃饭,席间的尴尬,不等碗碟端上来,就已经可想而知。
云嘉满脸愁容往旁边看,电视台工作节奏快,一小组人风风火火往外跑赶进度。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
“姿贤姐,你之前不是说有两档不错的纪录片栏目组,有没有今天出外景的?我想跟着去学习学习。”
云姿贤了然哼笑:“出外景学习?是躲你妈妈吧?”
说着手臂抬高,招来一个实习生,叫对方去拿工牌,带云嘉下去。
六月的隆川还未进入全盛的夏天,阳光已足够刺眼,云嘉拿出包里的墨镜戴上,站在檐荫下。
心想电视台工作压力应该很大。
那个实习生一看就最近加班过劳,满脸内分泌紊乱冒出来的青春痘,顶着太阳跑来跑去。
云嘉于心不忍,也瞧出来了,好像是堂姐交代的那两档纪录片栏目都在忙别的,一时也找不到负责人来接手她这个心血来潮的“关系户”。
她喊住人:“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哪个出外景的节目组都可以,我不挑。”
实习生为难:“可是云老师说了。”
“放心,我会跟她说的。”
实习生叹气:“唉……你不懂,就这个点,我们台还会赶着去外地的节目……唉……”
跟栏目组的人打完招呼,云嘉戴上工作证,上了一辆面包车。
车子很旧,器材设备占地方,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更显逼仄。
实习生那两声叹气,云嘉懂了一下。
条件差。
不过她无所谓,一屁股坐下去,收拢双腿,包放膝上,尽量给其他人留出更多空间。
车子从市区一路开出,眼看着要进高速收费站,云嘉接到黎女士打来的电话,接通后,她说自己跟着栏目组外出学习了,不等那端发作,将手机举远。
“喂?喂喂?你说什么?妈妈,这边信号不好,我先挂了,你跟阿姨用餐愉快。”
十八线的烂演技,挂了电话,云嘉看到坐她旁边一个短发女生抿着嘴笑,她问了一句:“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女编导答:“曲州,出川北就到了。”
到了地方,云嘉才知道实习生的叹气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原来这是一档风俗纪录片栏目,这一期是给“破四旧”拍摄正面案例。
取材的地方是个道观,二十多年前在当地颇有盛名,甚至有外地富商抱着久病不愈的幼子来请道长化灾解难。
一传一,十传百,久而久之,神乎其神。
云嘉本来津津有味翻看资料,车子绕行山道晃来晃去,叫她头晕眼花,胃里犯恶心,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太阳穴的酸胀还未消退,车子已经停下。
女编导先一步下车,拉开车门,接着刚刚车上的话题说:“这个正一道长会相面,据说这周边很多人家生了小孩都抱过来让他给取名字呢。”
云嘉跳下车,四周古树森绿,入夏的暑气在此间荡然无存,仰头看着松枝后的“灼缘观”,凿刻的古匾,三个字风横雨斜。
踏上石阶,云嘉眯了眯眼。
“所以今天也要采访这个道长?”
身后拿三脚架的女生噗嗤一声笑。
云嘉一阵莫名。
女编导说:“怎么可能,这个道长十几年前就因涉嫌嫖/娼受贿多项罪被抓进去了,我们又不是法制栏目,怎么可能去采访他。”
女编导又惊讶道,“这件事挺轰动的,当时就上了电视报纸,我那时候读书学校都有人说,曲州妖道案,你没有印象吗?”
云嘉摇头,算时间,那时候她在清港读国际学校,只隔一条窄窄隆川湾,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对她而言,道长这词比老外陌生。
跟同事清点完器材,女编导喊她:“你饿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在这里?”
“嗯,素斋,十元一位,现在道观整改,跟旅游景点也差不多。”
云嘉本来挺好奇十元素斋,连能不能手机支付都问好了,没想到走运,吃了顿免费午餐。
摄像大哥哗哗吸溜着面疙瘩,一双眯眯眼搁在碗沿,睨着外头那些忙进忙出的人,说灼缘观供往生牌位,今天这里要做一个很大的道场,今天素斋都免费,是因为有人掏过钱了。
女编导问:“比之前拍紫云宫的规模还要大吗?”
“大得多。”摄像大哥擦擦嘴,“我刚刚打听了,那牌位在这里供了十年,非自然死亡,超度往生,这是当地风俗,家里要是重视,年年都要来小办一场。你待会儿去找人问问,能不能给我们拍点素材。”
女编导去找道长沟通。
天阴了下来,云层灰沉。云嘉跟着摄像大哥挪到松树下,打量观内。
女编导回来说,这事道长也没法做主,要办道场的人同意才行。
“我去问了,那个人看着不太好说话,说拍摄可以,不能干扰仪式,也不接受本人出镜。”
“行吧。”摄像大哥也不挑,“仪式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先把机子架过去吧。”
东西挺多,云嘉也帮着拿。
坛场内传来三清铃的肃清之声,绕过一排石砌的宣传栏,远远的,云嘉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穿黑衣站于阵首,举香低头。
很意外,居然是庄在。
四周烟腾雾绕,法铃声声不绝。
天地静时,灵台一明。
云嘉才想起来曲州是他老家,而刚刚道长说往生牌位在这里供了十年,是因意外死亡,需往生超度,死者才能安宁。
道观不烧檀香,香火气里柏木味很重。
云嘉闻不惯,站在人群外,呼吸视线都被这种气味层层侵袭,双眼更是涩然。
忽而,有种冥冥之中的串联感。
她想起她和庄在相识的开端——他父亲在工地去世,他被舅舅家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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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后,云嘉没有接受家里的度假安排,甚至连清港都没有回,考试结束后她搬进了舅舅家,一住就是半个月。
期间,黎女士也多次打电话过来,想给她漫长的假期生活提一些意见。
隔着屏幕,有时候对面是黎女士一个人,有时候她日理万机的爸爸也在,她一律哼哼着装撒娇卖可爱应付,实际一句话也不听安排。
如果黎女士又提及五月份体育中考,云嘉意外扭伤腿,以此佐证隆川教育不行,想让云嘉回清港读高中的事。
云嘉就会直接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
云松霖见此,会立马换掉话题,结束妻女不愉快的对话。
上一次有这样的情况,云嘉中考成绩还没出。
“过两天成绩出来,想怎么庆祝?要是在清港办,得提前邀请亲友了。”
云嘉说就在隆川办。她许多同学朋友都在隆川,在清港办不方便。
这一听就是假话了。
在绝对的金钱力量面前,别说隆川和清港只隔一条隆川湾,就是要请的人隔着半个地球,也不过一趟专机的事。
云松霖温和提醒道:“那你妈妈又得两头跑了。”
富太太办个宴能有多辛苦?云嘉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爸心疼自己的太太来回奔波。云嘉无所谓谁来办,甚至不办也行,于是便说:“让舅舅舅妈办好了,不用太隆重。”
云松霖又说:“嘉嘉,最近工程抽查,你舅舅很忙。”
“有舅妈呢,表哥刚办过,舅妈不知道多得心应手,我说我要留在隆川上高中,舅妈特别高兴,说刚好表哥去外省上大学,以后她一心一意照顾我,舅妈可喜欢我了。”
一再被反驳,即使是话声委婉温柔的反驳,云嘉也有点不高兴了。
云松霖只好依着宝贝女儿:“是是是,谁不喜欢我们嘉嘉,都照我们公主说的做好不好?”
云嘉高兴了,露了笑:“那你跟妈妈得来啊。”
升学宴当天,来宾非富即贵。
舅妈穿一件玫红缎面旗袍,颈间是如意盘扣,身绣富贵梅花,迎来送往,满面红光。她将踩着小皮鞋,打扮得青春窈窕的外甥女搂在身边,与客寒暄,比给亲儿子办宴那天都喜气洋洋。
快开宴,挂着港牌的黑色大劳缓速压过长长红毯,停在酒店正门口。
黎辉收到消息,赶忙一路小跑出去迎妹妹和妹夫。
许多场合不容他跟云松霖套近乎,接着云众集团漏下的米,得规规矩矩喊一声“云总”。公事公办,才不至叫人捉了任人唯亲的话柄。
只有今天这样不谈公事的和乐氛围,他才能热络远迎,嘴里自然喊着:“松霖,阿嫣,你们可来了。”
简单寒暄了今日的天气路况,三人进了宴厅。
黎辉见到云嘉便不胜自喜地说:“嘉嘉,你爸爸可是推了两个会过来的。”
黎嫣眼神稍示意,身后跟着的司机便打开手上的皮质盒子,递到众人眼下,里头覆雪白锦布,衬一只设色艳丽的珐琅彩贯耳瓶。
云松霖弯起嘴角,露出一贯在母女之间打圆场的温和笑容:“知道你最近喜欢珐琅,你妈妈特意去拍卖行找来的,喜不喜欢?”
云嘉挤出三个字:“还行吧。”
大概办升学宴前没算日子,今日诸事不顺。
先是上错了菜,后又有小孩子疯跑摔伤了脸,主持人的妙语连珠被打断,满场闹哄哄。
小插曲层出不穷的宴会终于结束。
云嘉没有跟父母回清港。散场时,面对拿女儿没办法的云松霖和黎嫣,舅妈笑着,让他们放心,她一定把云嘉照顾得好好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云松霖不放心地看向云嘉已经伤愈的脚踝,“还是要注意,这阵子先别剧烈运动。”
上车前,云松霖目光沉了沉,望了一眼黎辉,后者立刻打起精神,扬着和妻子一样的殷切笑容,只是这时已不敢再喊妹夫名讳,换上合格下属的口吻。
“云总放心,工地那边的事我一定处理好。”
云嘉不知道工地上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当天晚上舅舅没回来。舅妈虽然和她一起看着笑点密集的户外综艺,但却忧心忡忡,心思不在电视里。
入夏多夜雨。
天黑时打了好几个骇人的响雷,这会儿雨停风止,阒静得诡异。
舅妈不敢跟云嘉说工程上的事,也不清楚来龙去脉,随随便便说出一句你舅舅负责的工程上死了个人,怕大晚上吓着小姑娘。
云嘉第二天早上才知情。
她洗漱完,楼梯下到一半,听到舅妈在留舅舅吃早饭。
再往下走,就瞧见舅舅一脸愁容夹上皮包,说这事儿处理好了就是意外事故,处理不好……处理不好就完了!上头查下来闹大了停工整改,得耽误多少事儿,我哪还有心情吃饭啊。
舅舅前脚出门,云嘉后脚走下来。
她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舅妈扭头望着她笑笑,说没什么事,工地出点意外,常有的事,舅舅会处理好的。
保姆田姨端来虾饺,把调好料汁的小碟摆到云嘉餐位前。舅妈又问云嘉海鲜粥和南瓜小米粥想喝哪一个?都是她一大早起来亲自做的。
吃完早饭云嘉就将这事抛诸脑后。
这天下午,她午睡过头,醒来人不精神。
入夏以来因腿伤,还没游过泳,虽然想到爸爸叮嘱过还要继续养伤,但云嘉扭扭脚踝,觉得自己完全无大碍了。
游个泳而已,算不上剧烈运动。
于是从衣柜里翻出泳衣换上,下楼跟田姨说,自己游会儿泳,还想吃龙眼冰。
田姨笑眯眯应下,又拿了大毛巾放在躺椅上。
云嘉游了半个多小时才过瘾,由泳池底哗的一下出水,面庞被久浸出一种既冷又透的白嫩,抹一把脸上的水,摘掉泳帽。丸子头软塌塌地倒向一边,黏在皮肤上的碎湿发被她两手捋到耳后,弯弯翘着。
她就近蹬水梯上来,忘了毛巾在躺椅上这回事儿。
室外的胶垫被夏日烈阳照得发烫,云嘉水淋淋踩上去,还有点炙脚心,推拉式的玻璃门在她手下“呼”的一拉。
她脚还没迈进去,便撞上室内一道直直望来的视线。
是个从来没见过的男生,穿一件宽大的灰色T恤,校服一样的运动裤是接近黑的深蓝,一双胶边磨损的帆布鞋,刷洗得太干净了,黑的鞋面和白的胶边都有种刷洗多次、曝晒多次的灰旧感。
既像凭空出现,又很格格不入地坐在舅舅家的会客厅。
云嘉一愣,蹙眉,静看。
而对方呢,数秒的视线相撞,也没有在他脸上浮现一丝除冷淡之外的情绪。
田姨的声音打破两人对视的安静,她拿着大毛巾追来说:“屋里冷气重,怎么浴巾也不披着?冻着了怎么好哦。”
话音未落,云嘉的肩头已经覆上宽大柔软的织物,她拢起潮湿双臂,后知后觉打了一个冷颤。
好像是有点冷。
田姨愈发紧张地将厚毛巾裹严,揽着她往里走,走到楼梯口,将另一条尺寸小些的条纹毛巾丢在地上。
“踩一踩,上楼当心脚滑,冲个澡就下来,冰沙一会儿就做好了,快去吧。”
云嘉在厚密的毛巾上踩干脚心,步子往楼上一蹬,又停住回身,斜斜望去,只瞧见少年消瘦清正的背影。
方才乍然一见的尴尬还没有完全消退,她压低声音问:“他是谁啊?什么时候来的?”
正拾起毛巾的田姨亦小声说,你舅舅那工地上不是出了点意外吗,这就是那个去世工人的儿子。
“半个小时前,你舅舅领回来的,听那意思,以后要住在这里。”
“他没有家了吗?”
“好像还有个继母,亲爹死了,小娘哪能靠得住,据说那女人去工地上撒泼闹得厉害,不想管这个拖油瓶了,你舅舅也是没办法才领回来,唉……”田姨压着声音一叹,似撞上一件头疼苦差,“等你舅妈打牌回来,还不知道怎么说。”
田姨催她:“好孩子,赶紧上楼把衣服换了,别冻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件灰T恤的原因,明明这人单坐那儿都能看出有一副峻拔骨架,气质瞧着却闷闷的,旧旧的,毫不舒展,像一面搁在岸上的帆。
想到他失去父亲,云嘉难免同情。
“他要不要吃龙眼冰?”
田姨深吸气:“我去端,你快换衣服。”
云嘉这才揪着毛巾,碎步噔噔上楼。
再下楼时,少女及腰的湿发披散,拧干水分的发梢,仍在悄悄积累晶莹潮湿的重量,滴落水珠,绣着蜀葵花纹的白裙晕开点点透明印迹。
龙眼冰被端上小餐桌,云嘉袖口的蝴蝶结也没系,手腕间散漫拖着两节系带,慢悠悠吃着冰。
田姨站在她身后,细致熟练地帮她吹头发。
家里还有一个人。
只是他不说话,不展露一丝存在感。
呼呼风声里,云嘉却偏过头,手指捏住的甜品匙半翘空中,想去看他吃了龙眼冰没有。
可惜阻了一道镂空的隔断柜,客厅那道灰色身影隐在一大丛插瓶的白色木姜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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