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贯冲动的柳潜冷笑一声没上当:“我也不知谢相竟如此攀扯同僚,看来确实当不得这百官之首。”
座下的百官打着机锋,口舌攻讦,上头不言,直至殿外的小太监唱道:“淮边城都护蒋高澹求见。”
帝王开口言道:“宣。”
谢承司目光不定,他为何没接到消息蒋高瞻居然回京了,蒋高瞻此人愚忠,因而圣人才放他去守淮边城,何瓯领兵驻扎淮边城,蒋高瞻便兼任他的副统帅。
蒋高瞻担着百官的视线,几步上前,黝黑的脸上坚毅,跪道:“臣本该驻守淮边城,不该擅自回京,如今冒大不韪之罪,便是想进京陈情,状告边疆统帅何瓯。”
“何瓯此人通信勾结北疆异族,偷卖安国军械,引北疆蛮子进京。”
说罢,他将放在怀中的薄信奉上,随侍太监接过,双手呈递给幕帘后的人。
朝中众人震惊不已,随后便将目光投给谢承司。
要知道,何瓯此人便是谢承司的学生,更是由谢相举荐担任边疆统帅,如今居然叛国,也不知谢相是否知晓。
列为左首的谢相也被这消息震得有些愣怔,随后甩袍跪地,正声道:“臣识人不清,请圣上降罪。”
他之后的谢系一脉接连跪地求情:“何瓯此人狼子野心,请圣上严惩何瓯。”却只字不提谢相之罪。
柳潜看着哗啦啦跪了大片的朝堂,忍不住暗嘲,如此多人,知晓的是求情,不知晓的还以为在威逼圣上,也不知谢相这个老匹夫怎么尽收蠢货。
信中不过寥寥一页,裴定几瞬便看完,他语调丝毫未变道:“着人拿何瓯回京审罪,至于谢爱卿……”
谢系一脉的官员闻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却不敢出声。
“归家禁足一月,好生念念说苑。”
谢承司脸色难看,恭声应是,柳潜虽对圣人如此轻放过有不平,却瞧着谢承司的脸色,又觉心绪好些。
要知道说苑可不是寻常书籍,其中讲的尽是为臣之道,圣人明摆着对这位谢相不满。
“圣人宽宥。”柳潜高呼,其余百官也应声。
“福安下嫁之事,孤已命康忠郡王前去宣旨,尔等不必再言。”
偌大朝堂,众人垂首听着这位天下共主说道。
为着今日蹭饭,王华清专门去隔壁邻里借了张木桌,费劲同小木桌拼在一处,她才直起腰回头冲江愁余说道:“你别装,再扇火都要扇熄了。”
江愁余心虚放下蒲扇,说道:“我这不是怕茶水凉了吗?”
公孙水扛着菜盘,将一盘盘看起来香气氤氲的菜肴放在拼好的木桌上,忍不住说道:“敢情就我在灶房忙活。”
从门口进来拎了酒坛的湛玚:“你不就是个上菜的吗?”
公孙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低头看了眼满桌的菜肴,忍不住道:“不过要我说,还得是你妹的功劳。”
如今在灶房忙活可是胥衡,若不是蹭上江愁余的,他们还未必吃得上这顿。
江愁余无语,这听起来好像在骂人。
她抢先坐在美人靠上,王华清也眼疾手快坐在旁边,随即开口问道:“余余,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愁余:“那……”你别讲了。
“那我就问了。”王华清接话道,那双杏眼瞬间亮得惊人,闪烁着八卦与难以置信混合的光芒。她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子兴奋劲儿:“你怎么敢当众对胥少将军那啥的?”
江愁余心想,大约是困晕了吧。
原先站着的湛玚与公孙水也一一落座,两人将眼神落在江愁余身上。
公孙水略带戏谑笑道:“难道是情难自已?”
江愁余:……我不是恋爱脑。
湛玚神色平静:“下回不可如此。”
江愁余终于能够说话:“这种事难道还有下回吗?”
“哦?什么下回?”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禁言术,众人都不再吭声,王华清老老实实让开江愁余左边的座位,笑道:“美人靠太软了,我还是坐木凳。”
只见他们口中那位胥少将军,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江愁余身后。他难得是一身素净青衫,身姿挺拔如松,手里还端着一碟翠绿欲滴的清炒时蔬,显然刚从厨房过来。此刻,他正微微垂眸,目光扫过众人又看回到江愁余。
对面公孙水挑眉,拆了酒坛的封盖,替胥衡斟了杯酒,举杯道:“多谢胥少将军款待。”
胥衡在江愁余旁边坐下,举起杯盏停了一瞬,便一饮而尽,随后自然地将几道菜摆在江愁余面前。
公孙水没想到胥衡这般给面,同旁边的湛玚递了个眼神:啧啧啧瞧见了没,他抬的是左边的手,那尾指上的白玉扳指。
湛玚不理会,反而对着江愁余道:“这几日的方子有用,每日的药不能停,寇伯三日给你把脉一回,不可放纵。”显然最后一句是对旁边的胥衡说的,他目前只担心胥衡对着江愁余放纵太多。
江愁余闻言呆了片刻,才消化其中的意思,望着湛玚有些迟疑道:“那你呢?”
湛玚:“用完这顿,我便准备和公孙水回京。”
江愁余问:“京城是出了事吗?”
公孙水靠着湛玚的肩膀,夹了一筷菜塞嘴里,语气潇洒:“离家已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湛玚躲开:“京城日日都有事,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些小事。”他还记得,有回难得同江素坐在义庄屋檐下看月升,耳畔是衙役匆匆赶往一处抄家,听说是犯了罪,家中妇孺都沦为罪奴,江素盯着那处看了许久才道:“世人眼中,京城是繁华城、富贵窝,青云地,但从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思绪回笼,见着江愁余眼中的不舍,他才露出笑意:“短别而已,终有一日你也会去京城的。”
江愁余总觉得这话不是对着自己说的,不过也没纠结许久,笑道:“那也是,我也想尝尝京城的佳肴。”说起来,穿过来这么久还没去京城逛过,相当于去首都没有去长城打卡。
公孙水:“到时我带着你逛遍京城。”
王华清语出惊人:“若是有机会,我也去瞅瞅,看看话本里的合风馆是不是真如此风流。”
湛玚两人用过饭便牵过拴在门口的高马走了,王华清也打
了个嗝,说到家中有事开溜。
江愁余望着木桌上的残羹剩饭沉思片刻,忍不住怀疑,他们是故意不想洗碗的。
她叹了口气,抬头就见胥衡抬起手,盯着扳指看了半天,随即准备取下,动作缓缓。
江愁余扯了他的衣角,指了指旁边的米袋,示意胥衡拿着跟在自己身后。
随后她果断来到邻里家,先是笑着感谢对方的借桌之情,以这一大袋米袋偿还,接着略带犹疑道他们有事着急外出,可惜家中宴席尚未收拾。
热心大娘惊喜地接过米袋,拍拍胸脯道:“我替你收拾。”
大娘动作麻利,转身进屋将米袋交给自家那口子,便拿出丝瓜络直接往江愁余他们院子去,走时江愁余又往门口的木篓里放了一块碎银。
这下院子暂时也回不去,江愁余领着胥衡走在乡间小道上,还好是饭时,路上没太多人,不过为了避免明日村口巷尾都是他们的传闻,她还是选择带着胥衡走小湖边。
想起上回李家姑娘和自家同窗走了半路,第二日便传出李家姑娘已经珠胎暗结,李家姑娘直接气病,李大娘则是拎着柴刀上门一一问候那些爱在村头摆闲话的妇人些,气势之猛,只看村口空了好几日便可知。
旁边的胥衡低头看了眼和走得慢吞吞的某人之间距离,他皱了皱眉,眼见江愁余心不在焉,脚下没留神踩到一块溜滑的鹅卵石,整个人猛地向前一趔趄。他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肘,顺势将某人往身边扯了些。
“看路。”胥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块浸在寒潭里的玉石,听不出喜怒。他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一下。
江愁余缓过神,余光瞥过胥衡清晰的下颌线,又开始忍不住感叹自己眼光不错,长得帅武力值强工作也不错,算起来还是体制内,如果不犯大罪能够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脚步不知何时停住了。
江愁余茫然抬头,才发现胥衡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她。他就站在几步开外,身侧是一株枝条垂拂、姿态婀娜的老柳树。河面吹来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撩动他额前的几缕墨发。
江愁余心漏跳一拍后,脑子里快速闪现偶像剧名场面,此时应该是bgm起,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何处的短笛声悠扬。
她看着胥衡往她缓缓走过来,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近得能看清他青色衣襟上细密的云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寒香,不知道是哪处铺子的香,还怪好闻,她明日也去买一些。
只见胥衡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凉的指腹托住她的下巴,凑近了些。
江愁余几乎一切感知都在无止境扩大,只剩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又仿佛只凝固了一瞬。
于是她看见薄唇一启一合,低沉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你昨夜又点灯看话本了?”
不开玩笑,有种老父亲检查作业的感觉。
江愁余:“……”少女心彻底碎掉了。
她面无表情地打掉他的手,收回先前的判断,眼前这个直男凭什么有女朋友,活该单身一辈子。
“看了,怎么地?”
面对江愁余突如其来的变脸,胥衡挑了挑眉,随后道:“那便多加一碗药。”
江愁余:“?”
她觉得这病应该不会让她噶,但迟早会被这位哥气厥过去。
为了保命,她假意微笑:“我想了一下,让大娘独自一人帮我们洗碗实在不该,我还是回去帮帮她。”
刚退了一步,手腕就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攥住,相比于上一回,更加轻柔,似乎生怕伤到她。
胥衡的脸在她骤然放大的瞳孔中急速放大!一瞬间只有唇舌的感知,覆盖了她的视野,隔绝了微凉的河风,也隔绝了远处的笛声。
江愁余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猛地贴住了她的唇。
“嗯——!”
所有的呼吸,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滚烫而陌生的触感彻底堵死,闷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模糊破碎的呜咽。
似乎感受到她的放松,对方趁机而入,敲开她的防守,唇舌交融,她被迫仰着头,颈侧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纤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疯狂地颤抖着,鼻息间全是他身上那股清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凉的鼻尖轻轻蹭过自己的脸颊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水声不断。
不知过了好久,对面的人终于稍稍松开。
新鲜的空气骤然涌入肺腑,江愁余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满是咸鱼的无神。
胥衡依旧离得极近,近得她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根根分明,在眼下投出小片扇形的阴影。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暗色。
江愁余摸了摸嘴唇,有些肿了,残留着被碾磨过的麻痒和灼热感。她张了张嘴,忍着喘息为保全小命,抢先一步道:“到此为止。”
老天奶,抛开小命不谈,感觉再下去就是绿江审核不过的程度。
胥衡笑了,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微肿的唇瓣上,他低沉微哑、带着一种奇异磁性的声音,贴着江愁余通红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烫得她耳根发麻:
“太弱。”
江愁余:……?
我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试试。
男色当前,率先冷静下来的江愁余果断决定打道回府,并为了做铺垫,义正言辞地给身后的人科普养生之道,胥衡落后她一步,好脾气地敷衍。
江愁余说得嘴皮都干了,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他脸上带笑,还慢吞吞来了句“然后呢?”
乍一听非常捧场,实际上江愁余好没气扯了把旁边的野生粽叶,拍在胥衡一直落在她唇的眼睛上。
胥衡笑出声,顺势拉出江愁余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道回院子。
好一幅岁月静好的乡景图。
前提是没有长孙玄带着众多隐卫分列在面前的岔路口。
长孙玄见到两人交握的手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冲胥衡行礼时还忍不住看向江愁余,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江愁余虽然只在宴席上匆匆见过一面胥衡这位谋士,有一说一,这谋士在话本里的戏份也不少,但风评似乎不比胥衡好,被民间锐评为诡士,行事诡谲。
但这回看上去,踩着草鞋,脸上没有过深的纹路,却是写满了沧桑感,不像谋士,倒像是江湖文里那种醉倒破庙的落魄游侠。
胥衡这时似乎才想起,朝江愁余介绍道:“长孙先生,单名玄。”
他这话一出,长孙玄忍不住感叹,这还是第一回从这位少将军口中听到长孙先生四字。这般想着,他上前一步正色道:“少将军,康忠郡王一到昌平镇驿站,便向镇守府递名帖,说是要拜见少将军。”
如今胥衡虽常来江愁余的小院,不过对外仍称住在镇守府。
“镇守府收下名帖,去了驿站请罪,言您未在府中。康忠郡王便命属下搜寻您的下落。”
胥衡脸上没有意外,“依照他的性子,镇守府找不到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吧,他如今在哪儿?”
长孙玄往下沉了些腰,欲言又止,“小院门外。”
江愁余跟着胥衡回到小院时,路过邻里家,显然李大娘在门口探头等了不久,她手在布兜上擦了擦,称院子已经收拾好了,随后又指了不远处的小院门口,语气惊叹:“江娘子,
有位贵人在你院门口,说是寻人,生的好生俊俏。”
真要是说起来,只她瞧过的江娘子亲友都生得好,李大娘暗自琢磨,那小孙儿的聘礼日后要多备些,日后也娶个漂亮娘子,免得像自家那口子那张老脸。
江愁余笑着道了一声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那位康忠郡王身着玉白色郡王常服,一丝褶皱也无,身姿如松,面容温润俊朗,轮廓清晰,肤色莹白,透着内敛的光泽,此时带着浅笑,身上沉淀着的是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威仪,感觉又是一种男主人设——温润如玉白切黑。
她打量的那一刻这人同样望过来,眸光如同玉的冷,清寒又难测。
“江娘子?”他率先开口,声音柔和,如同暖泉。
江愁余第一反应看了眼旁边的胥衡,后者平静地垂眸回望:“你不认识。”
她于是安心的当社恐,朝对面这位康忠郡王浅笑了一下,便不说话。
而胥衡显然好脾气只对江愁余,冲旁人语气便不太耐烦:“有话直说,昌平镇乃是要塞,你取道便罢了,一进城便来寻我,也是为了你的西北”
章修依旧带笑:“吾知你在昌平镇,许久未见,时机正好,当然要来见你一面。”
两人话说的不客气,那股熟稔却无法掩饰。
江愁余这回瞅了长孙玄一眼:这是搞哪出?
长孙玄也茫然:不知道啊,少将军未曾提及过。
那边的胥衡冷笑:“你还是为着你那位叔父?”
世人皆知,康忠郡王是从宗室抱养的,论起辈分,如今的圣人正是他的叔父。
章修叹了口气,“还是瞒不过你。”
说罢,他脸上笑意散去,身为郡王的气度展露无遗,从怀中取出明黄色的绢帛,正色道:“胥衡接旨。”
我了个豆,一言不合掏圣旨。
江愁余正犹豫跪不跪,跪吧,她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呢,不跪吧,万一真赐她大不敬之罪,她和自己脑袋还是蛮有感情的,而且还是第一次见到圣旨呢,不太熟悉操作流程,谁知身旁的胥衡忽然托住她的手臂,替她做出决定。
“不必跪。”他缓缓说道,语气平淡的似乎在说小事。
胥衡未动,长孙玄以及身后的隐卫也无所动作。
对面的章修似乎早已料到,复又笑起来摇头:“好在颁旨的人是吾,未带旁人,若是那些谏官在又要多嘴多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辅国将军胥衡,英武卓然,忠勤体国,年已及冠,当择贤配。福安帝姬章问虞,温良敦厚,品貌端方,泽披圣恩。堪称良缘佳配。特赐婚于尔二人,择吉日完婚,以彰天家恩泽,成秦晋之好。钦此!”
听了前半截江愁余还以为是要给胥衡升官,心道不愧是她看中的体制内潜力股,结果后半截直接来了个赐婚,她瞬间陷入迷茫,不是说好的白月光吗,还没甜两章怎么就变成悲情女配了。