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即便心思再冷,被人下了这样下作的药也有怒气,更别提萧承平现下还在贼喊捉贼,觉得是她陷害了萧扶风,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姑娘最好好好解释方才离席的那段时间人在何处,若是说不清楚,我便将你和沈家两位兄长一同请到大理寺去,大理寺中有的是方法撬开你们的嘴。”
随着萧承平话音落下,就有整装待发的侍卫围拥上来,把沈疏微团团围住。
“她方才与我在一起。”一道清远缥缈的嗓音传来。
一众女眷听到这好听清润的嗓音,纷纷扭头望去,只见赵韫一袭月白长袍,如月下仙人翩翩而至。
赵韫缓步行至沈疏微身边,不经意地与她肩膀挨着肩膀,似笑非笑去看萧承平,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沈姑娘刚才一直与我在一起,而我离开了一会去取披风,有什么问题吗?殿下。”
萧承平看到赵韫,唇角绷直了,挥手示意那群侍卫退下,盯着二人不说话。
景王亡故,留下赵韫和赵越两个嫡子掐的和乌眼鸡似的,这两个人胜负未分,一旦一方胜出就是日后坐拥十万铁骑的凉州景王。
他还犯不着为了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妹妹去得罪他。
赵韫悠悠收回自己目光,接过寻霄递来的狐裘披风,旁若无人地披在沈疏微身上,不顾她的抗拒温柔地给她系好带子,温声说道:“不是让你等一等我吗,我拿完披风很快就回来。”
“山上风大,你看你的手,都吹的发凉。”赵韫握住沈疏微的手轻轻揉搓,“别动,我给你暖暖。”
边上一群看热闹的女眷被这一幕惊呆了。
这……景王世子和沈家的三姑娘!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天爷啊,这真的是冬狩,而不是什么相看宴吗?
萧承平也没料到这一变故,他万万没想到素来冷心冷情,敢对自己亲弟弟下狠手的赵韫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萧承平扯了扯平直嘴角,皮笑肉不不笑,“世子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赵韫勾唇扬起一个柔和弧度,“多谢殿下夸奖,这句话我同样还给殿下的胞妹。”
“冬狩猎场中能做出这样的事,可见也是个用情至深的,殿下可有想好如何成全他们二人了吗?”
萧承平脸一下子就青了,却还要保持风度,“这就不劳世子操心了。”
“走了。”他旋即转身,朝周遭侍卫喝道。
不远处的安阳郡主看到铩羽而归的萧承平,又看向姿态亲密靠在一起低声说话的赵韫和沈疏微,手一抖,打翻了面前酒水,“这不可能……”
“子胤哥哥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林岩步下生风回来,正好听见安阳这两句失声的低喃,他眸色一暗,想到从孙明宗那发现的北疆药草残留物。
看来要尽快让世子进京了,不然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变故来。
“开城门!快开城门,怀远侯世子入京!”
天穹似被一滩浓墨泼溅其上,豆大的雨珠珠串一般噼里啪啦砸在盔甲上,守城士兵一抹脸上雨水,慌忙去开城门。
“吱呀。”城门开启发出古旧的闷响,一匹白马跃入众人视线。
马上的人身量纤瘦,武袍包裹下的肌肉线条分明,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容貌,面如白玉,几缕被雨水打湿的乌发贴在颊边,浓黑与瓷白交织在夜色里形成诡谲妖冶的画面。
负责开城门的士兵一时看呆了,骑马的年轻男子注意到这一幕,转过脸朝他微微一笑,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看什么呢,那可是怀远侯和临昭公主的独子,你也敢直勾勾盯着看这么久?”还是身侧的同伴用手肘捅了捅他腰身,他才回过神。
呐呐低声:“我还以为战功显赫的姜世子长的是何般模样,没想到面若好女,一点也看不出他持刀砍杀的样子。”
同伴笑了两声,“你说的什么胡话,姜世子十岁就入军营,承袭父亲遗志。在北疆可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些北戎人可是听见他名字就望风而逃。”
因为突降暴雨,再加上出了萧扶风这档子事,冬狩的人员仅待了一日就班师回朝。
这场雨来的急,众人都没什么防备,不少女眷像被打湿的鹌鹑,哆嗦着被下人搀扶着往马车上挤。
沈疏微被赵韫护的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是干爽的,要不是沈衡来的及时,赵韫连泥水地都不想让她两只脚沾。
“多谢世子好意。”沈衡面带微笑接过沈疏微,扶着她登上自家马车,回头看向赵韫,在身后嘈杂的人声中说道:“越公子身受重伤,世子此刻该守在他身边才是。三妹身边有我和阿璋,就不劳世子操心了。”
赵韫唇角微扬,“在下谢过大公子提醒。”
沈衡但笑不语,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狂风并着暴雨呼啸,马车摇摇晃晃的,沈疏微抽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沈衡,“这雨下的急,大哥可有淋湿?”
沈衡接过帕子慢慢擦拭脸上水珠,轻吐了口白气,“我一直在帐中倒也无事,倒是你二哥,这般大的雨还要随行护卫。”
沈疏微勾了勾唇,倒了盏茶水推到沈衡面前,“大哥喝盏热茶暖暖身子,二哥身强体健不会有什么事,我回去后给他熬碗姜汤。”
沈衡点了点头,捧着茶杯,目光落在沈疏微身上洁白无瑕的狐裘披风上,“听说三公主出事后,三殿下怀疑你了,还是赵世子给你解的围?”
沈疏微颔首称是,避重就轻省略自己中药的事情,只说自己喝醉了酒,在人前消失了一段时间被萧承平怀疑上了。
沈衡面上笑意淡下来,茶杯搁在案上,平静说道:“他们兄妹二人未免太过仗势欺人。”
“朝中又并非只有他们两个皇子公主。”
沈衡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古怪,沈疏微不由得多看了沈衡几眼,却未接话。
大哥既中了状元,入翰林院,等同进入天子的视线,未来无论哪位新帝登基,他们沈家都要做好选择。
一长串马车头尾相衔摇摇晃晃从山巅往山下行驶,远远望去,各家马车上挂着的灯笼灯带似的绕了半圈山腰。
忽地沈疏微听到前面车队传来几声惊叫和马儿的嘶鸣,像是马车打滑跌倒了,行驶的队伍一下子中断了。
没多时,
一阵急促脚步由远及近传来,沈疏微面前帘子叫人猛地一掀,露出沈璋那湿漉漉又狼狈的脸。
“二哥?!”沈疏微惊了,连忙凑上前给他擦脸,“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前面出事了?”
沈璋没吭声,而是把手里一团东西往上提了提。
借着马车外朦胧灯光,沈疏微这才看清沈璋手里那团东西是个人。发髻散乱盖在脸上,这会她正伸着白嫩的手去拨脸上头发,片刻后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嵌在脸上,朝着沈疏微扑闪扑闪。
“沈姐姐!”阮静棠清脆叫道。
沈疏微眉心跳了跳,拉着她手把人拉进来,没等发问。身前沈璋磨了磨牙,像是忍耐了许久忍耐不下去了,屈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这么大的雨你还敢乱跑,还差点被人家的马蹄子踩成肉饼!”
阮静棠委屈抱头,瘪嘴去看沈璋,“我想去找你。”
沈璋脸色变了变,脸上伸手去捂她嘴,生怕她当着沈疏微沈衡的面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行了行了,等回去你找个师傅来沈家,我教他怎么扎那个秋千架,让他学会了给你扎,这样总可以了吧?”
阮静棠显然是觉得不行,但被沈璋捂着嘴挣脱不开,只能委委屈屈点头。
沈璋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把人往里一推,“阮家人既然不在,你就随我们家马车回京吧。”
沈璋身上还有要紧事,略和沈疏微交代了一下让她看住阮静棠别让她乱跑,就回去当差了。
沈疏微这才知道阮家的人都没来参加冬狩,阮静棠是偷偷出来的,这可把她惊的不轻。
偏阮静棠无事人一般往角落一坐,团着手讨好朝她笑着,“沈姐姐,有热茶吗,我好冷啊。”
沈疏微无奈取了干净杯盏倒了热茶给她。
阮静棠捧着杯子小口喝着,舒坦地眯起眼睛,沈疏微也趁机拿了帕子给她擦干头发。
车里多了个陌生的小姑娘,沈衡避嫌地往旁边坐了坐,闭目养神也不多话。
冬狩的人群直到后半夜才回到洛京,沈疏微命车夫绕道去了阮家。
马车才停稳,阮静棠说什么都不肯下去,扒着沈疏微胳膊撒着娇说要去沈家和她将就一晚,“我要是现在回去,我娘会把我吊起来抽的。沈姐姐,我和你睡一晚,行吗?”
不等沈疏微做决定,阮家的人得了消息冲了出来,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就是要把阮静棠吊起来抽的王佩兰。
她不顾身后儿子夫君的提醒,一个箭步跃上马车,身子探入马车,揪着阮静棠耳朵把人拎了出来,“好啊阮静棠!府里才安生了几天,你胆子又肥了是吧!敢一声不吭偷偷跑到猎场去,滚了一身泥回来,给我回去跪着!”
第132章 我找到姐姐了
王佩兰都顾不上和沈疏微打招呼,提拎着阮静棠往回走。阮祺文苦笑迎上去,匆匆和沈疏微道谢,就追了上去,“母亲,你先松开小妹吧,小妹淋了雨,你让她休息几天再罚她也不迟。”
“还休息几天!你现在就押着她去祠堂跪着!不许给她饭吃,更不许和你爹两个人偷偷跑进去给她送被褥!”隔着马车,沈疏微都能听到王佩兰的怒吼声,依稀夹杂着阮静棠细弱的求饶声。
沈疏微失笑放下帘子,示意马车启程回沈家。
一回到沈府,沈疏微就让青黛去准备熬煮姜汤的食材。
青黛应了一声,匆匆出去忙活了。
沈疏微脱下身上的狐裘披风,轻柔揉着上面风毛,半阖眼皮叹了口气。
“姑娘,这件披风是哪来的,我从前都未见你穿过。”云苓走来看见这一幕,伸手去接披风,“我替你挂起来吧。”
沈疏微避开她的手,等她反应过来云苓正不解看着她。
压下心底翻涌思绪,沈疏微摇了摇头,“不必了,你自去忙吧,这件——这件衣服我另有打算。”
云苓摸摸鼻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做自己的活去了。
沈疏微捧着披风坐下,神情有些复杂。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方才为什么不肯把披风交给云苓,大约是自己私心作祟吧。
不管她承不承认,景胤又或是赵韫,这个人还是在自己心底留下了深刻不可磨灭的痕迹。
沈疏微把披风收好,去厨房煮姜茶去了,氤氲白汽将她五官蒸的模糊。
“姑娘,姑娘?”
正失神想着事情,就听见青黛喊自己,沈疏微连忙回神,“怎么了?”
青黛指了指她手里盛满白糖的瓷勺,“姑娘,你方才已经加过糖了,若是再加就太甜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都不是嗜甜之人。”
沈疏微默默把白糖倒回去,“嗯,知道了。”
大哥和二哥确实不爱吃甜的,但是景胤喜欢用甜味压去姜味。
现下人都走了,还要死皮赖脸在自己心底占着位置不肯出去。
沈疏微姜茶刚熬好,还没来得放凉,沈璋就回来了。
他沐浴后换上干爽的衣服,听说沈疏微在厨房给他熬姜茶,就捧着碗乐滋滋地过来了。
“三妹,姜茶呢!”
大老远沈疏微就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好笑示意青黛盛一碗姜茶给他。
沈璋接过来仰头就往嘴里倒,也不顾沈疏微那句“小心烫”。
喝完后,他把空碗一放,一抹嘴畅快道:“浑身都是水汽,还是三妹你想的周全,知道熬碗姜茶发发汗。”
沈疏微正指使小丫鬟把沈衡那份送去他院里,顺道去沈渊和沈知漾院里看看,如果他们二人没睡,也给他们送一碗去。
“二哥怎的回来这么晚,可是交差耽误了?”沈疏微亲自又盛了一碗,端给沈璋。
沈璋这次喝的慢,边喝边说:“也不是,是交代了一些新的差事,这才耽搁了。”
沈疏微捧着碗站在他旁边,好奇抬头,“可是为着三公主的事?”
听沈疏微提起萧扶风,沈璋面上一哂,“她和三皇子两尊金塑的大佛可用不着我,是北疆那位姜世子入京了,陛下让我们禁军负责他府上的安危。”
让禁军负责臣子府上的安全,还是远在北疆手握军权的年轻臣子?
沈疏微眸子虚眯,想到了什么,没再多话。
“不过你口中的三公主萧扶风确实好事将近。”沈璋把碗放在灶台上,冷笑说道:“我出来时候陛下已经下旨了,将萧扶风赐婚于孙明宗,三月后成婚。柔嫔还拉着萧承平在养心殿前跪着了许久,约莫是想让陛下替萧扶风遮掩,没想到等来了赐婚圣旨。”
“两个蛇鼠一端,这二人凑在一起,日后可有的热闹看了。”
沈疏微听出沈璋话里的冷嘲热讽,淡笑一声,收过他的碗勺。
“二哥去休息吧,明日你还要当值呢。”
沈璋应了声,嘱咐沈疏微早些休息后,大步出了厨房。
望着檐下如瀑的雨帘,沈疏微揉了揉眉心。
她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详感。
“这药草包是从你贴身侍女身上搜出来的,而那个侍女我已经替你料理了,你日后不会再看到她了。”昏暗的室内,一道修长身形靠坐在圈椅中,嗓音平静说道。
安阳郡主冷汗直下,往前挪了一小步,话语中含着乞求,“阿兄,我知道错了,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三公主——是三公主她做的!我不过是给了她北疆的药草。”
姜恒面含浅笑,双眸却冰冷不含一丝感情,“安阳,做了就是做了,敢做不敢当算什么,我和母妃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安阳郡主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同为女子,你却给她下这样下作的药,是你心思歹毒。被人怂恿后不敢承认,是你性情怯懦。”姜恒看着她,缓声说道,声线无波无澜,却像一把把刀子往安阳心口扎。
“是你主动和我保证到了洛京不会生事,我才带你过来的。你若还敢再生出事端,坏了我的筹划,我便让母妃在北疆给你寻门好亲事,好生把你嫁回去。”
安阳的脸瞬时就白了,不由得慌乱起来。
不行,她还没有追到子胤哥哥,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
忽地她想到什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从怀里掏出一枚质地通透的平安扣,“阿兄,你不能送我回去,我找到姐姐了!”
正从门外走进来的林岩
看见这枚平安扣,脚步立时顿在原地。
这枚平安扣,这怎么可能呢?!
姜恒伸手拿起那枚平安扣,在掌心摩挲片刻,须臾挑起自己脖颈间的红绳,一块一模一样的平安扣露了出来,只不过上面的纹路有些许差异。
一个是螭龙,一个是青鸾。
他掌心处躺着那枚平安扣,青鸾振翅高飞,顺着圆润弯曲的白玉盘旋。
安阳充满希望地盯着那枚平安扣,“阿兄,给我平安扣的人说这是她从小戴到大的,这肯定就是姐姐没错了。”
她原本没想这么快把这枚平安扣给姜恒看的,临昭公主和姜恒待她本就没那么亲近,这要是亲生的女儿找回来,她哪还有一丝一毫的地位可言。
但姜恒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犯了这么大的事被抓住,只能祈求靠着这枚平安扣将功赎罪。
第133章 你会后悔没接我回沈家
姜恒掌心一翻,攥着平安扣,眉眼没有丝毫起伏,“这枚平安扣是谁给你的?”
“是靖宁侯府上的大小姐楚心柔,我在猎场与她一见如故,攀谈了几句无意间撞见她脖颈上挂着的这枚平安扣。我瞧着眼熟,就问她讨来了。”安阳紧张说道。
“这怎么可能!”林岩大步走进来,打断安阳的话,“靖宁侯府的大小姐数月前才认祖归宗,怎么会是公主的女儿!”
说完,他表情硬邦邦地和姜恒行了一礼,“世子,事关公主和侯爷子嗣,千万要慎重。”
安阳自认自己是主子,而林岩不过是个下人,这些时日一直在自己面前拿乔就算了,眼下她和姜恒说话他都要来质疑,显然是不把自己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当即不快回道:“这枚玉佩与阿兄脖颈间那块一看就是一对,还能有假。”
“而且楚心柔也说了,这是她从小戴到大的,襁褓中就有的。”
林岩抿嘴不语,但紧拧的眉心昭示他的不赞同。
姜恒轻轻摩挲着掌心平安扣,“安阳,你先下去。”
安阳看向姜恒,弱弱撒娇,“阿兄——难不成你信林岩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