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落阶说够了,他才从水潭里爬上来,披上刚刚脱下的玄色外衣。
“今天风凉,你回去屋子换件衣服。”落阶抱着方才的琉璃石,跟着临渊走回他的木屋。“你什么时候知道潭底有玉石琉璃的?”
“从住在这里开始,来水潭洗澡潜进去发现的。”
怪不得他守着他的小茅屋就是不肯挪地。
“其他人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以边吾水隙他们的性子,知道的话早就派人全捞走了。
落阶今夜很开心,对于这个热爱锻造法器的人来说,拥有一潭底的琉璃石是多让人快乐的事。可惜,水潭是临渊的,琉璃石也是临渊的。
临渊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说:“所以我都不告诉别人,怕被偷走了。”
他走到木架前,拿了一身干衣服,转身看到落阶认真地看着他,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要换裤子了,你要看吗?”
落阶无语地抱着她的琉璃石走出门外,今夜云厚,看不到月亮,她便看着怀中的碧色琉璃石出神。
临渊换好衣衫,叫她进来睡觉。
她看着他唯一的一张竹床,拒绝了。
“但是前些日子也是我抱着你睡的。”
落阶歪着头看向他,一副今时不同往日了的模样。她受伤是迫不得已,如今她已经伤好了。
临渊认命的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床给你,我睡地上。”
他低声嘀咕,“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她躺在他的床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占了他的竹床让他睡硬地板。她觉得她回枫木林睡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是临渊一副不想动的模样她又不好再说什么。
她躺了半晌,看着窗外风吹浮云散,明月高悬,洒了一地月华。
“临渊,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伤口疼?”
“不是,你缺不缺什么法器之类的?我跟你换琉璃石可以吗?”
躺在地上的临渊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拒绝了,“魔族目前不缺什么法器。”
“哦。”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浮云遮月,屋里又陷入了黑暗。
“如果我说不给你琉璃石,你会来抢吗?”
落阶:……
落阶的沉默让临渊觉得,她已经起了抢的心思了。
临渊简直要被气笑了。
但是他转念想了想,如果落阶为了玉石琉璃,时常来丹穴山找他也甚好。
翌日清晨,太阳未现,天蒙蒙亮,雾气还未散尽。
两人便起床去往枫木林,路上看到决夙带着魔族的人在练习剑法。
落阶看了一眼感慨道:“你们魔族好卷,天未亮已经开始练剑了。”洞溪渊好歹也是日出了之后才去上学堂啊。
临渊没说话,落阶其实明白。
魔族这些年内乱不断,也就临渊靠拳头一个个山头打下来统领了魔族。再往前看几年,弱小便要挨打甚至被打死,只有靠自身强大才有了一席之地。
“看来仙族以后也要勤快一些了。”
临渊挑眉,揶揄道:“你就很勤快啊,虽然魔族天没亮就在练剑,但是你也没睡到天亮啊。”
只卷自己不卷别人的落阶陷入沉思。
她觉得按照这样下去,仙族打不过魔族也是迟早的事。
两人并肩穿过山坳。
山坳风大,吹起她的薄纱披风和青丝,临渊上前一步走在她身前,替她遮挡前方来的大风。
他的剑还在剑炉中,落阶偶尔去给炉里加点灵木。
临渊见她忙前忙后有点不忍,“要添多少?我去添。”
落阶阻止他,“我还要顺道看看剑炼到什么程度了,你又不会。”
哦,他确实不会。
在落阶再一次添完灵木回来的时候,临渊已经把四十八枝伞骨削好,打磨光滑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
落阶把打磨到一半的琉璃放在一旁,惊喜地一支一支拿起来看,然后取出冰丝线便要开始组伞。
临渊想问聚魂灯不做了吗?想起她说的也能用招魂幡将就便没说话。他看着已经用纸皮裁好的伞面,问道:“画点什么吗?”
落阶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澈眼眸对望,两人同时沉默。她不会画画,临渊也不会。
在枫木林的第三日。
灯和伞都送进了炼器炉,偷得浮生半日闲。
红枫飘落,宛若红蝶。
他们两人在枫木林中煮茶,好不惬意。
沸水冲入壶中,桂花在水中沉浮。
落阶突然想起什么,走进空屋舍,从清巡仙人的房间拿出了一把琴。
临渊端着茶杯,饮啜一口桂花茶,见她拿着琴走过来,讶然地挑了挑眉,“你精通琴艺?”
落阶放下琴,坐好,一本正经地道:“师尊曾说,琴学好也能成为武器。”
青葱白嫩指尖抚过琴弦,琴音泠泠,宛若抚过他的心弦,身心酥麻,泛起涟漪。
“乐,意为修心养性,与灵力相结,运用自如亦能成为武器杀人如麻。”她笑了笑,“这句话是师尊给我们上琴课时说的第一句话。其实我剑术用得不好,辰枢说,我也可以试试修琴道。”
指腹挑弦,泠泠乐音倾泻,是那首她哼过的古怪调子。
一曲终。
万籁静寂,连刚刚飞来的玄鸟都停在枝头。
临渊端起热茶一饮而尽,踌躇片刻方才开口,“你不学琴的原因是……”
“你没发现么?”她挑拨了两下琴弦,“我弹得很难听。”
临渊:发现了。估计连枝头的玄鸟也发现了。
他看着她抱琴而来那刻,莫名觉得她弹奏的琴音必然是悦耳动听的。因为仙女一身白衣,抱着琴款款而来,清浅一笑如同平静的湖水。琴音起,湖水微澜,风未动而心先动。
他只是没有猜中结果。
他笑了笑,茶杯推到她面前,“但是落阶,杀人而已,难听又何妨呢?”
她捏着茶杯沉思了半晌,“因为当初的自己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你说难听的琴音杀人,是不是更胜一筹呢?”
对手身心具受摧残。
临渊觉得她这边思考的模样有些可爱,“所以你坚持剑道只是因为你弹琴难听吗?”
“那也不是,因为辰枢下课之后跟我说,让我别学琴了,以后对手会不会受到摧残不好说,但是我每日练琴他就会受到摧残。遂作罢。”她想起往事,没忍住笑了起来,“当然,师尊说我毫无天赋也有关系。”所以这琴,不学也罢了。
此刻轮到临渊开始沉思,“所以你特意找一把琴出来是为了告诉我你弹琴不好听?”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应有琴声应和。”林中红枫飘落,杯里桂花浮沉,白日微风不燥。“难听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唔~”临渊端起茶杯又喝了一杯。
大约是树梢上的玄鸟觉得她没有再弹一曲的打算,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桌上。
落阶取下玄鸟身上的信。
辰枢信中说,寻幽是五年前不道山唯一的幸存者,后来投靠的枫木林,因为清巡仙人与不道山山主是旧友,故而收留了寻幽。
“有点意思。”临渊往沸水里又加了些许桃花,将桃花茶倒给了她一杯,“看起来这寻幽是个恩将仇报之辈。”
“嗯?你在想什么?”看她在发呆,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落阶回神,端着茶小口小口地喝着,“我在想,这个寻幽,除了法阵有点出色之外,其他地方平平无奇,她怎么在不道山这种高手如云的地方活着出来的呢?”
照理来说,整个不道山被踏平,比寻幽灵力高强的大有人在,于情于理能活下来的没理由是她。
“说不定她当时不在不道山呢?”临渊又欲给她倒上一杯茶。
落阶伸手把杯口盖住,“不要,不好喝。”
“哦。”临渊倒掉桃花茶,又换上了白梨花。
落阶:……
“多想无用,反正寻幽这事说到底也是她与枫木林的事。以后有机会见到也许就有答案了。”
这话虽然冷血,却不无道理。
落阶叹了一口气,“但愿她能活着,至少活着给枫木林的冤魂一个交代。”
临渊有些好奇,“你们仙族,是怎么处置叛徒的?”
“受了天罚之后还活着,便关起来罢。”但是没有多少个能抵住天罚。
“魔族都是丢去喂妖兽。”
突然不知道哪个结局较为凄惨?
也许是从选择背叛那一刻起,便永劫不复,无关惩罚。
第七日的早上,粉紫彩霞交错弥漫天际,祥云现,法宝成。
聚魂灯就被落阶随意地放在地上。
美人撑着她的四十八骨紫竹伞在红枫林中散步。
素伞与她翩翩白衣,在鲜红若雪的红枫中宛若山巅的那一抹雪,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她站在伞下,一身灵气被收敛其中,灵气尽收让人不知底细。
落阶脸上笑意清浅,但临渊看得出来,此刻她很高兴,她对这把伞期待已久。
终于,她把伞收起来,拿起地上的聚魂灯。
碧色琉璃映照地面,宛若碧色的涓涓流水,四周坠着数颗水滴状的琉璃珠子,整盏灯泛着碧色流光。
与素色清雅的紫竹伞不同,这盏灯,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他原以为,以落阶的性子,应当拿纸皮糊一盏。
落阶当场就反驳了他,“紫竹伞是用来收敛灵气的,在伞上缀满灵石琉璃碧玉就倒反天罡了。”
好一个倒反天罡。
“但是聚魂灯就不同了,聚魂要吸收月华和灵气,用琉璃锻造有利于聚灵。”
临渊不懂,遂沉默。
魂阵卷轴已备好,聚魂灯已锻造完成。
第七夜至,今夜八荒明月高悬,月华倾泻,是个见鬼招魂的好日子。
红枫林的夜依旧静谧。
落阶就站在阵中,手里的魂阵向天一丢,半空中一幅画轴徐徐展开。
枯叶剑划过指尖,赤金色的血落在阵心。
月华倾泻流入临渊提着的聚魂灯。
瞬刻间,风起,苍穹之上裂出紫色闪电。
风越来越大,卷起枯叶把他们围绕其中。
下一瞬,风静,夜色褪去。他们已然站在枫木林的结界处。
不一会,结界外传来交谈声,少年们兴致勃勃地向枫木林走来。
见他们两个站在这里,走在前头的景殊快步迎上来,“你们怎么站在此处?不进去找清巡仙人吗?”
“等你们回来。”
景殊挠挠头,看了一眼落阶,又看了一眼临渊手上的灯,“怎么白日提灯呢?是看不见吗?”
落阶忍不住笑,似曾相识的话语,无论多少次,只有景殊对白日提灯好奇。
“你这盏灯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碧流灯。”
景殊转着看了好几眼,夸赞道:“映照像溪流,很契合的名字。”
落阶看了眼他的身后,“你们从远处回来,肯定很累了,快进去歇息吧。”
景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走,我带你们进去找清巡仙人。”
落阶摇头,“清巡仙人在后面呢?”
景殊茫然地想了好半晌,“此番历练,仙人没去啊。”
“喏。”落阶话音刚落,清巡仙人便从后面的人群中走出来。
景殊一头雾水地看着其他人走进结界,走回枫木林。清巡仙人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落阶,这位是……”他认真地看了临渊好几眼,认了出来,“是丹穴山的山主吧?”
临渊点头应是。
“来来来,老头子给你们沏茶去。”清巡仙人邀他们进去。
所有人都走进了枫木林,唯有他们三人还站在外面,还有景殊伸了一脚进去,又收回脚回头问道:“好像少了一个人。”
落阶清点过人数,一百二十八人刚刚好,不应该少的。但是她还是认真地问道:“少了谁呢?”
景殊想了很久,突然灵光一现拍手,想起来了,“寻幽还没回来,不是把她落下了吧?我要回头找她。”
落阶笑了,“寻幽回不道山了,清巡仙人没有跟你说吗?”
景殊和落阶同时看向一脸茫然的清巡,清巡仙人眨了眨眼睛,有种骑虎难下的错觉,最后在落阶真挚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景殊才松了一口气踏进枫木林。
踏进枫木林后的景致如同水中幻影,片刻便到了屋舍处。清巡仙人招呼大家做饭,说要好好招待他们两人。
景殊带着人去厨房忙活。清巡给他们泡茶,水沸的时候,他抓起一把茶叶想丢入水中,想了想又放回茶罐子里,给落阶倒了一杯白水。
落阶笑着谢过,临渊一脸不解。
她想起第一次到枫木林做客,便是喝了清巡仙人煮的味道甚怪的茶,他看出来她喝不惯,最后给她倒了一杯白水。
时光荏苒,故人已逝。却在朦胧的记忆中恍若想起她不爱枫木林的茶。
落阶把杯中水一饮而尽,把杯子倒扣在茶盘之上。她笑意盈盈道:“仙人,我们就不在这里吃饭了,有急事要赶着回去。”
“那下次来老头再好好招待你们。”
“好。”她和临渊站起身,道别后往结界方向走去。
“落阶。”清巡仙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她。
她回头。
“不知为何?我觉得应该要跟你道谢。”他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
落阶笑笑没说话,转身离开时挥了挥手。
一步步踩在枯叶上,却像踩在水面上,脚尖轻点泛起层层波纹,水波越来越大,直至淹没整个枫木林。
涌入枫木林的水褪尽,还是那个月色如水的夜。
碧流灯光华暗淡,清风过境,琉璃珠子摇晃,灯中光华熄灭。
临渊拎着灯诧异,此灯竟真能聚一百多个魂魄,落阶的锻器之术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魂阵卷轴从半空落下,落阶伸手接过。枫木林中的一百二十八个魂魄,都收集在魂阵里了。
临渊道:“他们的魂魄会永远被困在魂阵中么?”
“嗯。”回到那场屠杀之前,岁月静好,日复一日,但是永远走不出那个下着血雨的夜。
红枫树下,竹桌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临渊把碧流灯搁置在茶壶旁,坐下倒了两杯水。
不知为何,这一刻,落阶很想再偿一口清巡仙人给她冲的茶的滋味。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空屋舍,从他们的旧物重拿出一罐茶叶,与招魂阵中一模一样的白瓷罐。
茶叶在茶壶中舒展,沸水中沉浮。
临渊把白水递给她,落阶鲜少见他如此沉默,不由得问道:“你在想什么?”
“你说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与困在魂阵中日复一日有何不同?”
落阶把杯中的白水一饮而尽,“没什么不一样,对于死去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忘记自己已经死去,所见皆是幻境。”
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慰籍不甘的自己罢了。
“因为不忍心看着他们魂飞魄散。虽然在魂阵中终生不得困,但是,枫木林依然是那个枫木林,回首再看,依旧寻常。”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五年过去了,依然觉得味道古怪难喝。
临渊笑了,“你比我通透。”招魂阵中没来得及喝的那杯茶,现在喝上了。味道清涩,确实不怎么好喝,但是饮完过后,口中回甘,也是不同滋味。
“支撑魂阵的第一重幻境需要灵力,魂阵还需要更深一重的炼制。我过几日要回去洞溪渊了。”
临渊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让她留下,只能沉默。
她的伤已经好了,灵力在前两日已经完全恢复,招魂已成,除了他还在剑炉中的剑。
“你的剑我昨日看了,约莫着明日便要好了。”
临渊点头。连剑也锻造好了。
与剑无关?落阶总觉得此刻的临渊有些许低落,既然无关锻造中的剑,那……“我把碧流灯送你?”
临渊觉得莫名,看了一眼桌上的碧色琉璃灯,“我要你这盏灯作什么?”
既然灯也不想要,那他到底在低落什么呢?
没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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