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天后非但达到了悔婚的目的,还能借机铲除碍眼的义阳公主。那他这个驸马爷的位置算是板上钉钉了。
“裴无忌这小子可真歹毒啊!”那个高个子忍不住骂道。
可不是么?我就没见过他这么心狠手辣的。
第二十四章
俊美书生率先发问:“你究竟是如何与裴无忌,裴相,义阳公主搭上的?他们凭什么信你?”
我先找到裴无忌,告诉他我是天后的人,他一开始不信,直到我讲出天后的一个秘密,他就信了。
高个子好奇道:“什么秘密?”
我斜睨着高个子,反问他,你真的想知道?
高个子还想追问,书生立马用眼神制止了他。我暗忖道,算你识相。
书生继续发问:“裴相那儿你是怎么说的?他都让你做了些什么?”
裴相也一样,我亮明了身份,然后告诉他,裴无忌之前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他还打算将薛公子弄死。
裴相一听,当即决定大义灭亲。他要我替裴无忌办事的时候,阳奉阴违,悄悄放水,莫要让薛公子出什么岔子。
至于义阳公主那儿,我以裴无忌的名义给她送去几名俊美郎君享用,谁料其中有鸿胪寺卿的孙子。
那日义阳公主唤我去她的山庄,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送走。
我注意到,太平公主的脸色一直很难看,时而不屑时而困惑。
我问她:“公主,整件事皆因你而起,你怎么看呢?”
她冷笑道:“你们干的好事,与我何干?”
说完,她朝书生说道:“他既已开口,我就不参与审案了,你们继续。”
我目送她离开,心中暗自发笑。
待李若薇离开,我问道:“柳五郎,你仗着天后,绑架驸马,引起朝野恐慌,此举国法难容。本官以大理寺丞的身份最后问你一句,你可还有未交代的罪行?”
柳五郎懒洋洋道:“大人,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其他小偷小摸的事情多了去了,小的可记不住。”
我注视着一脸猖狂,无所畏惧的柳五郎,心里思忖着,该如何妥善了结此案。一旁的尉迟见状,示意卢葭将柳五郎押下去。
等他们离开,尉迟神色凝重道:“还真让我给猜着了,裴相这个老狐狸把咱从彭县调回大理寺,是拿咱当枪使呢。”
我点头道:“裴相早看出天后无意与河东薛氏联姻,但不愿明着得罪她,更不想让陛下因此与河东薛氏结怨,寒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心。他要借你我之手,除掉裴无忌,给二圣交代。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全由咱们背锅了。”
“可你也是世族出身,他竟下此黑手。”尉迟愤愤不平道。
我苦笑,道:“我父亲前两年征讨突厥吃了败仗,已在圣上面前失了恩宠。至于天后那儿,兰陵萧氏的名头就更不用提了。”
尉迟皱眉道:“裴无忌倒好办,此案还牵扯义阳公主。这烫手山芋该怎么解决?”
我想了想,道:“如实上报。”
“啊?”
“薛绍获救以后应该就此事跟圣上交了实底。咱们若想全身而退,那就秉公处理。说到底,这是皇上的家事,一切交由圣人裁决吧。”
第二天,我写好驸马失踪案的卷宗,和尉迟一同去拜见大理寺卿王晋。
他看到案情陈述,脸上毫无波澜,例行公事般说道:“既然如此,裴无忌就由你们二人去抓捕吧。”
我和尉迟悄悄对视一眼。退下之后,我长舒一口气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何以见得?”
“刚才看王寺卿的神态,他似乎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就等咱俩上报呢。一切早有定数。”
尉迟笑骂道:“这帮老狐狸!”
我们得到消息,裴无忌此刻躲在大慈恩寺。
我们带人马赶到大慈恩寺外,只见裴无忌站在寺庙墙外,静静地仰望大雁塔。
尉迟走上前,朗声道:“裴无忌,你枉顾国法,肆意杀人,试图戕害驸马,罪无可恕,即刻束手就擒吧!”
裴无忌缓缓转身,笑道:“尉迟长庚,这一天你等很久了吧?”
尉迟眼眸里闪过一簇火焰,恨恨道:“老天总算开眼,让你小子落到我手里,这叫报应不爽!”
裴无忌桀骜不驯道:“别得意太早,身在公门,你早晚也有今天。”
“你放屁!当谁都跟你似的鬼迷心窍呢。”尉迟叱骂,拔刀向前。
裴无忌也拔了剑,兵刃相见,二人都杀红了眼,打斗间火花四溅!天上雷雨交加,地上水花翻滚。
最后,随着暮鼓响起,裴无忌倒在尉迟长庚的脚下。尉迟长庚提刀抵着他的脖颈道:“你输了。”
裴无忌粲然一笑,脖子往前一伸,雪白的衣领顿时渲染了一抹浓艳的鲜红。他就这样颓然倒在泥塘里,双眼圆瞪着,一动不动。
刀尖儿在滴血,尉迟直愣愣地俯视他。我走上前,轻声道:“他死了。”
驸马失踪案快速结案,卷宗里对义阳公主只字不提,只给裴无忌定了罪。他被褫夺官职,贬为庶民,曝尸荒野,河东裴氏也将其从族谱里除名。
朝廷论功行赏,将我升为大理寺少卿,而尉迟则带着卢葭回到羽林卫,继续当他的花钿绣服,衣绿执象的少年将军。
一切似乎都回到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好。除了白泽不在身边,而她即将离开长安。
我来到青龙寺找李若薇,她见我来,说道:“离初八还有两天呢。”
“这两天我不怎么忙,下了差可以天天来看你。”
“瞎说,你现在是大理寺少卿,怎么会不忙呢?”
“忙里偷闲呗。”
李若薇眉眼含笑,将我请到亭子里喝茶,研磨茶叶时,她说道:“昨天我在西市见到柳五郎了。”
我诧异道:“你看错了吧?他明明下了大理寺狱。”
她摇头:“错不了,就是他。”顿了顿,迟疑道:“只是……”
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追问道:“只是什么?”
“我们之前看到的不是他的真面目,他那个扮相是易容改扮的。”
“什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若薇仔细回想了昨日见到柳五郎的经过,昨日她去西市采买出门物品,在街上偶然瞧见柳五郎走在人流中,出于好奇跟踪了他。
柳五郎走进一间香料店,可守了半天一直不见他出来。最后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另一男子,而那男子身上散发着与柳五郎一样的味道。
“凭味道怎么就确定是他呢?”
“因为他身上的药味是我开的药方啊。”
“他长什么样子?”
“三十多岁,身高约有七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我忍不住打断她:“你确定这形容的是柳五郎?”
李若薇点头道:“对啊,他就长那个样子,说实话他的相貌在人群中很惹眼,我不会记错。”
“你的意思是他本来的相貌算得上好看?”
“岂止是好看,称得上是容貌俊秀,风姿神异了。”
我当即脱口而出道:“有我好看吗?”
李若薇见我这样,轻笑道:“他跟你不是一种类型。”
我心里说不出的吃味儿,说道:“他什么类型啊,你仔细说说。”
她笑得越发得意,巧笑道:“那么在意人家相貌作甚?”
我义正辞严道:“他是在逃犯人,易容潜逃,行迹又如此可疑,定有不轨意图,我身为大理寺少卿,岂能坐视不理。”
“可他是天后的人,你敢抓吗?”
我昂然而立道:“李姑娘,无论他是谁,只要犯了法,我绝不姑息。”
“好吧,那我说给你听。”
接下来,我从寺里借来笔墨,按照李若薇的描述,下笔画柳五郎卸下易容后的相貌。
直到画完最后一笔,我抑制住内心强烈的震惊,缓缓放下笔,沉声问道:“你确定这就是柳五郎现在的容貌吗?”
李若薇看了会儿,点头:“就是他。”
我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已经死了。”
李若薇纳闷道:“死了?可他活得好好的呀。”
我摇头道:“他不是柳五郎。”
“那他是谁?”
“明崇俨。”
“什么人呀?”
我艰涩道:“一个早在两年前死了的天下第一术士。”
“你在想什么?”
“明崇俨是二圣皆宠信的术士,当年他离奇死亡,导致东宫易主,许多人也因此案丧了命,谁料他竟是诈死。”
“那他此番复活意欲何为呢?”
萧麟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你可否提前离开长安,就现在?”
“为何?”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这日子挺好的。”
有时候,我真觉得萧麟这人心思太重,话总说一半,让人猜不透。他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道:“明日便是我娘忌日,我得给她安排迁葬。”
“那好,你保重,明日我来护送你去迁葬。”
萧麟匆匆离开,我心头升起没来由的纷乱忐忑,那是一股未知的恐惧洪流中裹挟着的难以抑制的雀跃与冲动。
尉迟长庚
自打我官复原职,尉迟家的门槛差点让媒婆踏破,来提亲的都是长安城达官显贵,其中大部分是两年前与我家断交的人家。
我不堪其扰,正吩咐下人闭门谢客时,萧麟上门。
“柳五郎跑了。”他开门见山道。
“什么?”
他看了眼周围,小声道:“柳五郎是诈死的明崇俨假扮的。”
这消息太过震撼,我呆立当场。
“这怎么可能?”
“是李姑娘亲眼所见。我刚才回大理寺确认了下,狱卒上报,昨日柳五郎在狱中服毒自尽,于是他们通知柳四郎领回尸首。接着李姑娘在西市偶遇柳五郎换了副模样现身。我照她的描述,将其样貌画了出来,确认了他就是明崇俨。”
明崇俨没死?这意味着当年贤殿下的确是被冤枉的,那么……
萧麟将我拉到没人的地方,道:“我知道你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劝你不要试图覆雨翻云,凭你一人之力,岂能撼动朝局?”
我难以抑制胸中不平之气,忿忿道:“过去两年我眼看着殿下遭受不白之冤,被流放在蜀地受苦,却无能为力。身为臣子,我整日寝食难安,五内俱焚!既然明崇俨没死,我定要将他抓回来,还太子一个公道!”
萧麟感慨道:“生在帝王家,贤殿下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你有这份心,已对得起他了。”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明崇俨活得好好的,招摇过市?”
“不,明崇俨已经死了。为了世间太平,他也只能是死人。”萧麟斩钉截铁道。
“那你干嘛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萧麟语气平淡,但说出来的话语,惊心动魄:“我要他以柳五郎的身份永远消失在人间。”
“你打算怎么做?”
“他盯上了李姑娘,我们守住她,就能抓到此人。”
“李姑娘?她与此事何干?”我感到很诧异。
“那日柳五郎执意要当她的面招供,我就觉得此事蹊跷,如今看来,他当时已经盘算好了。”
“盘算什么?”
“让李姑娘替太平公主和亲。”
“什么?”
“上个月,薛延陀使团来长安,以当年太宗皇帝曾答应送嫁新兴公主和亲未果为由,请求与当今天子的女儿太平公主和亲,而薛延陀可汗见过公主之后,更是打定主意迎娶她。碍于当年两国确有婚约,天子需给薛延陀一个体面的交代,但又不想让女儿外嫁,这才急匆匆为她选驸马,引发了后面一系列事端。”
“可此事怎么也轮不到李姑娘头上吧?”
萧麟语重心长道:“她与太平公主长相神似,想必薛绍和明崇俨二人都已将此事向二圣禀报过。李姑娘的身世,已然是瞒不住了。”
我望着他满怀担忧的神色,意识到萧麟是动了真情,道:“为了她,值得你押上前途性命吗?”
萧麟笑了笑,道:“我做事只管问心无愧,从不问值不值得。”
“既然李姑娘已入二圣之眼,替嫁和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又凭什么扭转乾坤?”
萧麟语气凛然:“就凭大唐如今之国势,无需结列国之欢心,足以护佑其子民。我大唐的女儿不外嫁!”
“好!”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披麻戴孝从青龙寺请出娘亲的遗骸,扶着灵柩前往城外的墓地。
到了城门口,我碰上萧麟和尉迟长庚二人。他们骑着马,陪在我左右两侧,一路默默护送,我感激地朝二人点头致谢。
到了墓地,我命人挖土,下葬娘亲,目睹着棺椁徐徐下沉,填完最后一抔土,多年来压在我心头千钧重的石头也在缓缓卸下。
娘,我终于带您回家了。
我跪在墓碑前上香,撒纸钱,然后磕头长跪不起。
此时,四周响起聒噪的鸟叫声,我抬头,只见群鸦飞旋在墓地上空,遮天蔽日,来势汹汹。
尉迟长庚当即拔刀,刀尖冲着天空,做出迎战之势,萧麟立即走到我身边,道:“李姑娘,快跟我走!”
萧麟催我上马,然后驾着马儿狂奔。
疾风中,我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麟在我身后不停扬鞭,赶着马儿喊道:“有我在,你什么都……”
“你说什么?”
萧麟侧头,凑到我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心中触动,扭头凝望他:“我们去哪儿?”
“回家!”
刹那间,耳边传来狞厉的呼啸声,随即有一双硕大的利爪将我的双肩牢牢钳住,身子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萧麟伸出一只手用力拉住我,我抬头望上空,只见头顶有只大雕在飞旋,它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大雕扇动铁扇似的双翅,猛然甩开萧麟,将我拽向天空。
萧麟当即堕马,跌落山崖,我急切地呼喊:“萧麟!”
当我睁开眼,眼前映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正鬼头鬼脑的揉捏我的双颊,嘴角露出戏谑的笑意。
我愣愣的望着他,说道:“白泽?”
“没大没小,叫哥。”他白了我一眼。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尉迟忙不迭走上前,关切道。
我动弹了下,发现身子跟散了架似的,根本不听使唤。
白泽拍了拍我的脸蛋,道:“别白费力气了,我刚给你正骨,想下床再等两天吧。”
“你怎么回来了?”我有气无力道。
“我不回来能行吗?没我在身边,你啥也干不好。”
几个月没见,白泽长高不少,声音也变粗,不再是从前那个奶娃娃的模样了。
我将头别到一边,没好气道:“有日子不见你长能耐了?你不在身边烦我,别提多开心!”
白泽当即弹我脑瓜崩儿,道:“还嘴硬,别看你官越做越大,在我面前你永远是弟弟。”
“好啦,你们兄弟俩好久不见,就别拌嘴了。还是商量怎么救人吧。”尉迟打断道。
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心中刚动了念头,一下子就急火攻心,体内顿感气息紊乱,喉咙处窜上来一股甜腥的滋味儿,随即吐了口鲜血。
白泽一看,当即从袖口拔针,在我身上连扎数针,其手法看着十分眼熟。
等我缓过气来,问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白泽得意道:“明知故问,当然是跟我师父学的。怎么样,瞧我这两下,也算天赋异禀了吧?”
我苦笑道:“你怎么能喊她师父呢?将来我们……成何体统?”
“她教我针灸和医术,自然该称一声师父。”
说着,白泽朝尉迟说道:“尉迟兄,在下此番回长安,正是为了我弟弟。”
尉迟恭恭敬敬向他行插手礼道:“萧麒兄肯回来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只是眼下李姑娘下落不明,萧麟兄又受了伤……”
白泽胸有成竹道:“不就是明崇俨吗,我来会会他。”说着,他转身望着我,道:“小麟子,你安心在家养病,我一定把她安然带回来见你。”
我生怕他闯出什么祸来,忙直起身,道:“你的太岁毒刚解,不宜冒险。而且此事关乎朝廷大局和边关外交事务,你可别……”
白泽摁住我,强行让我躺回去,道:“哥哥心里有数,别看明崇俨是天后的人,可他如今是江湖中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可不怕他!”
第二十六章
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脚下是一片地形复杂的丛林,此时大雕已然徐徐落地,瞬间化作一个人影,转身面对我。
“明崇俨!”我脱口而出道。
他似乎没料到我看穿了自己的身份,神色微变,道:“小丫头,你是从何而得知本座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