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让祖母与安老夫人谈谈。”
“要跟她谈什么?”
阿笙这反问太快,沈自轸微眯着神色,问道:“你怕我与她谈什么?”
面对沈自轸的话,阿笙敛了眉目,躲开了他的眼神。
有些事,她的确尚未想好。
谢琳琅在一旁听着糊涂,委实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遂撑着脑袋在二人之间不断来回地瞅。
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要是庄姐姐,大概就能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阿笙听闻这话,不由问道:“哪个庄姐姐?”
“就是……”
谢琳琅这话还未说完,便见沈自轸清冷的眼神扫了过来,她当即咽了咽唾沫,将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阿笙见谢琳琅这模样,挑了挑眉,笑着看向案几那一方的沈自轸,见他神色低敛,似乎并不打算多言。
“沈大人?”
阿笙每每唤他沈大人,多是带着几分刻意,沈自轸抬眸,缓声道:
“儿时玩伴。”
又是儿时玩伴……
阿笙在上阳园时便听闻,裴氏主母会从几个世族当中挑选,此事在先家主在世时便已然定下。
而早年间,这些家族便将自家嫡女送与裴氏客居,一来为求教养,二来则是自小更好培养情感。
这庄氏女便当是其中之一。
沈自轸见阿笙听完这话便敛了眉目,不见恼怒,也不继续再问下去,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作何想法。
“你们怎么都躲这来了?”
辛弘文似乎是应付傅清廷累了,遂也寻了来。
傅清廷刚进室内便见阿笙与沈自轸对坐在那,而身为女娘的谢琳琅反而坐得远了些,不由蹙了蹙眉。
“笙妹妹,男女有别……”
“傅公子,你随我游集市之时,可曾想过男女有别?”
阿笙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耐,就连称呼也变得疏离了,她这话噎得傅清廷面色煞白。
他能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娘说出什么“岁岁年年人常在”的话,转身便拿着莫须有的东西来说教她。
这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作法非君子所为。
阿笙起身理了理衣裙,端持着谦和的笑,对傅清廷道:
“傅公子,你既非我家兄,与我也是初相识,还望莫要再说逾举的话了。”
傅清廷见辛弘文在前,阿笙这话让他面上挂不住,不由硬着头皮回道:
“姑母有意将你许与我,你的事我自然能管。”
傅清廷这话一出,满室寂静,就连一旁的辛弘文都不赞同地蹙了蹙眉。
谢琳琅不由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沈自轸,他眉目低敛,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今日是她非要拉着沈自轸陪同。
辛弘文不知他底细,因此他此刻发作不得。
阿笙听闻他这话倒是不怒反笑。
“沈大人,可否跟你借个人?”
沈自轸听闻她这话复才抬首,看着阿笙嘴角的笑意,他便知她要做什么。
“可以。”
阿笙这一声“沈大人”让傅清廷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便是如今正得势的中枢中承沈自轸。
他此前的话无疑是将沈自轸也给得罪了,当即便要道歉。
但沈自轸自始自终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阿笙得了沈自轸这话,轻唤了唤。
“阿四。”
得了这一声,守在舱外的阿四探出头来,他早将里面的事听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唤他准没好事
阿笙对着阿四这副看热闹的嘴脸,朝傅清廷勾了勾唇。
“将傅公子送回窦府,与我舅母道,此人冲撞了你家大人。”
阿笙借沈自轸的名号借得这般娴熟,而那人也由着她用,辛弘文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游走,却是默不作声。
阿四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得嘞!”
傅清廷尚未反应过来,便双手被人束住,如何都挣脱不得。
“你要做什么!?”
他反抗得厉害,阿四抓着心烦,便这般被阿四像拧着鸡仔一样拖了出去。
他家主子如今得了个佞臣的名声,他做事得配得上这名号才是。
想到这里,阿四下的手又重了一些。
金氏将小厨房熬好的清粥盛给裴老夫人,又亲自为其布菜。
金氏的侍奉向来周道,且她每每亲历亲为,日子久了,便也当真得了裴老夫人的心。
此时,院外来人,着嬷嬷询问了老夫人是否用好早膳,裴老夫人正好放下碗筷,听得了动静,便将人唤了进来。
来人是为帝京送了一份问安的信来。
裴老夫人细细听金氏念来,微微垂了眉目。
“如今是越发的没规矩。”
“你且去问问他,到底来问候我的,还是来差遣我的?”
听完这话,那传信之人连忙磕头。
裴老夫人罢了罢手,她自是不愿去为难一个仆从。
金氏端着笑,又将侍女呈上来的清茶递与裴老夫人。
“家主自然是最信任您的,否则也不会请您出面。”
帝京的这封信是裴钰寄来的,为的却是窦府近日里欲为阿笙招婿一事。
裴老夫人听完她这话,心里倒是顺畅了些。
“不过,青鸾到底还是着急了些。”
“长房掌家却不掌业,傅家打的主意未必那么简单。”
“许给这么一个人家,可惜了那丫头。”
听得裴老夫人这话,金氏不免多问了一句:
“看样子,老夫人也看好阿笙?”
当年金氏也算是得了阿笙的话,才做了正确的选择,有了今日的风光。
她心里对阿笙自是有几分赞许的。
裴老夫人没听出她话中这个“也”字另有含义,将到了嘴边的杯盏又放了下来。
“那丫头是个好孩子。”
无论是裴妙音还是华清斋的裴怀之,但凡提到她,无不是一句夸赞。
尤其是裴妙音,她这个女儿裴老夫人最了解不过,就连江淮那庄氏的女儿都没能得她一句夸赞。
但每每与自己通信,但凡提及阿笙,裴妙音便少不了一句好话。
她能得裴钰的眼并非没有理由。
但裴老夫人这话还是留了余地。
“只不过她身世毕竟太过单薄了,怕是过不了燕城那边的眼。”
裴氏主母除了要掌裴氏内府之事外,还需得到这千百年来一直依附于裴氏的各家族的敬重与信服。
而如今的窦氏远做不到这一点。
阿笙是有能力,但钱财富贵,江淮并不看重。
绵长的家族底蕴、受人敬重的德行,乃至翻云覆雨的权势,这些都非一蹴而就。
少不得一个家族至少三代的荣华,乃至长达百年的积累。
而这些对于庄氏、谢氏等世族而言,他们的女儿生而就具备。
裴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金氏在前,有些话她说不得。
安氏绝不会允许自己好不容易寻得的孙女为他府的妾室。
哪怕是裴氏。
“阿笙如今掌窦氏家业,若寻个帝京的人家,嫁谁都是绰绰有余,哪怕是配老十二都配的……”
可唯独不能是裴钰……
裴老夫人这言语中的惋惜,金氏如何听不出来。
金氏当年便是选择作裴氏的妾室,这些年她吃过的苦,至今记忆犹新。
“那老夫人可还要帮家主这个忙?”
裴老夫人沾了沾嬷嬷递上来的清水净手,方才缓声道:
“阿笙好歹也是我名下的孙女,这婚事便不能差了。”
裴老夫人缓了一口气,“你亲自跑一趟吧,省得青鸾觉得我端架子。”
如今江淮那边来了不少人,老夫人也不好去帝京凑这个热闹,免得搅得几个小的都不安宁。
金氏得了这话,低低地欠了欠身,应承了下来。
帝京窦府,嬷嬷在阿笙的院落里搭上了石锅子,今日阿笙忽然来了胃口,想吃滚烧鱼。
鱼肉切薄,滚过热油,再佐以青红椒和烧料焖烧,至鱼皮有了三分脆韧的口感便要歇火。
这道菜在这个季节吃甚是炎热,府中几人都耐不住,阿笙便自己开小灶了。
自阿笙航道建成之后,她便也学着裴怀之,专门雇佣了一小队的渔夫,为自己搜罗最新鲜的海味。
有时候,安氏也只有在她的小厨房才能吃到一些珍馐。
小桃端着削好的果子回来时,便见阿笙吃得脸色微红,额头上浸出了细密的汗,嘴里却没停下。
她接过小桃手里的果肉,快速咬下一口,缓了缓嘴里的辣味。
这两日,家里没了客人,阿笙的心情是眼见得好了。
那日傅清廷被阿四带了回来,母子二人便自觉无颜面,当日便离开了帝京。
阿笙更是借这个机会,向安氏表明自己暂时无心议亲,毕竟皇帝那则旨意的时限未到,此时议亲,若被人上告,又得一通责罚。
她这个理由得当,让一旁的傅荣华将欲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日之后,金氏便专门从上陵来了帝京。
金氏是懂得怎么哄老太太开心的,三两句便哄得人随她回了上陵小住。
安氏一走,阿笙这日子便带了几分懒散。
她这石锅子刚吃好撤下,人还未起身便听得嬷嬷来报。
京畿府的人上门了。
阿笙微微蹙了蹙眉,遂才起身随嬷嬷一同迎了出去。
行至前庭便见几名官差模样的人候在了那。
阿笙扫了一眼几人腰间的大刀,刀柄的悬刻的确是京畿府的螺纹。
“不知几位大人今日所来为何事?”
几人拱手回礼,方道:“京畿府奉命办案,不知窦府近日可有外来人口?”
闻此,阿笙看向一旁的嬷嬷,下人间的事,她倒真的不甚熟悉。
嬷嬷见此,垂首道:“回大人,我们府上用的都是家生子,并无外人。”
那官差听完这话,点了点头,遂又道:
“近日京中出现不少外族人,你们也最好加强府中守备。”
闻此,阿笙低声称谢。
这几日京畿府与皇庭司的人为了黄册楼的雷击事件几乎要将帝京翻了个遍。
调查的吏官发现,黄册楼镇龙石口中的铜线被换成了引雷针,这才导致黄册楼在雷雨天被多番击中。
而当日修复镇龙石的工匠也再找不到踪影。
如此一来,几乎可以确认,雷击大火是有人刻意谋划。
那么被烧毁的第三层跟第四层,定然是有东西丢失。
再加之皇城司上禀,帝京近日出现较多的外族人,两件事结合,让朝廷警铃大作。
当即让军机阁下令戒备。
听闻轩帝在朝堂之上发了好大的火,却是丝毫不提是他自己拒绝京畿府寻墨家修复镇龙石的提议,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最后,还是京畿府处理了几名官员才罢休。
酒家的门口客来客往,好不热闹。
白日里的雨水在青石路上积起了浅浅的水洼,偶有踩上的醉汉,让这一掬浅水的声音染湿了夏夜。
城东酒家之外,汪旭阳步履有些虚浮地与友人挥别,转身便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汪府位于城东的枣青巷,多是清贫人家的住所,唯一的好处便是距离这海升楼近。
因此,他时常与同僚约在此处饮酒。
今日他亦是尽兴地踏夜而归,望着繁星疏浅,心胸甚是开阔。
行过人行嘈杂之地,汪旭阳抬眼便见不远处,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自己欲行的道路中间。
他心中一滞,左右看了看,此时夜深,周围没了旁人。
他饮酒过后眼神便不怎么好使了,微眯着眼看了半响才认出,那驾车的马夫正是沈自轸府上的人,遂才松了口气。
“我说沈兄啊,你这大半夜的吓唬谁呢。”
汪旭阳的酒劲未过,便这般当街嚷嚷了起来。
但马车之内的人却并无动静,甚至连探出身来都没有。
汪旭阳拐了两步,便往马车而去,尚未走近,便见阿四手持长鞭,示意自己不要再靠近。
他此时醉意正浓,倒也没多在意阿四此举是否冒犯。
“我今日前来是要与汪兄换一样东西。”
马车之上,沈自轸的声音似夏夜里清凉的风,听得汪旭阳多了三分清醒。
“换什么?”
“换你手中的镇北军布防图。”
沈自轸话音刚落,便有一股走地的风猝然行过,掀起了半阙帘幕,让人窥得半分其内人的容颜,谪仙之姿,慈悲低眉。
哪里是平日里那副过于平凡的脸。
但汪旭阳此刻醉意正浓,他只当是自己眼花,又眨巴了两眼。
沈自轸的话让他急于让自己清醒几分,他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怎么……”
“怎么知道这东西在你手里?”
沈自轸抢过汪旭阳的话头,“还是怎么知道是你让人换了镇龙石的避雷针?”
这两句一出,汪旭阳的酒倒是真的醒了。
他猛地抬头想看车驾之内,眼中浮出一丝淡漠的杀意。
“你不用在意我怎么知道。”
沈自轸这话让汪旭阳不由蹙紧了眉头。
“其实陈王何必对镇北军的部署那般执着。”
沈自轸的话清浅地仿似自己在谈的是市井的货物一般。
“镇北军驻地与陈国边防之间还有一个北胡族,偷袭镇北军对陈国而言并无太大的利益,反而便宜了北胡族。”
北胡常年游走于央国最北与陈国西南,近年来虽是安分了许多,但北胡历代王族都肖想着大国富饶的地域和资源,野心一直蠢蠢欲动。
“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汪旭阳终是开口,他抬眼看向随风微动的帘幕,嗤笑了声。
“他们细作拿回去的东西,引得自己的兵在大山里乱窜。”
说着汪旭阳又笑开。
“陈王震怒,将那些人的皮扒了下来……”
“他如今不得城防图不会罢休。”
汪旭阳胃里有些翻滚,他长呼了一口酒气。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打算怎么做?告发我?”
汪旭阳了解沈自轸行事,既然他会出现在这,必然是手中有充足的证据,做了十足的准备。
如今,他要么与之搏杀,要么只能听其要求。
汪旭阳自问满腹才华,但拳脚功夫却还是差了些,他睇了睇驾车的阿四,知道自己此刻是不能与之一搏的。
“我拿帝宫的布防图换你手中的东西。”
此话一出,汪旭阳微微一愣,“什么东西?”
“我会给你帝宫的布防图,但镇北军的布防你不能带走。”
汪旭阳只觉今日自己是真的醉了,一国的帝王宫殿和边城贫瘠之地,但凡脑子清醒的都不会拿帝宫去换边城。
“陈国的人在帝京徘徊多日,不就是为了找准时间,刺杀轩帝么。”
沈自轸此话一出,汪旭阳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陈国所谋外人如何得知?
“沈兄说笑了,既已拿到了布防图,他们又何必冒险。”
汪旭阳狡辩的话并未让沈自轸恼怒,他缓缓开口:
“陈国先皇奢靡于行,让国家财政落于外戚之手,陈王现在想借征战让曹氏交出国家财权。”
“但这一仗又不能由他起这个头,所以刺杀轩帝,无论成败,他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乌雀早已摸清,央国皇权式微,轩帝调不动举国的兵力。
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才是陈王想要的,所以他才敢有此冒险之举。
汪旭阳听完这两句,方知沈自轸早已熟知陈国内政,他再多的话也迷惑不了马车之上的人。
“阿四,将东西给他。”
阿四闻言,将手里的包袱丢给了汪旭阳。
汪旭阳下意识接了下来,翻开看了看,里面是一卷画轴,应当就是沈自轸此前提及的东西。
“汪兄须记得,你从黄册楼带走的始终都是这帝宫布防图,从来没见过镇北军的布防图。”
汪旭阳收起手里的包裹,问道:“你此时将东西给我不怕我食言?”
车驾之上的人牵了牵嘴角的浅笑,缓声道:“不怕。”
汪旭阳得闻这话,却是一声嗤笑。
“你太天真……”
他话未说完,便被沈自轸打断。
“三日之后,我便会向京畿府告发你,你只有三日的时间。”
“若挟帝失败,死;”
“若没能离开,也是死;”
“若你未销毁两张城防图,还是死。”
沈自轸语气清浅地道出三个死字,在这个夏夜却让汪旭阳凉意频频。
汪旭阳听完他的话,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你呢,又为何要帮我?”
沈自轸闻此,却并未回应他的话。
“夜里天寒,汪兄莫要着凉了,早日归家吧。”
沈自轸这话说得温和,仿似寻常的问候。
直至马车从他身旁缓缓行过,汪旭阳却是依旧如桩般立在原地,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包裹。
车轮压过青石路的声音缓慢而沉重,而汪旭阳的心中却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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