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择道:“这下不怕骨折了?”
温之皎望了眼,发现他握住了她受伤的右手,她立刻哭得更大声了,“我都骨折了你还这样对我?不要关我,我要回去,我当年错了行吗?这又不能怪我啊!”
“是,怪我。”陆京择表情冷淡,却把她右手放开,道:“怎么办呢,谁还能帮你?”
温之皎这会儿眼睛又乱转,慌张在脸上蹿,“我,你,别……我当年有苦衷的,我不是有意那样子的……”
她哭得抽噎起来,话音小小的,像摇曳的花朵似的,“是他逼我的,嗯,他那么有钱又有本事,我、我没办法。我是被强迫的,我其实心里——”
“温之皎。”陆京择掐住她的脸,黑眸深邃,几乎要让她无法移开视线。他轻声道:“糊弄谁呢?心里有我,认不出来?”
温之皎道:“我车祸了,所以会忘记最重要的人的脸。”
陆京择掐得更用力,“继续。”
“嗯……就是,其实……”温之皎吸了下鼻子,“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她车祸死了。”
陆京择气笑了,松开了手,把她放开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脸,又擦了擦手,话音仍是冰冷的,“走吧。”
温之皎小心翼翼的,“我吗?”
陆京择抬眼,唇却扯了下,手按住她肩膀,语气平静,“因为我恨你,所以我要让你逃,再在你快逃走的时候抓你,让你彻底绝望,行了吗?”
温之皎:“……!”
她肩膀耸了下,陆京择立刻按住,凑近吻了过去。
温之皎用力捶他肩膀,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却又垂落下去,触了下她手上的石膏。
陆京择收回手,仰着下颌,冷着脸道:“本来想报复你的,但见到你,又觉得你不过如此。跟着江远丞过得这么惨了,今天就先放过你吧。再说了,我也很忙,不是专门堵你的。
“你管我惨不惨!”温之皎用手背擦了擦嘴,一下有些破防,“没空堵我还亲我,耍流氓啊”
陆京择松开手,“走吧,回去吧。”
坏种,吓她还要占便宜,还让她白哭了这么久。
温之皎抿着嘴,不敢跟他发飙,只是咬着嘴,扶着楼梯往下走,又很小心的样子。
陆京择就望着她下楼,直到她彻底离开后,消防通道的门才陆陆续续打开,出来了些人。
一人道:“陆先生,现在还来得及拦——”
“不必了。”
陆京择垂着眼,往下走,手却握住了那块手帕。
那样的折辱,既然已忍了这么些年,再忍一下又怎么样。
他有太多事要处理,她还不值得他看得那么重。
不过这么多年来,她还是这么能哭。
陆京择走出病院时,正好望见她上了车,车子迅速驶离。
他抬起手望了眼。
这一次,掐过她脸的手,指缝里没有曾经有过的咬痕。
当温之皎打车回到自己住的医院时,已经是三四点了。她望着有些金橙的天空,一时间很绝望,再一次思考为什么谢观鹤和江远丞不能住在一起。
她穿过医院花园小径时,却望见了谢观鹤。
他左手和右腿都打着厚重的石膏,坐在轮椅上,轮椅旁还挂着瓶药水,脖颈上是支架。
温之皎大为震撼,他看着那么破破烂烂,居然下午就能被推出来了?她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走得更近些,凑近望,才发现还真是他。
这会儿,谢观鹤正在池边,手边还有几个老头在下棋。
温之皎站在他附近,有种强烈把他推下去的冲动。
小秦也在附近,朝她走过来,“您要看看小谢先生吗?”
温之皎本来也没事,连住院也只是因为要陪谢观鹤说话方便,便也点头走了过去。她站在谢观鹤身旁,看见了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她看了会儿,很想给谢观鹤找麻烦。
她冷哼一声,“你不用上班吗?还在这里看鱼?”
谢观鹤:“……”
他道:“我现在的工作就是看鱼。”
温之皎道:“什么?”
谢观鹤道:“医院说这次摔伤让眼球有些问题,要多看动态的,不然后果严重。”
温之皎一时间有点心虚,“啊,那、那后果严重会怎么样?”
谢观鹤道:“瞎掉。”
温之皎:“……啊那怎么办?”
她慌张起来。
怎么办,他要是瞎了,他爸爸真的还会放过自己吗?!
温之皎急得团团转,又道:“那多看动的就不会瞎吗?”
谢观鹤缓慢地移动脖颈,垂着眼,悲悯动人的脸上愈发清冷,“不会。瞎编的。”
温之皎:“……?!你有病吧!骗人干什么?”
她指着他的脸,“坏种!”
第54章
谢观鹤被她这样指着骂, 也没有特殊的反应,只是缓慢地移动脑袋,继续看水里的锦鲤。他右手边放着一小碗饵料, 而他时不时撒一点,锦鲤便蜂拥过来,池里是一抹又一抹鲜艳的红。
回病房也是无聊, 不如在这里看看风景。
温之皎这么想着, 从附近拖了张椅子,望着蜂拥过来的鱼。水浪翻涌, 湿漉的水汽带着腥味,扑面而来。她一瞬间恍惚起来, 想起来了菜市场里, 闷热的,腥臭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立刻摇头,晃掉零星的记忆, 拿出手机看小说。
四五点的阳光暖洋洋的, 少了几分烫而闷的灼热。
清风徐徐,池面漾起波浪。
温之皎再抬眼,发现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她关掉小说, 看向谢观鹤。发现他仍然老神在在地坐在轮椅上,垂着眼看池塘里的鱼。她很有些费解了,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谢观鹤仍是那孤冷平和的样子,不搭话。
温之皎也不期待他答话,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病房睡觉。偏偏这时,谢观鹤却出声了, 仍是客气,叫人听不起起伏的语气,“温小姐,你想吃鱼吗?”
温之皎:“……?!”
她被这莫名的话吓了一跳,立刻转身望谢观鹤,可他仍在看池塘里的锦鲤。
“你、你你说的什么鱼?”温之皎很是纳闷,“不会是锦鲤吧?那不能吃的啊。”
谢观鹤没说话,但他一旁的小秦说话了,“小谢先生,锦鲤的味道听闻不是很好,您要是想吃鱼的话,我打个电话和他们说一下。”
谢观鹤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捏了点饵料撒下去。
池塘边顷刻泛起一片涟漪,一抹又一抹的红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争夺洒下的饵料。但很显然,谢观鹤已经喂了太多,温之皎望见有几只锦鲤已经两眼凸出,被其他鱼撞得随水漂流,肚皮翻白了。
谢观鹤道:“死了,扔了多可惜。捞起来做了吧。”
温之皎:“……”
好、好恐怖的人,他不会一开始就想吃,所以在这里喂了一下午,就为了撑死它们吧?不对,难道这也是杀鱼儆皎?!他是冲着她来的?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她脑子里乱转。
一旁的小秦也语塞,没话说了,叫来了人下池塘捞鱼。
也是这时,谢观鹤放下了饵料,佣人见状立刻将他的轮椅转向。一转过来,谢观鹤便望见了温之皎,她脸皱着,唇抿着。
谢观鹤淡淡笑了下,“晚饭时,还请温小姐赏脸来尝尝。”
他话音落下,温之皎感觉脑子里的警铃狂敲,她吓得说不出话,手指了指放下了,又一会儿才说:“你是心理变态吗?”
她说完,又努力直起腰,震声道:“我警告你,你休想对我做什么,现在我身边可有很多人保护。你、你要是敢做什么,我就把那个什么字帖取出来烧了!”
谢观鹤眉头蹙了下,黑眸中有过了波澜,脸上却还是淡得像没有的笑,“字帖?”
温之皎将腰挺得更直,拿出气势,道:“就存在银行里那个,他说送给我了!你懂我意思吧?你对我造成一点伤害我不会放过那个字帖的。”
谢观鹤像是思索,几秒后,他抬头:“温小姐也许误会了,我对你没有敌意。”
温之皎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被吊起来了!还没有敌意!不对,我想起来了,之前顾也把我弄车上时,他还说你想弄死我,对就是你!”
她的记忆在此刻复苏,眼中直直地看着他,“难道你现在跟我说,那些都是我误会,你没有干这些事吗?”
“是我。”谢观鹤十分坦诚,唇弯着,眼睛望着她,却像什么也容不下,“但设计你,和对你有敌意是两个意思。下棋的人也不会恨一颗棋子没被拿稳,不是吗?”
温之皎有点被他绕晕了,她讨厌死了这种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 ,“你说的什么鬼话,还棋子,你以为你是谁!”
谢观鹤顿了下,道:“谢观鹤。”
温之皎:“……你有病吧?!”
她被他噎了下,一时间说不出话,很像给他几下,但看着他破烂的身体,一时间又怕真把他弄死。一时间,她咬着牙,攥着拳头,一把塞进口袋里转身走了。
许是今天来回转车有些累了,温之皎刚回到病房,便又打出一串长长的哈欠。她换回了病号服,钻到床里便躺下了。
可一闭眼,她脑子就是鱼,她很想睁开眼,可困意拖拽着她的眼皮,硬生生将她扯进梦境。扯到了一间破旧而狭小的房间里。
小得站着两个人,房间就逼仄得受不了。
小小的蓝玻璃让室内一片昏暗,一侧的玻璃碎了,用纸板和报纸勉强糊着。窗户旁放着长长的桌子,一侧是锅碗瓢盆,电磁炉,另一侧的转角上堆着书。桌子旁就是床,床尾部贴着一张破旧的沙发。而洗手间甚至在门外。
温之皎望着这房间,又望着旁边穿着宽大校服的陆京择,一时间很想哭。
陆京择拎着她的书包放在了椅上,也摘了书包,一转脸便望见她要哭不哭的脸。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想笑,道:“怎么了?”
他一问,她立刻掉了眼泪,扯着他的校服袖,“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
她这话其实很有些诛心,充满了同情与怜悯,但哭得实在可怜,陆京择的清高自尊还没苏醒就先用两只手握住她的脸了。
温之皎这会儿还有些婴儿肥,被他挤得肉嘟嘟的,跟小金鱼似的,眼睛里掉下了一颗颗眼泪。她嗫嚅着说什么,陆京择一点都没听清,一凑近就开始亲她眼睛。
她被亲了几下,那爆炸的同情心就消散了,抬手推他脸,“王八蛋,放开我!难受死了!”
陆京择俯身,脸蹭着她的脸,“不哭了?”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我是心疼你。”
“真心疼,就……认真听讲,嗓子讲干了你还走神。”陆京择松开手,用手拍她脑袋,“不是一直想来我家吗?以后还想来吗?”
温之皎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泪,转过头去,在这小地方里走来走去,像是标记地点似的每样都拿起来看看摸摸。
陆京择走到她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腰部带着她往外走,“别走了,去买菜,再晚点人又多,菜又贵。”
温之皎被他悬空抱着,两腿蹬着空气,话音尖细又带着甜,“哎呀呀呀,我不看了,你松开啊。”
陆京择笑起来,侧过脸,亲了她两口,才把她放下。
温之皎又拍他,“亲我一脸口水,脏死了。”
陆京择垂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从她眉骨摸到脸,“那不是很好吗?标记上我的味道。”
温之皎扯着他手腕,冲着他手上咬了一口,“那我也标记一下,标记陆京择是温之皎的……嗯,狗吧。”
她故意逗陆京择,可陆京择任由她咬,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唇咧开了,“可以,又不是第一次给你当狗骑了。”
温之皎立刻松开嘴,热意从耳朵蔓延到了脸上,指着他,“你!你王八蛋!”
陆京择笑起来,握住她的手指往外带,“走了。”
菜市场就在附近,刚一进入,便嗅到浓重的血腥与骚味。外围不少老头老太摆着菜摊,陆京择撸起袖子,蹲在地上挑菜,熟练杀价。
其实倒也不用杀,毕竟大多老头老太见他长得好,又年纪小,多半愿意照顾些。
等他挑了几样菜后,却发觉跟在自己旁边,问东问西,看来看去的温之皎没了踪影。他眉眼抬起,心慌了一瞬,却在几个摊位外的地方望见了她。
她站在鱼店前,蹲着身体看着店前的玻璃缸。
陆京择拎着菜走过去,刚站她身旁,便望见她转过脸,用手指戳了戳玻璃,“快看这条鱼,它游得好快。”
他望过去,望见一条身上泛着银光的鱼。
这鱼并不大,一只手大小。
陆京择道:“想吃吗?”
温之皎眨眨眼,感慨道:“不了,感觉很可怜。”
陆京择闻言,点头,冷着脸把店主叫出来了。
他指了下刚才温之皎看着的那条鱼,“就这条。”
温之皎缓缓睁大眼,脸上有了笑,“你要养吗!”
陆京择道:“养。”
鱼被老板捞出来,又进入撑满水的塑料袋里,被陆京择拎着带回了家。
温之皎跟着他,坐到沙发上,眼睛发着光,“快找找有没有能装它的容器。”
紧接着,她便看见那条鱼被陆京择拿出,放在砧板上。
温之皎心中有过不妙,“你要干嘛?”
下一秒,陆京择握着菜刀,手起刀落拍晕了鱼。
鱼晕掉的一瞬,温之皎高亢的尖叫声伴随而来。
“你在干什么!”温之皎指着陆京择,“你王八蛋!你骗我!你明明说了养的!”
“对。”陆京择道:“我又没说养的是鱼。”
温之皎:“……”
温之皎气得跳脚,冲过去一边哭,一边打陆京择肩膀。直到煎鱼的香味伴随着葱花的香味从锅里往外逸散,她的泪水逐渐化作了口水。
陆京择把煎鱼捞出来,放到盘子里,神情冷淡,“打累了吧,吃完再继续。”
温之皎:“……”
她抽泣了一下,把整条鱼吃干净了。
呜呜呜,这鱼真的好香……
温之皎的口水分泌起来,骤然间睁开眼,她恍惚了下,又有些气急败坏。她从病床上起身,对着枕头用力捶了几拳。
没出息!他今天那么对你,你还又梦到了过去!
明明差点想起来的时候都控制住了,烦死了。
温之皎发完火,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小秦又在外面候着了。她深呼吸了几秒,才跟着小秦一起去谢观鹤的病房。
这一次,她和谢观鹤的饭菜倒是一样的,只是那饭菜清淡得叫人嘴里寂寞得要死。一整餐饭,谢观鹤表现得像个没有五感的人,不说好吃也不说难吃,平淡得叫人发疯。
温之皎本来心烦,见他那四平八稳的样子,怒从心起。
她气冲冲回到病房,决定在梦里狠狠打他一顿。
可事情总是不太如意,因为体验卡不断显示对方还没睡,所以无法造梦。当体验卡终于能使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温之皎的熊猫眼终于闭上了。
黑暗之中,眼球似乎在旋转,空间也如同黑洞一般,教人失重。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当中,空无一人,唯有谢观鹤一人坐在最前排。过分寂寥的空间里,几乎连脚步声都能回响无数声,他仰着头,望向穹顶之下高高悬挂的鸟笼。
器械仍在运转,咔啦轰隆声不绝于耳。
他俯瞰着空空的鸟笼,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情绪,仍是闲适的姿态,悠然地靠在椅上。那笼子来回转动,在转到不知道多少圈时,一个人影却缓缓浮现。
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谢观鹤却精准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仍穿着宴会上那条蓬松的裙,此刻却从笼中飞出了,像一朵轻盈的花朵落下,又像一只脆弱的蝴蝶,缓慢地飞到他怀里。
谢观鹤抬起手,黑眸中没有情绪,曲着手指,又指背抵住她的脸。她像是在笑,脸和声音都是含糊的,叫人分辨不清。可在某一瞬,她的两条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膝盖跪在他的腿上,俯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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