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重要吗？”
他眼神灵动，脸上浮现玩味的神情，道：“丫头很灵嘛，不枉我们选中了你。”
“你们？是什么人？”
“待会儿你自然会知晓。”
说着，他在我面前轻轻挥手，身边的景物刹那间变了样子，置身另一空间。
我环顾四周，此地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石室，墙角亮着长明灯，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物事。
“这里是？”
“守护大唐国祚的圣地。”明崇俨的声音回荡在石室里，忽近忽远。
圣地？这是要拿我当祭品酬神？此念头一起，心中顿时不寒而栗，身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只觉这里冷得天寒地冻。
正当我站在原地惴惴不安之时，明崇俨现身，他身后站着四个人，男女老少都有，看这些人的打扮做派似乎是江湖中人。
他们来到我面前，默默打量着，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不由得往后退，颤声道：“你们要干嘛？别过来！”
其中一位风情万种的貌美女子巧笑道：“妹子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你们是谁？”
明崇俨开口道：“他们是我请来的破阵高手。”说着，他开始向我介绍起来。
他指着中间那位满头银发，面容清癯的道长，道：“这位是杨隐之杨真人。”
接着，他指着左边那位胡须斑白的老和尚，道：“这位是普寂禅师。”
然后，他指着右边面容黝黑，身形魁梧的壮年汉子，道：“这位是尹崇尹将军。”
最后，指着刚才与我说话的女子，道：“这位是韦羽玄，是本座的同门师妹。”
他们微微颔首，朝我微笑。
我打起精神，问道：“把我带到这里，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明崇俨走上前，道：“我们想请你为大唐出战。”
“为大唐出战？朝廷要打仗？”我感到很诧异。
“李姑娘，看你也是聪明人，本座就开门见山了。上个月，薛延陀使团来长安，求请当今圣人履行当年太宗皇帝与薛延陀定下的盟约，送大唐公主去和亲。他们表面是来求亲，实则是刺探国情，想借机毁了大唐的基业。我此番出山，是受了天后之命，集结大唐最厉害的术士聚集在此，意在破敌方大祭司在暗地里布下的邪恶阵法。”明崇俨顿了顿，道：“不过，这个计划需要一场婚礼来完成，所以我们找到了你。”
我哦了一声，道：“那你们可找错人了，我既不是大唐公主，更谈不上是大唐最厉害的术士。”
“如今太平公主已许配薛绍，定下了婚期。恰好你与太平公主长得相像，年龄也相仿，由你替她和亲，方可让薛延陀可汗息事宁人。”
我冷笑道：“呵呵，在这儿堵我呢？我就说那日你装疯卖傻，非要我自称公主，听你鬼扯一番。敢情当时你就算计着怎么把我诓过来当替死鬼吧？”
当面被戳穿，明崇俨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道：“李姑娘，那日我见你容貌酷似公主，的确有心留你，但那都是为了观察你可否堪当大任，并无戏耍之意。”
我好整以暇道：“此计划如此凶险，可以说是有去无回，我为何要假扮公主，陪你们演戏？”
明崇俨义正辞严道：“因为，你将以蜀王李愔之女的身份，受封为荣亲公主。此计划成功以后，准你在长安开府建宅邸，按品阶享用朝廷俸禄，你的驸马和子孙也将享受皇室宗亲的待遇。你的名字将由宗正寺史官记录在大唐皇室——陇西李氏的族谱中。”
为了收拾当年曾祖父留下的烂摊子，让我顶着伯公之女的名头替姑姑和亲送死，这是什么地狱笑话？亏你们想得出来。大唐皇室可真对得起我呀！
我强压心头怒火道：“我只是一介山野草民，无福消受如此泼天的富贵，你们另请高明吧。”
明崇俨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他仍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李姑娘，所谓富贵险中求，你走到这一步皆是天意，难道你要执意违抗天意不可吗？”
话说到最后一句，他已是疾言厉色，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
面对虎视眈眈的几个人，我深呼一口气，道：“左右不过一死，我才懒得跟你们折腾，你不如现在就动手。”
明崇俨冷笑道：“哦，是吗？你死了萧麟怎么办？”
萧麟？我心中一凛，道：“他与此事何干？你少扯没用的。”
明崇俨步步逼近道：“为了你，他不惜自毁前程。你难道无动于衷？”
“他的前程？”我连连后退道。
明崇俨驻足，说道：“当初，他任彭县县令期间，故意隐瞒了你犯下的案，此渎职舞弊罪足以将他贬为庶民，永不得入仕。也就是说，是你毁了他一辈子。”
我呆住了，没想到当初的意气之举，竟埋下如此深重的后果？这就是我设局利用郑家的报应吗？萧麟啊，萧麟，我该拿你怎么办？
此时，韦羽玄出面，温言相劝道：“李姑娘，我师兄心急，话说得重了些。就算你担心有去无回，不肯为国效力，但你活在这世上，心中总该有牵挂不舍的人吧？假如我们破不了薛延陀大祭司布下的阵法，那大唐将陷入战火，到时生灵涂炭，你所在乎的那些人都将无法幸免于难。你真的忍心看着他们送命吗？”
活了十七年，我的内心从未像此刻这般煎熬。本以为迁葬了母亲，心中已了无牵挂，可一想到萧麟坠下山崖的身影，心尖儿如刀割般痛。
我颤声道：“萧麟……他还活着吗？”
明崇俨说道：“他没死，只受了轻伤，已经由尉迟长庚带回府里。”
我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
片刻沉吟后，我直视明崇俨，道：“要我演戏可以，你们需拿出诚意来。”
明崇俨目露精光，道：“请讲！”
第二十七章
来长安也有月余，除了去觐见大唐皇帝进了趟宫，直到婚礼当天，我一直窝在鸿胪寺的驿馆中，寸步不离，都不曾有机会出门见识大唐都城的绚丽繁华。
当初大祭司召集薛延陀旧部，从回纥人手中硬将我赎回，我就成了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
复国？有什么可复的？当年薛延陀曾是草原霸主的时候，也不曾在大唐天可汗手下讨到过便宜。更何况铁勒众部早已编入回纥，归属大唐管辖，如今的草原哪里还有薛延陀的地位。
我年纪轻，没见过世面，可脑子还是有的，大唐皇帝之所以没将我赶出长安，还不都是忌惮在背后给薛延陀旧部撑腰的突厥人？
突厥人也没按好心，让我们这些失去依怙的薛延陀人身先士卒，跑到长安来丢人现眼，意在破坏回纥与大唐的邦交。
大祭司本就是突厥人，他哪里是要我和亲，这是要我去送命呢。
来之前，我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大唐皇帝身上，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答应送公主和亲。
这哪儿行？名义上我是夷男可汗的子孙，可我不过是在回纥出生长大的野小子。真的带大唐公主回草原，回纥人不得活吃了我？
这艳福咱可消受不起，等结束这场婚礼，入了洞房，得好好跟公主求个情。
心里正嘀咕着，大唐的官员高声喊道：“礼成，送新人入洞房。”
恍惚间，我由着宫女太监牵引，进入洞房。等其他人退下去，只剩我和公主，我连忙来到她面前，半跪行臣子之礼，恳切道：“阿史那拜见大唐公主，求公主救我！”
公主似乎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半晌不说话，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见我一直行跪姿，公主终于拿开手中的团扇，道：“大汗请起。”
我连忙摇头，讪讪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汗，咱就是草原上的放羊娃。”
公主转动着那双灵动无比的大眼睛，好奇道：“放羊？你家有几头羊？”
我伸出双手，数了数，道：“二十只。”
“这么多呀！”
“嗯，还有两匹马。一只枣红，一只白马。”
“哦，那你不在家放羊，来长安作甚？”
“还不都是他们逼的，我若不听他们的，就不还我阿妈。”
“他们怎么逼你了？”
“他们让我娶你回家，然后……”
“然后什么？”
“让我跟大唐作对。可我不想，我只想和阿妈过我们的小日子。”
“那你说说，他们打算怎么跟大唐作对？”
忽然间，公主的声音变了调，变粗不少，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我感觉不对劲，注视着她，只见她调皮地笑了笑，道：“阿史那，有件事该告诉你了。”
我愣愣道：“什么事？”
“我不是公主。”说着，她摘下了头饰，露出男子的发髻来。
我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位公主模样虽然俊俏，但仔细一看，嘴角有几根刚刚发苗似的青色胡须，再配上刚才那个公鸭似的嗓音，这分明就是未成年的少年郎啊！
我大惊失色道：“你到底是谁？公主在哪里？来人啊！有刺……”
少年见我喊人，当即在我身上刺了根细针，道：“别叫！不然我让你见不了阿妈。”
而我的身子突然僵住无法动弹，仿佛被施了法。我怯生生道：“你是何方妖怪？”
他干脆脱下婚服，大刺刺地坐在床榻上，道：“呸！说谁妖怪呢？小爷是江湖人称浪里白条——白泽少侠是也！”
“啥？”
“叫我白泽，我是替公主来跟你谈判的。你把掩埋薛延陀人蛹的地点告诉我，我们自然会替你救出你阿妈，送你们回草原。”
一听这话，我急得满头大汗，若是此刻身子能动弹，恨不得双手并用跟他表示反对。
“不要！回去就是死，千万送我们回草原！”
他见状，拍了拍我肩膀道：“行行行，你别激动，等事情办完，你们想上哪，都给你安排妥了。”
“真的？”
“骗你作甚？”
“为什么公主没亲自来，你又凭什么代表她跟我说话？”
“你小子，看着憨憨的，倒不傻。”
“你才是傻子！”
“想见公主是吧？稍等啊。”说着，白泽拍了拍手。
门外随即传来三声敲门声。接着，一名太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那太监朝我走来，道：“你找我？”
我诧异道：“你是大唐公主？”
太监摘下帽子，如瀑的青丝飘散在肩膀，原来这是个假扮太监的女子呀。
她微微一笑，道：“算是吧。”
此时，白泽站出来，道：“他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公主点头，道：“既然你早有投靠大唐之意，这事儿就好办。”
白泽没好气道：“可不是，枉费我梳妆打扮一番，还跟他拜了堂。”
公主掩嘴笑：“我看你对镜贴花钿的时候挺开心的呀。”
“别胡说！”
见他们光顾着嬉笑，拿我当空气，我忍无可忍道：“喂，你们能不能先把我放了，好半天动不了真的很难受的。”
公主收敛笑意，正色道：“现在还不能放你。”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等见了圣人。”
当我见到从密道钻上来的她，忐忑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我忙伸手将她拉了上来，紧接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跟着爬了上来，紧随其后的是白泽。
等他们都上来，我急切问道：“如何？”
白泽抢先道：“不谋而合！这下你可以睡安稳觉啦。”
眼前这位可汗，年纪与我相仿，人看着愣头愣脑的。
我环顾四周，悄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上车。”
在一旁待命的卢葭应声赶着马车靠近，我们几个悉数上了马车。
尉迟则带着他带来的奉宸卫精锐，分成左右两队，护送我们奔向神禾塬畔的常宁宫。
待我们离开了鸿胪寺，耳边依稀传来兵马在移动的声音。我望着李若薇和白泽，心里念叨着，但愿过了今夜，一切都归于平静吧。
那日李若薇和明崇俨一同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我以为她被明崇俨的术法所控制，感到心急如焚。
可没想到，她竟然提出了令大家匪夷所思的计划。假如这个计划成功了，真的是皆大欢喜。倘若失败，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此时，李若薇朝我笑了笑，望向我的目光缱绻如抽丝。
我默默地拉住她的手，道：“待会儿到了宫门口，我不能陪你进去了，你多加小心。”
“了然，你放心吧。”
一路上我和她十指紧扣，只盼着时间流逝得慢些，最好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
心思纷乱之际，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尉迟的声音：“到了。”
我长叹一声，朝她说道：“下车吧。”
我们下了车，马车外站着薛绍，他扫了眼阿史那可汗，淡淡道：“就是他？”
我点点头，薛绍说道：“送他俩去面圣，我欠你们的人情就算两清了。”
我朝他行插手礼道：“有劳驸马！”
李若薇走上前，行礼道：“驸马的大恩大德，小女日后定当相报。”
薛绍勾唇微笑，招手道：“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表哥，跟我来。”
我目送着李若薇带上阿史那可汗走在薛绍的身后，直到他们身影变成了三个黑点。
“看够了吗？”白泽走过来说道。
“看不够。”
“那就等她回来慢慢看，我们该去做事了。”
我看了眼天色道：“对，地图拿来。抓紧点，应该能在天亮前结束。”
第二十八章
薛绍将我和阿史那带到圣人面前时，已是亥时三刻，我跪下朝帷帐里若隐若现的人影磕头行礼，心中颇有些忐忑。
“臣女若薇叩见圣人。”余光瞥见阿史那站在原地发愣，我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袂。
他这才仓皇行礼道：“阿史那拜见大唐天可汗。”
帷帐里传来略显气短的苍老声音：“平身。”
我们起身，帷帐徐徐拉开，露出里面端坐的天子。
我注意到，见到皇帝的那一刻，阿史那的眼睛里多了些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他一改刚才的唯唯诺诺，快步向前，朗声道：“阿史那感谢天可汗履行当年的诺言，将如此美丽的公主许配于我，既然婚礼已成，阿史那恳请天可汗准我们即日离开长安，回到薛延陀。”
听到这里，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不是说好了，让他面圣时退婚吗，谁要跟他回薛延陀了？
我当即拦在他面前，反驳道：“驸马此言差矣，我们大唐有个习俗，新娘子出嫁后，还要到娘家回门，这婚才算结成。你我刚完婚，就急着回草原，这恐怕不妥吧？”
阿史那目露凶光，不怀好意道：“你们大唐还有个习俗，那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哼！你休想！”说着，我当即从袖口抽出银针刺向他。
阿史那当即甩开我的攻势，奔向圣人的宝座，旁边的卫士纷纷举起兵刃围攻而来。
可他动作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阻止。我们眼睁睁看着阿史那闪身到圣人面前，然后‘吧唧’一声掉进御座前的机关陷阱里，巨大的铁笼瞬间罩在他头顶，将他牢牢困在里面。
此时，御座上的圣人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激得阿史那像头猛兽一样，双掌猛拍玄铁打造的笼子铁栏杆，朝我咆哮。
我上前道：“阿史那，休作困兽之斗了，没人会来营救你。”
阿史那怒目圆睁道：“无耻的大唐人！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我嗤笑道：“论无耻我们可比不了你，你来长安这些天一直扮猪吃虎，暗地里搞东搞西，坏我大唐的风水，当我们睁眼瞎吗？”
阿史那狂笑：“知道又如何，还不是让我们得逞？你们就要完了！”
我冷笑道：“哦？何以见得？”
“我给你们的地图是假的！哈哈哈！”
“早猜到了。”殿门外传来白泽懒洋洋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萧麟、白泽、尉迟长庚三个人依次走进来。他们身后跟着全幅武装的兵马，每人手里都押着一个胡人。
阿史那见到这群胡人，脸色沉了下来，道：“你们怎么找到的？”
萧麟走过来，道：“阿史那，你以为派这些人潜伏在长安城各坊种蛊，散播瘟疫，就能毁了大唐的基业？真当我大唐无人么？”
阿史那冷笑道：“就算让你们找到了蛊源，蛊已经传开，你们回力回天！”
“就你懂蛊？”白泽不以为然道。
说着，白泽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在阿史那面前晃了两下，然后打开瓶塞，从里面飘出无数飞虫，细如蚊蝇，那些飞虫回旋在半空中，迅速结成一团，开启惊人的繁殖。
肉眼可见的，飞虫数量以可怕速度在增大，在场人都看傻了眼，阿史那目露惊恐，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