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指针已经显示是傍晚7点半了。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他和穆晴萱约定的时间了。
霍长风眉眼微垂,面色不显,心里却隐隐地算着时间。
大领导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浓茶,杯沿的茶垢在灯光下泛着褐色。
他又让所长和霍长风带着他在研究所其他地方逛了一圈,直到确认研究所所有的项目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时,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最后,大领导卸去了身上的威压,热情地邀请研究所的众人一起去吃个饭。
“权当是感谢同志们的付出劳动了。”
他如是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所长最先回应:“那就却之不恭了。”
霍长风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实在抱歉,家里......”
他的话未说完,所长已了然地笑出声。
随行人员纷纷侧目,角落里传来压抑又暧昧的窃笑。
大领导也知道霍长风已经结婚了,笑着猜测:“是不是和媳妇儿有关?”
霍长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思忖着,担心自己直接点头,会给人留下穆晴萱是个母老虎的印象。
正当他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时,大领导却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儿,霍同志,你这么做是对的。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家庭都治不好,闹得一团糟,这样的人,恐怕也没有多少精力投入工作。”
随后,大领导又看向其他工作人员,随和地开口:“我也不希望你们因为工作而耽误了自己的家庭。”
除开工作时,大领导为人相当随和,说话也让人没什么压力。
霍长风见状,便直接请求:“多谢领导理解,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大领导眼神怀念地看着霍长风着急忙慌离开的背影,笑了笑。
“我当年刚和我媳妇儿结婚的时候,也是这么着急,一会儿不见就想得慌。”
所长听了,忍不住笑道:“领导您现在和尊夫人的感情依旧很好,羡煞旁人呢。”
“老啦。”大领导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后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霍长风冲出研究所时,秋雨刚停。
积水倒映着橙黄色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冷风卷起实验服下摆,他陡然发现,外面天色早就黑透了。
霍长风不敢耽搁,立刻驱车,朝着国营饭店的方向驶去。
穆晴萱睁眼时,脑子还有些发蒙。
她摇了摇头,扫了周围一圈,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潮湿的霉味像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她的喉咙。
她艰难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缓慢放大,逐渐捕捉到四周模糊的轮廓。
头顶低垂的蛛网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几片灰扑扑的墙皮正从斑驳的墙面上剥落,掉在散发着腐臭的积水里,发出细微的“噗通”声。
这是一间废弃的仓库,生锈的铁门紧闭,仅靠墙缝透进几缕幽暗的月光。
墙角堆着腐烂的木箱,木屑间蠕动着不知名的虫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洗手间里,穆浅浅突然掏出浸满药水的手帕,她躲避不及,只闻到一股刺鼻的甜味,意识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想到这里,穆晴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腾起一股怒火。
明明她全程已经尽量和穆浅浅保持距离了,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穆晴萱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手腕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
穆晴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观察着绳索的系法,发现绳结松散。
穆浅浅不是专业干绑架的,唯一的绑绳子经验,还是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帮孙秋梅绑住到处乱跑的猪。
穆浅浅下意识地就把这个不算经验的经验套用到了穆晴萱的身上。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扭动手腕,利用麻绳的空隙慢慢松动。
绳子很粗糙,每一次动作,都像是软刀子割在穆晴萱的手腕上。
钻心的疼痛让她额头布满冷汗。
她咬紧了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右手的绳子松开了。
穆晴萱强忍着狂喜,继续解救左手和双脚,忍不住嘟囔:“幸好之前长风教过我怎么绑人和解绳索。”
当初完全是两人胡闹,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了用武之地。
穆晴萱的表情有些复杂。
她站起身,再次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里盘算着怎么逃跑。
不管穆浅浅的目的是什么,总归是不怀好意的。
穆晴萱必然不能让她得逞。
她走到门边,指尖刚触到铁门的锈迹斑斑的把手,一股寒意蔓延而上。
穆晴萱屏住呼吸,用力一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股混杂着腐木、霉味和不知名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险些作呕。
门外,夜色如墨,只有几缕微弱的月光透过残破的屋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犬吠声。
就在她准备加快脚步时,巷子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酒嗝声。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那是个身材臃肿的男人,大肚便便的模样像是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
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满了污渍和油渍,领
口的白色衬衫早已变得灰扑扑,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崩开,露出黑黢黢、满是汗渍的胸膛。
稀疏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一张脸因为酒精的作用涨得通红,眼睛眯成两条细缝,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活像两颗发了霉的豆子。
他左手拎着一个喝了大半的酒瓶子,右手随意地在裤腰上蹭着,走路时一摇三晃,肥大的裤腿扫过路边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王三儿满不在乎地往仓库的方向走,可忽然,他瞥见了已经跑了老远的穆晴萱。
那双豆豆眼猛然瞪大,酒瓶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操你娘的,居然敢跑!”
王三儿骂了一声,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潮湿的月光像层发霉的纱布,笼罩着废弃仓库外杂草丛生的小巷。
穆晴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
她赤着脚踩过碎石子儿和地上的枯枝,脚底传来的刺痛让她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身后男人的怒骂声越来越近。
她不敢回头,发丝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脸上,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腔。
可是穆晴萱毕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又刚刚中毒才醒,身上的力气并没有恢复。
所以跑了没多久,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被王三儿晃着啤酒肚追来,浑浊的口水顺着嘴角滴在脏兮兮的领带结上。
王三儿狞笑着靠近,一脸不怀好意,呼喘着气挡在穆晴萱身前。
他一脸嘲讽:“你他娘的还挺能跑的,累死老子了。”
穆晴萱的后背重重撞上斑驳的砖墙,墙皮簌簌落在肩头。
她望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绿豆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方才挣扎时磨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此刻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心里把穆浅浅骂了一百万遍。
穆晴萱抿了抿唇,忽然,她瞥见地上有一个尖利的石头。
她弯腰捡起来,举在身前,冷冽地对王三儿说:“我劝你最好不要靠近,不然我不能确定会发生什么。“
她脸色狠厉,手里的石头边缘割破了虎口,渗出丝丝血液。
王三儿却笑得前俯后仰,皮带扣上的铜蛇随着动作泛着冷光。
他慢慢解开腰带:“装什么,老子就不信你能拿我怎么样?”
“还不如省着点力气,让老子好好疼疼你——”
话未说完,穆晴萱突然暴起。
她瞄准了王三儿身上的一处死穴,目光一凝,将手里的石头猛地扔了出去。
那一处穴位,是人体非常脆弱的地方。
如果是银针扎下去,手法不对劲的话,极有可能直接导致人体下半身瘫痪。
可穆晴萱现在手上没有银针,只能用石头代替,效果大打折扣。
石头精准地砸在了王三儿的身上。
王三儿吃痛一声,身形一颤。
随即,更多的碎石头砸在他的各处穴位。
王三儿不明白,明明是那么小的石头,怎么砸在身上这么疼。
他彻底暴怒了,肥硕的身躯晃了晃,忍痛上前。
王三儿凭借蛮力一把攥住穆晴萱的手腕。
穆晴萱感觉骨头快要被捏碎。
她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伸手。
指甲在王三儿油腻的脸上抓出五道血痕。
趁着王三儿疼得尖叫的时候,穆晴萱曲起膝盖,猛地一脚踢在他的脐下三寸。
王三儿的惨叫声撕破了夜的死寂。
声音像被踩住脖子的公鸭般尖锐,他整个人在地上扭曲着。
双手死死捂住下腹,肥硕的身躯如滩烂泥般瘫倒在地,豆大的汗珠顺着涨紫的脸滚滚而落。
王三儿的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仿佛随时都会被疼痛掐断呼吸。
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不住地抽搐颤抖,肥大的裤裆处渐渐晕开深色的水渍。
混着地上的酒气与尿骚味,在夜色里弥漫开来。
穆晴萱不敢有丝毫停留。
裙摆翻飞间,她赤着脚在碎石路上狂奔。
尖锐的石子扎进脚底,可恐惧让她忘记了疼痛。
肺叶像是被烈火灼烧,呼吸急促得几乎要窒息,耳边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终于跑到巷口,她刚要松一口气,却冷不防撞进一个带着淡淡汗味儿的怀抱里。
陌生的触感让她浑身紧绷。
穆晴萱猛地抬头,正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她急忙从那人的怀里退了出来,脸色紧绷,眼神防备。
“你是谁?”
穆晴萱撞入的怀抱坚硬如铁,带着陌生的硝烟气息。
男人身形挺拔如青松,剪裁利落的藏青色工装下,隐约可见肌肉线条勾勒出的流畅轮廓。
她仰头的瞬间,正对上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眼尾微挑。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巷口昏暗的路灯,泛着冷冽的光。
棱角分明的下颌还沾着些许尘土,高挺的鼻梁却让整张脸显得英气十足,可一双小狗眼又中和了过于冷冽的气质,显得有些乖。
他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穆晴萱眯起眼睛,目光扫过这个陌生的男人,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借过。”
她嗓音沙哑,手掌抵住男人坚实的胸膛想要推开。
可就在她准备发力时,身后突然传来让人心慌的声响。
“贱人!看你往哪儿跑!”
“操你娘的,等老子抓到你了,非要弄死你不可。”
王三儿狠狠咆哮着。
他扶着墙勉强起身,一手仍捂着下腹,另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向前挥舞,脸上扭曲的表情狰狞可怖。
“老子要把你——”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侧身将穆晴萱护在身后,动作快如闪电,军靴踏在碎石上发出干脆的声响。
陆景丰迈步上前,如出鞘的利刃,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就在王三儿挥舞着半截酒瓶嘶吼着扑来时,他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上前。
左手精准地扣住对方手腕,稍一用力便迫使王三儿松开了酒瓶。
紧接着,他屈起膝盖,狠狠顶向王三儿的腹部。
王三儿肥胖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潮湿的墙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瘫倒在地,却仍不死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陆景丰如鬼魅般欺近,右脚踩住对方后背,将其死死压制在地上。
他动作娴熟地从后腰摸出手铐,“咔嗒”两声,便将王三儿的双手反铐在身后。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穆晴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惊魂未定的眼神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警察?”
陆景丰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动作干脆利落。
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而有力:“没错。”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陆景丰又摸出了自己的警察证,递到穆晴萱面前,让她检查。
陆景丰也没想到,今天只是想抄个近路回家,竟然就让他碰到了这档子事儿。
他是军人出身,上个月退伍了才去做警察。
身手比一般的警察要好很多,性格也更加正气凛然。
不用穆晴萱开口,直接以最快的速度把王三儿驯服。
陆景丰冷峻的目光扫过瘫在地上哀嚎的王三儿,又转向穆晴萱,眼神中多了几分温和与关切。
“同志,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应该是遭受了这个人的绑架和骚扰吧?”
说着,他脚尖轻轻踢了踢王三儿。
后者疼得闷哼一声,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求饶的话语。
穆晴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
想起之前的遭遇,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脸上写满了愤怒与厌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没错。”
如果不是她机智,恐怕现在早就已经遭了王三儿的毒手了。
陆景丰一只手就把王三儿肥硕的身体拎了起来。
指节因用力攥住王三儿的后衣领而泛白,军靴碾过地上破碎的酒瓶子,发出细碎的脆响。
他眼神射出出冷冽的光:“这种渣滓,牢里有的是时间让他忏悔。”
被制住的王三儿还在徒劳挣扎,肥胖的脸颊被压得变形,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陆景丰锃亮的皮鞋上。
陆景丰嫌弃地又踢了他一脚。
“同志,按程序,恐怕需要你跟着一起去警局,配合调查。”
陆景丰侧过身,刻意拉开半臂距离,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穆晴萱凌乱的发丝,发梢还沾着仓库里的蛛网。
又瞥见她裤子下摆被扯破的口子,露出一小截莹白的脚踝。
他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巷口的路灯将穆晴萱的影子拉得很长,晕黄的光落在穆晴萱的脸上,反倒衬得那双杏眼愈发清亮,像是浸在寒潭里的黑珍珠。
她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凌乱的鬓发扫过泛红的脸颊,却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陆景丰不敢多看,猛地别开脸,耳后泛起可疑的红晕。
“笔录很快就能结束,不知道同志方不方便配合?如果不方便的话……”
“方便的。”穆晴萱道。
她已经检查过了陆景丰的警察证件,他不是骗子。
况且,穆晴萱也需要一个地方,尽快联系上霍长风。
她刚刚已经打量了周围一圈。
这里是城东区。
距离军区大院跨越了大半个城市,光靠穆晴萱一双腿走回去的话,恐怕一整晚都走不完。
而且也不安全。
现在跟着陆景丰去警察局,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麻烦你了。”她声音还带着沙哑,认真地向陆景丰道谢。
陆景丰感觉后颈的皮肤发烫,慌忙地说:“不、不麻烦!为人民服务”
他夸张地踢腿,敬了个礼,然后近乎是落荒而逃地拖着王三儿走向警车,后背挺得笔直。
穆晴萱看着他的反应和背影,猛地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儿见过陆景丰了。
高家刚出事儿那天,穆浅浅曾想陷害她落湖,却反被推到湖里,差点淹死。
当时就有一个身穿军装的陌生男人跳下去,把她捞了起来。
穆晴萱眯了眯眼,越看越确定,陆景丰就是当初救了穆浅浅的那个人。
走出小巷子,不过四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警局门口。
陆景丰直接把王三儿扔去了审讯室,又安排了一个值班的女警察给穆晴萱做笔录。
穆晴萱在做笔录前,先问了一句:“警察同志,方便借用一下电话吗,我想联系一下我的家人。”
女警察指了指桌角的座机,理解地说:“当然可以,同志请便。”
崔丽蓉听到声音的瞬间,直接炸了起来:“晴萱?!是你吗晴萱?”
霍长风把整个国营饭店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又顺着国营饭店回家的路,一点点找过来,可都没有找到穆晴萱的影子。
本以为穆晴萱已经自己回家了,可等霍长风回了家,还是没看到穆晴萱。
他彻底慌了。
而穆晴萱无故失踪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