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见她如此上道,就笑了笑说:“你能这样想,我和你父亲也就放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知夏心里大概也能猜到父亲对这门婚事应当是有所犹豫的,不过这份犹豫抵不过公侯人家的权势富贵。
嫡母一心想要促成,愿意将她一个庶女嫁入高门,怕也只是打量着能继续拿捏她罢了。
人好像一瞬间长大了,知夏站起来冲徐氏行了一礼,恭敬道:“连累母亲和父亲为我操心了,他日女儿若能嫁入伯爵府,定不会忘却父母养育之恩。”
徐氏眉开眼笑的忙将人扶起来,口里念叨着好孩子,心说丈夫还怕这丫头会不愿意,哪能呢,伯爵府的富贵谁不想要,要是她年轻那会儿能遇上这样的好事,铁定就嫁了。
等人离开了,知夏强撑着的笑容终于垮下来,好一会儿才静下来吩咐初荷去皇子府给青岑传话。
这样的结果,让青岑觉得失望,但似乎又合情合理,叔母不是知夏的亲生母亲,叔父也不只知夏一个孩子。
叹了口气,青岑便冲初荷道:“你且先回去,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告诉你家小娘子,叫她务必做出对婚事满意地样子便可。”
初荷走后,青岑就回了寝室,见元慎躺在软榻上,一手枕着脑袋,还顶着她画的眉毛没擦,就问道:“殿下怎么还没擦掉?”
元慎:“这可是娘子亲手画就,为夫怎舍得?”
青岑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方才的愁苦便散去些。
元慎看了她一眼,坐起来,拍了拍身侧,示意青岑过来坐,等人走近,他却一把将她扯进怀里,青岑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元慎抬手摸了摸青岑的柳眉,小心问道:“你方才进来时皱着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青岑惊讶于他的心细,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元慎仿佛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便假装板起脸道:“不许瞒我。”
他希望青岑遇到难事能及时告诉他,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枕边人,更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存在。
青岑知道他这是紧张自己,踌躇片刻,便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我也是偶然间碰到过那位杨五郎和韩娘子在一起,这事儿本和我不相干,可知夏是我亲堂妹,我自己现在日子潇洒,叫我眼睁睁看着她去跳火坑,我做不到。”
元慎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想把这事宣扬出去?”
青岑点点头:“我想着两家尚未定亲,还来得及避免,可叔父叔母却不这么想,八成是贪恋伯爵府的富贵和权势,若是知夏自己愿意便罢了,既如此,那就只能传的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叔父是文官,最重名声,若那时候他还想要和忠毅伯府结亲,只怕人人都会以为他这是在卖女儿。”
青岑的叔父郑修文时任左谏议大夫,从四品,官职不高,他和晋国公并非一母所出,分家后,门庭不显,这也是他最终在女儿幸福和风光荣耀之间原选择后者的主要原因。
元慎思忖片刻后沉声道:“此言有理,那就由我来办吧,我手下有不少人,这样也稳妥。”
青岑也没犹豫,就说好,她将此事说出来,也是存了想让他帮忙的心思在,这样事情办起来也能多一重保障。
拿定了主意,青岑心里微松,但并不好受,元慎见状就问怎么了?
青岑勉强笑了笑道:“我曾经和那位韩娘子有过几面之缘,就是觉得事情传出去后,少不得要影响到她,她本也是和我一样的高门贵女,如今却是这样的境遇……自然这只是其次,可忠毅伯府还有好多未嫁的姑娘,只怕也要受波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也说不上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你心疼堂妹,盼望她幸福;杨五郎心疼韩娘子,希望娶个身份不高的妻子当摆设;叔父叔母也有自己的考量,其实大家都没错。”
顿了顿,元慎又道:“至于韩娘子,她也不可怜,韩尚书贪污,钱财肯定都花到家人身上了,还有杨五郎的那些姐妹,要怨怪,也只能怨怪杨五郎挑中了你堂妹,恰巧你又知道他的私隐。”
说罢见青岑似乎有些想通了,就拉着她起身,边走边说:“所以你就别多想了,下半日你要的白色公猫就能到了。”
青岑:“这么快?”
元慎一挑眉毛:“为夫什么时候不快?”
青岑:……
下半日,猫来了。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通体没有一丝杂色,身形修长匀称,有着和人一样高贵的气质,最奇特的是,它的两只眼睛并不同色,一黄一蓝,灿若宝石,行走间,从高高竖起的猫尾下还能瞧见两只毛茸茸的,像是铃铛一样的东西。
元慎若无其事的伸手将它的尾巴按下去,对青岑说:“给它取个名字吧。”
“叫什么好呢?嗯……元宝怎么样?”青岑想了想道。
元慎撇嘴:“两口子一个姓不好吧,元宵既然跟我姓了,那它……我看干脆就叫青团好了。”
好像有点道理,青岑点头说好,然后吩咐人把元宵抱来。
过会儿元宵来了,它一见着青团,猫眼似乎都看直了,一直往人家身上蹭,一边蹭,还一边叫,让青岑莫名地想起了她来月事那回,元慎也是那样,一边蹭,一边叫……
发觉自己想远了,青岑赶忙回神,见两只猫,一白一黄,已经叠在一起了,这让她觉得很稀奇。
这时元慎忽然凑过来跟她咬耳朵:“你看它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咱俩儿?”
青岑:……
青岑没好气的拿帕子丢他,转念一想,又咳了咳,笑道:“元宵是在下面的哈。”
元慎:……
青岑本意只想打趣人,可却让元慎想到了画册里的一种姿势,于是看着青岑的眼神霎时就变了。
第47章 外室
今年的天气有些古怪, 还不到四月,在午时的日头底下站一会儿,伸手一摸头发, 险些烫疼了手。
有经验的老嬷嬷就说:“看这样子,今年夏天肯定会很热。”
这人一热啊,心里就生烦闷, 范大娘子站在廊下抬眸望了眼天上高悬的太阳, 撇了撇嘴, 她不知道今年夏天究竟有多热, 但她最近却是有够烦躁的。
从小金尊玉贵、悉心栽培长大的儿子,不爱高门贵女,偏偏对一个入过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念念不忘, 还想将她迎进家门, 实在是荒谬。
但幸而是幼子,上头有能干的兄长顶着,不指望他能支撑起伯府的门户,可那个韩文鸳……范大娘子摇摇头, 她实在是看不上。
索性五郎还没彻底昏了头,知道得先娶一位正室回来摆着, 这是母子俩互相让步的结果, 他们都看中了郑知夏是庶女出身, 人微言轻。
杨五郎认为娶回来这样一位正室, 以后韩文鸳进了门, 日子能好过些。
范大娘子则有更深远的考虑, 迎娶郑知夏, 便能同时与晋国公府和皇室攀上亲, 其实并不亏。
母子两人各有各的盘算, 原本与郑左谏家说定了,择一个好日子就遣媒人上门提亲,偏偏临时出了岔子,先前为两府姻缘牵线的观察使家的何大娘子突然在提亲前一日来府里传话,道:“郑家小娘子近日生了病,恐不好见人,这提亲之事……怕是得缓一缓了。”
范大娘子听了就问:“生得什么病?严不严重?”
何大娘子道:“说只是风寒,头有些疼,并不严重。”
范大娘子“哦”了声,其实不论严不严重,这事都透着古怪,只是提亲,并不一定要姑娘出来露脸,显然里头定然有些内情,于是向何大娘子探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何大娘子也不知根本,只道:“早先我登门提起与你家的婚事,她分明是极满意地,可这会儿又说她家姑娘是个腼腆人,恐应付不来伯府这样显赫的人家,我也不知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事出反常必有妖,范大娘子心下疑窦丛生,再三想了想,决定登门亲自会一会这位徐大娘子,也是眼下没有更可取的人家了,五郎的事情拖不得,早点娶个正室回来摆着,日后也好安生过日子。
于是翌日一早,范大娘子就直奔郑府,见到徐氏,先是关心了一番知夏的病况,而后才委婉问及两家的亲事。
徐氏也很委婉地表示:“我听人说,夫人家的五郎,似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范大娘子心里一颤,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五郎一直在家安静读书呢。”
徐氏心里鄙夷,在家读书就能读出个外室来,真是能耐啊,不过面上却正色道:“夫人既亲自来,可见是看重我家,我便也据实相告,前几日府上有人出去办事,说是碰巧看到您家五郎……和一位女子不清不楚,那办事的下人见多识广,还瞧出那女子,似乎和教坊司有关……”
徐氏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范大娘子听得心里直冒冷汗,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面又暗骂儿子不谨慎,竟然这关口被未来岳家给知道了。
可这时候生气也无用,范大娘子当家多年,很快便镇定下来,事已至此,那这门亲事就非结不可了,等两家坐在一条船上,倘或五郎的事情传扬出去,双方都得跟着丢脸,不过眼下她家是理亏的一方,因此觍着脸对徐氏说了许多好话。
“我们五郎这孩子平日最是心软,遇上个可怜的,这心里头就怜惜人家的遭遇,但也只是有些怜惜罢了,其实说句心里话,男人家心软才好过日子,等贵府小娘子过了府,必然会和和气气的待她好……再者,男子纳妾也不算稀奇,不过是个会喘气的物件儿罢了,若为此伤了咱们两府的缘分,那可真是不值当。”
徐氏心道自然是不值当,但还是矜持着口吻有些为难地说:“夫人此话有理,不过您也晓得,知夏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夫君平日里又最是看重,生怕她受委屈,是以一听说令郎的事,就着急上火的不行。”
范大娘子赶忙致了一歉,顺坡下驴道:“不满您说,我也是才知道这孽障做得好事,狠狠训了他一顿,不过到底年纪尚小,还不够稳重,阖家都盼着能有位贤惠的娘子来治他,听说知夏那孩子一直在您膝下教养,性格规矩都极好,我们自然是十分看重的,若是有那个缘分,伯府上下定然不会亏待于她。”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要结亲的意思很明显,但那个外室究竟怎么处置始终没说,不过徐氏并不在意,她自己就吃过妾侍的苦头,女儿素问院里也有那么几个莺莺燕燕,所以心里觉得那个外室进府也不错,这样还能牵制住知夏,提醒她不要攀了高枝就忘本。
于是二人又你来我往的拉扯了一番,最后一致说定过几日就会来府上提亲。
范大娘子解决了麻烦,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是大户人家出身,高傲了一辈子,结果为了儿女事,竟然要跟徐氏这个小门户低声下气,这心里就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
索性赶紧定了亲,再找个借口把人快些娶回来,这样方能安心。
只可惜……
“母亲,不好了!”杨五郎的妹妹六娘忽然急匆匆地向屋里跑来。
范大娘子心里本来就烦躁,见闺女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愈发不称意了,斥道:“你慌什么?给我好好走路,不是说去赴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六娘着急道:“母亲,五兄养外室的事儿是真的吗?”
范大娘子心里一哆嗦,一下站起来,又惊又急道:“你怎么知道?”
杨六娘心里顿时一个咯噔,看娘这反应,十成九是真的了,于是哭丧着脸道:“还说呢,我好好的去参加赏花宴,结果大家都问我,说五兄养外室的事儿是不是真的,说有人亲眼看见的,还说他那个外室以前是教坊司的,我哪里又知道这些,赶紧找了个借口就回来了。”
范大娘子一听这些,心凉如水,完了。
消息传到郑修文夫妇耳中,徐氏还试图说服丈夫继续结这门亲,却被郑修文怒斥:“你懂什么?这事儿如果是谣言也就罢了,偏偏确有其事,倘或咱们执意结下这门亲,外人只会说咱们家是贪图权势,卖女求荣。”
这是个脸面名声比命都重要的世道,身为文官,他实在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徐氏是内宅妇人,没念过书,也不识得几个大字,只知道煮熟的鸭子飞了,心里老大的不高兴。
郑修文懒得再同徐氏掰扯,命人把知夏叫来,说明了原委,又道日后定会亲自为她寻觅良人,知夏听闻后,很是自责了一番,“都是女儿不孝,连累父亲母亲操心了。”
她听了经过,先是有些失落这么好的婚事丢了,又表现出一副懂事孝顺的模样,愈发让郑修文心里愧疚,原本他听说杨五郎有外室就觉得是个祸患,心里不称意。
偏偏徐氏非说这门亲结下来有天大的好处,他一时痰迷心窍,这才左了心思,好在这亲事没定成,要是等两家定了亲再传出这种丑事,到时候他家若是退亲,势必会得罪忠毅伯府,不退亲,又要被同僚耻笑,简直得怄死。
这会儿范大娘子心里也怄个半死,她家五郎只怕是很难再说合到心仪的妻子人选了,疼爱女儿的人家绝不会挑一位婚前就闹出外室丑闻的女婿,门第略低的人家,纵算她瞧的上,人家也未必愿意蹚这趟浑水。
范大娘子心里越想越气,命人把杨五郎叫来好一通骂:“看看你干的好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以后还有哪家的贵女愿意要你。”
杨五郎不服气,就嘴硬道:“原本我也不稀罕她们,我看干脆就让我娶了文鸳好了。”
范大娘子闻言瞪直了眼睛,脸色难看至极,指着杨五郎的鼻子骂道:“你休想,让她做妾都是抬举了,正妻……你想都不要想。”
杨五郎不明白:“文鸳也是贵女出身,怎么就不行了?”
范大娘子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她是贵女出身不假,可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我的儿,你醒醒吧,现在有我和你爹护着你,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一旦我和你爹走了,你就要自己支撑起门户,你有这样一位妻子,日后谁还会和你来往啊。”
范大娘子越说越心痛,见儿子还一脸执迷不悟的样子,就忽然蹙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传出去了,先是郑家知道了,再是外头传开了……你说,是不是你……故意让人说出去,好逼迫我同意你娶韩文鸳?啊?是不是?”
杨五郎忙说不是,可范大娘子却起了疑心,越像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于是骂道:“不是你,那就是韩文鸳?我呸,她一个进过教坊司的低贱/货,还想做我杨家的儿媳,做梦!”
“娘,文鸳她不是这样的人!”
杨五郎最听不得有人侮辱他的心上人,和范大娘子又是一番争执。
且不再赘言忠毅伯府诸事。
皇子府内,青岑已经收到知夏传来的消息,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此番元慎功劳不小,青岑心中感激,傍晚元慎下值回来,就在饭桌上真心实意的同他道谢:“这回的事,多亏殿下帮忙了,”一面殷勤的给他布菜添饭。
元慎见她了却一桩心事,眉宇间尽是喜色,心里自然也高兴,不过他老毛病犯了,淡淡来了句:“娘子光嘴上谢谢啊?”
有时候夫妻间的那些事,一个眼神足矣,青岑知道这人打得什么坏主意,抿唇瞪了他一眼,也懒得再害羞了,牵起袖子盛汤,一面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叔父叔母今日能为了权势将知夏许给这样的郎子,焉知来日不会有张五郎,李五郎……说起来,女孩子嫁人,就如同瞎眼鸡叼虫子,全凭运气。”
元慎听了便道:“其实也不然,实在没法子,那就自己拿主意好了。”
青岑讶然:“自己拿主意?殿下的意思是?”
元慎笑道:“我在开封府有几位同僚,人品样貌都不错,你若实在担心堂妹日后的境况,那为夫就勉为其难的当一回媒婆吧。”
第48章 花宴
其实徐氏有句话说的不错, 知夏的确是个腼腆性子,庶女的日子不好过,父亲不管内事, 生母早逝,嫡母对她只有面子活儿,她也想像嫡姐那样纵情任意, 但很明白只有乖巧懂事才能平安存活。
像这回的事, 她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知道表现出来了也无用, 高门深宅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依仗,就只能任人搓圆捏扁, 嫁鸡嫁狗都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不过她是幸运的, 有一位真心待她的堂姐,能在困境中为她周旋,这样的情谊,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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