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宁太妃要给贾蓉保媒的目的,也无非是为了从龙之功。
可是贾璋想不明白西宁王府支持义忠郡王的理由。
毕竟无论怎么看,义忠郡王的赢面都不大啊!
他前世是伺候皇帝的司礼太监,还能不了解皇帝这种生物吗?
乾元帝如今给义忠郡王荣宠,不过是后悔自己曾经废掉太子的举动。
可他会为了这点后悔与怜惜,就让义忠亲王的儿子继承皇位吗?
他绝不会。
一来,在太子被废后,义忠郡王也跟着被圈禁了好些年,从未接受过正统的皇室教育。
当今这样的圣明天子,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浅淡愧疚,就让义忠郡王执掌天下呢?
二来,义忠郡王是义忠亲王的儿子,子不言父过,谁知道他登基后会不会为父亲平反,在史书中大书特书乾元帝这个祖父的错误?
他都能想到这件事,乾元帝又如何想不到这件事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西宁郡王的世子是齐王世子的陪读,西宁太妃的侄女又做了瑞王爷的侍妾……
好家伙,这西宁郡王是在多头下注啊!
而他那位珍大哥,看起来确实没长什么脑子。
先不说他给蓉哥儿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进门有多不智;也不提好不容易才平安落地的宁荣二府再次掺和到夺嫡当中去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只说贾珍连上船都不知道挑一条好船的行为就足以证明他的愚蠢了。
不选贤名远扬的齐王,也不去选得宠的瑞王,反倒看上了西宁郡王和义忠郡王的组合,这可真是……
贾珍难道真的觉得义忠郡王能够成为未来的天子吗?
这也太可笑了。
依他所见,西宁郡王所图的,无非是宁荣两府名下的军户——两位老国公也曾在平安州做过总兵的。
当然,这位郡王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把宁荣两府拉下水,为他支持义忠郡王的事情打掩护……
贾珍他不会连这些事情都看不出来吧?
第41章 敬老定计璋哥协助,矫作病笃引珍上山
“若秦氏真是义忠亲王的女儿, 那西宁王府想要拉人下水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若义忠郡王输了,贾家就会变成乱臣贼子;若义忠郡王赢了,义忠郡王也不一定会承认她的身份。毕竟, 按照伯父的说法,秦氏她也是义忠亲王身上的污点。”
“现在秦氏还没和蓉哥儿定亲, 伯父还能力挽狂澜。清净玄修固然重要, 可家业倾颓就在眼前, 您老人家还是快点想个办法阻止珍大哥,不要舍本逐末了。”
“他终归是长房族长,除了您这个父亲, 还有谁能名正言顺地辖制他呢?”
经历过义忠亲王被废的贾敬, 如何不明白贾璋所说的全是对的。
以当今的脾气秉性, 废太子的儿子基本上没有任何继承皇位的可能。
贾珍那个棒槌,不会真的觉得西平郡王前程远大吧?
贾敬突然站了起来, 一边在房舍里踱步, 一边梦呓般地喃喃自语。
贾璋也没有听清楚贾敬到底在说什么。
而在贾敬的脑海中, 一时浮现出自己年少时宁荣二府的风光,一时又想起太子被废时贾氏一族的仓惶,一时又思绪横飞,想到贾珍这个被他撒手不管的儿子……
霎时间,贾敬百感交集。
可是心中种种忧愤, 又如何能对贾璋这个年幼的侄子倾诉呢?
贾璋不清楚贾敬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贾敬他在想什么。
他只希望贾敬能够快点冷静下来, 快点做出决断。
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贾敬没过多久就冷静下来了,他对贾璋道:“我家因为义忠亲王的缘故, 早就身有瑕疵。若非你祖父救驾有功,只怕也没有你们如今的太平日子可过。你且放心, 我不会让你珍大哥继续肆意妄为的。”
贾璋听到贾敬愿意接手这件事,总算松了口气。
在盛朝,忤逆不孝是大罪。
若父母告子女不孝,只要合情合理,基本上都会胜诉……
因为这个,就算贾母那样偏心贾政,贾赦不还是得照样孝敬贾母吗?
他就是再不服,最多也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些酸话。
除此之外,哪里敢有半点忤逆之举?
只要有贾敬辖制贾珍,就算贾珍昏了头,想来他也决不敢继续胡作非为了。
眼下,宁国府还没有与秦家正式定亲,就算交换了信物,贾敬也有办法阻断这桩婚事……
“伯父是要下山吗?若如此,侄儿这就去为您老人准备车驾回家。”
回家,贾敬咂摸着贾璋说的这两个字,心中感慨万千。
这孩子刚才还在跟他“犯颜直谏”,现在又温情脉脉地说什么“回家”。
偏生他说得这样自然亲切,贾敬听了也不觉得不舒坦。
但贾敬还是摇了摇头否定道:“还是不回了吧,现如今东府内外都是你珍大哥的人,他若真昏了头要忤逆,派人把我押在府里,自己跑出去把蓉哥儿和秦氏女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咱们就没法子收场了。”
“你且回家去,找你父亲要些心腹家丁派给我使唤。待我把人手捋顺了,再送帖子给你珍大哥,只说我病了想见儿子,好把那个混账种子骗过来。”
“到时候他若听得进我说的话,也就罢了。若是听不进去,他这辈子也就不用回去了!”
“你珍大哥有孝心,想要在观里侍奉我,我又怎么忍心推拒呢?到时候直接让蓉哥儿袭爵,却也来得干净利索。”
“他若不听我的,我就让人绑了他,去顺天府告他忤逆。大不了把爵位削了,让他去外头流放,也好过以后抄家灭族,身死人手。正好蓉哥儿也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贾璋心里也动过这个念头,否则他就不会把竹石竹月几个小子也带过来了。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他总不能直接对贾敬说,敬大伯你离府日久、怕是使唤不动宁国府下人了吧?
所以他在等,在等贾敬自己想出这个法子。
若是贾敬想不出来要先把贾珍哄到玄真观的主意,他再给贾敬提建议。
如今贾敬自己想到了这个法子,贾璋倒是不用去说那等冒犯人的话了。
他笑着对贾敬道:“伯父,这件事倒不用去找我父亲。我这回过来就带了好几个人,都是打小儿跟着高师傅学拳脚的好小子。一个人能顶三四个用,便留给伯父使唤吧。”
贾敬听他如此说,心里明白,或许他这堂侄一开始就抱着让他把贾珍哄到玄真观的主意,只是有些话不好言说,这才等着他自己提出这个法子。
但贾敬对此没多说什么,只问贾璋道:“这位高师傅是高权还是高彬?我记得他们兄弟二人好像都做过叔父他老人家的亲兵。”
“教几个小子武艺的人是高彬师傅,高权叔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原来高权已经没了。
这世道,还真是物有无常人有限[1]。
无论是谁,到最后都仅剩一抔黄土、一声喟叹……
贾敬突然有些心灰,他挥了挥手,对贾璋道:“你把人留下,然后就带蓉哥儿回去吧,我也该诵经了。”
贾璋听了,也不多留,只是行礼告辞而已。
一出门,贾璋就见到了站在外头苦等的贾蓉。
贾蓉在外头站着,额头上都沁满了汗水。
一见贾璋出来,他连忙凑过去问道:“三叔,祖父他愿意帮我吗?”
贾璋没和他卖关子:“你放心,伯父他老人家已经答应帮你了,你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贾蓉惊喜地道:“祖父真的答应帮忙了?此事多谢三叔帮我用心周全,侄儿感激不尽!”
言罢,就要跪下去给贾璋磕头。
贾璋素来不喜这个,连忙把他扶起来:“这哪里是我费心周全的结果?分明是敬大伯疼你,才愿意为你费心。你回家后也莫要提起我的名字,省得你父亲怨怪于我。”
贾蓉连连点头,他虽然是纨绔子弟,但是还是知道些人情世故的。
他回家后绝不会在父亲面前提起三叔、也不会提起他们来玄真观的事情令三叔感到为难的。
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他这次出门只带了心腹小厮四喜,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跟着。
就连驾车的工作都没有交给宁国府的车夫,而是由四喜兼任。
因此,绝不会有人跑去向贾珍告密。
贾蓉也不问贾敬打算怎么帮他,三叔让他静观其变,那他就静静地看着好了。
就算他知道了祖父的计划,又有什么用呢?
他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给祖父他们添乱——他爹审不了别人,却是能审他的。
与其那样,还不如一无所知来得稳妥自在。
贾璋却不知道贾蓉的想法,他拍了拍贾蓉的肩膀:“进去和你祖父道别吧,一会儿咱们就回家了。来回路上时间不短,早点回去,也省得过了宵禁。”
贾蓉连连点头,贾璋则离开了了真宫,去找自家带来的人去了。
他这次带出门的长随名叫苏佐,是他奶母苏嬷嬷的儿子,最是忠心可靠。
把苏佐和竹石等办事机灵、精通拳脚的家丁小厮留下,也就足够贾敬押下毫无防备的贾珍了。
而他身边日常随侍的人是雪檀和黄柏,只要把雪檀他们带回去,大抵也不会有人发现什么端倪……
把事情交代明白后,贾璋才回去找贾蓉。
一到地方,贾璋就见到了真宫大门紧闭,而贾蓉站在檐下等他。
贾璋见贾蓉眼圈儿泛红,心想,不知道他那位大伯父对贾蓉说了什么,才让贾蓉露出如此情态?
不过贾璋的好奇心向来不重,他来玄真观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因此也没管其他的闲事的心情。
叔侄二人都没有欣赏玄真观外浮岚暖翠、秀水明山的心肠,在观里吃了一顿素斋后就打道回府了。
马车行驶到荣国府门口,贾璋对贾蓉道:“我回家了,你且记得,回家后不要在珍大哥面前露了形迹。”
贾蓉点了点头,又下马车亲自把贾璋送回荣国府,跟他一起给贾母请了安,这才家去。
在贾蓉离开后,贾母笑问贾璋他们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是外面不好玩吗?
贾璋只道他和贾蓉去郊外踏青折柳,顺道去玄真观给敬大伯请了安,因为担心过了宵禁不好进城,这才提前回家云云。
又过了几日,玄真观那边派了人来宁国府,一进门就哭着说老太爷不好了,想要见珍大老爷最后一面。
来人正是在贾敬身边贴身伺候的道童,来升偶尔和贾珍一起去给贾敬请安的时候也见过他,因此能够确定这个道童的身份。
他听到道童的哭诉后,只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老太爷他不是好端端地在玄真观修仙吗?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但来升知道,他得赶紧通知老爷,让他去玄真观看望老太爷。
君臣父子,乃是人伦天理。
就算老爷平日里惫懒纨绔,也不会在老太爷的事情上马虎。
由此可见,也不是每一个豪奴都对自己伺候的主子了如指掌。
作为贾珍的第一心腹,来升知道他伺候的这位老爷有多混账多纨绔。
但他还是没有看明白贾珍的本质。
要知道,在没有贾璋的时间线上,贾珍在未来可是会不要脸到在亲生父亲热孝期间私通小姨,乃至和儿媳扒灰的。
来升他这是高估贾珍的下限了。
这些事暂且不提,只说宁荣二府自文字辈起没了国公爵位,为了避讳,两府特把正房宁禄堂、荣禧堂封存起来,只留下三间耳房,供管家媳妇使用。
而贾珍的居所就在宁国府宁禄堂东侧。
来升紧急慢赶地跑过了二门,来到了贾珍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贾珍在骂人:“一群下作种子,竟这般喧闹不休!你们是诚心不让我安眠吗?”
原来贾珍昨天白日里出门宴乐,晚上回家后又与佩凤、携鸾两位姬妾欢饮达旦。
他如此不知节制,自会疲惫不堪。
第二天早上,他仍旧酣然于睡梦之中,全然不知外头已经天色大亮了。
贾珍可以不知道这一点,也可以日上三竿不起床,但是佩凤、携鸾却不能不守规矩。
她们是要早早起来的。
因为贾珍还在睡觉,佩凤和携鸾两个在东梢间里洗漱更衣时的动作很轻,堪称小心翼翼。
但偏生今日,她们格外倒霉。
东梢间的小丫头在开门时不小心跌了一跤,制造出了些许噪音。
更倒霉的是,贾珍他被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声音吵醒了,并为此大发光火。
来升过来时,便见到屋子里头大大小小的丫鬟跪了一地,全都在向贾珍求饶请罪。
若是寻常时候,来升肯定会问问贾珍为什么发火,然后帮这些丫鬟求求情的。
可眼下有老太爷的事情在那里搁着,来升哪里还有心肠问这些事情?
他一进来,就趋步上前,对贾珍悲戚地道:“老爷,玄真观来人了,说是老太爷看着好像不行了,急着见您最后一面呢!”
贾珍听到这话,只觉心惊神颤,他连忙挥退了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难以置信地问道:“好端端地,老太爷怎么就不行了?”
“小的也不知情,只是听那道童说老太爷前两天偶感风寒,可是喝了两副药后已经见好了。哪知道今儿早上一起来,老太爷就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了呢?”
“服侍老太爷的道童见了,连忙架着车回来禀告老爷,生怕老太爷见不到您,难以瞑目……”
来升一边说,一边擦眼泪,看起来悲痛极了。
贾珍见此情景,眼睛也湿润起来。
他虽然混账,但对父亲还是有些感情的。
毕竟,若不是贾敬去玄真观修道,让贾珍袭了爵位,他又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可过呢?
此时听到贾敬病笃,贾珍既觉得悲痛,又觉得难以置信。
明明上次见面时,父亲他老人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不成了呢?
他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抓住了来升的手臂喊道:“来升,快去叫人备车!咱们赶紧去玄真观,去见老太爷!”
第42章 无情无义寡廉鲜耻,棒打孽子严声训斥
却说贾珍在听到贾敬命悬一线的消息后被唬了一大跳, 连忙让来升去备车。
自己又匆匆换了衣装,吩咐下人去找尤氏,让她去请太医给太爷看病, 然后就带着来升兼几个亲信长随出城去了。
到了玄真观,贾珍一下车就抓住了等在门口的观主, 愤怒地质问道:“老爷每年几千两银子抛费在你们这儿, 你们是怎么照顾我们家太爷的?我父亲他怎么就突然间不好了?”
那观主早就被贾敬吩咐过, 因此只装作慌乱的模样对贾珍道:“小道着实不知啊!真人得了风寒,观里已经请了名医问诊,几服药喝下去, 病已经好了大半。谁料一夜之间, 情势就天翻地覆了呢?”
一旁的门头却不知内情, 很是没有眉眼高低地辩解道:“或是真人虔心得道,已出苦海, 这才要超脱……”
贾珍恨他说这样的晦气话, 一把把人推倒在地, 啐了他一口。
老太爷还没死呢,用得着你说甚超脱苦海?
观主却不以为忤,若不是知道这门头在为人处世上是半个棒槌,他又如何会把他拉来待客呢?
如今门头来了这么一出,贾珍对贾敬病笃的消息更是信以为真。
而观主也完美地完成了贾敬交代下来的事, 可以安心地留下贾敬送他的金珠了。
在推倒门头后,贾珍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了真宫, 一路上可谓是泣涕涟涟,悲痛欲绝。
赶到贾敬玄修的宫观后, 贾珍只见了真宫大门敞着,门口站着的面容悲戚的道童。
见贾珍来了, 这些人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地哭诉道:“老爷,您总算是来了。真人说了,若是老爷来了就让您快些进去,他老人家念着您呢。”
贾珍这才有了贾敬命悬一线的真实感,连忙跌跌撞撞地跑进室内。
一进去,他就看到了殿内三清神像。
在三清的注视下,贾珍忽然想到了贾敬昨夜病重时他正在夤夜荒唐……
举头三尺有神明,贾珍忽生如芒在背之感。
他连忙逃离了三清神像,一马当先地跑去了贾敬的卧房。
在卧房门外侍立的道童带着哭腔的问好声中,贾珍走进了贾敬的卧房,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他有些胆怯地走向靠墙的架子床,轻轻地拨开了绣着道经的秋香色床帐。
贾珍定睛一看,只见父亲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额上放着浸过水的棉巾降温,床头的红木小几上面摆着一只汝窑药碗,里面的汤药已经被喝尽了。
他走过去握住了贾敬的手:“爹,您还醒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