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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劫(洛九一)


沈砚白又将头埋的低了一些。在众仙门面前,他以绝对的威望和信誉叫众人不敢说一句不是。而在司珏面前,他又怎敢出口成谎。
司珏知道沈砚白净化是假,杀人是真。问上这句废话,也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消化丹药,不让禹清池看出自己渡了她的伤而已。
见沈砚白缄默,司珏硬声道:“毕竟你是灵岳的得意弟子,我也为你留几分颜面,不当众审你。待回玄清门,好好思过。”
沈砚白无言以对,只能称“是。”
“圣尊不审你,我却有句话,一直想问你。”禹清池突然出声,走到司珏身边,凝重地问沈砚白,“你口口声声说怀念虚渺元尊,便是这么对待虚渺元尊敬重的太极宗,还有她的师兄弟们的吗?你屡次挑衅太极宗,甚至构陷羞辱,到底意欲何为?”
禹清池回望柳穆北一眼,他正跪伏在地上,伤势惨重。
她等不及得到沈砚白那所谓的交代,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要戳穿沈砚白的虚伪面孔。
沈砚白只默了片刻,抬眼目视着禹清池,义正言辞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是虚渺元尊一生都放不下的太极宗,我才不忍看太极宗越走越偏。即便有时不近人情,也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何来挑衅一说。清池若在世上,也会理解我所作所为。”
听了此言,禹清池恨的牙痒痒,她知道沈砚白大概率会为自己争辩,却不想这人真的可耻到这种地步,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带一顶高帽,还将她拿出来做挡箭牌。
甚至在沈砚白说罢后,惊云澜还出声附和:“沈门主说的是,我们六大仙门本该互相扶持,共同维护大义,但不该相互包庇。无论哪个宗门,若有不轨之嫌疑,接受其他仙门的监察检验亦是应当。太极宗修邪术炼尸一事的真相还未分明,你这女子究竟有没有受邪术浸染也未可知。怎可笃定沈门主是滋事,而非维护大义之举?”
“是啊。”顾巍堂也出言道:“事情还未查明,你这女子怎可一言蔽之,盖棺定论。”
掌星殿门主惊云澜和八卦岭的门主顾巍堂,两人虽忌惮圣尊身份,不敢斥驳圣尊的话,但拿钟寄灵这么一个没分量的弟子开刀在明面上还是理所当然,让人挑不出错来的。
他们跟随沈砚白而来,与今日发生之事脱不了关系,无论如何都要为沈砚白说话。要是碍于圣尊威严便自认有罪,于他们威信有损。
“若人人都不拿证据说话,仅凭臆想便集几大仙门围堵,还出手伤人,那天下还有公正可言吗!”禹清池厉色道,因说话太急,忍不住咳嗽起来。
司珏递上去一个关怀的眼神,见禹清池只是说话呛着,才收回目光,他看向惊云澜和顾巍堂,正色道:“我与钟寄灵、扶云舟在一处多时,她有没有受邪术浸染,我应是有发言权的。莫非,这世上还有人邪术强盛到连我都可以蛊惑?”
司珏这话分量沉重,顾巍堂和惊云澜各自缄口。他们自是不敢说是钟寄灵蛊惑了圣尊。
司珏是天下灵力最强盛之人,若承认钟寄灵的邪术蒙蔽圣尊,即是承认正不压邪,恐会令天下大乱,这后果他们怎能承担。
木青海见势,此刻悠悠出声:“我早和你们说了,圣尊与钟仙师不久前去过我们药师谷,我们还将圣尊和钟仙师好生招待了一番,钟仙师并无不妥。哎,你们可偏是不信啊?”
话已至此,即使顾巍堂与惊云澜想帮沈砚白,此时也不敢再多言。沈砚白藏在袖下的拳头越捏越紧,但面上还是一副低调恭敬的模样。
司珏扫看众人,缓声开口:“既已无事,你们便回吧,莫都堵在太极宗了。”
禹清池还想发言,她上前一步,司珏微微侧头向她使了个眼色。这些日子她与司珏在一起习惯了他的表情,所以接收到司珏眼神时,她明了司珏意思,没有再强行上前分说。
今日,司珏当着众人的面已经将沈砚白的明逍剑没收,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耻辱。圣尊来说明了他们并未练邪术,一切已经了然。
“弟子先回山了。”沈砚白领着门下弟子恭恭敬敬对着司珏叩首。
司珏淡淡的嗯了一声,负手立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沈砚白知道今日已经不可能再成事,有司珏保禹清池,他们再在这里只会自讨没趣。
在沈砚白带着玄清门走后,其他门派也先后向司珏行礼后告辞。
来时,五大仙门气势汹汹,走时,倒如潮水一般退得很快。
当太极宗再次恢复清净时,一切都像云卷散烟,一如当初。
柳穆北因为伤势过重被阮秦桑等弟子搀扶着,他靠着阮秦桑,依旧坚持着想要向司珏行礼道谢,司珏表情虽淡,却抬了手使了灵力,让柳穆北没有拜下去。
“今日之事多谢圣尊。”
司珏:“太极宗本就无辜,本座只是就事论事。”
柳穆北因着以往对于沈砚白的厌恶,对玄清门甚至司珏都带几分敌意,可刚才司珏在各仙门面前为太极宗解围,维护了太极宗的声誉,这份恩情他自当记于心中。
所以,以往的一些偏见自是抛开,现今只对这位尊者抱有感激与尊敬。
“宗主,你伤势过重....”禹清池急忙开口。
柳穆北将目光投向禹清池:“我有话问你。”
刚才禹清池展示了自己曾经的独门秘法,又说了自己是虚渺元尊的妹妹,她知道柳穆北定要问她。
“我一会儿再去向宗主解释,现在……”说完,禹清池带着几分歉意的看向司珏。
司珏本来只想着救完禹清池就走,可他从她刚刚眼神中似乎看出她有话要说,便不由自主的站定,等着她向自己开口。
倘若她还说些让他心痛的话,他便决定再也不理她。
扶云舟知道司珏与禹清池那日吵了架,今日两人相见,定然有很多话要说,他在解了定身咒后第一次很有眼色的跟着柳穆北等一众弟子离开了。
当广场上只留下禹清池与司珏两人时候,清风也恰到好处的抚过,卷起禹清池略微凌乱的长发。
司珏皱眉看着她有些许狼狈的模样,心底有几分不爽:“本座才离开几时,你便这样狼狈,要是本座来的晚些,你怕是小命都丢了。”
本来还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禹清池,听到司珏带着关心的责怪语气,竟不由得心情欢快了些。
她走上前,轻轻拉了拉司珏衣袖,踮着脚仰头看着司珏,语气也软软的。
“圣尊.....我错了。”
本来司珏没想过她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已经准备好了一些话来回怼她,却不想这个丫头竟会老老实实认错,让他一腔怒火顿时熄了。
“错哪了?”
禹清池扯着司珏衣袖,轻轻摇了摇,带着几分撒娇意味:“我那日是鬼迷了心窍,不该说那些浑话,圣尊,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我难过,愧疚,我.....”
“你会难过?你会愧疚?你不过是利用本座,莫说这些话来唬我。”
禹清池眼睛瞪大,随后垂眸:“圣尊,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想利用你,可是后来....”
司珏低头看着她,语气骤然降到冰点:“你胆子倒是大,竟算计到本座头上。”
禹清池急忙辩解:“可是后来我觉得跟圣尊在一起安心,快乐,我也习惯了。那日我说那些浑话是怕圣尊....我不过一缕孤魂,怕是配不上圣尊....”
有些话禹清池并不好意思说的太明,今日在她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忽然想通了很多问题,她喜欢司珏,她舍不得他。
什么配不配,什么顾虑,要那些干什么?她苟且再活一世,为何不能顺从自己内心,还去想那么多复杂的问题。
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遭遇背叛,她再死一次。
而以她对司珏的了解,他是做不出那种事的人。
禹清池低着头,继续小声道:“司珏,你离开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第102章
禹清池的声音很轻,夹裹着清风顺入司珏的耳朵里。司珏长长的眼睫轻微颤动,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袖。
过了良久,司珏长长叹了口气,似妥协的同时,又透着几分无奈。
他知道她不过是在哄自己,大抵说的这些话也是为了再利用他,可那有何妨。
他回断尘居的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她的音容不时的在他脑中出现,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她。
当他接收到楚宁安的讯息,听到她有事的时候,他从未有过的心慌,这种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他开始为自己找救她的借口,她不过也是有她的苦衷...
这些年的孤寂,被她的出现打破,使他再也不能心如止水。
是啊...被她利用又有何妨,只要她能开心,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禹清池静静的看着司珏,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自己因为说了想他,心跳越来越快,她开始害怕司珏还在气她,推开她,甚至记恨她。
禹清池只能轻轻的松开了他的衣袖,自顾自的说:“我知道,你堂堂圣尊被我算计,心里自是不好过,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还是愿意跟在你身边当你的侍女.....”
司珏见着她极力讨好的样子,竟有些好笑,但面上却崩住,像千年不化的冰山,连带着语气都冷寒。
“本座可不要心思不在本座身上的侍女。”
禹清池嗔怒:“谁说的我心不在你那!我早就.....”
后面的话禹清池哽住,她怕再说下去,司珏更觉得她是别有用心,这样就更坐实了她利用他的心思。
司珏本来准备洗耳恭听,却不想她话说到一半居然停了,于是他略微皱眉,身子微微向她靠近,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早就怎样?”
禹清池被司珏问的不好意思,将头撇过:“早就....早就把圣尊放在心里了,我只不过……”禹清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后来的话都被她吞没在喉咙中。
司珏给了她台阶下,也给自己找了再陪着她的借口,既然她话已至此,他便不想再逼迫她说一些违心的。
于是故作严肃:“本座可不想再听到类似那日的混账话,若是再有下次,本座炼了你。”
禹清池麻溜儿的点头。除了自己对司珏那种若有若无,似盼似归的感情外,禹清池也心知肚明现在沈砚白肯定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要是她再跟扶云舟两人上路,只怕会招来沈砚白的赶尽杀绝,可司珏在身边,她定能寻得庇护。
刚想完,禹清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其实还是在利用司珏.....
“你不是还有话跟柳穆北说,早点说完早点出发。”
禹清池因为内心的小九九,不敢再看司珏,只能点点头。
两人并肩同行,司珏高出她大半个头,她只刚好到司珏肩膀位置,远远看去,她似一个小姑娘跟着自己的长辈。
一路安静,倒是显得气氛有些尴尬,禹清池率先开了口:“扶云舟御剑好慢,还是圣尊法力高强,御剑又稳又快。”
“嗯。”
禹清池又继续道:“扶云舟一路吵得很,圣尊在他才安静。”
“嗯。”
“扶云舟胆子小,不像圣尊什么都不怕……”
“嗯。”
“扶云舟……”
司珏皱了皱眉:“你能不能不要再拿我和他做比较?”
禹清池马上闭了嘴,不好意思的嘻嘻一笑,仿佛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他高高在上,她谄媚讨好。
这样其实挺好。
走了一阵,司珏突然开口:“你干吗又穿回这身破烂衣服了?”
禹清池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裳,刚才又因为打斗更显凌乱破败:“圣尊在我身边,我自是要穿的干净整洁配合圣尊,免得别人说圣尊苛待我。圣尊走了,我再穿那样倒没必要,就这些粗布衣服反而方便些。”
司珏:“换回来。”
“是,小的遵命。”禹清池傻傻地笑着,她心情很好,第一是太极宗的麻烦成功避过,第二是司珏又回来了。
这时,司珏冷不丁的止住脚步,轻咳了两声,禹清池急忙去看:“圣尊...你....”
他将禹清池的伤势吸到自己身上,拿丹药压制一阵,想是只能短暂维持,待会还需得好好调养休整才能恢复。
他抬起头,强压着不适:“无妨。”
禹清池又不是笨蛋,刚才她被司珏渡满一身灵力,沈砚白打的伤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恢复如此迅速,想是司珏还对她做了别的。
“你不要逞强,来先把这些吃了。”禹清池眼底的慌张做不得假,她一股脑的把在药师谷得来的灵丹妙药全部掏了出来,捧在手中,送到司珏面前。
司珏看着她的动作,眼底的光柔软了几分,声音也轻柔些:“这些你自己留着用,本座没那么容易受伤。”
司珏径直往前面走,略过在他面前双手捧满灵药的禹清池,待与禹清池错过后,才回身解释一句:“风太大,呛着了。”
禹清池:……
司珏没什么说谎的天赋,但她想司珏一贯秉承着圣尊的体面,既不认自己受伤,她也强求不来。
禹清池匆匆将灵药收起跟上来,与司珏结伴而行,斜仰着头注视着司珏的侧脸,见他如描似画,也见他活生生的,蓦地觉得不可思议。
曾经那不可一世的圣尊,她自认为无情无欲的圣尊,唯独对她有了恻隐之心。又不知何时起,她也被这个圣尊牵牵绊绊,开始怜他悯他,懂他敬他,一颗心全挂在了他的身上。
“看路。”司珏强压着欲出的咳嗽,吐出两字。
禹清池勉强正过脸,望着太极宗的高低错落的楼宇,碎石铺就的宽
阔大路。她知道司珏不好受,或许他需要时间治愈自己,所以没与司珏多说什么,在出了广场后她就别了司珏,前去见柳穆北。
柳穆北受重伤后移至灵兰殿,禹清池重生后第一次见柳穆北就在此殿中,如今再来,虽只过去寥寥数月,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当时她在层层弟子的身后,于罅隙中窥得柳穆北一眼,千言万语埋在心间,如今柳穆北屏退了阮秦桑和陆圆满一众人等,只单独与禹清池留在殿中。
禹清池不知如何开口,偌大的灵兰殿烛光微漾,庭宇葳蕤,她立在殿中,望向殿上那雕有阴阳,银藤缠织的桃木雕镂太极塌。
柳穆北正斜坐于其上,墨发垂泄而下,他脸色苍白,眉宇似蹙非蹙,难掩重伤后的虚弱感。
却见柳穆北摊手向旁边新添的木椅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禹清池会意,步步朝着那张椅走去,在上面稳稳坐下来。
走来的时候,禹清池有很多话想说,却在坐下瞬间湮息,只微弱地问了一句:“宗主,你的伤?”
“我没事。”柳穆北沉声说道,与此同时认真地打量禹清池,“你当真是清池的妹妹?”
禹清池的内心经过一番利弊的衡量后,她点了点头。
“那日你来太极宗,若直接与我说你是清池的妹妹,便是镜玄圣尊,我也绝不会让他带走你的。”
禹清池明白,柳穆北是在责怪她为何当时不肯说出自己身份。
可她走一步算一步,这虚渺元尊妹妹的身份本就是当时被司珏逼的紧,脱口而出的谎话。
如今她又不得不用另一个谎话去圆谎:“当初只想凭一己之力入姐姐的仙门,并不想借用她的身份为自己沽名钓誉。我只是个仙根腐朽的小小弟子罢了,不敢玷污姐姐的声名。”
“虽从未听过我师妹有什么妹妹,也在你身上觉察不出与她任何相仿,但不知为何……”柳穆北看着禹清池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信你的话。”
禹清池回避过柳穆北的眼神,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因这酸楚眼里情不自禁地闪烁盈盈泪光。
这番神态落在柳穆北眼中,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或许血缘相亲,有很多关于我师妹的事情只有你知道。”
禹清池明白,柳穆北是想听听关于她的事情,她张了张口,无从说起,只道:“逝者已矣,谈及总会伤心,又何必再提。”
“是啊。”柳穆北正了正身,“逝者已矣。”
禹清池心疼难抑,明明最亲的人就在眼前,却无法说出自己的身份,看柳穆北伤怀,她忍不住关心道:“宗主,我姐姐在天之灵恐怕也不希望看到你为她伤心的样子。你刚被沈砚白打伤,再加上幼时心脉有损,若不好好养伤……”
话说到处,禹清池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言多有失。
果然下一瞬便收到柳穆北质疑的眼神,“我幼时心脉有损,也是你姐姐告诉你的?”
禹清池垂眸,话已至此,只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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