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阿笙也不自觉地便将手里剩下的馒头全都丢进了鱼池里。
“唉,唉,姑娘,多了,多了!”
小桃赶紧唤人去捞那半块馒头。
这北渊背麟娇气得很,吃得不仅精细,还需控着量,阿笙这填塞式的喂法,若是养死了岂不可惜。
“别府可出发了?”
今日便是封后大典,因北方即将有战事,皇帝吩咐一应从简,因而这典礼并未在皇家太祀所在的舟山举办,而是在帝京的九云宫。
“二爷一大早便带着二夫人出发了。”
闻此,阿笙拍了拍手,大步往屋内走去。
“小桃,给我梳妆。”
小桃赶紧跟了上去。
“姑娘这是要出门?”
“恩,要去看看今日这封后大典究竟有多热闹。”
因封后大典,帝京四方城门外、中央主道之上都站满了城中的百姓。
众人都在翘首以盼,欲看看今日这皇家的热闹。
与御街交叉穿行的便是尚御街,转角处的茶楼今日是人满为患。
三楼靠街的茶位上,一人甩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摇,他挑眉看着那些陆陆续续往九云宫而去的车马,一脸的玩味。
他的对座上,辛弘文替自己又填了些茶水。
今日这茶寮客多,小二忙不过来,便须得他们自己动手了。
“王爷不打算入宫观礼?”
宗亲王缓缓摇了摇头,入宫观礼哪有这里热闹。
再者他如今手中掌二十万定海军,即便轩帝不在意他随意进京,那些迂腐的老臣可不会。
今日但凡他露面,明日参他的折子就少不了。
“今日这九云宫去的都是些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本王若是去了,有失身份。”
他这话说得玩味,辛弘文不由笑了笑。
宗亲王这话说得没错,赵氏这封后大典之上,倒真没几个正经的人家。
以辛氏为首的帝京世族多是派了旁系的子弟前往,江淮那边更是不当回事。
庄氏嫡女便在帝京,但今日出席这封后典的却是庄家的管事。
今日这典礼一办,无论是天家还是赵氏都会沦为一则笑柄。
“唉,那不是笙丫头么?”
宗亲王这一唤,辛弘文遂看到对街之上,阿笙今日为了行走方便着了一身文士服,就这般带着侍女在人群中穿梭,这热闹她是看得不遗余力,丝毫没有平日里的贵女样子。
宗亲王见她这模样,不由失笑。
辛弘文看着阿笙走远了的身影,不由想到那日在船上,她与沈自轸。
这两人的关系匪浅,但以阿笙的条件,为何会看上清贫出身的沈自轸?
“不知王爷对沈自轸此人怎么看?”
忽而听得这名,宗亲王将折扇一收,言语倒是简单。
“他的事你莫要插手。”
这一句话看似什么都未透露,却经不起人细细地琢磨。
良久,辛弘文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而后浅声应下。
九云宫内,商行司主司章自鑫抵达时,扫了一眼各席之上的人,心中便有了数。
“窦二爷也在。”
经身旁的人提醒,章自鑫顺着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盛装出席的窦知进夫妇。
“他能代表家主出席这大典,看来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生硬。”
“那他向司内提请之事,咱们拖到现在才弄完一半,剩下的还要继续么?”
章自鑫看着窦知进与旁人谈笑风生的模样,良久,方才开口:
“只要东西齐全,没有不办的道理。”
说到这,他又顿了顿,“还是先压一压,等我寻个机会问一问窦家那丫头,毕竟如今她主事。”
“是。”
这封后大典的热闹足以让人看了一日。
阿笙又带着小桃去赶了晚集,看华灯初上时,帝京的另一番热闹,这是属于市井的烟火之气。
待她二人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次日一早,窦盛康房内的仆从便来唤。
嬷嬷一边伺候阿笙梳洗,一边道:
“我刚从前院过,正好遇上二爷来看老家主。”
窦知进这般早来,当是有事来寻。
阿笙猜测,大概是在封后大典上得了什么消息。
她简单吃了几口早膳,又接过清水漱了漱口,方才往窦盛康的院子去。
今日,窦盛康的精神不错,在廊下搭了凉椅,吹着悠悠的风,看竹帘翻飞,时而与小儿子闲话两句。
阿笙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父慈子孝的场景。
不得不说,与长房相比,二房更摸得准老爷子的脾气,也更得他喜欢。
阿笙上前,欠了欠身。
窦盛康朝她罢了罢手,而后对窦知进道:“你与她说吧。”
窦知进点了点头,带着谦和的笑。
“是这样,昨日我在典礼之上与镇抚司的人聊到今年南方多雨水,咸河泛滥成灾,下游不少村镇遭了灾。”
“朝廷着镇抚司的人前往安置,我看文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民间也能帮忙一二。”
“往年我们窦氏也都会一同前往,帮忙救济,我便替大哥应了下来。”
“今年大哥接了家主之位,甚是繁忙,帝京这边你也走不开,我手里现下也闲着,便想着不如我亲自走一趟。”
窦知进这话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世家大族多会在民间受难之时伸出援手,这并不少见。
阿笙虽心有疑问,但见窦盛康已然点头,遂也就应了下来。
但窦氏众人都未想到的是,半个月后,镇抚司派人回帝京通报。
窦氏上报的赈灾粮食迟迟未到位,就连负责运送的窦知进本人也一同没了踪影。
京畿府的衙役鱼贯而入,惊动了府中众人。
南方洪灾,窦氏主动上报万石粮食用以救济,但却未在约定时限之内送交到镇抚司手中。
以至于南方赈灾粮食出现短缺,灾民手中断了粮,为求活路与当地府衙发生冲突,造成了大面积的动荡。
皇帝得闻此事除了下令临近的抚南府开仓驰援之外,便是下令捉拿窦氏家主,就此事问罪。
窦升平被惊醒之后,就连衣衫都未来得及穿戴整齐,便被京畿府的人带走了。
别府的动静很快吵醒了阿笙他们,她找人来细细一问,才知窦知进根本未将窦氏拨出去的粮食运往受灾之地。
“万两?”
阿笙记得当初自己留了个心眼,为了不占朝廷拨粮过多的份额,自己只给窦知进批了五千石粮食,这万两之数显然是其捏造而来。
他这是存了心要陷害窦氏。
阿笙心中有不好的预想,她当下着人去定山楼核查窦知进手中江淮商铺的情况。
但窦知进手下的管事并未将江淮的账目放在定山楼,这一趟注定空手而归。
阿笙心一横,让定山楼的管事带着武仆,以定山楼失窃为由,直接闯了几人家中。
这才发现,窦知进手下五名管事,四人已经离京,其中一人因忘了物件,返家去拿,才正巧被阿笙的人捉了个正着。
那人被扣押到窦府之后,才哆哆嗦嗦交待。
窦知进已经在一个月之前,便开始贩卖窦氏在江淮的产业,不仅如此,京中归于窦知进名下的产业也悉数被他卖掉。
唯一幸好的是,他此番欲交易的产业过多,商行司留了个心眼,仅批了一半,剩下的还压在司内,算是替窦氏保住了这部分资产。
如今他带着窦氏的粮食和数不尽的钱财,已经离开央国往西南而去。
而他这一行只带了房中小妾,就连薛娇娇也是事发之时才知晓。
得闻这件事,薛娇娇当即晕死了过去,被几名嬷嬷抬了回去。
堂室之内,傅荣华哭得不能自已,而一旁的窦盛康抿紧了嘴,但放在膝上的双手却因为极度愤怒而止不住地颤抖。
阿笙见窦盛康的面容止不住地抽动,赶紧道:“祖父宽心,他既去的西南,或许还能追回来。”
但窦盛康似乎听不进阿笙这话一般,整个人都开始抽搐了起来。
“快去叫大夫!”
安氏赶紧抓住窦盛康的下颚,将自己的手伸进他口中,唯怕他将自己的舌咬断。
此时,一旁的傅荣华抬眼看向阿笙,她似醒过神来了一般,指着阿笙道:
“粮行如今归你管,他们要带走的应该是你才对!”
说着便癫狂一般往外跑,看样子是要去京畿府告状。
安氏眉目一皱,对一旁的几个武仆道:“快将人追回来!”
傅荣华尚未走出庭院便被带了回来,此时的她再无半点平日里的端和,似疯妇一般大闹,声称窦升平是替阿笙顶罪。
然而武仆越是压制她,她便越是口不择言起来。
“当年苏远致便是这般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父亲!你一生都偏爱老二,他才敢造下这般的孽,他这是要升平的命啊!”
“都怪你!都怪你!”
“你嫡庶不分!优柔寡断!才害了你的儿子!还赔上了你一辈子的心血!”
傅荣华这些话出口,阿笙便见窦盛康已然面色不对,当即对武仆吼道。
“将大夫人带回去休息!”
两名武仆原还有些犹豫,但见阿笙冷眼扫了二人一眼。
“若我祖父今日发生什么意外,你们便也跟着填命。”
那两名武仆再不敢耽搁,连拖带拽地将傅荣华带离了堂前。
这一夜,窦府之内满目荒唐。
阿笙将安氏劝去休息后,自己一人在窦盛康的院内枯坐了一夜,几名大夫在内救治,久久未出来。
她抬眼看着庭院一角,夏木早枯,却被窦盛康留了下来,说是造景可用。
这满庭的生机,阿笙满眼却是那一处枯景。
如今窦远胜有要务去了东边未归,满府上下便由阿笙一人撑着。
小桃见她满眼疲惫,劝她去休息,阿笙只是摇了摇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就连后厨给她端上来补气的参汤也未进几口。
直至东方既白,几位大夫方才从窦盛康的房中走了出来。
阿笙赶紧迎了上去。
庭风吹断了枯枝,也带走了缺憾的魂魄。
次日,窦府挂上了丧布。
窦府灵堂之前,不少世家都派人前来慰问,万象商会的白会长亲自前来,在灵前上了三炷香。
偌大的灵堂之上,为窦盛康守灵的却只有阿笙一人。
她身着素服,单薄的身子在堂下跪得笔直。
如今窦府之内如一团乱麻。
安氏彻夜难眠,饮了药才恰恰睡着。
薛娇娇趁着本府众人焦灼之际,带着别府仅剩的那些家财连夜逃走,不见了踪影。
而傅荣华更是让人将别府与本府之间连接的道路挖断,誓不再与本府往来。
白会长感念阿笙的不易。
“我听闻了窦氏在江淮之事,已经命人将买家找到,若你想将产业买回来,我来做和。”
阿笙闻此,扯了扯嘴角。
“多谢白爷爷。”
此时,堂前出现了众人都意想不到之人,中枢中承沈自轸。
他远远便看到,灵堂的角落里阿笙规矩地跪在那,她单薄的身上仿似有千金重一般,久久垂着头。
一身的生机仿似被抽了空。
这满府的荒唐便留给她一个女娘善后。
白会长神色莫名地看着沈自轸恭敬地上了香,而后走向阿笙,蹲了下来。
阿笙抬眼对上那双如渊海的双瞳,只一瞬便红了眼。
她蹙了蹙眉,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面对府中的凌乱,面对这满堂的客,他们的笑话也罢,唏嘘也罢,她都撑了下来,但却敌不过那人满是心疼的眼。
他懂她的不易,知道她那般的性子却肯在窦氏学着忍让,各种求全,是已然将窦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窦氏虽然人心不齐,利益难平,但在阿笙心中,这里是她的一个归处。
窦知进选择以赈灾为契机,重创窦氏,也是在拿着刀再捅一次阿笙的旧伤。
他要报复的除了窦升平,还有阿笙。
沈自轸下意识抬手,欲帮她拭泪,却被阿笙伸手抓住。
“可能帮我个忙?”
她出口的声音仿似气若游丝,却还是极力让自己以平缓的语调说话。
“你说。”
“派人去安南,我阿姊得知家中的消息定然会赶回来,但她不能回来。”
若是窦晨曦此时归京,皇帝不会放她再离开。
“好。”
沈自轸答得干脆。
阿笙抓着沈自轸的手不由紧了紧。
“去西南找窦知进。”
她抬眼看向沈自轸,一滴热泪从冰冷的眸中滚落。
“死活不论。”
她这一句,绕是一旁的白会长听得还是不免心中一惊。
但沈自轸却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
“好。”
沈自轸应下来这两件,却见阿笙抬眸扫了一眼堂上众人看过来的眼,而后又看向他,看得仔细,她眼中的情绪复杂,让人难以一眼读懂。
“你走吧,你现下不宜与窦氏走得过近。”
窦氏获罪,沈自轸作为朝臣,不该在此时与窦氏之人有过多的牵连。
他也是今日这堂中唯一一名身负官职之人。
“阿笙……”
“走吧。”
阿笙的语气柔软、疲惫,却不失坚决。
她再不看沈自轸,素服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容,也遮住了她心中填补不了的落寞。
九年前,她的家散在了权势之前,九年后,她的家又败在了钱财之上。
世人尽逐的两样东西,让她疲惫不堪。
然而,那人却并未抬步离去,身旁步履的攒动让阿笙抬起了眸。
众人惊愕之中,只见那人轻拂长袍,利落地与阿笙一同跪在了堂前。
他这一跪无关礼法,亦没有利弊的权衡。
他整理了一番衣衫,温润的眉眼看向阿笙,这一眼仿似带着满世界的安宁。
“你不是一个人。”
那年无尘院,裴钰丧母,这句话,是她讲给他,今日,窦氏有丧,这句话,由他带给她。
这世间得失万千,无常为本,但兜兜转转,终有一人,不忍留你于孤寂当中。
阿笙愣愣地听着这句话,而后垂眸失笑。
她都快忘了,但幸好他还记得。
商行司寮所内各种文纸纷飞,侍官们抱着一摞摞的文册欲送到刑部。
近日,因窦氏未按时上缴呈报的赈灾粮食,而导致南方受灾的区域一时出现粮食短缺,圣上命刑部扣押了窦氏家主窦升平。
但窦氏昨日上缴了人证与物证,证明窦知进欺上瞒下,不但向镇抚司谎报数额,还私自售卖窦氏产业。
窦氏亦是受害者。
如今,窦氏请求追回被窦知进私卖的产业,同时上告京畿府窦知进罪行。
为配合举证,商行司亦是繁忙。
章自鑫看着因整理窦氏产业而熬了几个大夜的众人,不由叹了口气。
窦老家主因这个儿子被活活气死,大儿子也因此如今还被扣在刑庭,这一团乱麻让好些人看了笑话。
“听说窦氏长房现在还嚷嚷着,粮行如今是二姑娘主事,京畿府该抓她,而不是窦升平。”
“哪有只享权力,不担责任的家主,不出事自己就高高在上,让人家一个小姑娘累死累活,一出事就是人家的责任。”
副手抱着一摞文册从章自鑫身旁走过,嘴里还在叨叨着窦府的事。
“早年便有传闻,这二姑娘并非长房亲生,现在看长房这态度,这传闻倒有点儿像是真的。”
章自鑫看了副手一眼,那人见自家大人神色不佳,当即脚下抹油,抱着文册快速离开了。
窦老家主的丧事之后,窦氏的大局还是窦二姑娘一个人撑着,这寻人找证据,全仰仗着她。
长房那边,儿子未归,主母倒是走动了一些人脉,但皇帝亲自下令,谁敢通融。
她见人情走不动,便开始反咬二姑娘。
就这么个局面,还在窝里斗。
章自鑫不由叹了口气,恐怕窦老家主这一走,窦氏便也就分崩离析了。
窦府之外,马车疾驰而至,仆从尚未拿来马凳,便见人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直奔别府而去。
窦远胜刚到家中,看着三府挂上的丧布,当下红了眼。
他赶紧去寻自己的母亲。
彼时傅荣华正用过午膳。
自窦府出事之后,她便一直胃口不佳,今日后厨做了好入口的肉粥,她才勉强进了一些。
“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闻得这一句,傅荣华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起身去迎,行过小花园便见到被晒得几分黝黑的窦远胜。
母子二人当即哭成了一团。
窦府之事,傅荣华已经在信中告知于他。
“我来的时候听闻二妹妹已经向刑部提交了证据,证明咱们都是被二叔……窦知进害了。”
听闻窦远胜提及阿笙,傅荣华不由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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