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往家中奔去。
刚入府内,便见案几之上一张无名信封,他双手微有些颤抖地打开,其内只有一行字:
“乌雀覆没,须尽快行事。”
陈国乌雀在央国潜藏多年,能将他们全都找出来杀了个干净,谁人能做到?
乌雀覆没,央国发生的一切都传不回陈国,他手里的东西到底事关帝宫,还是镇北军便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了。
念及此,汪旭阳看向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包裹,眼中渐渐浮上了恐惧之色。
这沈自轸的背后究竟有谁,能让他有这般通天的本事,而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时间容他再三思考了。
三日,沈自轸只留了三日时间给他。
未来三日,便是生死之局。
赵妃生辰,轩帝特许长秋殿盛宴以贺。
钟鼓丝乐、仙舞霓裳,赵妃更是命人在后殿以美酒筑池,邀轩帝同乐。
长秋殿内的奢靡外人难窥一二,但轩帝因美人而罢朝三日,却也在前朝引来了不满之声。
夜里,长秋殿所有灯火全部熄灭,轩帝身着宽袍,手持酒盏,席地坐于庭中,遥遥看着美人舞姿佐月华,撩拨着心弦。
那舞衣轻薄,因而不能被宫侍看去。
二人屏退了众人,在庭中技乐作舞。
时至夜半,风声催动着夜凉。
轩帝揽着美人腰肢正欲返回殿内,却见寒光锋利,欲灼人眼。
三名黑衣人从庭中窜出,手中利器直逼皇帝而去,瞬间削掉了他半截长衫,血色浸出。
轩帝大惊,大呼求救。
与此同时,二人同往殿内躲避,但轩帝身材臃肿,哪里敌得过来人的身手,很快便被人追上。
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逃跑在前的赵妃,挡在自己的身后。
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轩帝逃跑的身影,迎面而来的是躲无可躲的杀意。
利剑刺入血骨,来人自知刺错了人,正欲将刀抽出,却见女子死命抓着刀刃,双手鲜血淋漓。
女子忍着痛,还是大喊了一句,“圣上,快逃!”
而此时,听到轩帝呼唤的宫卫已经赶到。
重甲之声激得黑衣人心中大惊,他一脚踹开赵妃,抽出武器,心中仍有不甘地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轩帝,而后带着人遁入了殿外的夜色当中。
“快救赵妃!”
轩帝大呼,长秋殿内一片混乱。
长巷转角,汪旭阳看着帝宫正门宫卫集结,严正以待,便知派去的人应是动手了。
长秋殿三日盛宴,让他们能更轻易找到皇帝所在,但乌雀覆灭之后,众人皆知已经打草惊蛇,赶忙撤离。
敢真的与汪旭阳实行这场刺杀的人屈指可数,今日成功的几率不大。
汪旭阳不禁在想,沈自轸的三日期限,是否也是早有预谋。
但此时已经由不得他再多耽搁,他必须在封城之前立刻离开。
长秋殿外,辛栾赶到的时候,便见轩帝一人坐在长阶之上,长发缭乱,神色呆滞,手臂之上是御医已经包扎过的伤口。
“圣上……”
辛栾小心翼翼地唤了唤,却得不来轩帝的回应。
此刻,轩帝心中只有一件事,这偌大的帝王宫殿如今却让刺客来去自如。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赵美人落胎之事,心中的战栗感席卷全身。
未久,宫廷守卫前来汇报,行刺的三人中抓住了两人,已当场绞杀,其中一人逃走。
而被抓住的这两人容貌特征十分明显,眉骨偏高,从容色看是陈国西北的阿客族人。
“陈国人?”
但陈国人为何要刺杀他?
“圣上,北方的十三州。”
先帝之时,曾与陈国发生较大的冲突,彼时陈先皇用将不当,导致以十三州为代价,与央国求和。
这一份耻辱,陈王室一直未忘,若是为了这十三州,陈国便有理由行刺。
听闻辛栾的提醒,轩帝大惊,当即命人招军机阁多名官员入宫相商。
他正欲起身,便听内官来报,赵妃醒了,欲见皇帝。
轩帝连忙跟着去了内殿,看着美人憔悴的模样,轩帝将心疼摆在了脸上,仿似利用赵妃挡刀的并不是他自己。
赵妃看着轩帝,泪眼婆娑,她气若游丝地开口道:“幸好,圣上无事。”
只这一句,让轩帝感动非常,他握住赵妃的手,说了许多承诺的话。
待太后与合德赶到的时候,轩帝已经在皇极殿急见军机阁之人,一同前来的还是司库的赵桓生,也就是赵妃的父亲。
合德公主看过赵妃之后,欲见皇帝一面,但却被轩帝驳回了这个请求。
太后看着合德因一场病消瘦了不少,心疼无比,她拖着合德的手,劝她莫要再管前朝之事了,终还是将人劝走了。
两日后,皇帝颁布两则御令,其一,镇北军东巡演练,其二,赵妃贤良淑德,于月后册封皇后。
而御令当中却丝毫没有提及帝宫刺杀一事。
琼山之上,茶寮简陋,半挂旗幡,寮中只有一桌两席,就这般立于半山之间。
一人神仙玉骨,执盏低抿了一口,他看着远山寒烟之色,唇边的浅笑不减。
未久,有一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抵达,他自顾地坐于男子对面,拱手见礼。
这茶寮距离马车通行之地还有些距离,须得步行前往此处。
来人这礼粗糙,但好歹全了礼数,并非他心中对人不敬,实在是累得没了力气。
“国丈爷须得多练练身子了。”
沈自轸这话说得清浅,赵桓生笑了笑,“让沈大人见笑了。”
说着,赵桓生便为自己斟了一盏茶,“以茶代酒,多谢沈大人此次的帮助。”
沈自轸执盏,却并未送茶入口。
“赵妃,不对,是赵皇后能有今日的福气,是她的胆色够大,也是她应得的。”
皇帝遇刺,赵妃救驾,给了赵氏向皇帝讨赏的底气,而行军在即,须赵氏帮忙令司库拨款,又给了赵氏向皇帝提要求的条件。
这一切都是为了给赵妃铺就上位的道路。
辛氏为了让辛黎能够得到皇后之位,在世族之间做了不少功夫,赵桓生原以为后位无望了,却不曾想沈自轸居然愿意帮自己。
“沈某也不过是顺了圣上的心意。”
沈自轸敛了敛眉目,“圣上一直是偏向赵大人的,但前朝如今辛氏等世族的势力过大,才让圣上有所犹豫。”
“这一次的事,不过是助力罢了。”
“天意如此,才能成事。”
赵桓生听闻沈自轸这话,自然省得,沈自轸是不愿在此次事件中露面。
“是是,一切都是天意罢了。”
赵桓生说着又以茶代酒,敬了沈自轸一盏,与此同时,他从腰包中拿出来一纸信封,置于案上。
“这是城南宅子的地契,权当谢过沈大人。”
见沈自轸浅笑了笑,赵桓生便当他收下了。
只有沈自轸将这东西收下了,才算真的成了赵家的盟友。
“天色不早了,我这下山还得走好长一段路。”
沈自轸拱手见礼,送别赵桓生。
待赵桓生走了良久,沈自轸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直到日照正上,山风鼓动,吹散山岚,帝京繁华之色才撞入眼底。
沈自轸扫了一眼金色拂照的央国王都,一副天然的盛世景画,多添一笔都嫌累赘。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自始自终都未曾看一眼赵桓生送来的那份礼。
窦府浮生院内,小桃正指挥着侍从为阿笙养的那几尾鱼换到新建好的池子里。
这几尾北渊背麒是上陵那边送的,上次金氏见阿笙多看了几眼,便着人送了几尾过来。
为了这几个小东西,阿笙还专门劈了一片池塘出来,按照裴氏院落的模样将它们养了起来。
午后闲时,天光斑驳,侍女在一旁摇着锦扇,仔细而轻柔。
庭院之内,除了虫鸣之声,便只有纸张翻覆的声响。
此刻阿笙正一副懒骨头的模样窝在凉榻上。
今日,她一袭月色长裙,长发未束,带着几分慵懒,手里还拿着一本市井里寻来的闲书。
庭风幽凉,轻摇她掉落在椅榻之外的半截裙裳。
此前小桃还笑话过阿笙,小时候是文典书籍尽阅,如今也是什么都看。
“姑娘,谢氏琳琅姑娘来寻您。”
阿笙闻此,将口中的果肉咽下,笑道:“快将人请来。”
谢琳琅是奉了家中的命令来帝京,但沈自轸委实忙得一天天见不着人影,她待着也无趣,便索性三天两头往窦府跑。
因谢琳琅常来,阿笙还给她专门准备了茶盏用具等,就连她成日里躺的椅榻都给谢琳琅准备了一套。
见她来了,院内的侍从便熟练地将她的凉榻、杯盏等取了来。
阿笙这院子,谢琳郎踩得熟悉了,也没多少客套。
她今日路过城东,便买了庆祥的糕点来。
“我今日拿了五叔新得的茶,就着甜糕正好。”
说着,谢琳琅便扫到阿笙手里的那本书。
“《西窗话事》?这是哪本典故?”
阿笙闻此,随手将那本书递给了谢琳琅。
看着书名之下“佚名”二字,谢琳琅狐疑地看了看阿笙,见她神色如常,复又翻开看了一眼。
片刻过后,谢琳琅便如见蛇蝎般将书丢回给了阿笙。
如今坊市间有不少被文士大夫驳斥的艳俗书籍,都是些穷书生为了谋生而写的,他们为了不给自己落下污名,因此都用“佚名”代替。
阿笙手里的这本讲的就是穷书生与贵女的故事,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她看了半日了,还未看完。
谢琳琅指着那本书,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看这种书?”
闻此,阿笙一本正经道:“你这就狭隘了。”
谢琳琅见她一脸正色,狐疑地看着她。
“欲成学识便不可仅纳一家之言。”
“如今学堂之上也好,各府藏书也好,多是那些有名的文人大士之作。”
“可无名之辈,难道就没资格表达自己的见识了么?”
“他们因岌岌无名,不敢大谈正见,只能借这些小书表达自己的见解。”
阿笙拿起被谢琳琅丢开的那本《西窗话事》,“我这是了解各家之言,不做偏听偏信之人。”
小桃在一旁听着,挑了挑眉。
她这一套歪理也给小桃讲过,当时小桃硬是找不到半句能够反驳的理由。
谢琳琅眯着神色听完阿笙的话,张了张嘴,最后却是问道:
“九哥哥可同意你这番言论?”
阿笙闻此又靠在了凉榻上,翻了翻手里的书。
“告诉他做什么?”
谢琳琅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道:
“他若同意你的话,我就相信你是对的。”
谢琳琅自小便当裴钰是那学识天下第一之人,裴钰的话她无论听不听得懂都相信。
见阿笙听完这话有几分心虚的模样,谢琳琅道:
“你果然是在唬我。”
阿笙又往榻里窝了窝,笑着扫了一眼谢琳琅。
“你对他是盲听盲信。”
“这可不好。”
她端起了裴怀之从前教训她的语气。
“为学之人当有自己的见解,而不是照搬他人言论。”
谢琳琅听她这话,不由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阿笙的话。
小桃见此,一把夺过侍女手中的锦扇,借机靠近阿笙。
她压低着嗓子,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姑娘,这可是谢氏的嫡姑娘,你要是教坏了,咱可赔不起啊。”
阿笙扫了一眼小桃手里快被她挥断了的锦扇,又对上她几乎可以称之为狰狞的笑,复才叹了口气,改了口。
“但是你九哥哥的学识是得天下文士认可的,你听他的也没错。”
得了阿笙这话,谢琳琅当即放弃继续思考,笑着将一个果子塞进嘴里,满脸的欢喜。
“我这几日想去骊山游玩,你可要与我同去?”
闻此,阿笙的目光并未从手中的书本上离开,懒声道:
“过两日的封后大典谢氏不出席么?”
谢琳琅将嘴里的果子咽下去,遑不在意的模样。
“我父亲说,皇后乃一国贵女表率,赵氏底蕴浅薄,此女亦无大德行,此人为央国之后,是对我们的侮辱。”
“江淮不会派人出席。”
“至于帝京的世族……”
谢琳琅想了半晌,“也要看他们的态度吧。”
谢琳琅这话说得随意,但却让阿笙神情一滞。
“江淮如今已经不看那位的颜面了么?”
说着,阿笙指了指天。
“谁?”
见谢琳琅一脸天真的模样看着自己,阿笙叹了口气,道:“天家。”
“哦。”
“我父亲好像不太在意。”
“反正谁当皇帝都一样。”
谢琳琅似乎并未觉得自己言论有什么不妥,又咬了一口糕点,佐了一口香茶,甚是满足。
阿笙听闻这话,便未再多问,只是她看书的手却停了下来,以她一目十行的眼力,硬是半晌未能翻动一页。
待谢琳琅离开,阿笙便当即去了一趟窦盛康的院子里。
此时,窦盛康正在庭内乘凉,二子同时伺候在旁,远看,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和乐之色。
自窦盛康生病以来,窦知进倒是榻前伺候得勤快,对窦升平也恭敬了许多。
也正因为他这和顺的态度得了窦盛康的心,窦升平几次欲与窦盛康提窦知进之事,都被老人家绕开了话头。
若不是他还把着江淮那边的生意不肯交待账目,阿笙还真当他改了性子。
阿笙上前,欠了欠身,向几人问安。
“大舅舅,封后大典可要出席?”
窦升平愣了愣,不知阿笙为何忽然问此事。
“如此大事,自然是要出席。”
傅荣华为了此事,不得不将去安南的时间推后了。
窦盛康见阿笙神色不佳,遂开口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笙点了点头。
“赵氏为后这件事可能已经让江淮那边与天家彻底离心了。”
阿笙此话一出,便见窦盛康神色一沉。
江淮在世族当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江淮与天家离心,那么各家便须做出选择了。
谢琳琅那句“就要看他们的态度了”,指的便该是此事。
“大舅舅是窦氏家主,代表窦氏一族,若是他出席封后大典,那窦氏便是选择站在天家这边了。”
这场封后大典虽是封赵氏,却也是一次端倪各家态度的机会。
窦氏虽靠着天恩发家,但却少不了世族的支持。
与窦氏利益交涉最深的也是世族之人。
但若是窦氏不出席大典,便会当即得罪天家。
如此两难之境,须得窦升平来做决择。
“不如,我……”
“我替大哥去吧。”
阿笙话未说完,便被窦知进抢过了话头。
“阿笙虽掌家业,却过于年轻,我这些年虽少与朝廷之人打交道,但好歹人家都认我这个窦氏二爷。”
“我非家主,不能代表窦氏,只要大哥当日称病,我代之出席,便能全了两边的意。”
窦知进这话在理,窦盛康看着小儿子如今也能为家中分担一二,满是欣慰。
窦升平思虑良久,见窦盛康的态度这般明确,他也无法反驳,遂应了下来。
阿笙看着三人各异的神色默了默。
窦知进若是代替家主出席国典,在外人眼里便是窦氏对他的认可,是他在窦氏地位的体现,也在无形中赋予了他更大的权力。
窦升平日后想要寻个理由将他弄走,便更难了。
一连三日的暴雨过后,天气变忽而凉了下来。
小桃来为阿笙梳妆的时候,却见她今日早起,也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吃食,尽往她那鱼池里丢。
“姑娘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
阿笙赖床的性子要改可不容易。
听得小桃这话,她也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便未再多言。
她哪里是早起,而是根本一夜未眠。
她这一夜被风雨闹得慌,便思索了一夜。
无论是强行扶持清流,还是重用新臣,提拔武将,亦或是今日弃辛氏抬赵氏为妃,皇帝这一步步看似走得强势,但真的走得稳当么?
他所扶持的清流如今仍如散沙,凝聚力这种东西,非时间不可造就。
他扶持的武将各怀心思,新臣之间亦各有利益,而那赵氏,本是靠着天恩发迹,如无本之木,将赵氏抬上去,皇帝便失了皇后的扶持。
皇帝这一步步不是在给自己埋隐患,就是在断自己的后路。
窦氏与天家的关系甚为微妙,若是轩帝的位子不稳,那她又该怎么稳窦氏的家业?
外祖父对先帝以及轩帝的附和恐怕会被看作附庸的表现,若当真帝宫出现些什么意外,新主可还会容得窦氏手中这一半的粮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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