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句,慢悠悠的收伞动作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强迫。
洛雪烟心里没底,不敢贸然请他进屋,把着门跟江寒栖僵持。他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垂眸站在雨里。挂在长睫的雨珠砸下,落过鼻梁上那颗小小的痣,留下一道水渍。
洛雪烟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江寒栖前脚踏刚进屋子,手里就被塞了两个信封,一个写着“养花指南”,另一个写着“道歉信”。
洛雪烟挡在江寒栖身前,打开纸条,将早就准备好的悔过书展示给他看。躲是躲不过了,她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
【经过反思,奴婢自觉理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三日自省后决意改正,今后一定对江公子毕恭毕敬,如再僭越,任江公子处置。还望江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奴婢计较。养追月要留意的地方都写在里面了,江公子看完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发问。】
“三日自省?不是才过了两天吗?”江寒栖看看纸条上的字,又看看洛雪烟。
洛雪烟猛地想起纸条是为三天禁足期满准备的,天数对不上。
【奴婢当天晚上做梦,梦里反省了一整天,糊涂写错天数了。】她硬着头皮圆纸上那个错误天数。
“洛姑娘的字,”江寒栖顿了下,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
洛雪烟停笔,看了眼一纸板板正正的字。她小时候练过毛笔字,怎么看也不至于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她没好脾气地乱写一通,一行字字扭曲歪斜,难以辨认:【家贫,自学写字。江公子见谅。】
江寒栖上下打量她一番,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含笑应道:“难怪,字如其人。”
炭笔笔尖断裂,纸面上留下一道刺眼的长痕。
【见笑了。】
洛雪烟咬牙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这人果然一来就找茬。
外面狂风大作,潮湿的水汽灌进屋里,江寒栖的立足处顿时湿了一片。他轻轻咳了一声,默不作声地盯着洛雪烟。
洛雪烟自觉不让他进屋有些尴尬,但又怕直接赶走会被告状,沉思片刻,她挥笔写下:【江公子喝茶吗?】
江寒栖不喜喝茶,定会回绝,到时她再顺理成章地……
“有劳。”江寒栖把伞放到门边,带上门,绕过洛雪烟,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洛雪烟还没来得及反应,要拦人的手举在半空中。事已至此,她没法赶人,把剩的半包梨花酥往江寒栖跟前推了推,装模作样地做了做招待人的礼节。
她烧上水,往茶壶里放了比平时多两倍的茶叶,偷偷观察江寒栖。他拆了信封,坐在那里翻看纸上的内容,身子笔挺,宛如青松。
听着纸张的摩擦声,洛雪烟皱起眉,她可不信江寒栖好心探望的鬼话,要尽快打发走。
过了会儿,一杯热茶出现在江寒栖眼前。拿着茶杯的手五指尖尖,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凸起的骨节架起娇嫩的血肉,呈现出一种纤细的脆弱。
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心里这么想着,江寒栖面上微微一笑,说道:“多谢。”
他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浓重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苦得难以下咽。
【江公子可有哪里不懂?】
少女煮完茶似是转了性,笑嘻嘻地写了张纸条给他。只是那笑怎么看都不是出自真心,笑意未达眼底。
江寒栖咽下那口苦茶,直直看着她:“在下有一事想跟洛姑娘坦白。”
要搞事了要搞事了。洛雪烟听出江寒栖不怀好意,竭力维持体面的假笑,决定不管等下他做什么都微笑面对。江寒栖不喜欢折腾逆来顺受的人,因为无趣。
【何事?】
笑更假了。江寒栖心想。
“洛姑娘可知,那夜我差点就要动手杀了你?”
洛雪烟的笑僵在脸上。
江寒栖漫不经心地摩挲茶杯:“你突然出现,我还以为是府里作祟的妖邪。”
大雨倾盆,洛雪烟紧张地护住胯骨的地方,心突突地跳。
第3章 暖意 见不得人的杀心被……
见不得人的杀心被摆上明面,奇妙的兴奋在体内奔窜。江寒栖眼里闪着光,发出一声轻笑:“幸好洛姑娘不是妖。”
尾音带着庆幸的笑意,微微上扬,像雨珠砸到地上溅起的水花。
江寒栖面不改色地说着反话,笑意更深。可惜洛雪烟不是妖,他不能杀了她。
少女的反应出乎意料得大。只见她的身子微微发颤,带着虚情假意的笑荡然无存,眼里充满恐惧,仔细看还能看到些许湿意。
江寒栖愉悦地品味着惊恐,期待蒙在眸子上的那层水雾能凝成眼泪流下。没能亲手杀死猫妖的烦闷一扫而空,无处发泄的杀意得到安抚。果然,回府找她是对的。跟江羡年结伴,他找不到杀戮的机会。杀意疯狂滋长。他不好过,曾经挑起过杀意的洛雪烟也不能好过。
江寒栖拿了块梨花酥放进嘴里,甜腻腻的味道替代了清茶的苦涩。泡的茶难喝,糕点却意外可口。跟她一样,对他笑的时候虚情假意,令人作呕,被吓成泫然若泣的可怜样倒是赏心悦目。
握笔的手止不住颤抖,洛雪烟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找回平静:【江公子莫要吓我,我是人,不是妖。】
惧意凝成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字跃到纸上,“妖”字最后一捺甚至甩出了纸的边缘。
那层水雾终究还是留在了眼里。
“对,你是人,不是妖。”江寒栖失望地移开视线,刻意把“妖”字咬的很重,暗道,所以不能取你性命。
江寒栖离开时,外面还在下雨。雨点敲打伞面,空中弥漫着兰花的幽香。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身素白的少女立在门口,雨幕模糊了她的轮廓,看不清神情。
他之前觉得洛雪烟跟江羡年很像,如今远远一看才发现两人截然不同。
江羡年明媚张扬,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朝气;她却弱柳扶风,跟追月一样不堪风雨。
江寒栖离开后,洛雪烟连着失眠两天,担心妖身暴露的事,称病在院子里躲到雨停。她本来是想等江家兄妹离开后再出门的,可有株名贵的花得了虫病急需处理,只得出门。
这天干完活,洛雪烟去池塘透气。迟开的荷花傲然挺立在一堆莲蓬中,水中隐约可见枯黄蜷缩的荷叶,一只蜻蜓慢悠悠地落到荷花上。她朝池中丢了块石子。池水荡漾,蜻蜓飞走,被打到的荷叶微微晃动,里面的水珠也跟着滚了滚。
洛雪烟盯着涟漪看了会儿,咬了口手里的豆沙糕,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猫妖一事告一段落后,江家兄妹发现有妖潜伏在太守府里,在整个府里布下法阵,打算瓮中捉鳖。
布法阵一事对她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一只妖能在法阵里自由行走,忧的是遇到江寒栖的概率大大提高了。拐个弯能遇到,吃个饭能遇到,她远远看到那个高挑的身影转身就跑,唯恐落到江寒栖手里。偏偏那人阴魂不散,她在哪儿,他就出现在哪儿。
洛雪烟惆怅地叹了口气,又找了块石子,用力扔向池塘泄愤。
“洛姑娘?”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洛雪烟转头,看到身穿黑色劲装的江羡年。小姑娘今天没梳发髻,拿发带束了个马尾,干练又利索。
洛雪烟随即警觉地往后面看了看,没看到江寒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江羡年看到池中那朵盛开的白莲,惊奇道:“竟然还有荷花刚开。”
洛雪烟点点头,举了下装豆沙糕的小袋子,拉过江羡年的手,在她手心写下“豆沙”两个字。
江羡年笑着回绝:“谢谢,但我不太喜欢甜食。”
洛雪烟收回了豆沙糕。
江羡年注意到洛雪烟眼底的黑眼圈,脸也小了一圈,想起她这段时间染了风寒,好几日闭门不出,关切道:“洛姑娘身体好点了吗?”
不是生病,是你的好哥哥闹的。洛雪烟心里抱怨,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池边凉风乍起,洛雪烟迎风站着,猝不及防被头发糊了一脸,狼狈地拨开头发,看到江羡年头发一点没乱,仅有几根碎发被扬起,平添了一分英姿飒爽。她忽然感觉主角光环无处不在,连吹个风都分主角配角。
江羡年看到洛雪烟衣袖滑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腕骨形状分明得像是要穿破皮肤露出。她拉过洛雪烟的手,拽着她往上走,说道:“池边风大,我们去上面吧。”
她本以为洛雪烟体弱肯定手脚冰凉,出乎意料的是,抓着的那只手热乎乎的,体温比她还高。不过手上没什么肉,她感觉像是牵了只骨架,不由得松了松手,怕弄疼覆在上面的那层薄薄的肌肤。
“洛姑娘平时要多吃点。”
父亲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脱口而出,江羡年愣了愣,眼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她儿时多病瘦弱,嘴又挑。父亲为了哄她吃饭什么法子都用过,后来养成了习惯,看到她总是念叨“好好吃饭”四个字。
如今病弱的女儿已经能独当一面,哄人吃饭的父亲却下落不明。
当年妖王身死,残部携心脏逃往凡间被杀,心脏裂成三十枚碎片散落各地,最后只找到二十二片,由三大除妖世家保管,只有家主及其亲信知晓具体位置。江家掌管其中十枚妖王心脏碎片的封印,家主每隔五年需加固一遍封印。
半年前,江善林离家加固封印,每隔一段时间会向家中报平安。
两个月前,他说还差最后三处封印,会尽快赶回家给江羡年庆生,结果突然音信全无。显示封印状态的灵灯一盏未灭,看不出端倪,其兄长江良钰带人搜查江善林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找不到线索,疑心他被仇家盯上,挨个排查起来,但至今仍一无所获。
江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年满十六岁者需出门历练一年。她过完十六岁的生日,向伯父要了碎片分布图,想重新排查一遍,寻找父亲的行踪。
“阿年?”
“哥!”
江羡年冲来人招了招手。洛雪烟心尖一颤,松开手,躲到她身后,尽力缩成一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殊不知白衣在黑色的衬托下更加突出。
“洛姑娘也在啊。”江寒栖看到摁在衣袖以防被风吹起上的手猛地抓紧,随后自暴自弃地松开,任由白纱扬起。
洛雪烟低头走出来,朝他敷衍地行礼。
江羡年问道:“哥你怎么来了?阵布好了?”
江寒栖应道:“嗯,过来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江羡年双手合十,俏皮地眨了眨眼:“庭院那边就拜托哥哥了。”
“好,”江寒栖点点头,看向一点点往江羡年身后挪去的洛雪烟,笑着邀约,“养追月之事,我还有一些地方不懂,不知可否请洛姑娘解惑。”
片刻后,前往庭院的小径上多了两个人影。
洛雪烟神情复杂地看着离自己三步之遥的玄色衣摆,再次试着放慢步伐,那只黑色蝴蝶也跟着慢下来,悠悠然地展翅、落下。她确定了,这人就是在故意控制距离。
江寒栖的影子在脚下,她代入了那张可恨的脸,步子不禁落得重了些。
“洛姑娘。”
江寒栖蓦然回头,洛雪烟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他平静地问:“你在怕我?”
垂在身侧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洛雪烟摇头。
江寒栖转过身,注视着她。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问,听不出任何起伏:“可为什么要怕我呢?你又不是妖。”
清冷的声音如冰水一般灌入耳中,青木香气愈发浓郁,日光透过树叶落到那只伸来手,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洛雪烟看到自己的身影被锁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动弹不得。她呼吸一滞,心直直坠下去。
修长的手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洛雪烟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青木香气淡去,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看到张开的手心里躺着一片边缘枯黄的叶子。
江寒栖笑得花枝乱颤。那张脸生得本就艳丽,额上的金色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凤眸揉进笑意更是勾人,媚色自成。
洛雪烟被笑得无地自容,绕过他闷头往里走。
笑声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只是想捡片树叶,没想到会吓到洛姑娘,抱歉。”
脸一下烧了起来,洛雪烟把头扭到一边。
余光捕捉到羞得通红的耳朵,江寒栖想起死在他手里的那只麻雀。拧掉鸟喙,折断翅膀,扯掉双足,破开胸膛,他一点点夺走麻雀的生命。血液飞溅,躁动的杀心暂时得到抚慰,平静下来。
但是远远不够。
嗜血的欲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心智,他枕着杀意入睡,伴着杀意醒来,意识游走在无生与人类之间,摇摇欲坠。
是妖就好了。
江寒栖看了眼少女白皙的脖颈,眉间莲金光闪现,心脏抽痛,无生妖性受到压制,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杀意退去。他张开手,扔掉了随手捡来的落叶。
她死的时候也会哭吗?江寒栖好奇地想。
他见过很多死相,或是心有不甘,不肯瞑目,或是恨之入骨,怒目圆睁,或是陷入绝望,涕泗横流,他想知道洛雪烟死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红光乍现,丝线交织,七杀阵成。
江寒栖放下手,杀阵消失,天地重归平静。他转过身,看到洛雪烟撑着脸坐在石桌旁,津津有味地边吃糕点边看他布阵。他辛辛苦苦布杀阵,她倒好,竟然拿他当吃糕点看的乐子。
视线不期而遇,洛雪烟尴尬地用手挡着脸。
江寒栖哑然失笑,走过去:“洛姑娘在吃什么?”
桌上摊开的油纸只剩渣子,洛雪烟把送到嘴边的豆沙糕递过去,本来只是客气下,不想江寒栖竟真的接下。她无语地比了下口型:【豆沙糕。】
“豆沙糕?”江寒栖重复完,见她点头,咬了口。
细腻的豆沙化开在舌尖上,甜味得当,齿颊留香。他打量手里的糕点。豆沙糕被做成桃花的形状,自内向外粉色渐深,中间缀有南瓜作的黄色花蕊。跟上次看到的梨花酥一样精致。
江寒栖很快就吃完了一个,意犹未尽,问道:“还有吗?”
洛雪烟摇头,有些意外江寒栖会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点心,上次那半包梨花酥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哪家的点心?”江寒栖又问。
【寻芳斋。】她应道。
这次江寒栖没看懂。
洛雪烟对着他张开左手,想在手心写给他看,可不管她怎么努力调角度都会被写字的那只手遮住。
江寒栖把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朝上,一道狰狞的红色疤痕卧在中间。
洛雪烟有些愣怔。无生拥有再生能力,怎么会有疤痕呢?
那只手不耐烦地晃了晃,又往面前伸了些。
洛雪烟回过神,就着手心写字。
江寒栖似是怕痒,“寻”字写到一半那只手就不安分地往下躲。她专注写字,也没多想,另一只手自然地托住他的手。指尖抵在凸起的疤痕上,暖意顺着相贴的肌肤传来。
江寒栖的垂眸看向叠在一起的手。
洛雪烟的手比他小了一圈。他不自觉地拢了拢五指,她没有察觉,手腕随着写字的动作忽上忽下,轻轻蹭着他的指尖,暖意也若即若离。
“寻芳斋?”
话音落下,暖意抽离,江寒栖不自觉地合拢五指,中指恰好落到暖意停过的地方。他轻轻摩挲那处,怅然若失。
江寒栖许久没出声,洛雪烟以为他折腾够了,默默收拾好桌上的油纸,等他开口放人,结果等来了一堆关于追月的问题和一只伸来的手。
洛雪烟警惕地打量江寒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捉弄的痕迹。
江寒栖黯然垂下眼帘,声音掩不住失落:“在下虚心请教,洛姑娘却不愿教吗?”
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吃过一次亏洛雪烟急忙伸出手。
暖意重新圈住手背,江寒栖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
第4章 显形 摆脱掉江寒栖后,……
摆脱掉江寒栖后,洛雪烟神清气爽,乐呵呵地回自己的住处。途径池塘,她第一眼就看到那朵开得正盛的白莲,花瓣沾染暮光,像淋了血。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荷香,苦中有丝若有若无的甜。
白莲这么香吗?
洛雪烟感觉有些头晕,掩住口鼻,突然看到草丛动了动。
“兔兔!”
伴着一声惊呼,一只雪白的兔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直奔池塘而去,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紧随其后,急切地喊着兔子。
“小姐!小姐!别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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