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的性格带着点内向，对自己的要求极高，而且很不在意外界。如果她真的胸有成竹的话，刚刚不会有那么一笑。
这一瞬，王钊山仿佛有点共情了陈苒。
作为一名没有味觉的大厨，其他菜肴尚可凭借精妙的控制来做，可是这道号称甜酸咸香苦辣兼的怪味菜，对陈苒来说，太难了。
他眼睁睁看着陈苒手上快速下刀，分分钟把大肠切成扳指块。锅中下油下白糖炒糖色，下入大肠。
虽然味道上有点把握不住，但整个流程，陈苒还是颇有信心的。这道菜的难点重点在于调味，技法上虽难，但难不住火候翻勺都3S的陈苒。
行云流水般做下来，很快，一盘九转大肠就这么收汁出锅了！
陈苒把大肠盛出来，一边的唐肃赶紧把筷子递给王钊山，看着他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这大肠的味……稍微有那么点不对。”
王钊山挣扎了半天，本来还想要不要先夸陈苒两句，毕竟这大肠的口感十分不错，只是味道和吴超美做的那道有些小区别。
可他想想，最终还是把那几句意在粉饰的夸奖咽了回去。
对陈苒这样骄傲的有手艺的大厨来说，这些粉饰并不能起到安抚她的效果。
“只能尝到一个酸甜口……苦味后劲还行，但是咸味辣味都不太突出……”
他小心翼翼地形容了一下自己的感受，看着陈苒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陈苒在思考。
她努力地回忆吴超美做菜时候的流程，可是却完全没找出来自己到底哪一步做错了。
一边的唐肃小心翼翼地说：“陈厨师，这可是最难的九转大肠啊，就算是同一个厨师做了好几遍，恐怕也不一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您这才第一次做，又不能尝……”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钊山一把捂住了嘴巴！
这小子，在这往伤口上撒盐呢！
俩人杀鸡抹脖子地互相使了半天眼色，却突然听见陈苒那边有动静了。
王钊山一转眼，正看见陈苒重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块大肠放入口中！
俩人大气都不敢喘，在两人看来，显然陈苒是受了刺激了。
而且，一块吃完了，她又吃了一块！
王钊山小心翼翼问：“陈苒厨师，您这味觉，恢复了？”
陈苒摇了摇头，夹起第三块九转大肠塞入了口中。
没有味觉还这么一块接一块地吃，这陈厨师是不是受刺激了！
“陈厨师，您别着急，这菜得慢慢地学啊！”
陈苒充耳不闻。
她不是受刺激了，只是刚刚唐肃那句话，叫她想起来吴超美那天教她的几句话。
“尝不到味道，就记住这个感觉！记住这个不被味道干扰的世界！”
她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慢慢地尝着这块大肠的区别。
确实，这是个不被味道打扰的世界，因此，她能品尝出更细微的口感上的差别。
比起她之前尝的吴超美的那一道九转大肠，她口中的这一段，似乎要稍稍嫩了那么一点点，肠衣表面的汤汁，黏稠了那么一点点。
陈苒想起来，刚刚王钊山说这道菜酸甜尤重，这可不就对上了！
糖放多了一点，所以汤汁更粘稠，醋放多了一点，所以蛋白质被软化、大肠不够那么脆，会稍稍有些嫩。
平常人家炖肉，也会加点醋来让肉更容易软烂。
陈苒闭上眼睛，重新又夹了一块大肠丢入口中。
这次，她咀嚼得更慢，似乎每嚼一下都要思考一阵子似的。
王钊山越发担心，他甚至已经打开手机，准备摇人来劝一劝陈苒了。
只是在他刚刚点开王清安的聊天框的时候，却看见陈苒动了！
冰箱里的大肠刚刚用了一半，还剩下另一半。毕竟，陈苒也没想过这样顶级的名菜，她一次就能复刻成功。
她心里迫不及待，可是手上的动作更慢更稳。
洗干净的猪大肠被汆烫过后再次冲洗干净，然后丢进锅子里再煮。
煮好，又是切段进锅，这一次，陈苒选择了用水炒冰糖来做糖色。
煸！烧！煨！！
等到汤汁都尽，陈苒锅子一翻，整整齐齐的九段大肠完美地摆在盘中。
“我来……”
等了半天的王钊山刚要上去帮忙试菜，却看见陈苒自己先夹起来了一块大肠，轻轻放入口中。
她尝不到味道，但她未必就不能尝到别的！
一口下去，大肠表面糖色的黏稠程度正好，温润的肉汁涌出，蔓延到整个口腔。
脆韧弹牙，就是这个口感！
陈苒闭着眼睛咀嚼着，把最后一点味道都咽劲，这才睁开眼睛。
“好了，来尝尝吧。”
王钊山和唐肃一人一双筷子，立刻上前开始尝菜。
他顿了一顿，感觉着口腔里几种味道互相争抢着的感觉，眼角不知不觉有点晶莹。
酸甜苦辣咸……
这就是人生的味道啊。
只不过，和吴超美那盘九转大肠中带着点苍凉的味道不同，陈苒这一道九转大肠中，来自于砂仁和肉桂的香味，在几种味道的抢夺中，还冉冉升起了这么一股回甘。
王钊山看着自信抱着手臂的陈苒，突然明白这两道九转大肠的味道区别在哪了。
这不是香料的回甘，这是她人生的希望。
看着王钊山吃得呆住了, 陈苒低头看了看九转大肠的系统鉴定结果。
【色香味俱全的同时兼顾了个人特色的九转大肠】
看见这个结果，陈苒毫不意外。
她顺手点开了系统面板，打开了自己的个人信息界面。
毫不意外地, 调味技能后面的等级，已经变成了SSS级！
而且, 她现在做菜是在书吧的后厨，而不是打工地点。也就意味着，她现在用的调味技能不再是系统赠送, 而是陈苒自己的技能！
火候、刀工、翻勺、调味, 四大技能全面升到了3S级。
甚至, 在原本的几项技能之外, 系统还增加了一条【想象力：S级】。
她的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充满了一样，饱胀的、但又带着一点点酸意。
回首过去的这些日子, 她可以对自己保证，她没有一天是荒废的！
她把每一分精力都贡献给了做菜，而最终，也从这份努力中得到了认可。
回想起刚刚丢失味觉时的惊惶, 陈苒又夹起了一块九转大肠塞进嘴里。
她的味蕾尝不到味觉，可是她能通过口感的区别, “想象”到味觉。
就连系统也承认，陈苒做的鼎湖上素超越了原菜谱。因为没有味觉的人，对味道的想象必然是最瑰丽最奇妙的。
陈苒缓缓咀嚼了两下九转大肠, 感受着舌尖上的奇妙感觉，又顺手从冰箱里拎了一瓶可乐, 灌下一口。
她找回吃东西的乐趣了！
“等下烧鸡晾凉之后，放进冰箱。明天早上片一下，肉做中午的凉菜, 鸡架拿来熬汤。”
唐肃猛猛点头，甚至还重复了一遍陈苒的祝福，表明自己一定会做好。
“好，那我回去休息了，明天早上四点钟起来做早饭，别迟到。”
——希望小学也有员工宿舍的，她被安排跟郝婶同一间宿舍。
看着陈苒离开，王钊山无限感慨地用肩膀撞了一把唐肃。
“嗨，有感觉没？”
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块九转大肠，唐肃正在犹豫夹还是不夹。
目送了陈厨师离开，被王钊山这么一打岔，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什么感觉？”
王钊山也很难形容，他甚至张开五指，在面前不停翻着：“就是，陈厨师刚刚说话，好像一下子就更有自信了似的。”
唐肃倒是没这种感觉，他认识陈苒比较晚，不像王钊山他们从一开始就见证了陈苒的厨艺修炼之路。
“更自信吗？也没有吧……”
他回忆了一下在观光列车刚遇见陈苒的时候，那道惊艳绝伦的蛋炒饭：“陈厨师从一开始就很有自信的。人家厨艺高超啊！真的很难想象，她今年才二十多岁，居然有这么深的功力。”
唐肃还听说，这九转大肠是吴超美大师亲自教给陈苒的。他羡慕是有一点，但嫉妒可一点没有。
笑话，吴超美大师那暴脾气谁没听说过？亲儿子都因为悟性不好骂出门去了，能让她教这道九转大肠，那也是陈厨师本身的本领过硬！
他问王钊山：“陈厨师一开始也有没自信的时候？”
很难想象啊！
王钊山一边咀嚼着，一边摇头叹气：“你不知道啊，我刚遇见陈苒的时候，陈厨师叫那陈家人欺负的……”
当初那个陈叔正跟她比赛的时候，还信心满满。
现在别说陈叔正了，就算是把陈伯端从京城叫过来，也不够陈苒一只手打的。
“我听说陈家还把陈苒赶出去了？真的假的……”
唐肃疑惑这个八卦很久了，不过他没打入那个圈层，也打听不到什么像样的八卦。只能从王钊山这里打听打听了。
他盯着王钊山的嘴，想等他吃完这一口，好给自己解惑。
等等……吃完这一口？
唐肃大惊失色地看向盘子里，刚刚那块九转大肠没了！
“你怎么又吃一块啊！一盘子九块，陈厨师自己吃了三块，按理来说咱们俩一人三块的。现在你吃四块了我才吃两块！”
唐肃恶向胆边生，伸手就上去掐王钊山的脖子！
“你给我吐出来啊！”
当厨师的手劲都不小，王钊山差点把舌头都吐出来。他拼命把唐肃的手拉开：“干什么，我吐出来你还吃啊？”
唐肃脸都青了：“我吃不到你也别吃啊啊啊！”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片大肠吗？我给你讲陈家的事情。”
自从陈苒开始冒头，王钊山和常念就一直在关注着陈家的事情。
他们对陈苒的关心，并不比王女士少。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更加擅长的领域。
“陈云从把陈苒赶出陈家，归根结底，不过就是四个字杀鸡儆猴。”
“这个人一开始很有商业头脑，在常念吴超美这些大师都去参加烹饪技术大赛的时候，他就到处上电视。”
“所以你应该知道，他的国民度很高。陈家的三个牌子，几乎垄断了调味品的半壁江山。”
这个倒是真的，唐肃想起来，甚至当年他去上烹饪学校就是因为唐爸爸买的那本陈云从的自传。家里的大瓶调味品上，也往往有陈云从慈眉善目的头像。
“但是摊子做得太大了，又是调味品、又是速食、又是预制菜的。这么大一家子，难免有夺权的事情。”
“他这一房把持了大部分盈利，下面难免有不服气的。”
陈苒就是在这个时候，撞上枪口的。
有一点忤逆他的，哪怕是他最宠爱的天才重孙女，也要毫不犹豫地驱出门去。后面不让她找工作，也不过都是给陈家其他人看的。
至于什么丢失味觉，什么孙子找小三要离婚，这些都是再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是他应该也没想到陈厨师现在有这么大的流量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陈云从是当年第一代吃到神厨流量红利的厨子了。
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明白陈苒现在的流量意味着什么。
王钊山摊手：“所以，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把陈苒逐出门墙，陈苒没有到处打工的这一段经历，也拿不到现在这样泼天的流量。”
“那陈云从就没做过什么事儿？”
唐肃顺了顺这个逻辑，如果他是陈云从的话，看着这个重孙女吃了这么大的流量红利。要么是立刻把她召回门墙，要么就是大量买水军，先把她按下去再说。
王钊山嘿嘿一笑。
“你以为我和白庆常念，都是吃干饭的？”
陈家是有钱，但是钱也不是万能的！
他和白庆左一篇右一篇的食评，都是发着玩的吗？《名厨录》官号的各种报道，都是为了蹭流量的吗？
王钊山低头看了看手机，顺手开了个APP，找到了最新的一档美食综艺，快进了两下给唐肃看。
“啊，我知道，这是最近很火的许老怪！”
许老怪以铁面具的造型、毒舌的评点风格，在最近的几个美食综艺上大火。甚至，还跨界去了一趟某旅行综艺。
王钊山快进到的这一段，正是许老怪教某明星做菜的时候。
教的正是淮阳名菜清炖狮子头，这位明星跃跃欲试地选择了只加两只蛋清，可惜最后炖出来的狮子头却变成了肉沫汤。
大家尝着仍然美妙绝伦的肉沫汤，许老怪在一边解说着这道菜的难度。
“……大家可以看到，想不用淀粉凭借纯手法想让狮子头成型，到底有多难。而且，最难的就是，多放一些少放一些，食客的感受其实不是特别大的。”
“所以，有些人大谈特谈，说普通食客没有品味。但也有人，默默选择只放一只蛋清。有些人明面上出身同门，实则千差万别。”
后面几名演员也聊起来了，什么锻炼演技也要台下十年功，最终可能用在电影中只有几秒钟……
唐肃抬起头看王钊山：“这位许老，说的就是陈云从跟陈苒？”
“是的。”
王钊山收回手机，嘿嘿一笑：“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咱们陈厨师身后的靠山，说不得比陈云从还强呢。”
他不知道系统的存在，有时候也忍不住感慨。
在世的五大名厨：常念、许老怪、吴超美、陈云从、潘森。
常念和吴超美也就罢了，陈苒去鬼屋打个工，都能遇见许老怪。还有潘森的小儿子潘世友，连自己的店都不开了，天天蹲在那等着陈苒的鸡粥。
“两京厨艺大赛停办了这么久，陈云从这老东西的擂主也该让出来了。”
唐肃颇有点心潮澎湃。
两京厨艺大赛重启的事情，早已经在圈子内流传开来了！
唐肃的手艺距离参加这种赛事还有点差距，不过，他可以到时候去给陈厨师加油！说不定还能混个大众评委，尝两口陈苒的菜……
想象着陈苒最后过五关斩六将，然后站在陈云从面前，他简直感觉有点心潮澎湃！
陈苒浑然不知王钊山给自己吹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四点起床，准备做早饭的时候，就感觉唐肃的眼神格外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唐肃哪里敢说自己做梦梦了一晚上陈苒屠龙，他嘿嘿笑道：“没有，陈厨师，我刚刚把杜召虎师傅接过来了。他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杜召虎就进来了。
或许是因为大仇得报，陈苒觉得，这时候的杜召虎比当初在鬼屋的时候胖了一些。
“师姑早上好！”
杜召虎憨憨地，上来就一个鞠躬：“今天早上做什么？师姑您先坐着，我给您泡个茶清清口，您说要做什么，我先准备着。”
另一边，得到通知的周厨师也过来了，她拿了个塑料袋递给陈苒：“陈厨师，我昨天晚上做的茶叶蛋，你先垫补一下。要做什么，我来洗菜！”
被后浪狠狠地卷死在沙滩上的唐肃张了张嘴，在心里狠狠质问自己：你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做梦拜在陈厨师门下啊！
他立刻打开冰箱：“陈厨师，您要准备好的烧鸡，我昨天晚上……”
烧鸡呢？
昨天晚上他连夜切好的烧鸡肉没了不说，连鸡骨架都没了。
陈苒没当回事，挥了挥手。
她就知道这烧鸡剩不下来！
还好，杜召虎到了。
她摆了摆手：“杜师傅，来吧，今天早饭来做三丁包。”
淮扬菜可不仅仅是红案，白案更是一绝。而这道三丁包子，就是最基础的一道点心。
肉丁醇厚、鸡丁鲜爽、笋丁脆嫩，肉丁比鸡丁颗粒大，鸡丁比笋丁颗粒大，一口下去，鲜美馥郁，回味无穷。
包子造型更是皮暄馅大，褶如百褶裙。
扬州包子包打天下，包的就是这一包！
第110章
许老怪虽然是淮扬名厨, 但他主攻红案，这三丁包他也只和陈苒讲过些来历、大致说过做法。
杜召虎看着陈苒利落地去和面，脸上带着点膜拜：“师姑你这和面的技术, 可比我师父看着还熟练。”
对方一口一个师姑，陈苒有点不习惯, 也不好意思真就托大叫师侄。只能两个人各叫各的。
“我学过一点和面。”
陈苒毕竟当初拿过S级的卷饼菜谱呢。
“你们切丁的时候注意，肉丁最好要肥瘦均匀，每一颗肉丁都要有肥有瘦。然后鸡丁比肉丁略小一点, 笋丁最小, 小指尖大小就行了。”
“好嘞！”
如今陈苒也是有三人帮着打下手的主厨了, 她利落揉好面, 放在一边醒发。
“师姑，您看看, 这丁合格吗？”
希望小学加上粉丝团的人可是不少，这馅料又只能手切，饶是三个人一起切，两大桶馅料也整整切了半个来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