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悦杯中的酒水洒了一些出来,晕湿了她的裙摆。
段嫆脸一下子红了,小声道:“嫂子,对不起。”
陆清悦拿起帕子擦了擦裙摆上的酒水:“没事,并没有打湿太多。”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卫韵儿身上,极少有人关注这边。
然而,从不喜欢参与闲事的怀国公府的人却一反常态,投来了视线。
王氏端正坐姿:“行了,都小心点儿,冒冒失失成什么样。”
陆清悦没有出言接茬。
怀国公府的人转回了视线,王氏这才对着段嫆暗暗道。
“嫆儿,你刚才在看什么?”
段嫆支支吾吾掩饰道:“没,没什么。”
她偷偷看向宋存,宋存已然收回了视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不免失落。
一曲完毕,燕聿哑声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回陛下,民女名为卫韵儿。”
“嗯,琵琶技艺超群,此后便留在宫中罢。”
百官顿时惊讶万分,太后心底也不免诧异,但没有表露出来。
陆清悦听到燕聿这话,手指轻轻动了动。
殿前的卫韵儿宠辱不惊地回道:“是。”
燕聿喝了一口酒,摆了摆手,内侍将卫韵儿带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皇帝以身体不适先离开了。
要知道那琵琶女才刚下去,皇帝就跟着走了,百官面面相觑。
但千秋宴还得继续,唯有让太后坐镇。
回去的马车上,陆清悦神色恹恹,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段衡以为她累了,说道:“你若是累了,可靠我身上。”
陆清悦婉拒:“快要到府上了,夫君今夜想必也累了,就不劳烦夫君了。”
段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起她脚链的事情。
“你脚腕上的链子,常常都戴着么?”
他那日看到后,像是魔怔了,心头总时不时浮现出那活色生香的场面。
陆清悦抬眼:“夫君问这个做什么?”
段衡压下心底的旖旎:“那链子,你戴着不错。”
她扯了扯唇角:“谢夫君夸奖。”
段衡还想说什么,陆清悦低着头玩起了手里的帕子。
王氏和段嫆的马车上,段嫆不满地转了转身子。
“娘,你已经说了我一路了,不就打洒些酒么。”
“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场合,毛毛躁躁的。”
段嫆噘嘴:“又没多少人看到。”
“怎么没有,怀国公府的人就看到了。”
“他们看到就看到了呗。”
“怀国公府是高门大族,最重规矩,你这毛毛躁躁的,要人家如何看得上你。”
段嫆蹙眉:“娘,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那时在围猎场,我看怀国公府的姜二公子就不错。”
段嫆苦着脸:“我不喜欢姜二公子,我连他什么样都不认得。”
“娘能害你么,那姜二公子生得仪表非凡,武功不比你哥哥差,又是怀国公府的人,多少女子想嫁给他。”
“反正我不想。”
“嫆儿,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想办法去接触接触怀国公府的人。”
“我不去。”段嫆咬了咬:“娘,其实我有心悦之人了。”
王氏一下子竖起眉:“谁?”
段嫆羞涩道:“是…宋大人。”
“你是指宋存?”
段嫆点了点头:“嗯,女儿已经心悦他多时了,娘,你就别为难女儿了。”
王氏在心里一番计较,宋存年轻有为,确实也不错。
可他是寒士出身,到底比不过怀国公府姜二公子。
段嫆拉着王氏的衣袖撒娇:“娘,你就应了女儿吧,女儿非宋存不嫁。”
王氏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这般决绝,只道:“行,败给你了。”
“不过,咱们也得抓紧些,宋大人也是个香饽饽,指不定多少人暗中看着呢。”
“嫂子不是认识宋大人么,我可以让她帮帮忙。”
王氏点了点头:“嗯,也好。”
看来陆清悦还有些作用,既能搭上怀国公府,又认识宋存。
那毒只下了两次,作用还不会太明显,本来给陆清悦下毒,也没想一下子毒死她。
只需让她慢慢虚弱下去,力不从心,无法再管府中和铺子的事情,那时,她就可顺理成章接手。
如今正正好,等嫆儿顺利订了亲,出嫁了,她再加点剂量。
惜花和怜月在门口迎王氏和段衡,段衡看了一眼陆清悦。
陆清悦福了福身:“母亲,夫君,我先回去了。”
她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院子。
段衡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烦闷,陆清悦怎能走得这样干脆,这是寻常妻子该有的反应么?
他憋着气甩了甩手,去了流曲院。
陆清悦像缺水的花儿,蔫巴巴地歪在软塌上。
她扫了一眼案上放着的红木盒,颇有几分碍眼。
红棉很有眼力见地将红木盒子稍微抱远了一些。
陆清悦:“先把它放起来吧,暂时用不到了。”
燕聿来时,陆清悦刚躺下,她听着动静掀开了纱帐。
只见他远远地站着,身影隐在黑暗中,一双浓稠的墨眸,像一面张开的大网,将她完完全全拢在里面。
陆清悦问:“陛下来做什么?”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来找夫人取生辰礼。”
“春宵苦短,陛下,竟然舍了新得的美人,来找我要生辰礼?”
燕聿不解:“夫人在说什么,我何来的美人?”
后他稍一思索,笑着道。
“夫人说的是那琵琶女?听夫人的意思,夫人是在吃醋么?”
他一边说,一边笑意盈盈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陆清悦看清了他的脸,毫无血色,惨白如纸。
她从床上下来:“陛下的脸色怎么如此差?”
近了,她能闻到他身上异常浓烈的血腥味,异香,以及药味。
她不适地颦眉,与刺杀那一夜差不多,不,比起那一夜,血腥味和异香还要更浓烈些。
“陛下可是又遇到刺客了?那两个逃走的蛮夷刺客…”
“夫人别紧张,没有的事儿,除了风璃公主,逃走的蛮夷刺客已经全部抓到了。”
陆清悦上下端详他:“那陛下到底怎么了,怎么一身血腥味儿,还有药味儿。”
“没什么,有些老毛病发作了。”
燕聿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还有闲心戏谑她。
“夫人不要再靠近了,否则我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陆清悦在他面前拐了个弯,走到了书案边上,点亮了烛火,轻轻拍了拍案上的红木盒子。
“陛下不是来拿生辰礼么,这便是了。”
“哦?”
燕聿思忖了一下,抬脚走到了书案的对面,正好与陆清悦隔着书案。
陆清悦紧了紧下颌,平时他可不会与她隔着书案,实在是反常。
燕聿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诧异地问:“这便是夫人送我的生辰礼?”
“是啊。”
陆清悦给燕聿的汗血宝马—无痕,定制了一套上好的马具。
燕聿微笑:“夫人的心思还不错。”
他拿了生辰礼后,没有急着走,但也没有近陆清悦的身。
只摩挲着马具上的流络儿,而后,抬起头,眼里含着异样的红。
“夫人。”
这一声喊得陆清悦心底颤了颤,她莫名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燕聿一步一步沉而缓地朝她走来。
“今夜,我本来想放过你的,可夫人送的贺礼,实在令我心欢。”
那股子异香铺天盖地朝她压来,陆清悦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燕聿把她逼到了角落,手穿过她青丝,落在她的脸侧下颌上。
拇指点着她的脸颊,其他四根手指穿过了她的耳后,落在她的发根和后颈上。
碰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指尖都在发颤,似乎已经忍耐很久了。
燕聿就像出笼的野兽,疯了似的吞噬她,陆清悦受不住了,哭着推搡着他,让他回去找别人。
燕聿不快地扬眉:“找别人?夫人想让我去找谁?”
“卫韵儿。”
燕聿愣了愣,仿佛一时间没想起卫韵儿是谁。
小半会儿,他才记起来道:“你倒记得清旁人的名字。”
他抹掉她眼角的泪水,不明所以:“但好端端提她做什么?”
陆清悦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喜欢她,才将她留在宫中么。”
“嗯?谁说我喜欢她了?”
陆清悦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
千秋宴上,他分明快把卫韵儿给盯穿了,还在卫韵儿离开后也离席了。
燕聿捏住陆清悦粉粉的脸:“君无戏言,我又不是糊涂人,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对她没有别意。”
“她…”燕聿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古怪,“是以优伶身份留在宫里的。”
他话锋一转:“不过夫人竟然敢把朕推给旁人,朕又不是阿猫阿狗,夫人此举该罚。”
不等陆清悦想明白他前话里的意思,血腥味混杂着药味和异香便把她淹没了。
一觉醒来,陆清悦身上特别酸特别累,跟坐了半个月的马车一样。
她看到妆台前放着一个小玉瓶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燕聿留的。
瓶子里装着的是避子丸,宫里的太医专门调制的。
丸药外边裹着一层淡淡的奶层,入口香香甜甜,不苦。
吃了丸药,她喊了红棉和绿玉,两人一进来,就被房间里浓重的药味熏到了。
陆清悦一身的痕迹,身上裹了药膏,闻着像一个药人。
红棉连忙打开窗通风,之后绿玉吩咐婆子抬了水进来。
昨夜未睡足,身子清爽后,陆清悦以为能好好歇一会儿。
丫鬟来报:“二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陆清悦对着镜子整理好装束。
“让她进来吧。”
段嫆欢欢喜喜跑进来,还未坐稳就道。
“嫂子,嫂子,你以后和兰姐姐去墨香轩能不能带上我呀?”
陆清悦问:“为何?你不是有一群小姐妹么?”
段嫆沉吟一会儿:“我就想跟你和兰姐姐一起出去,好不好嘛。”
陆清悦轻笑:“可我和兰婳一去,就要待上许久,我怕你这性子坐不住。”
段嫆立即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去,这样才好磨磨性子。”
陆清悦思索了一下:“这我得问问兰婳。”
“好,对了,嫂子,你是在墨香轩哪里碰到宋大人,我也去了好几次了,怎么没碰到他。”
“就在后方的雅间。”
段嫆怪道:“我明明也去了后方雅间了,怎么我就遇不上呢?”
陆清悦故意提起:“二妹妹,你怎么对宋大人那么感兴趣啊?你不会是…”
小姑娘还是脸皮薄些,段嫆蹭地站起来了:“嫂子,你先别问了。”
陆清悦身上的痕迹没有完全消失前,她不敢随意出去见人。
见一次段嫆还行,她心底没那么细,只一次,没那么容易发现。
燕聿夜夜来亲自给她上药,陆清悦一疼就抗拒他,不愿意让他碰,燕聿耐着性子,纵容着她。
折腾了许久,燕聿才为陆清悦上完了药,陆清悦红着脸趴在他的怀里。
贴得近了,异香钻进了她的鼻尖,她凑近仔细闻了闻。
这香不像是香粉香膏子散出来的,倒像是燕聿身上自带的。
她像个小狗似的到处乱闻,燕聿胸口起伏了一下,难耐地按住她的脑袋。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轻薄我?”
陆清悦抬起脸,清亮的双眼凝视着他:“陛下身上好香,用的是什么香膏子?”
燕聿笑了笑:“沾的龙涎香罢了。”
陆清悦摇头:“不是,不是龙涎香,是另外一股香。”
燕聿眼里的笑淡了:“这香不是什么好东西,夫人可不能沾染上。”
陆清悦闻言,立即支起身子。
燕聿无奈地把她拉下来:“我说的沾染不是这意思。”
她显然不明白。
燕聿道:“只是沾到香气没什么。”
陆清悦眨了下眼睛:“既然不是好东西,陛下少用才好。”
燕聿眼里晦涩:“嗯。”
他何尝不想早点摆脱这该死的香。
渐渐步入深秋,天气凉了,屋里的冰盆已经撤下去了,陆清悦换上了秋衣。
趁着天气好,红棉和绿玉将陆清悦的秋衣都拿出来晾了晾。
绿玉:“夫人,这些秋衣料子和花色都有些旧了,可要去裁些新的?”
“也好,你去拿了软尺来,替我量一量,我觉着自己有些胖了。”
说着,陆清悦叉腰对比了一下,都怪燕聿,总往她这儿送糕点小食。
绿玉笑着拿来软尺:“夫人身量本来就小,胖些才好呢。”
“就你嘴甜,对了,顺道去拿多几匹,给你和红棉也裁上几件。”
绿玉:“好。”
稍后,绿玉去库房里拿了许多新料子,由红棉送去了成衣铺子里。
陆清悦在库房拿东西,不必经过王氏的允许。
毕竟库房里放着的大部分都是她的嫁妆之类的,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相反,王氏要拿库房的东西,还得问过她的意思。
所以,王氏这掌家之权,能实际捞到的好处,就是能从账房里捞银子,以及在府里说一不二发号施令。
其他地方要拿什么东西还得受限于陆清悦,也怪不得王氏等不及要下毒了。
送了料子回来的红棉,手里拿着几封信。
“夫人,来了好几封信。”
陆清悦放下书籍:“拿来我看看。”
一封是商队的,说风璃在商队适合得很好,她愿意吃苦,有头脑,对自己也足够狠心。
一封是风璃自己写的,她在塞外见识多了各样的风土人情,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多浅薄。
困在笼子里的鸟,自由自在遨游在天空中,才知道天空的辽阔。
她很感谢陆清悦能给她这个机会。
还有一封是怀国公府送来的,不过他们这次隐藏了怀国公府的身份,扮作是寻常人家送来的书信。
书信里邀请她在这月的月末,再去怀国公府做客。
其实她不太想和怀国公府牵扯太深,可爹爹说,望她和怀国公府多多来往,打好交道。
她应承了下来,只希望这回不要像上回那么尴尬。
上回老国公夫人突然对着她垂泪,吓得她心肝怦怦跳,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张得就差跪下了。
老国公夫人可是先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她要是得罪了,罪过可大了。
日复一日,温知意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了,雪鹃尽心伺候着她。
林栀也开始显怀了,走路都需人搀扶着,柳儿也不敢松懈。
两人一前一后有孕,隐隐有几分较劲儿在,就看谁能生下少将军府的第一个长子了。
段衡两头跑,两边都要顾着,谁让这两可都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王氏对温知意和林栀的饮食也是下了重本,什么滋补的都让人先送去。
府里的人大换血后,新来的下人表面对陆清悦恭敬,背地里闲话不少。
像这次双喜临门,陆清悦就能在府里听到不少闲话。
比如,平妻和姨娘都怀孕了,陆清悦身为大房正妻,肚子一点动静儿也没有。
段衡还不怎么去她那里,她这个大房正妻就像个摆设。
这些闲话,陆清悦不信王氏和段衡会不知道,他们只是故意当作不知道而已。
陆清悦不甚在意,反正在温知意和林栀生产前,这些闲话传不出去。
因为如今是王氏当家,要是传出去,便是她管束不力。
要传闲话,估计得等到林栀生产后,重新接回管家之权后。
况且,陆清悦能听到闲话的机会也少,她院里的人规矩好,不敢传闲话,更不敢拿这些话到她面前说。
去给王氏请安时,陆清悦会遇到温知意和林栀。
两人也不会拿孩子的事情,特意舞到她的跟前。
没有必要,毕竟陆清悦不像其他家世里的大房正妻,会磋磨妻妾。
她们入府后,陆清悦从不曾刁难过她们,总是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甚至极少争宠,更不会像某些狠毒的正室,不允许旁的妻妾怀孕,孩子露头就秒。
陆清悦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既大方又得体的好主母。
她那么好相处,又能容人,温知意和林栀,以及惜花怜月,完全没有跟她起冲突的必要。
陆清悦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别看惜花怜月现在还乖乖顺顺,服服帖帖。
等温知意和林栀生产后,不定会刮起什么腥风血雨呢。
这两人还是皇帝派来的,在围猎场那会儿,连缠了段衡五日,其中指不定是受了皇帝的命令。
京城是皇城,多少高官显贵,难免是非多,这不最近,京城里隐隐约约起了些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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