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垣的动作顿了顿,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那你还故意勾朕。”
谢池春笑起来,也没否认,转过身来面对着梁垣,一手沿着他的胸膛缓缓向下,“妾可换一种法子。”
珠帘轻轻摇曳,遮住一室桃花香。
除了陶岑菀,后宫中也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谢池春的小腹也开始微微鼓起,不过日常穿着裙衫倒看不大出。
“春娘。”清阳公主得空也便来宫中看她。
“这个送给你。”清阳拿出一个红色的小肚兜,上头绣着一只金色的麒麟,十分憨态可掬,是她亲手绣的,送给谢池春还未出世的孩儿。
“好漂亮。”谢池春笑着举在眼前细看,“等孩子出世了,叫他日日穿着。”
清阳也露出一点笑容。
谢池春把小肚兜放在一旁,拉着清阳的手道,“怎么了?看你今日似乎闷闷不乐。”
“没事。”清阳摇摇头。
但谢池春见她分明心事重重的模样,两手握着她的手道,“团娘,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春娘。”清阳眼睛红红的,春娘怀着身孕,她本不想将这些烦心事说与她听,但是清阳自己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经谢池春这么一问,忍不住开始掉眼泪,“柳郎他,他要纳妾。”
“什么?”谢池春皱着眉头,脸上露出怒色,身为臣下,尚了公主,竟然还想要纳妾?
“春娘。”清阳的眼泪小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我该怎么办?春娘,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清阳素知自己性格怯弱,不像春娘一般有主见。
若是她,谢池春想了想,若她是公主,大约根本就不会想要成亲。
她若是公主,金枝玉叶,看上哪个青年才俊,便召入府中来,待到腻烦厌倦了,便赐金放还就是了。
团娘的性情却与她大不相同。
谢池春拿着手帕细细给清阳擦眼泪,“莫哭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阳含着眼泪,说起前因后果,“驸马他原本定过一门亲事。”
柳江明尚公主之前,原同奉议郎张衡之女定过一门亲事,那年他进士及第,取中一甲探花郎,张衡见他才学出众,有意与他结亲。
原本两家已过了细贴,也相看过了,不过还没议定,彼时柳江明出身寒门,无权无势,又因年轻气盛,得罪了当时权倾朝野的上官太尉,仕途不顺,一直不得升迁,同张家结亲之事也便不了了之。
张衡不久便另将女儿许配了人家,再之后,柳江明尚了公主,做了驸马,同那张家女儿,原该再无牵扯。
“那张家女儿出嫁后不久便丧夫守寡。”清阳的眼泪掉下来,“张家仍想同柳郎结亲,愿将女儿嫁他为妾。若柳郎不允,便将女儿嫁给定远将军为妾,那定远将军已经年逾六旬了。”
谢池春听到此处,不禁冷笑一声,“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用自家女儿的前程来威胁旁人的。”
清阳的眼泪小珍珠一般向下落,“那张家小姐的确很可怜,可是我,我也不想柳郎纳妾。春娘,我该怎么办?”
“春娘,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清阳眼睛红红的。
“胡说什么呢?”谢池春替她擦去眼泪,“那张家小姐的确可怜,自己的命运做不得主,被父亲当做攀附权贵的工具。”那张衡从前见柳江明仕途不顺便悔婚,如今见柳江明得到陛下重用又要将守寡的女儿嫁给他为妾。
“但那张家小姐再可怜,哪有以此方法来帮人的?”谢池春皱眉道,“以此法助人,岂非要将天下可怜女子都纳回家为妾?”
“春娘。”清阳公主两只眼睛红红的像个小兔子,“那我该怎么办?”
酪奴正好跳上来,谢池春把它捉住,放进清阳怀里,清阳摸着酪奴暖烘烘的毛肚皮,心中似乎好受了一些。
谢池春这才开口道,“我觉得,这事还是要看驸马自己是如何想的。”
“若他并无此意,不过觉得那张家小姐可怜,那我禀过你阿兄,为那张家小姐指一门好亲事也罢了。”
清阳怔怔看着她,“那,那若是驸马真有此意呢?”
谢池春轻轻摸了摸清阳柔顺的黑发,“那便要看团娘你是如何想的,若你舍不得驸马,那冷他一冷,不许他纳妾便是。”若是公主不同意,驸马是无资格纳妾的。
谢池春顿了顿,“若是你觉得夫妻情尽,也可和离。”
律令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彼此情不相得者,可以和离,和离自要夫妻双方愿意,但团娘是公主,若团娘铁了心要和离,柳江明也无法阻拦。
清阳抱着怀中乖巧的狸奴,心中纷乱,一时下不定决心。
“团娘。”谢池春握着她的手,“不若你便留在宫中,在我这住两日,也可慢慢想想。”
清阳掉了两颗眼泪,慢慢摇摇头,“我还是想当面问清驸马。”
谢池春摸摸她的长发,“好,若有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我。”
清阳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掉了一会眼泪。
“柳郎。”
清阳回到府中,许是因为在谢池春那哭得太久,这会倒没有眼泪了,只是一双眼睛仍是红红的。
“柳郎。”清阳看着柳江明,“我想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柳江明一时无言,昔年他与那张家小姐遥遥一见,其实彼此心中皆是有意的,可惜造化弄人,未能成婚。哪知今日…
“公主。”柳江明文采飞扬,出口成章,此时却觉得言语艰涩,不知如何开口。
清阳却读懂了他的沉默,眼泪一时顺着脸颊流下。
原来,他真的对那张家小姐有意。
她一直以为他们夫妻和顺,琴瑟和鸣,原来并非如此。
清阳想起昔年她和柳江明在猎场初见,黑熊惊了她的马,柳江明一箭射中黑熊的眼睛,一面接住了落马的她,她以为是缘分天定。
“公主。”柳江明见她流泪,上前要为她拭泪,清阳却侧了侧头,躲过了他的手。
清阳从来性情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怯懦,此时此刻,她仍然红着眼睛,像个小兔子似的,声音细细的,“和离吧。”
“公主。”柳江明一惊,跪在公主脚下,“我并非此意。”
清阳缓缓站起身来,“你当初向皇兄求娶,也是因为我公主的身份,是不是?”
柳江明想要反驳并非如此,却也没有底气。
他自负有才,却因得罪了上官珩而不得重用。当年猎场初遇,公主对他有意,他也便顺水推舟,求娶公主,以求仕途通达。
但是人非草木,他对公主又岂会全然没有感情?
“小梨。”
清阳出声,门口候着的侍女立刻进来,“公主。”
“请柳大人出去。”清阳背对着柳江明,不肯见他。
“公主。”柳江明还待说话,两个侍女却强行将他“请”了出去。
小梨自然是一心向着公主的,从前还觉得这柳大人千好万好,虽然出身微寒了些,但是年轻俊美,出口成诗,待她们公主也体贴,如今看来,才不配她们公主呢,也就是她们公主脾气好,尚了公主还想纳妾,若是换作福安公主或是旁的几位公主,恐怕已要动起马鞭了。
“春娘。”清阳公主趴在谢池春怀里,眼泪都沾湿了谢池春的衣襟。
谢池春是家中幼女,没有妹妹,一直以来把清阳当做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见她哭成这样,也十分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哄孩子似的。
清阳虽然已经成了亲,有时候却还的确像个孩子似的。
“这柳江明如此伤你的心,我禀明你阿兄惩处他。”谢池春道,清阳却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不要。”
她仍旧是那般柔善,“他伤了我的心,我与他和离便是,不要请阿兄惩处他。”
“你呀。”谢池春给她把眼泪擦擦,“当真想好了?要同柳江明和离?”
清阳慢吞吞点了点头,“想好了。”
“好。”谢池春拉着她的手,“和离便和离,不许再哭了。”
谢池春把酪奴塞进她怀里,莺时端来樱桃毕罗和玉露团,谢池春吩咐道,“去请乐师来。”谢池春补充一句,“要李秋寒。”
李秋寒是教坊乐师中生得最俊的,琴弹得也好,阖宫上下最受欢迎的乐师便是他。
“好。”莺时开心跑出去,太好啦,李乐师生得好看,她也爱看,不是,爱听。
很快,乐师们便抱着琵琶琴筝来了,这几个乐师不论男女皆容貌出众,为首一个高大俊美,气质飘逸的便是李秋寒。
谢池春吩咐道,“公主心情不佳,弹几曲欢快的曲子来。”
“是。”
李秋寒拜过,盘膝而坐,抚琴轻响,旁的乐师们也抚弄琵琶,吹奏笛声,合上他的琴音。
谢池春拈了一个樱桃毕罗给清阳,清阳眼睛仍是红肿的,摇摇头,“我没胃口。”
谢池春却趁她开口,塞入她口中,清阳只得嚼了嚼,还,还挺香的。
清阳一边听曲儿,谢池春一边投喂她,不知不觉,一盘樱桃毕罗都空了。
谢池春又让人拿了热帕子给清阳敷眼睛,红娘子主动上前道,“我给公主推拿一番吧。”
她最近在研究穴位推拿之术,既能治病,又能养生。
清阳眯着眼睛,听着乐声,享受着红娘子高超的推拿之术,手边狸奴的毛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背,清阳一时间,好像忘记了自己刚刚为什么哭得眼睛红通通的了。
公主府外,柳江明连着几日求见公主,却都被拒之门外。
公主府的人说,公主进宫去了。
可是今日公主回来了,却还是不肯见他。
柳江明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沉郁,那日公主抛下一句要同他和离,便着人将他赶了出来。
公主这几日如何了?当真要同他和离吗?
柳江明心思纷乱间,只见宫人领着几位乐师向公主府而来,乐师有男有女,皆眉清目秀,领头的一位琴师更是容貌出众。
柳江明皱眉,拦住那宫人道,“这些是何人?”
宫人向他行了礼,“柳大人,这些是圣上和贵妃赐予公主的乐师。”
为首那琴师淡淡朝他行了个礼,跟随着宫人进入公主府中。
柳江明脸色有点发青。
宫中,谢池春斜靠在贵妃塌上,想起来前两日听的曲儿不错,对莺时道,“莺时,去请李乐师来弹一曲。”
莺时开心跑出去,没多久失望回来了,“教坊的人说,李乐师被赐给清阳公主了。”
赐给公主了?谢池春一愣,她给公主选的乐师中,并没有李秋寒啊。
“他们说,是陛下着意添上的。”莺时咕哝道。
梁垣恰好从外头进来,谢池春幽幽看他一眼,“陛下,你将李乐师赐给了公主?”
“是啊。”梁垣面不改色,“清阳伤怀,赐李乐师给她正能解忧。”
平时倒不见他这般关心清阳,谢池春在心内腹诽道,“那妾今日岂不是听不成曲子了?”
梁垣吩咐人取琴来,“你想听什么曲子?”
陛下亲自弹琴,谢池春也不客气,“妾想听将进酒。”乃是以青莲居士的名篇将进酒谱的曲儿。
梁垣抚弄琴弦,琴音流淌,颇有几分豪迈舒朗之意。
谢池春笑盈盈道,“弹得好,当赏。”
梁垣失笑,“不知贵妃要赏我些什么?”
谢池春想了想,“赏你再弹一曲。”
梁垣摇头笑笑,室中再度响起琴音袅袅。
第60章 彩头
柳江明站在公主府外,仿佛听见里头热闹的歌乐之声,但以公主府的大小,站在此处是绝听不见里头的声音的。
不过里头的确琴音流淌,模样俊秀的乐师们围绕着公主而坐,指下琴弦轻响。
他们今日弹的这曲子倒新鲜,似乎未曾听闻,清阳好奇道,“这是什么曲子?”
李秋寒低眉顺目,“是仆自己谱的新曲,公主可喜欢?”
清阳点头,“很好听。”
身后弹琵琶的美人笑道,“公主,李郎这曲子合配胡旋舞,李郎也擅胡旋舞,公主可有兴趣一观?”
胡旋舞,胡旋舞,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清阳的确爱看胡旋,端正坐姿点点头。
那弹琵琶的美人笑盈盈拨动琵琶弦,李秋寒踩着乐声起舞,其舞刚健有力,随着乐声越来越快,其旋转如飞,衣摆卷起风声。
清阳忍不住惊叹叫好,“赏。”
她成亲之时,太后娘娘、阿兄和春娘都赠送了许多金银财宝,她如今也是个富裕的公主了。
“谢公主赏。”李秋寒拱手道。
“公主。”旁边一位乐师也不甘示弱,“仆也擅胡旋舞,可为公主一舞。”
好几个乐师争相站起来,衣袂飘飘,清阳目不暇接,有些眼晕目眩,晕乎道,“赏,都赏。”
那弹琵琶的美人更辟蹊径,素手纤纤为公主剥葡萄,“奴喂公主吃葡萄。”
清阳一时间倒好似兔子掉进了狐狸窝。
谢池春午睡醒来,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走出来一看,是莺时她们几个丫头在玩投壶。
谢池春饶有兴致,“彩头是什么?”
莺时指指旁边的几枚珠钗,“我们每人拿了一枚珠钗。”
谢池春摸向自己头上的金钗,“我也下注一枚金钗。”
莺时槐序一左一右架住她,“不许,主子你同我们玩岂非欺负人?”以主子的准头,恐怕她们所有的珠钗都不够输的。
好两个小气丫头,谢池春捏她们的脸,“好吧,这枚金钗给你们添作彩头。”
莺时这才高高兴兴拿起一支羽箭。莺时槐序、桐君、红娘子,还有原本不参与的几个丫头们都聚拢过来,准备大展身手。
梁垣走进露华堂的时候,便听得里头笑声阵阵。
莺时赢了几枚珠钗金钗,戴得珠翠满头。其实她们倒不缺首饰,不过这般赢来的自然不一样,莺时炫耀一番,几个丫头嬉闹成一团。
“陛下。”
几个丫头险些都没看见梁垣进来,忙行礼道。
梁垣摆摆手,在谢池春旁边坐下,笑,“投壶呢?你怎么不去玩?”
谢池春手中把玩着一支羽箭,嗔道,“这几个丫头嫌我准头太好,欺负她们。”谢池春射箭投壶,确是一把好手。
谢池春把手中羽箭递给梁垣,“陛下同妾投一把?”
“好啊。”梁垣起身。
谢池春让人把壶拿远一些,“陛下,彩头是什么?”
梁垣看她,“你想要什么彩头?”
谢池春想了想,“陛下若是输了,便要端茶倒水,伺候我一日。”
梁垣似笑非笑,“你若输了呢?”
“那我便伺候陛下一日。”谢池春这才补充道。
梁垣看她的肚子一眼,谢池春已怀孕五个来月,腹部明显隆起,“可莫说朕欺负你怀着孕。”
谢池春笑,神采飞扬,“陛下赢了再说这话吧。”
每人五支羽箭,梁垣先投,第一支羽箭正中壶中,莺时报道,“有初,十筹。”
第二箭,“连中,五筹。”
第三箭,“连中,五筹。”
第四箭,“贯耳,十筹。”
第五箭,“连中贯耳,二十筹。”
梁垣笑看向谢池春,梁垣每一箭都是连中,且连中双贯耳,耳便是壶旁边的一对耳口,耳口小于壶口,故更难中之,连中双贯耳,已拿到投壶游戏的最高筹。
谢池春不受他影响,拿起羽箭,稳稳投出。
莺时更加大声报道,“有初,十筹。”
“连中,五筹。”
“连中,五筹。”
“贯耳,十筹。”
最后一箭了,莺时握紧拳头,比投壶的人还要紧张,若谢池春这一箭也是双贯耳,便和陛下同样的筹数。
谢池春微微眯起眼睛,羽箭的尾部于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白线,落入壶口之中,莺时有几分失落,“连中,五筹…”
“不对。”莺时瞪大眼睛,这支羽箭并未完全落入壶口之中,而是倾斜着立在壶口之上,尾部远远高于其他几枚羽箭,莺时大声道,“倚竿,五十筹!”
这样倾斜于壶口之箭称之为倚竿,因为罕见,故而所值筹数格外多,莺时恨不得跳起来为她们主子呐喊。
谢池春自己也很得意,看向梁垣道,“如何?”投出时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还是想要一试。
梁垣笑,“愿赌服输,我这就去斟茶。”
谢池春悠悠然坐下,“再端两碟果子来。”
第61章 人性如此
每年皇帝的生辰为圣寿节,每每十分隆重,梁垣对此倒不甚在意,着简化了一些。
圣寿节这日,梁垣坐在上首,谢池春坐在他旁边,笑道,“陛下,开场这一舞,是我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