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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胡六月)


“救……救他?”毛志荣声音干涩,眼神躲闪。
“对,救他。”姜凌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王有富案的证据链已经完整了。毛大力,是最大的嫌疑人。”
她直视着毛志荣骤然收缩的瞳孔:“我们找到了他卖掉的那辆板车,在车上找到了勒死王有富的绳子,上面有王有富的皮屑,DNA检测也对上了。”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DNA,但毛志荣听懂了“毛大力是最大嫌疑人”这句话,他的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恐惧和难以置信交织在他脸上:“他,他真杀人了?就为了那条狗?”
“不完全是。”姜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是王有富长期的压迫和虐待,是那条无辜流浪狗的死,把他逼到了绝路。他的本意,其实并不想成为杀人犯。”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毛志荣心中对堂弟“老实”、“心善”的印象,瞬间红了眼圈。
姜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带着警告意味:“但是,他现在的处境,比被我们抓住,危险百倍。他身无分文,仓皇逃窜,像惊弓之鸟,很容易走上邪路。”
“邪路?”毛志荣茫然地摇头,他不相信姜凌的话。
姜凌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佛亲眼见证过般的沉重:“我见过太多类似的案子。一个像毛大力这样的年轻人,在极度不公和压迫下,犯下了第一桩命案。如果他能在此时被找到,面对法律,坦白一切,承认那是一时冲动下的误杀,还有机会。法官会考虑他的遭遇,他的年龄,他的悔过,从轻量刑。他可能坐牢,但还有机会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说到这里,姜凌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在毛志荣心中慢慢沉淀。
然后,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充满警示。
“但是!如果他这次逃掉了呢?他会像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每天被恐惧、仇恨和内疚啃噬着心脏。毛志荣,你想过没有,一个手上沾了血、又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和追杀的年轻人,他的心会变成什么样?”
毛志荣被问住了,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姜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可怕的未来:“他会越来越恨。恨警察,恨这个社会,恨所有他觉得不公平的人和事,他会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为了活下去,为了报复,他会开始偷,开始抢。甚至,为了掩盖踪迹或者泄愤,他会再次举起屠刀。杀过一个之后,心理会发生变化,再杀第二个便变得轻松,然后又有了三个,四个……他会从那个你认识的老实孩子毛大力,彻底变成一个冷血的、以伤害他人为乐的恶魔!”
“不,不会的!大力他……”毛志荣本能地想反驳,但声音虚弱无力。姜凌描绘的画面太过真实,太有冲击力,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姜凌坐直身体,声音带着专业权威感:“我研究过罪犯档案,这种人,最终都会有一个代号。他们被叫做‘毒瘤’、‘刽子手’、‘社会败类’,或者,更贴切的——‘黑骨’。意思是,他们的心已经彻底黑了、烂了,只剩下杀戮的本能,像一具被黑暗吞噬的枯骨!他们最终的下场,要么是在某次犯罪中被当场击毙,要么是被抓住,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一颗子弹结束他短暂而罪恶的一生,不得好死,连给他爷爷送终的机会都没有!”
“黑骨……”毛志荣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毛大力在血泊中挣扎、或者在刑场上被枪决的恐怖画面。
姜凌描述的轨迹,结合毛大力现在的躲藏和绝望状态,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惧。他不能让堂弟变成那样!
姜凌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找到他,劝他自首,让他认罪,让他坦白王有富对他做的一切,坦白那条狗,坦白他是一时冲动,那他还有机会,他还能活下去,他爷爷还能在有生之年知道他的下落,这是唯一能救他的路!否则……”
姜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未尽之意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心悸。
毛志荣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和对堂弟的亲情拉扯让他涕泪横流,他抱着头蹲了下去,“我说,我说!他,他就躲在……”
原来,就在案发后第三天,惊慌失措的毛大力曾偷偷潜回过工人新村附近。他没有去找毛志荣,而是在深夜,悄悄托人给毛志荣送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和五十块钱。纸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哥,对不起,钱给爷买药。别找我。”
毛志荣发现后,又惊又怕,偷偷烧掉了纸条,把钱藏了起来,谁也没敢告诉。他本能地想保护堂弟,也害怕引火烧身。但内心深处,他一直隐隐觉得毛大力没跑远,很可能就藏在工人新村附近。
最大的可能,是城南靠近铁路货场那片几乎废弃的、等待拆迁的“红光”旧仓库区。那里地形复杂,空仓库多,流浪汉和盲流偶尔聚集,但也鱼龙混杂,毛大力曾经和毛志荣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没有工作、没有住的地方了,就到那里去。
“红光旧仓库区?”听到毛志荣的话,姜凌立刻起身,“谢谢,你这是在救他。”
毛志荣慌忙拦住姜凌:“那个,警察同志,能不能让我先去劝劝他?我让他自首,自首可以减刑,对不对?”
姜凌沉吟不语。
毛大力刚杀了人,内心一定极度恐慌,如果这个时候遭遇警察包围,可能会有过激行为。
原本,他只是为了保护一条瘸腿流浪狗,愤起反抗。可若是他真的与警方发生冲突,那恐怕再也没有回头路。
说到底,此时的毛大力只有十七岁,他的生命还有无数种可能,不能把他逼上绝路。毛志荣是他在这个城市最大的依赖与温暖,让毛志荣先去找他,劝他自首,成功机率很高。
能够兵不血刃将毛大力带回支队接受审讯,也能挽救一名十七岁的少年。
走到门口,姜凌快速吩咐守在一旁的刘浩然和周伟:“通知贺凯、梁亮,所有人,立刻包围红光旧仓库区。请求特警支援,封锁所有出口。”
“不是……”毛志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差点没有站稳。
他打工闲来没事,也会和工友们一起去录像厅消遣,港城那边的警匪片看过不少,一听到特警二字立马慌了神,眼前全是“Go!Go!Go!”的背景声,然后是毛大力被一枪爆头的画面。
姜凌继续道:“注意隐蔽。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行动!”
毛志荣这才稍微定过心神,满是祈求地望向姜凌:“大力很听我的话,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劝他。求求你们,千万别枪毙他。”
姜凌有些哭笑不得:“我们警察只是抓人,你别多想。”
警笛声瞬间撕裂了城南清晨的宁静。
数十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扑向那片笼罩在薄雾和破败中的“红光”旧仓库区。荷枪实弹的特警迅速散开,形成严密的包围圈。
姜凌带着毛志荣,率先踏入废弃的仓库。
废弃的仓库弥漫着浓重的铁锈、灰尘和霉变的气味。阳光透过破碎的顶棚玻璃,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搜索异常艰难,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建材。
毛志荣很熟悉环境,很快就走进一间堆满破旧纺织机械的仓库深处。在那里,姜凌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姜凌拧亮手电筒,手电光柱刺破昏暗,在一个由巨大纺锤和废弃布匹勉强垒成的、仅容一人蜷缩的狭小缝隙里,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里面,浑身脏污不堪,头发板结,正是毛大力!
他双手死死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他身边散落着几个发硬的馒头包装袋,显然已经躲藏多日。当刺眼的手电光打在他脸上时,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缩,抬起头,露出那张布满泪痕、惊恐绝望到扭曲的稚嫩脸庞。
“大力,大力……”毛志荣的声音颤抖,透着悲伤与怜惜。是毛志荣把这个老实、勤快的堂弟带到晏市,可是他现在整个人活得像条流浪狗!
听到堂兄的声音,毛大力眼神渐渐聚焦,嘴唇哆嗦着,唤了一声:“哥!”
毛志荣急急地说着话:“大力,警察在找你。他们说,只要你自首,就不会有事。”
毛大力拼命摇头,眼中满是绝望:“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杀了人,好多好多血,我要是自首,肯定会被枪毙的。”
毛志荣急得满头是汗,但也说不出更多话语,只是翻来覆去地说:“你这样躲,什么时候是个头?警察说了,你只要自首,就不枪毙你。”
“毛大力。”一个沉静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仓库的压抑,姜凌走到了毛志荣身旁。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缝隙深处毛大力那双惊恐的眼睛。
“看着我。”姜凌的声音不高,很温柔,有一种奇特的安抚感,“那条被王大富踢断了腿的流浪狗,你给它取过名字吗?它的毛发是黄色的,你是不是给他取名阿黄?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养过一条狗,就叫阿黄,对不对?”
毛大力没有说话,但他眼睛渐渐有了亮光,显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姜凌的话语还在继续:“我知道,王有富不是个好人,他想杀你的狗,是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杀人,只是气不过用锅铲砸了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他,对不对?毛大力,出来吧,把真相告诉我们。你放心,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毛大力最后的防备和疯狂。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他抱着头,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呜呜呜……阿黄,它也叫阿黄。王有富,他,他不是人!他当着我的面,用砖头砸阿黄的头,阿黄没有反抗,它就那样伤心地看着我,它还在看我啊……”
毛大力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长久压抑的恐惧、仇恨、委屈和罪恶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毛志荣再一次哀求:“大力,你自首吧,哥求求你,自首吧,警察是好人,他们不会冤枉你的。”
毛大力冲着毛志荣伸出双手,像一个渴望得到救赎的孩子。

第103章 困惑
冰冷的审讯灯下, 毛大力苍白、稚嫩又布满泪痕的脸仿佛覆了一层寒霜。单薄的身体裹在看守所宽大的蓝灰号服里,止不住地颤抖。手腕上那副钢铐,对于他瘦弱的骨架而言, 显得过于沉重。
姜凌、郑瑜和负责笔录的李振良坐在他对面, 并没有急于开口。
仓库里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 此刻的毛大力眼神空洞,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出乎意料,没等姜凌开口,毛大力自己抬起了头,声音因为长期干渴而变得沙哑:“人, 是我杀的。”
在仓库躲藏了好几天,为了尽量减少上厕所, 毛大力根本不敢喝水、不敢吃东西,只要外面有一点声响就心惊胆颤。
慌乱到极致的毛大力甚至想过,反正左右都是枪毙,那不如在死之前多杀几个虐狗的畜生, 往他嘴里塞骨头,在他脖子上拴狗绳, 让他感受感受当狗的滋味!
姜凌的目光沉静如水, 没有任何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毛大力, 像一片深潭,包容着他翻涌的情绪。
“王有富, 他不是人!”毛大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扭曲的恨意,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他打我、骂我、扣我钱,我都忍了!我爸妈死得早, 爷爷病着,我,我得挣钱。可他不该,不该杀阿黄!”
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手铐哗啦作响,身体因为激动而前倾:“阿黄很乖的,喂它一口吃的它就把你当亲人,被王胖踢断了腿也不叫不咬人。它很相信我,整天跟在我后头晃悠。可是,王胖子当着我的面,用砖头,就那么一下!一下!阿黄它,它连叫都不叫,就在那里伤心地看着我,它死了,眼睛都没闭上。”
说起阿黄,毛大力又哭了。
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再次充斥了审讯室。那哭声里,是失去唯一慰藉的锥心之痛,是对王有富杀狗行为的仇恨,也混杂着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助。
姜凌没有打断他。她明白,这积压的情绪需要宣泄。
哭了许久,毛大力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回椅子,低低地诉说着事情发生的全过程:“那天中午,店里没几桌客人,他收不到钱,又喝了酒,就又朝我发脾气,说我是废物。他说店里生意不好全因为我养了阿黄,他突然发了神经,拿砖头砸它。阿黄倒在地上,四条腿还在蹬,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不救它。”
说到这里,毛大力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眼神空洞地仰头望着惨白的灯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后厨。
“就这样了,王胖子还不肯放过阿黄,说要把它剥皮割肉炖汤下酒,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喝多了,说话的时候嘴里喷着一股酒气,很难闻。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抄起了灶台边的锅铲,狠狠地砸向他的脸。我让他杀阿黄!我让他杀狗卖狗肉!”
说到这里,毛大力看向姜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混乱:“我,我没想杀他,我真的没想过要用锅铲把他杀了,我就是不想让他杀阿黄,我就是想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毛大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打我耳光,我躲开,他追,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往后一仰,然后我听到‘咚’的一声!他的脑袋撞在灶台,然后,然后他就倒了下去,一动不动。血,好多血,从他脑袋里流了出来。”
真相如同剥开的洋葱,辛辣刺眼。
王有富的死,并非毛大力锅铲击打致死,而是自行摔倒后,其后脑撞击灶台尖角导致。毛大力在极度恐慌和缺乏常识的情况下,误以为是自己杀了人,因此仓皇逃离。
毛大力主动描述的细节,尤其是王有富滑倒后仰、后脑撞击灶台的场景,与法医初步勘验报告中“重度颅脑损伤,由后枕部单一、猛烈的撞击造成,撞击点为灶台突出的尖角”的结论完全一致,有力印证了“误杀”的性质。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阿黄,反抗王有富的殴打,在争执推搡中,他自己不慎滑倒,后脑撞上灶台致死?”姜凌清晰地复述着关键点。
“是!就是这样!”毛大力用力点头,泪水混着汗水滚落,“我没想他死,我只是,只是不想阿黄死,用锅铲砸了他几下。”
姜凌问:“然后呢?你为什么不报警?”
毛大力拼命摇头:“他死了!我哪里敢报警?杀人偿命啊,我不想死,不想被枪毙!”
毛大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触摸到粘稠的鲜血、逐渐冰冷的尸体。他忽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恶心。
“当时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我就把他拖到角落,用装土豆的麻袋把他装进去,太重了,我拖不动,就找了根麻绳,拴在他脖子上,拖他。这根绳,是他去乡下收狗的时候拴狗用的,很粗,很好用。到了晚上,趁着没有人,我把他埋了。厨房后边,有个堆建筑垃圾的地方。”
他交代了所有细节。
——如何用拖把胡乱拖地清理血迹,如何将麻袋暂时藏在厨房角落,然后心惊胆战地继续接待顾客。如何等到深夜埋尸,如何在第二天把那辆让他极度厌恶的装狗屠宰的板车卖给废品站,又如何将王有富死后两天餐馆收的两百多块钱现金揣在怀里,在葛翠花上门之后说王有富回乡下老家,当葛翠花赶他走之后快速逃离。
“钱,我塞了五十块给志荣哥,让他给爷爷买药,剩下的,我……”毛大力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茫然和自厌,“我不知道,我不敢花,我就想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他交代完了。
整个作案过程,充满了冲动、恐惧、混乱和事后那点可怜的本能掩饰。
一个长期被压迫的卑微少年,为了给爷爷攒吃药的钱,忍受着王有富的各种欺压。可是怒火却慢慢积压,直到阿黄死在面前,他终于愤起反抗,可是……王有富死在他面前。因为缺乏法律意识,毛大力不敢声张,仓皇收拾现场、掩埋尸体,然后把自己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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